第十六章 直播視頻
“哈哈哈……”
晚上的時候,歐陽錯買了一袋花生、兩包雞翅、三瓶啤酒,拉了於老頭來宿舍裏喝酒。於老頭見他一臉懊喪,好像是在借酒澆愁的樣子,就問他是不是又失戀了。歐陽錯搖搖頭,說是案子的事。就把自己白天差點抓到殺人凶手,最後卻被顧局一句話就強行放人的經過,跟他說了。於老頭聽完,立即就扯著他那公鴨嗓子,尖聲大笑起來。
“有那麽好笑嗎?”歐陽錯端著啤酒杯,兩眼直瞪著他。於老頭連連點頭,說:“當然好笑了,丁州市‘電器大王’的兒子居然也能被你強行推理成殺人凶手,這不是笑話是什麽?如果郭進真的是因愛生恨而去殺人,我覺得他是不是首先去殺那個包養趙雅琪的貪官來得更合理一些?”
“我當時也是憑直覺就認定了這個姓郭的是凶手,哪裏還會想到這些。”歐陽錯抹了一下嘴唇上沾著的白色啤酒泡沫說。
“我經常聽別人叫你錯警官,倒也真是沒有冤枉你。估計這也不是你第一次辦錯案子了吧?”於老頭端著酒杯瞧著他,說,“我覺得你這智商吧,可能真的達不到當警察的標準,要不然你早點離開警隊,去幹點不費腦子的事吧。”
“哎,我說你這糟老頭子,我好心請你來喝酒,可不是讓你來損我的。”歐陽錯把啤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砸,“我這智商怎麽了?我的智商高著呢,告訴你,我歐陽錯就是警隊裏的福爾摩斯,我一定要破一樁大案讓你們瞧瞧,看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在門縫裏看人!”
“你這家夥,都還沒睡覺呢,就開始做夢了。”於老頭嗬嗬一笑,剝了一顆花生扔進嘴裏,“我想給你們警方提個建議,不知道你們接不接受?我覺得吧,你們眼下這個案子,還是得從劉世誠和趙雅琪之間的關係入手展開調查。”
“他們倆之間的關係?”
“對啊,既然你們已經斷定他們倆是被同一個凶手所殺,並且已經將這兩個案子串並偵查,那首先就得搞清楚這兩名被害人之間有什麽交集,看看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兩人被同一個凶手殺死。”
歐陽錯把嘴一撇,說:“你還真把我們警察當白癡啊?你說的這些,我們早就想到了,警方已經把兩名被害人的人際關係和生活圈子查了個底朝天,事實證明,這兩名被害人根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裏的人,兩個人之間完全沒有任何交集。”
“哦,”於老頭點一下頭,臉上現出很認真的表情,“難道凶手是無差別殺人?”
“老於,你連這個都懂?”歐陽錯忽然對他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於老頭哈哈一笑,說:“我哪懂這些,還不都是從那些刑偵電視劇裏看到的。來,不說了,喝酒,喝酒!”
歐陽錯今天本來憋了一肚子委屈,幾杯啤酒下肚,跟於老頭開了幾句玩笑,心情也舒暢了一些,於老頭離開後,他一頭倒在**,竟然睡得特別香。
不知睡了多久,手機忽然響了,他迷迷糊糊地拿起一看,居然又是康佳佳打過來的。看看時間,已經是半夜12點。這家夥,打電話也不看看時間!他嘟囔了一句,按下拒聽鍵後,翻了個身,接著睡。誰知手機很快又沒完沒了地叫起來,好像如果他不接聽的話,就要一直打到天亮一樣。
他猛地翻身坐起,狠狠地按下了接聽鍵,沒好氣地道:“我說康大小姐,你該不是大半夜打電話來安慰我的吧?”康佳佳說:“你又不是第一次辦錯案子,有什麽好安慰的?”他苦著臉說:“莫非又是嚴隊布置了緊急任務?”
