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毒發身亡

嚴政接到法醫老金打來的電話,已經是鄒大福屍體被發現後的第三天了。老金在電話裏的聲音顯得有些凝重:“嚴隊,看來你們又有活兒幹了!”嚴政心裏已然明白:“是鄒大福的死因可疑嗎?”

老金說:“是的,我們對鄒大福的屍體進行解剖,並且進行了法醫毒理學分析,發現其致死原因並不是自身所患疾病,而是中毒身亡。”

嚴政問:“中的什麽毒?”

“烏頭堿。”老金在電話裏重複了一遍,“他是烏頭堿中毒身亡。”

嚴政愣了一下,她當然知道烏頭堿,據說其毒性比砒霜還強,隻需要幾毫克就能置人於死地。

老金接著說:“烏頭堿中毒的人,通常會出現嚴重心律失常、呼吸衰竭、休克等情況,最後直至死亡,其死亡症狀與冠心病死亡症狀有點相似,所以我們在現場對屍體進行初檢時,並沒有發現這個情況。”

“那死亡時間呢?”

“應該是在其屍體被發現的一個星期前,即4月6日下午5點至晚上9點。”

嚴政握著電話問:“還有其他情況嗎?”

老金說:“目前屍檢還在進行中,暫時隻有這些線索,等解剖完成之後,我會再給你出一份詳細的屍檢報告。”

掛斷電話後,嚴政立即把這個情況跟重案中隊的幾名隊員說了。大家都感到有些意外。現場勘查結束之後,雖然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但大家在心裏都比較認同歐陽錯做出的推斷,覺得鄒大福因病致死的可能性極大。想不到現在屍檢結果出來,鄒大福的死居然跟他本身所患疾病沒有關係,而是中毒身亡,中的還是比較罕見的烏頭堿毒。大家心裏的第一反應就是,會不會是法醫那邊搞錯了?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老金幹了二三十年法醫,絕不可能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康佳佳朝歐陽錯眨眨眼:“看來咱們錯警官這次的推理,又搞錯了方向啊。”歐陽錯梗著脖子說:“誰說我搞錯了方向?我在案發現場推斷出鄒大福並非死於他殺,這個大方向還是對的嘛,隻是死因有點出入。”

“並非死於他殺?”嚴政挑起眉頭望著他,“這話怎麽說?”

歐陽錯說:“關於烏頭堿中毒的案子,咱們也不是沒有處理過,大多是因為誤食了用含有烏頭堿成分的中草藥泡製的藥酒而中毒的,甚至還有人因此神經受損成了植物人一直躺在醫院沒醒過來。”

康佳佳問:“所以你覺得這個鄒大福,也是因為誤食而中毒的?”

歐陽錯用力點了一下頭:“我覺得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釋。因為從現場勘查的結果來看,我們並沒有發現有外人闖入的痕跡,人為投毒基本可以排除。所以歸根結底,他的死亡,應該是個意外,不可能是他殺。”

“關於烏頭堿中毒的案子,咱們也確實遇上過,經過調查,最後的結果都是因誤食而中毒,並沒有發生過人為投毒的情況。不過具體到鄒大福這個案子,咱們還是得認真調查一下,才能最後下結論。”嚴政掃了大家一眼,目光最後落在了歐陽錯和康佳佳身上,“先這樣吧,歐陽和佳佳,你們倆再去死者家裏看一下,看看能否找到用烏頭堿泡製的藥酒或含有烏頭堿成分的中藥。另外,轄區派出所那邊已經聯係上了死者家屬,我再給他們肖所長打個電話,看能不能找家屬問一下具體情況。”

歐陽錯和康佳佳同時點頭:“好的,我們再去現場看一下。”兩人驅車來到工字橋華風小區,在死者所居住的東1棟五樓案發現場的走廊裏仍然拉著警戒線,大門是鎖上的。康佳佳拿出上次現場勘查時從鄒大福家裏找到的大門鑰匙,把大門打開。

雖然屍體已經被拉走了兩三天時間,可屋裏還是彌漫著一股難聞的氣味兒。歐陽錯看見康佳佳皺著鼻子,就掏出一個口罩遞了過去。康佳佳接過口罩問:“你自己怎麽不戴?”