康佳佳說:“不是,是我剛才坐在**用手機刷微博時,無意中看到一個網絡主播發布的視頻,想發來給你看一下。”
“什麽視頻啊?不能明天再看嗎?非得半夜三更地來騷擾人家。”歐陽錯剛掛斷電話,康佳佳就從微信裏給他發了一個視頻文件過來。
他接收後順手點開一看,視頻裏聲音十分嘈雜,鏡頭也晃動得厲害,看起來像是在拍攝有人跳樓的場景。有一個人坐在樓房的陽台上準備往下跳,樓下黑壓壓的一片全是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忽然明白過來,這個視頻拍攝的,居然正是甄珠在春暉路天顏美容院五樓跳樓自殺時的情景。視頻拍攝的時間比較長,他隻好跳著往後看。
“大夥猜猜看,是什麽顏色?”聽起來像是視頻拍攝者在提問。旁邊有人笑嘻嘻地猜測著:紅色,黃色,藍色,紫色……然後手機鏡頭拉近,直接對準了正坐在陽台邊沿的甄珠的裙子下麵。一陣風吹來,輕輕地掀起她的衣裙下擺,鏡頭就很清楚地拍到了她裙子裏的**。“你們都猜錯了,是粉色的喲!”視頻拍攝者不懷好意地笑起來,其他人也跟著哄然大笑。樓上的甄珠自然也聽到了他們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十幾秒鍾之後,她從樓上一躍而下。雖然被救援的消防員池名拉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從五樓掉落了下來……
他在微信裏對康佳佳說:“這不是甄珠跳樓的視頻嗎?還帶解說的。甄珠死後,網上流傳著很多她跳樓的視頻,我看了一下,那些都比較短,一般隻有十幾秒鍾,而且也拍得不是很清晰。隻有這個視頻拍攝的時間最長,而且畫麵也很清晰,應該是用專門的攝像手機拍的吧。”
康佳佳提醒他說:“你再仔細地看看第32分鍾至第34分鍾的內容。”
歐陽錯隻好又把視頻重新播放了一遍,並且直接把播放進度鍵拖到了第32分鍾的位置。人群中,有人高聲叫著:“我×,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你×到底跳不跳啊?”拍攝者把鏡頭移下來,對準了這名爆粗口的家夥,這是一個中年男人。鏡頭晃過之處,旁邊的一個年輕女人也跟著起哄道:“就是嘛,一跳解千愁,要跳就趕緊跳……”
歐陽錯把這不到兩分鍾的視頻內容反複看了兩三遍,總覺得鏡頭裏說話的這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有點眼熟。把兩人麵部鏡頭截圖後放大一看,心下一驚:我×,這不正是劉世誠和趙雅琪嗎?他把自己的發現跟康佳佳說了,康佳佳說:“我也覺得像他們兩個,所以才把視頻發給你看一下。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早上你把視頻拿給嚴隊看一下,就說你對案情有了新發現吧。”
歐陽錯一怔,說:“這個不是你發現的嗎?”
“你隻管照我說的去做,我不會害你的,笨蛋!”
結束微信通話後好一會兒,歐陽錯才漸漸地明白她的用意:錯警官從來沒辦對過案子。這個視頻裏的情況,對這樁連環殺人案來說,絕對是一條重要線索,而且這條線索很可能成為這個案子的突破口。如果把這個功勞算到他頭上,嚴隊怎麽著也會表揚他幾句吧?
第二天早上,他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來到重案中隊時,嚴政還沒上班。他就站在她辦公室門口等著。沒過多久,就看見嚴政從走廊那頭走過來。他立即搓著手迎上去,說:“嚴隊,那個……我好像有了一些新發現。”
“什麽新發現?”嚴政顯然對他的話沒怎麽上心,一邊掏出鑰匙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一邊問。
歐陽錯說:“你先看看這段視頻。”他就在自己手機裏點開那段視頻播放給她看,一邊看還一邊給她解釋視頻裏的場景。視頻播放了十多分鍾,並沒有出現什麽能夠吸引嚴政的內容,她不由得皺一下眉頭,說:“你一大早來找我,該不是就為了讓我看甄珠跳樓的經過吧?”
“不是,好戲在後麵呢。”歐陽錯把播放進度調快之後,視頻裏很快就出現了圍觀群眾催促甄珠從樓上跳下來的鏡頭。“停!”嚴政的目光自然要比歐陽錯敏銳得多,“倒回去,剛剛那說話的一男一女,怎麽看著像劉世誠和趙雅琪呢?”歐陽錯不由得心裏暗自歎服,自己看了兩遍都沒看出問題,還得康佳佳提醒,才知道視頻中的關鍵所在。沒想到嚴隊隻快進著看一遍,就瞧出了其中的問題。
他又把這一段視頻倒回去,重新播放給她看。嚴政很快就明白了他給自己看這段視頻的用意,說:“也許這就是黑車司機劉世誠和獨居美女趙雅琪在現實生活裏唯一的‘交集’了。查了這麽久,這個案子終於讓咱們找到了一個突破口!”她有點激動地拍拍他的肩膀,“不錯,錯警官,如果這個案子破了,我給你記頭功。”
“這個……其實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有佳佳她也……”歐陽錯搔搔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嚴政說:“行,給你們兩個都記功。你趕緊去把專案組的同事召集到會議室,把這個視頻給大家都看一下,然後咱們再重新分析一下案情。”
歐陽錯點點頭,領命而去。
案情分析會上,大家在大屏幕上看過視頻之後,都有些興奮。這樁連環殺人案困擾警方已久,案件的偵查工作一直停滯不前。現在總算找到了一條重要線索。
康佳佳說:“我剛才上網搜了一下,才發現這條視頻其實已經在網上流傳很久了,現在能找到的最早的上傳時間,是在7月19日,即甄珠跳樓自殺的當天晚上,隻是咱們一直沒有看到,或者說沒有注意到而已。而且咱們丁州市的本地論壇上,也有人轉發了這個視頻,下麵的跟帖和評論多達數百條,我粗略地瀏覽了一下,大多數網民都在義憤填膺地罵視頻中起哄和惡意慫恿甄珠跳樓的那一男一女,以及這個不懷好意的視頻拍攝者,說他們才是害死這個女孩的真正凶手,甚至呼籲警方把這幾個冷漠的看客抓去坐牢。有網友還對這一男一女展開了人肉搜索,並在跟帖中公布了兩人的姓名、身份證號碼甚至是住址……”她把這條論壇帖子的網址發到了專案組的微信工作群裏。
大家都在各自的手機裏點開看了。論壇裏這個視頻被人轉發上傳的時間,是7月20日早上7點多,下麵的跟帖,全都是在謾罵這幾名慫恿女孩跳樓的無知的看客。把網頁再往下翻,當天晚上,就有人在評論裏貼出了視頻中那個男看客的身份信息,並寫道:大家轉死這個狗日的,視頻中催促女孩跳樓的中年男人名叫劉世誠,是一名出租車司機,住在淮海路174號五樓。後麵還附有一張圖片,居然是劉世誠出車時掛在胸前的工作牌,上麵有他的頭像、車牌號等信息。
幾個小時後,又有人跟帖公布了那名女看客的身份信息,寫道:大家認清楚了,這個賤人叫趙雅琪,住在城市時尚家園4幢1911室,身份證號碼是……後麵還有若幹句非常難聽的話。
大家看了,不禁感慨網友的力量真是太強大了,視頻上傳才不到一天時間,鏡頭中這一對嘴欠的男女的身份信息就被扒出來曝光了。
嚴政環視大家一眼,問大家怎麽看視頻裏的這條線索。
熊甲申說:“之前咱們一直在調查兩名被害人之間的關係,現在終於知道了,他們兩個唯一的交集,就是同時出現在甄珠跳樓現場,並且都曾惡意慫恿這個十九歲的女孩從五樓跳下來。咱們在調查劉世誠死因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開出租車完全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經常把車子停在路邊去打牌賭錢,或者是遇上點熱鬧事,也能停下車看上半天,所以他在這個地方出現,也不足為奇。而後麵這個趙雅琪,被人包養,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整天無所事事,除了逛街就是看電影,哪裏有熱鬧瞧就往哪裏湊,這也很符合她的生活實際。所以我覺得視頻裏的情況,應該是真實可信的。”
偵查員馬瑞說:“我看這些評論裏,有人謾罵劉世誠和趙雅琪,甚至還向他們發出死亡警告,難道真是網上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士殺了劉世誠和趙雅琪?”
康佳佳說:“我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這些人也就是現在人們所說的‘鍵盤俠’,圖個嘴巴快活還行,真要他們在現實中做點什麽,可能連殺隻雞都不敢,就更別說去殺人了。不過咱們也不能太過大意,還是應該把這些網民的資料發給網警,請他們協助調查一下。”
嚴政望向歐陽錯,問:“小錯,你怎麽想?”