歐陽錯說:“我口味兒重,這點味道熏不死我,再說我口袋裏隻有這一個口罩,隻能女生優先了。”康佳佳笑一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優待,一邊戴上口罩一邊說:“你要是早對女生這麽細心體貼,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找不到女朋友。”

“我怎麽就找不到女朋友了?”

歐陽錯明顯有點不樂意了。

“哦,對了,我把秦惠給忘了。”康佳佳揮揮手,“不過那也隻能算是你前女友啊。”

“這可說不定。”歐陽錯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前兩天秦惠跟那個網絡主播秦朝分手後來找他,想跟他再續前緣的事情說了。

康佳佳聽後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那可不行,咱可不是破銅爛鐵,想扔掉就扔掉,想回收就回收。”

歐陽錯笑笑說:“那確實,所以我也沒有答應她。”

“那就好,這才像個有誌氣的男人嘛。”康佳佳拍拍他的胳膊,“好馬不吃回頭草,大丈夫何患無妻,等忙完手上的案子,我給你介紹一個。我那些閨密裏麵,隨便挑出一個,都比她強一萬倍。”歐陽錯看著她嘿嘿一笑,沒有接她的話茬。

兩人先是在廚房裏認真找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什麽用中草藥泡製過的藥酒,然後又分頭在客廳和房間裏搜查一遍,不要說藥酒,就連酒瓶都沒有看到。兩人有些不甘心,又重新把屋裏所有的角角落落都尋找了一遍,既沒有看見藥酒,也沒有看見疑似中草藥之類的東西。

康佳佳喘口氣說:“這倒是有點奇怪了,如果鄒大福真的是誤食烏頭堿中毒,不可能不在屋裏留下烏頭堿的痕跡啊。”

歐陽錯敲著自己的腦袋說:“會不會是酒瓶裏剛好隻剩下了最後一點藥酒,鄒大福喝完之後,就把瓶子或酒壺扔了,所以咱們什麽都找不到。”

“你覺得有可能嗎?”

“這個……確實可能性不大。”歐陽錯朝廚房的方向看看,“當天的垃圾都還堆在垃圾桶裏沒來得及扔呢,如果真是這樣,那他應該會把空酒瓶放在垃圾桶裏才對。”

康佳佳點頭說:“是的,他不可能為了單獨扔一個空酒瓶而專門從五樓跑下去一趟。”

歐陽錯閉著眼睛,在原地轉了一圈,思索著說:“既然他沒有泡製過藥酒,那肯定就是吃了中草藥中毒的。他不是有病嗎,自己煎幾服中藥吃,這也說得過去吧?”

“這個也說不過去。”康佳佳立即搖頭否定了他的推斷,“第一,煎服中藥,肯定會留下藥渣,但咱們在垃圾桶和屋子裏都沒有找到一點藥渣;第二,廚房裏設備簡陋,並沒有煎熬中藥的器具;第三,煎熬中藥,一般都有很重的味道,可是我問過鄰居,同樓層的人並沒有在案發當日聞到有中藥味兒從鄒大福家裏傳出來。”

“既不是自己泡製藥酒,又不是在家裏熬製中藥,那這烏頭堿的毒,到底是怎麽來的呢?”歐陽錯抱著胳膊,捏著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狀。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大門門鎖被扭動的聲音。兩人都吃了一驚,一齊回頭,隻見一個戴著鴨舌帽、縮著肩膀的男人開門走了進來。看見屋裏有人,他“哦”了一聲,突然掉頭就跑。

“別跑,站住!”

歐陽錯和康佳佳都愣了一下,然後同時追出門去。

“鴨舌帽”跑得還挺快,闖過警戒線後,很快就跑到走廊盡頭,眼看就要跑下樓去了。

歐陽錯一低頭,看見樓道的牆腳邊不知道是誰扔了一口掉了底的爛鐵鍋。他彎腰抄起鐵鍋往對方背上扔去。“咣當”一聲,鐵鍋正打在對方膝彎裏。“鴨舌帽”雙膝往前一跪,“撲通”一下,摔倒在樓梯口。歐陽錯和康佳佳大步追上來,將其按在地上。

“鴨舌帽”一邊掙紮,一邊奮力仰起頭來,扯著破嗓門兒大叫:“快來人啊,救命啊……”

歐陽錯用力摁住他,喝止道:“別叫了,我們是警察!”康佳佳掏出警官證,在他麵前晃了一下。

“鴨舌帽”睜大眼睛看看,吐出一口泥水說:“喀,你們早說嘛,我還以為遇上入室盜竊的強盜了呢。”他很快停止掙紮。

歐陽錯聽出了端倪,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你是誰?為什麽看見警察就跑?”

“鴨舌帽”推開他的手,靠在牆邊喘口氣說:“我怎麽知道你們是警察?還以為是小偷進了我家呢。”

歐陽錯低頭往自己身上看看,這才想起,今天自己和康佳佳都是身著便裝,並沒有穿警服。

“這是你家?”康佳佳看看身後508室的門牌號,然後問“鴨舌帽”,“你到底是誰?”

“鴨舌帽”說:“我叫鄒全,鄒大福是我爸。”

“你是鄒大福的兒子?”歐陽錯將信將疑,仍然揪著他的衣襟,將他抵在牆壁上。

當這個“鴨舌帽”掉頭逃走的那一刹,他還以為此人肯定跟鄒大福之死有密切關係,此時聽他道明身份,心裏未免有點失望。

“鴨舌帽”見他不相信自己,隻好哆哆嗦嗦地掏出錢包,然後從錢包裏抽出身份證,康佳佳接過他的證件認真看了一下,此人確實名叫鄒全,身份證上登記的住址,就是華風小區東1棟508室。

她朝歐陽錯使個眼色,歐陽錯這才放開鄒全:“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鄒全看看他,又看看康佳佳,說:“我是前天,也就是我爸屍體被發現的那天中午,接到咱們工字橋派出所的電話的。派出所的人說我爸在家裏出事了,死了一個星期,屍體都發臭了才被鄰居發現。警察叫我趕緊回家處理我爸的後事。當時我店裏生意正忙著,一時走不開——對了,我跟我老婆在廣東佛山火車站附近開飯店,我是店主兼大廚,最近生意正是旺季,我離開一天店裏至少損失一兩千塊錢。我想讓我弟回家來辦這事,他在深圳打工,結果他說廠裏不給假,我又給我妹打電話,她嫁到了江西,開了一家淘寶店,說這幾天正在參加電商大會,也走不開。我沒有辦法,昨天給店裏請了個廚師,晚上搭火車,今天才趕回丁州。”

鄒全還告訴他們,他下了火車後,先去了一趟派出所,了解了一下他父親死亡的大致情況,然後才回的家。本來想先回家看一下,再去公安局認領父親的遺體,沒想到一開門,就看見屋裏站著兩個陌生人。他以為是強盜上門,所以立馬撒腿就跑。

他疑惑地說:“我聽派出所肖所長說,現場勘查不是早就結束了嗎,你們怎麽還在這裏?”

歐陽錯說:“因為我們覺得你爸的死因還有可疑之處,所以重回現場看看。”

“還有可疑?”鄒全有點意外,“他不是因為冠心病發作引起嚴重心律失常,導致猝死家中的嗎?我聽肖所長這樣說的。”

康佳佳說:“我們原本是這麽以為的,但是法醫屍檢之後才發現你爸的死跟他本身所患疾病沒多大關係。他是中毒身亡。”

“中毒?”鄒全睜大了眼睛,“中什麽毒?”