歐陽錯說:“這個根本不用怎麽想吧,咱們要尋找的目標已經很明顯了。我聽天顏美容院的老板娘說,最近這段時間甄珠的父親甄富貴一直在默默地調查女兒的真正死因,他不相信咱們警方的調查結論,懷疑甄珠的死另有蹊蹺。從這個視頻可以看出來,甄珠一開始經過消防員池名的勸解,幾乎已經放棄了跳樓輕生的念頭,但後來就是因為有人在樓下惡意起哄,慫恿她往下跳,結果她才……網友說得一點沒錯,正是這些人害死了甄珠。如果真的有人想殺死這些冷血的看客為甄珠報仇,那麽除了甄富貴,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凶手了。”
嚴政點點頭,表示讚成他的說法:“情況確實如此。如果說誰最恨這幾個冷漠的看客,自然是甄珠的父親甄富貴了。他有很明顯的殺人動機。他完全可以根據網上人肉搜索得到的這兩個人的身份信息和住址,找上門去,把他們給殺了。”
“對了,”她又扭頭看向歐陽錯,“這個女孩跳樓的案子,是你跟佳佳兩個去調查的。甄富貴的情況,你應該了解吧?”
“嗯,我跟他接觸過兩三次,感覺他這個人外表看起來有點木訥,話不多,是個手藝人,但性格有點偏執。”歐陽錯把自己跟美容院老板娘一起上門給甄富貴送賠償金,最後卻被他連人帶錢給轟出來的事情,跟大家說了。他說,“以甄富貴這樣的性格,如果說他在網上看到這個視頻,因為女兒之死而遷怒於劉世誠和趙雅琪,最後把他倆都給殺了,我覺得倒也不出人意料。”
嚴政“嗯”了一聲,說:“目前來說,他確實是最大的嫌疑人了。你知道他住哪兒吧?走,帶我們去找他!”
兩輛警車很快就開出了公安局大院。歐陽錯帶著嚴政他們來到城西的西直街,找到了富貴紙紮店。這時候甄富貴的電動三輪車正停在店門外,車上放著一個用彩紙紮成的非常漂亮的豪華別墅。甄富貴彎著腰,正在鎖紙紮店的卷閘門。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隻見兩輛警車停在街邊,幾個警察直朝自己走來,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甄師傅,咱們又見麵了!”歐陽錯走在最前頭,大聲跟他打著招呼。
甄富貴有點手足無措地回應著他:“是,是又見麵了。你們找我有事?”
歐陽錯回頭看看嚴政,說:“嚴隊,他就是甄珠的爸爸甄富貴。”又對甄富貴說:“這個是我們重案中隊的中隊長嚴政。”
甄富貴一看連重案中隊的領導都驚動了,心裏就咯噔一下,說:“是不是我女兒的案子,有什麽新線索了?”
嚴政說:“倒也不是你女兒的案子,而是因為你女兒的事情,牽扯出了另外兩樁案子,我們想請你到公安局協助我們調查一下。”
“另外兩樁案子?那是什麽案子?”甄富貴一臉茫然地問,“跟我女兒有關係嗎?”
這時已經有一些過路群眾跑過來圍觀,還有人拿出手機偷偷地拍照。嚴政朝四周看看,說:“在這裏不方便說,請你到公安局去一趟,我們自然會跟你解釋清楚的。”
“那個……”甄富貴搓搓手,指著自己三輪車上紮好的冥屋說,“能不能等我先送完貨再說?這個是客戶一早就預訂好了的,囑咐我一定要今天上午9點半之前送到,人家家裏有喪事,正等著用呢。”
“不行,”歐陽錯說,“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涉……”
嚴政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話,說:“那行吧,你要把貨送去哪裏?”
“工字橋附近。”
那個地點嚴政知道,離這兒還挺遠,估計等他把電動車慢悠悠地開過去,怎麽著也得半個小時。她說:“要不這樣吧,你上我們的車,帶上你要送去給客戶的東西,咱們先去工字橋,等你送完貨,再跟我們一起去公安局,可以吧?”
康佳佳立即小聲叫起來,說:“嚴隊,那可是冥屋啊,拿上咱們的警車不太好吧?”