“烏頭堿。”

“烏頭堿?”鄒全一臉茫然,“是什麽毒藥?”

康佳佳跟他解釋說:“烏頭堿主要存在於川烏、草烏、附子等一些中草藥中,其毒性據說比砒霜還厲害,致死量隻有幾毫克。我們以前也處理過烏頭堿中毒的案子,不過都是因為事主自己用含有烏頭堿成分的中草藥泡製藥酒,不小心誤食而中毒的。”

“這樣啊,”鄒全摸摸自己的後脖頸說,“不過我爸自從被檢查出患有嚴重的冠心病之後,就徹底戒酒了,他絕不會喝什麽藥酒的。”

“那會不會是他為了給自己治病,聽信了什麽民間偏方,自己煎了含有烏頭堿的中藥吃,結果中毒了?”

“這個更沒可能。我媽當年得病,就是因為自己亂吃中草藥吃死的,從那以後,我爸就不再相信偏方和中草藥了。他病了這麽久,從來沒有看過中醫,更不會吃什麽民間偏方。”

歐陽錯和康佳佳不由得相互看了一眼,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案子就比較棘手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鄒大福應該不會用烏頭堿自殺,再排除誤食的可能性之後,那剩下的,就隻有他殺這一種可能性了。

鄒全見兩個警察表情嚴肅、沉默不語,不由得猶豫了一下,指指自家大門說:“那個……警察同誌,我可以去家裏邊看看嗎?”

“不行,”歐陽錯一口回絕,“現場現在還處在封鎖之中,除了警方人員,其他人不能隨便進入。”

“哦!”鄒全略有些失望。康佳佳想了想,說:“要不這樣吧,我們陪你進去,不過你要穿上鞋套,以免破壞現場,而且裏麵的東西隻能看,不能碰。”鄒全立即點頭說:“好的好的。”

歐陽錯拿出一雙鞋套讓他穿上,然後跟康佳佳一起,陪著他走進了508室。在屋裏轉了一圈之後,康佳佳說:“你仔細看看,這屋裏可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

鄒全四下裏瞧瞧,一臉茫然,說:“十年前我們華風電風扇廠倒閉之後,我帶著老婆離開這個家出去打拚,後來就很少有時間回到這裏了。最近一次回家,還是我兒子三年前考大學,我回來陪他參加高考。家裏的情況到底怎麽樣,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問我這屋裏有什麽東西被別人動過,我、我還真看不出來。”

從屋裏走出來後,鄒全走到走廊盡頭,一屁股坐在樓梯台階上,掏出一根煙,悶頭抽起來。

直到耐心地等他抽完一根煙後,康佳佳才說:“能跟我們說一下你父親的情況嗎?”

鄒全點點頭,一邊把煙頭摁滅在地上,一邊說道:“我父親今年六十五歲,生日是在農曆二月,但具體是二月哪一天,我不太記得了。我們老家在農村,我父親就是一邊種田一邊開一家小賣部,把我們兄妹三人養大的。十二三年前吧,我母親去世了,父親就顯得有些孤獨。後來我們電風扇廠因為經營不善倒閉了,我就跟老婆一起出去打工,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留在家裏沒有人照顧,我就讓我父親把老家的房子賣掉,搬到我這裏來住,順便幫我照看兩個孩子。你們看到的那個小房間,就是我女兒住的,我兒子當時跟我爸住在那間大一點的臥室裏。三年前我兒子上大學離開了這裏,兩年前我女兒也去昆明念大學了,這個家裏就隻剩下我父親一個人住了。”

歐陽錯問:“你們兄妹三個,就沒有想過把你爸接過去住嗎?”

“我打電話跟我爸商量過這件事,但是他不同意,說是在家裏習慣了,到外麵住得難受,所以我們也沒有強求,隻是每逢過年過節,都會讓他老人家到我們兄妹三人家裏輪流住上幾天。”

“你爸有冠心病的事,你們知道吧?”

“知道的。他得這病應該有七八年時間了吧,那時他老覺得自己胸口不舒服,還暈倒過兩次,我就讓我弟弟回家帶他去看醫生,最後確診是冠心病。醫生告訴我們說,這個病比較麻煩,這是一種慢性病,一旦確診就很難治好,隻能靠平時服藥進行控製。從那以後,我就跟我父親說了,讓他不要幹什麽重活兒,除了每月的生活費,我們三兄妹還每人每月給他一千元醫療費,讓他拿去看病買藥。你們也看到了,屋裏不是放著許多藥品、保健品和理療儀之類的東西嗎?那都是我們給他錢買的。”

鄒全說完之後,摘下帽子,使勁兒在頭上抓了幾下,似乎是有點懊惱父親在世的時候,沒有把他照料好。歐陽錯這才明白他為什麽一直戴著一頂鴨舌帽,原來他是一個瘌痢頭。

康佳佳忽然朝鄒全問了一句:“你覺得你父親有可能用烏頭堿自殺嗎?”

鄒全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搖頭說:“這個不可能。第一,我爸沒讀過多少書,他應該不知道烏頭堿是個什麽東西;第二,我爸出事前幾天,我還給他打過電話,他說想他的孫子孫女了,我跟他約好等五一勞動節放假的時候,讓我兒子和女兒回來看他。他很高興,還說要提前多準備些好吃的招待兩個孩子。我兩個孩子都是他一手帶大的,對這個爺爺,比對我還親呢。”

“如果排除了自殺和誤食中毒這兩種情況,那他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歐陽錯皺起眉頭說,“你爸平時有得罪過什麽人,或者說,跟什麽人結下過仇怨嗎?”

鄒全歎口氣說:“我爸這個人吧,性格有點古板,脾氣有點執拗,平時跟人鬧出點什麽不愉快的事,我覺得還是有可能的。但說到結下過什麽能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的仇家,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康佳佳道:“你剛才都說自己已經離家十年,很少回來陪你爸,也就是說,其實家裏有很多情況,你也並不太了解,是吧?”

鄒全“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對她的話無法反駁。

“那咱們還是去鄰居那裏問問情況吧,”康佳佳瞧他一眼,“畢竟遠親不如近鄰嘛。”

鄒全知道她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不由得臉上一熱,一時說不出話來。歐陽錯拍拍他的肩膀,從樓梯台階上站起身:“你爸的屍體現在還在法醫中心,你先過去看看,這個案子疑點頗多,我們還得繼續調查。”

“好的。”鄒全往樓梯下走了兩步,然後又想起了什麽,回身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他們,說以後如果還想了解什麽情況,可以隨時電話聯係他。

等鄒全下樓後,康佳佳掏出手機給嚴隊打了個電話,把自己這邊的調查情況跟她做了匯報。

嚴政在電話裏聽到康佳佳說已經基本排除鄒大福服毒自殺和誤食烏頭堿中毒的可能性,並沒有感到意外,也許她早就有預感,這個案子絕不會像歐陽錯在現場推斷的那麽簡單。

康佳佳在電話裏請示說,自己和歐陽錯想留在華風小區裏走訪死者的鄰居,繼續調查這個案子,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嚴政說:“行,有什麽情況隨時向我匯報。”

給隊長打完電話後,康佳佳和歐陽錯正想轉身走回樓道,去敲被害人鄰居家的門,忽然聽到樓梯下麵傳來一陣拖遝的腳步聲,兩人以為是鄒全去而複返,在樓上等了一陣,卻看見從下麵慢慢走上來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年婦女,她手裏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帆布購物袋,爬起樓梯來顯得有些吃力。兩人記得當初曾在鄒大福命案現場看到過她,她好像叫鳳姑,是住在鄒大福家斜對門的鄰居。

鳳姑的記性似乎比他們要好,雖然他們沒有穿警服,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他們是警察,熱情地跟他們打招呼:“警察同誌,你們又是為了老鄒的事來的吧?”