嚴政不由得笑起來,說:“沒事,咱們是警察,一身正氣,什麽邪都能被咱們鎮住。”
甄富貴說:“既然這樣,那就麻煩你們了。”他把自己紮好的冥屋從三輪車上搬到警車裏,並且還守在旁邊坐著,好像生怕誰碰壞了他的寶貝似的。警車上裝過各式各樣的東西,也坐過各種各樣的壞人,但裝進一個紙紮的冥屋還是頭一回。康佳佳躲在後排座位上,總覺得有點瘮得慌。
警車開到工字橋,在甄富貴的指引下,很快就找到了正在辦喪事的客戶家。車門打開,甄富貴拿著冥屋從警車上跳下來,喪家差點驚呆了,還從來沒有見過開警車送冥屋的啊。甄富貴送完貨,收了錢,這才重新回到警車裏。
嚴政他們把甄富貴帶回重案中隊後,立即在辦案區對他進行了訊問。
首先由歐陽錯把出租車司機劉世誠和獨居女子趙雅琪的命案對他說了,甄富貴聽後一臉地莫名其妙,說:“這兩個人被殺,也跟我們家阿珠的事有關係?”康佳佳就把警方掌握的那個視頻播放給他看,並且指著鏡頭前惡意慫恿甄珠跳樓的劉世誠和趙雅琪說:“被殺的那兩個人,就是視頻裏的這一男一女。”
甄富貴看完視頻後,情緒忽然激動起來,說:“他們……他們這不是害人嗎?如果他們不在樓下這麽起哄,我女兒也不至於真的從樓上跳下來啊。他們就是害死我女兒的凶手……”
嚴政說:“這個視頻在你女兒跳樓身亡的當天晚上,就已經開始在網上流傳了,網友還把這些人稱為‘冷血的看客’,並且還有人通過人肉搜索,找到了這兩個人的身份信息和住址,直接在咱們丁州市的一個本地論壇上公布了出來……”
“然後就真的有人根據網友提供的地址找到這兩個人,把他們給殺了?”甄富貴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嚴政點頭說:“從我們警方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確實是這樣。這兩個人相互之間並不認識,在生活中也沒有任何交集,唯一有聯係的地方,就是同時出現在你女兒跳樓的現場,並且說了視頻中那些極不負責任的話,成為導致你女兒最終跳樓的導火索。”
“哦,我明白了!”甄富貴直到這時,才算完全明白警方的意思,“殺死這兩個人的凶手,顯然是在替我女兒報仇,所以你們現在懷疑這個殺人凶手,就是我?”
嚴政沒有正麵回答,隻是看著他問:“如果你是警察,你會不會這樣想?”
“這個嘛……那確實,我也會這麽想的,畢竟我是甄珠的爸爸。”甄富貴很誠實地說,“如果換了我是警察,我的第一懷疑對象也會是阿珠的爸爸。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這個視頻,我以前根本就沒有見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啊。”
“這個視頻已經在網上被人到處轉載,作為最關心阿珠死因的人,你怎麽可能沒有看過?”
甄富貴苦笑一聲說:“你都已經說了,這個視頻隻有在網上才能看到,可是我根本就不會上網啊,用手機上微信還是我女兒以前教我的,我到現在仍然是半懂不通,就更不用說什麽上網看視頻,或者上什麽本地論壇了。我聽你們說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本地論壇是個什麽東西。”
嚴政不由得用狐疑不決的目光看了歐陽錯和康佳佳一眼,仿佛是在向兩人求證似的。歐陽錯輕輕地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沒有想到這一層。根據他們以前的調查,甄富貴確實不會上網,但他是不是向警方故意隱瞞,目前還不能確定。畢竟上網並不是什麽難事,隻要別人稍加指點,他就完全可以獨立操作了。所以他用眼神回答嚴隊:甄富貴的這個理由,並不足以打消我們警方對他的懷疑。
“我聽說你最近一直在暗中調查你女兒的真正死因,是吧?”他問甄富貴。甄富貴點點頭說:“我總覺得我女兒的死,並不像你們警方通報的那麽簡單,我也跟你說過自己心中的疑點,但你們並不把我的質疑當一回事,那我就隻好自己動手調查了。”
歐陽錯說:“所以你查來查去,就查到了劉世誠和趙雅琪頭上?”
“劉世誠和趙雅琪是誰?”甄富貴抬頭看著他,眼睛裏一片迷惑。歐陽錯說:“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嗎,就是視頻裏的那一男一女。”
“哦,”甄富貴點點頭,“我不是也跟你們說過了嗎,我根本就不會上網,在來公安局之前也從來沒有見過這個視頻,所以也不知道這兩個人就是間接害死我女兒的凶手,更加沒有按照網上公布的地址去找過他們,甚至是殺死他們。不過……”
“不過怎樣?”