見兩人點頭,她又說:“我剛才還在樓下見到老鄒的兒子來著。他兒子是回來給老鄒辦後事的吧?唉,這年頭啊,有什麽別有病,你看老鄒,得了冠心病這麽久都沒事,可一旦出事,那可就是要了命的大事……”

見她一開口就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歐陽錯眉頭微皺,打斷她的話說:“鳳姑,其實鄒大福的死,跟他本身所患疾病沒多大關係。他是中毒死亡,中的是烏頭堿的毒。”

“中毒?”鳳姑吃了一驚,“是、是服毒自殺嗎?”

康佳佳搖頭說:“目前還不能確定,不過我們警方更傾向於他殺,他很可能是被人為投毒殺害的。”鳳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投毒殺人啊?這、這也太嚇人了!”

歐陽錯問:“鳳姑,您跟死者是同住一層樓的老鄰居,對他的情況您應該比較了解吧?您知道他平時得罪過什麽人,或者說,跟什麽人結過仇嗎?”

鳳姑認真想了一下,搖頭說:“還真沒有聽說過老鄒有什麽仇人呢,再說這都到了投毒殺人的地步,如果不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也做不出這樣的事啊。”

康佳佳換了個角度問:“4月6日,也就是鄒大福出事的那天,您見到他家裏來過什麽人,或者說傳出過什麽異常的動靜嗎?”

鳳姑把提著的購物袋從右手換到左手,遲疑了一下,說:“這個嘛……好像也沒有呢……”

“鳳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向警察同誌隱瞞線索,誤導他們辦案,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老頭說話的聲音。歐陽錯和康佳佳轉頭一看,卻是住在鄒大福家對門的鄰居羅永昌,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樓道裏。鳳姑聽到羅永昌的話,不由得低下頭去。

歐陽錯知道其中必有隱情,就問:“羅大爺,您是不是知道什麽線索?”

“剛才我正要出門,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羅永昌一臉嚴肅地說,“如果老鄒真是4月6日那天中毒身亡的,那他屋裏還真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

康佳佳走近他道:“那您趕緊給我們說說。”

羅永昌朝案發的508室望了一眼,說:“前段時間吧,老鄒家廁所裏的下水管道壞了,廁所裏的汙水漏到樓下408室去了。408室的邱豔麗上樓跟他說了幾次,叫他盡快把下水管道修好,可老鄒不當回事,說反正臭水沒往我家裏流,所以不關我的事,要修你自己花錢雇人來修。邱豔麗是個老實人,被他氣哭了,也拿他沒有辦法。但是4月6日那天,邱豔麗的老公朱達回來了。朱達是個卡車司機,經常在外麵跑長途,難得回家一次。他這個人性情有點暴躁,身上有股子匪氣,以前還因為故意傷害罪坐過牢。他回家聽老婆說了這個事,立即抄起一塊磚頭噔噔噔跑上樓,要找鄒大福拚命。當時是傍晚吧,鄒大福正在家裏吃晚飯,朱達上來後,兩人交涉無果,就在屋裏吵了起來。當時動靜鬧得挺大的,這棟樓裏有好些人都聽到聲音跑上來看熱鬧。最後還是我帶著幾個人,把吵架的朱達和老鄒兩個人分開的。”

好像是為了在警察麵前彌補自己剛才沒有說出實情的過失,一旁的鳳姑又補充說:“當時朱達對老鄒說,你不修好下水道,信不信老子弄死你?這句話他指著老鄒的鼻子連說了三遍,在場的很多人都聽見了,是吧羅主任?”

羅永昌點頭說:“是的,當時朱達情緒激動,確實這樣說過。”

“那您是懷疑朱達被您勸離之後,又悄悄返回五樓給鄒大福下毒?”

“這個嘛,我不敢說,他下樓之後好像並沒有再上來。”羅永昌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懷疑,“如果他真要給鄒大福投毒,隻能是在吵架的時候,悄悄把毒藥撒進老鄒的飯菜裏。當時老鄒正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飯,飯菜都是擺在桌子上的,他如果在飯菜裏撒點毒藥上去,估計誰也不會注意到。”

“是是是,我也覺得是這麽回事。”鳳姑在旁邊點頭附和,“朱達這個人很不好惹,我剛才不是怕惹禍上身嘛,所以你們問起來的時候,我也不敢說。”

康佳佳在筆記本上將這個情況記錄下來,然後點頭向兩人道謝,說:“您二位提供的線索太重要了,如果再想起別的什麽線索,可以隨時來找我們。”等兩個老人離開之後,歐陽錯一邊翻看著康佳佳的筆記本,一邊說:“這確實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我看鄒大福廚房垃圾桶裏還倒著剩飯剩菜,如果真的是朱達在他晚飯裏下毒,估計還能從這些剩飯剩菜裏化驗出來。”

“有道理。”康佳佳一麵下樓,一麵打電話向嚴隊匯報情況。嚴政說:“非常好,辛苦你們了,我馬上叫老熊帶人去把那些剩飯剩菜及廚房裏的碗筷都拿回來化驗。你們現在去樓下找那個朱達,如果證實其確有可疑,就先將他控製起來,帶回市局做進一步調查。”康佳佳說:“好的。”

兩人走到四樓,找到408室,遠遠就聽見屋裏傳來孩子的哭叫聲,正好大門敞開著,兩人走近一瞧,隻見屋裏有個皮膚黧黑的矮壯漢子,正手持掃帚,在追打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小男孩赤著兩隻腳,被追打得哇哇大哭、滿屋亂跑。一個女人正在旁邊勸說男人“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歐陽錯敲敲門框,屋裏太過嘈雜,根本沒人聽到他的聲音,他心頭有氣,大聲“喂”了一聲,屋裏人聽到聲音,一齊轉過頭來,看見門口站著兩個陌生人,這才安靜下來。矮壯漢子把眼一瞪,用掃帚指著他倆問:“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歐陽錯亮了一下證件:“我們是警察,想找一下朱達。”

矮壯漢子像突然泄了氣的皮球,丟下手裏的掃帚說:“我就是朱達。”康佳佳問:“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嗎?”朱達甕聲甕氣地說:“知道,不就是為了鄒大福的事嘛……老實說,本來前幾天我就該出車了,知道你們一定會來找我,所以一直在家裏等著。”

歐陽錯感到有點意外,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就承認自己跟鄒大福被毒殺一事有關。“把手伸出來!”歐陽錯說。

朱達愣了一下,猶豫著伸出兩隻手,歐陽錯正要給他上銬子,卻被康佳佳用眼神製止住。兩人將朱達帶下樓,直到確認屋裏的孩子已經看不到之後,才把朱達銬在警車上。

回到重案中隊,嚴政立即對朱達展開了訊問。朱達用戴著手銬的手敲著自己的腦袋,懊悔地說:“警察同誌,你們不知道鄒大福那個糟老頭子有多可恨,自家廁所下水管道開裂,屎尿糞水都流到我家裏來了,我們讓他找人修一下,他根本就不理會……當時我也隻是想嚇唬嚇唬他,沒想到他那麽受不起驚嚇,一下子就……”

嚴政沉著臉道:“你說得也太輕巧了吧,往人家正在吃著的飯菜裏投毒,有你這樣嚇唬別人的嗎?”

“什、什麽,投毒?”朱達忽然怔愣地看看她,又看看坐在她旁邊的歐陽錯,一臉茫然,“什麽投毒?”

“你都已經被‘請’到公安局來了,就別在我們麵前裝蒜了。”歐陽錯提高聲音說,“我們法醫已經檢驗出來,鄒大福根本不是死於冠心病病發,而是被人下毒毒死的。”

“毒、毒、毒死的?”朱達好像從背後挨了一棍子,身體向前一個趔趄,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這、這是真的嗎?”