“不過要是我真的會上網,而且看過這個視頻的話,說不定我還真的會上門去找他們。”甄富貴說,“所以說無論是誰幫我殺了這兩個人,我都很感激他,謝謝他幫我們家阿珠報了這個仇。不過,明人不做暗事,這兩個人真不是我殺的。”
歐陽錯回頭看了隊長一眼,嚴政短暫地沉默著。他自然明白隊長的意思,關於甄富貴到底會不會上網,在此之前到底有沒有可能看過這個視頻,現在一時間確實很難查證。他隻好換了個問題問甄富貴:“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上個月27日和這個月11日深夜,你在什麽地方?”
“這是那兩個人被殺的時間嗎?你是在問我有沒有作案時間吧?”甄富貴抬起眼皮瞧他一眼,說,“我現在突然問你上個月的某一天晚上,你在幹什麽,你能馬上回答上來嗎?”嚴政不由得笑了,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說法,歐陽錯的這個提問雖然是警方的例行問話,但確實有點欠妥。
但甄富貴還是想了一下,說:“上個月的那天晚上,我在幹什麽,時間太久,實在是不記得了,估計不是在家幹活,就是在**睡覺吧。但是這個月11日晚上的事情,我倒是還記得。那天我前列腺炎發作,小肚子痛得厲害,白天因為有件急活要做出來,所以一直硬扛著,到了晚上實在痛得受不了,就到外麵的診所去看了一下醫生。我記得當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到診所的時候,醫生都已經下班了,我敲開診所的門,求醫生給我看一下,醫生才勉強讓我進去。給我瞧完病後,醫生說我這個情況比較嚴重,必須得輸液打消炎針,結果那天晚上我就在診所裏掛了兩三個小時吊瓶,離開的時候估計已經超過第二天淩晨1點了。”
嚴政問:“你是在哪個診所看的病?”
甄富貴說:“我不敢去大醫院,醫療費太貴了,我是在一家私人小診所瞧的病,就是離我的紙紮店不太遠的鑼鼓巷的那家皮醫生診所。你們可以去那裏找皮醫生調查一下,看我有沒有說假話騙你們。”
嚴政點點頭說:“鑼鼓巷皮醫生診所是吧?我們會去調查核實的。”
問訊結束後,歐陽錯和康佳佳立即來到鑼鼓巷,那裏果然有一家皮醫生診所,正開著大門,屋裏有幾個老頭、老太太在等著讓醫生看病。診所裏隻有一個五十歲左右,穿著髒兮兮的白大褂,胸前掛著聽診器的禿頭醫生在忙碌著。
康佳佳拉了一下歐陽錯,兩人在旁邊耐心地等著。直到這個禿頭醫生把屋裏所有病人都瞧完了,兩個人才上前向他亮明身份,問他:“皮醫生,是吧?我們有點情況想請你幫忙核實一下。”
皮醫生問:“什麽情況?”
歐陽錯說:“有個叫甄富貴的人,你認識嗎?”
皮醫生搖頭說不認識,康佳佳說:“他曾在你這裏治過病。”皮醫生一笑,道:“在我這裏看過病的患者多了去了,並不是每個病人我都記得的。”歐陽錯在手機裏打開甄富貴的照片給他看,皮醫生戴上眼鏡認真地看了一下,說:“這個人啊,我有點印象,確實曾在我這裏看過病。”
“他名叫甄富貴,你還記得他當時來看病的情況嗎?”康佳佳問。
皮醫生說:“這個……記不太清了,不過具體情況我可以查一下電腦裏的電子病曆。”他在電腦裏輸入甄富貴的名字搜索了一下,很快就有了結果。他一邊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電子病曆一邊說:“是有這麽個病人,他是8月11日晚上10點50分到我這裏來看病的,你看這電子病曆上都有時間記錄,當時他是急性前列腺炎發作,全身發熱,寒戰乏力,還有一個排尿異常,情況比較嚴重,所以我讓他在這裏輸液打消炎針。”
歐陽錯問:“他打完針離開的時候,有時間記錄嗎?”
“這個沒有,不過他離開診所的時間,大致可以推算出來。當時他一共吊了三瓶水,以一般的輸液速度來計算,他打完吊針,應該快到第二天淩晨1點了吧。然後我又給他配了一些口服藥,讓他回家服用。算起來的話,他離開診所的時間,應該不會早於淩晨1點。”
歐陽錯和康佳佳回去後,把這個情況向嚴政做了匯報。趙雅琪死亡的時間,是8月11日深夜11點至次日淩晨1點之間,而這個時間段,甄富貴正在診所打針,所以不可能有作案時間。如果警方先前的推斷是準確的,殺死劉世誠和趙雅琪的是同一個凶手,那麽這個凶手自然不可能是甄富貴。
老熊在旁邊補充說:“我剛才特意看了一下甄富貴的腳,他的腳並不大,穿的是39碼的鞋子,跟44碼的腳印,差距還是很明顯的。”
嚴政親自把情況跟甄富貴做了說明,告訴他說警方已經對他提供的情況進行了核實,他說的都是實話,他確實不可能是這兩樁命案的凶手。“實在對不起,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嚴政抱歉地說,“你現在可以走了,如果需要的話,我們可以派車送你回去。”
甄富貴倒是並沒有放在心上,說:“你們警方也是秉公辦事,如果我是警察,在這種情況下,也會將甄珠的爸爸列為頭號懷疑對象。既然現在已經調查清楚了,那你們也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了,可以全力地去追查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他起身從問訊室走出來,就在他即將走出辦案區時,嚴政忽然從後麵叫住他:“甄師傅,請幫我們想一想,你覺得還有誰可能是殺死劉世誠和趙雅琪的凶手?”
甄富貴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凶手殺死劉世誠和趙雅琪的目的已經十分明確,就是因為他們曾充當冷血的看客,惡意地慫恿甄珠跳樓,凶手殺他們就是為阿珠鳴不平。所以,凶手跟阿珠之間的關係,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也犯不著為她去殺人。他是甄珠的父親,阿珠的人際關係,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就在這時,他腦海裏忽然跳出一個人來,也許除了自己,最有可能為阿珠出頭的,就是這個人了!他臉上的表情停滯了一下,但很快又搖搖頭,對嚴政說:“真的很抱歉,我女兒身邊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朋友,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人竟然會冒這麽大風險去替她伸張正義。”
他是個心口如一的老實人,撒謊並不是他的強項,他內心的這番情緒變化,早已在臉上反映出來。嚴政識人無數,自然已經瞧出端倪,沉下臉來說:“甄師傅,你的心情我們理解。站在你的立場來說,殺死這兩個冷血的看客,其實是在幫你替女兒報仇,所以你肯定會對這個凶手心懷感激,就算知道此人是誰,你也不會跟警察說,對吧?”
“我……”甄富貴本是個木訥厚道之人,並不善於隱藏自己內心的想法,這時被她說中心中所想,頓時滿臉通紅,低下頭去。
嚴政的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說:“甄師傅,咱們丁州市發生這麽大的連環命案,上麵的領導早已下了死命令,命案必破,不破此案,警方絕不罷休。哪怕案子再複雜,我們也有信心,一定能抓到凶手。如果甄師傅知情不報,我怕等案子偵破之時,會把你也牽扯進來,到時你攤上個包庇罪,那就不劃算了。”
甄富貴額頭上頓時冒出一排熱汗,想了一下,才告訴她說:“我……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誰?”
“路山。”
“路山是誰?”
“他是我們家甄珠的男朋友,雖然在阿珠跳樓前不久,兩人已經分手,但我知道他心裏一直還在想著阿珠,阿珠出事之後,他也十分傷心。而且他是個年輕的畫家,懂網絡,會上網看視頻,所以我懷疑……”
嚴政盯著他問:“你懷疑有可能就是他殺了劉世誠和趙雅琪這兩個冷血看客,是吧?”
甄富貴點點頭,沒有再說話。他心裏有種出賣了路山的感覺,很不是滋味。
“這個路山住在什麽地方?”嚴政問,“你可以帶我們去找他嗎?”
甄富貴猶豫一下,說:“他住在附城區,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不過,你們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就算他真的是凶手,也請你們在抓捕他的時候不要動手打他,審訊的時候也千萬不要對他動刑,搞刑訊逼供,他其實還是個孩子。”
“這個你可以放心,無論他是不是凶手,我們都會文明辦案,秉公處理,別的地方我不敢保證,但在我這裏,絕不存在刑訊逼供這回事。”
甄富貴歎了口氣,這才帶著他們來到附城區,在前進街利民商場下麵的負一層,找到路山的工作室。他上前敲敲門,但沒有人出來開門。他又隔著大門朝屋裏喊了幾聲路山的名字,屋裏也沒有人回應。
歐陽錯有些著急地說:“嚴隊,這小子該不是聽到風聲跑掉了吧?”
嚴政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他是在懷疑甄富貴在來這裏的路上暗中發消息給這個路山,讓他提前躲起來了。但實際上從重案中隊出來,一直到附城區這邊,甄富貴都跟他們在一起,而且他在路上並沒有碰過自己的手機,所以不大可能向別人發送任何信息。她搖搖頭說:“應該不會,估計是不在家吧。”
她站在門口四處看看,這是一間半地下室,旁邊也沒有一個左鄰右舍,找樓上商場的店員問一下,店員說地下室裏住的人他們根本不熟,也沒有注意過這個人的動向。路山是出門了還是在家裏,他們完全不知情。
甄富貴心裏暗暗地鬆下一口氣。歐陽錯說:“你應該有他的手機號吧?趕緊給他打個電話,不要說有警察在找他,就說你找他有事,問他在哪裏,最好能叫他快點回來。”甄富貴隻好掏出手機,翻出路山的電話號碼,撥打過去,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開免提!”歐陽錯在他身邊說。
甄富貴打開手機免提通話功能,路山在電話裏問:“甄叔叔,您找我有事嗎?”
甄富貴看看身邊的警察,回答說:“那個……路山,我找你確實有點事,剛到你工作室門口,不過你應該沒在家吧?我敲了半天門也沒有人開門。”
“哦,您來找我怎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呢?讓您白跑了一趟。”路山說,“我今天正好不在丁州市,到省城來了。跟雜誌社的編輯討論我下一個漫畫連載的事,估計這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如果您不著急的話,我下午回丁州市再給您打電話吧。”
“這個……”甄富貴看著嚴政等人,猶豫著不知道要怎麽回答。嚴政朝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他就趕緊說:“那好吧,等你回來,一定要給我打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
“嚴隊,現在該怎麽辦?”等甄富貴掛斷電話後,歐陽錯問嚴政道,“要不要咱們直接去省城抓人?”
嚴政說:“這倒是沒有必要。路山應該還不知道咱們在找他,等他下午回來再說吧。”
歐陽錯回頭看看甄富貴,小聲說:“嚴隊,要不要把他先帶到咱們重案中隊監視起來?萬一他等咱們走了之後,給那個路山通風報信怎麽辦?”
“他不會的,如果他要通風報信,一開始就不會把路山的名字告訴咱們。”嚴政回頭對甄富貴說:“甄師傅,既然這樣,那你先回去吧,如果路山給你打電話,請務必通知我們。”
等他離開之後,嚴政他們也很快回到了重案中隊。大家在食堂吃過午飯,都沒有下班,就在辦公室等著甄富貴的消息。
下午4點多的時候,甄富貴果然給歐陽錯打來電話,說路山剛才跟他聯係過,說他已經從省城回來了,讓甄富貴現在去工作室找他。歐陽錯說:“行,我們立馬過去。”甄富貴在電話裏猶豫著問:“我也要一起過去嗎?”歐陽錯回頭問過隊長之後說:“你就不用去了,反正我們已經知道他的住址了,就不用再麻煩你了。”
嚴政帶著歐陽錯等人立即趕到附城區,當敲開那間半地下室的門,看到那個名叫路山的年輕人的那一刻,她就有些失望。她一眼就看出,這個身形單薄,個子不足1.75米的年輕人,不大可能是連殺兩人的凶手,再往他腳下看,他穿的是一雙舊球鞋,目測鞋子最多也就是40碼。他的特征與他們要找的那個身高大約1.80米、體重約75公斤、穿44碼鞋子的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相去甚遠。再一細問,果不其然,最近一段時間,路山經常出去寫生,上個月26日至28日,他跟著美術家協會的一幫同好去了鄰省一個風景區寫生,三天都沒有離開過風景區。並且提供了幾個同行者的電話號碼供警方調查核實。劉世誠被殺的時間正是上個月27日晚上,那個時間段裏,路山根本就沒有在丁州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