歐陽錯點頭說:“當然是真的。他是烏頭堿中毒死亡。現在我們懷疑是有人把毒藥放進了他的晚飯裏,最終導致其中毒身亡。而這個投毒殺人的凶手不是別人,就是你。”

“不不不,”朱達兩隻手一齊擺動,“凶手怎麽會是我呢?”

嚴政身子前傾,直盯著他說:“當天傍晚你上樓找鄒大福時,他正在家裏吃晚飯,對吧?在整個吵架過程中,除了他自己,就隻有你靠近過他的餐桌,對吧?如果真是有人在他飯菜裏下毒,那唯一可能的凶手,就隻能是你了,對吧?”

她言辭犀利,每詰問一個“對吧”,朱達就不由自主地點一下頭,直到她拋出最後一個問題,朱達才醒悟過來,急忙搖頭說:“不不不,我上樓找他的時候,他確實是在吃飯,我也確實到過他飯桌邊,可是我沒有給他下毒啊,我根本連什麽叫烏頭堿都不知道。”

“你現在翻供已經遲了。”歐陽錯憋了一肚子火,“剛才在你家裏,我問你的時候,你可是親口承認了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把你銬到公安局來。”

“哎,錯了錯了,你們搞錯了!”朱達急得滿頭大汗,高聲辯解道,“我、我誤會了你們的意思,你們也誤會了我的意思,咱們把事情搞岔了。我一直以為鄒大福是冠心病發作身亡,而且是因為跟我吵架之後情緒太過激動才會發病的,所以事後冷靜下來一想,我心裏還是有些懊悔,覺得雖然不是我直接害死他的,但也不能說他的死跟我完全沒有關係。這幾天車隊裏叫我回去上班,我也請假沒有去,一直在家裏等著警察上門來找我處理這件事。下午你們到我家裏找我,我以為就是為了這事,所以我都沒有細問,就老老實實跟著你們到公安局來了。我本以為把這個事情說清楚就行了,畢竟也不是我親手殺死他的,我跟他吵架的事最多也隻是他發病死亡的一個誘因,真正的死亡原因還是在他自己身上,對吧?可是我剛剛聽你們說,他竟然不是發病而死,而是被人下毒毒死的,這個就跟我完全沒有關係了。要是早知道他是這麽死的,那我打死也不會承認跟他的死有關係了。”

“這事是你不承認就能解決的嗎?”歐陽錯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坐下!”嚴政扭頭瞪他一眼,臉色已經沉了下來,顯然是在責怪他在傳訊朱達之前,沒有跟他把原因說清楚,最後居然鬧出這麽大個烏龍。

“不是,嚴隊,你別聽他狡辯,”歐陽錯急赤白臉地說,“在他家裏的時候,他確實親口承認了自己跟鄒大福之死有關係,當時康佳佳也在,不信你去問問她。”

“我沒有狡辯,我說的都是實話。”朱達的情緒有些激動,“第一,我是個粗人,根本就不知道你們說的那個烏頭堿是個什麽東西;第二,我跟五樓的鄒大福,也就是下水道漏水這麽一點小矛盾,我拿磚頭上去找他,隻是想嚇唬一下他,讓他趕緊把下水管道修好,你說我怎麽可能真的為了這點小事去要他的命呢?”

“但他吃飯的時候,隻有你靠近過他的飯桌,也就是說,隻有你有機會往他飯菜裏下毒,這個你怎麽解釋?”歐陽錯瞪著他質問道。

朱達急得直跺腳:“這事我沒法解釋啊。我隻知道我沒給他下毒,他不是我毒死的。至於他是被誰毒死的,應該是你們警察要管的事,總不能指望我來告訴你們凶手是誰吧?”

“你……”

歐陽錯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恨不得衝上去掐住他的脖子,逼他承認自己就是殺人凶手。

這時,嚴政的手機響了,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走到外麵接聽電話。幾分鍾後,她返回訊問室,朝歐陽錯努努嘴:“先讓他回家吧,這事應該跟他沒什麽關係。”

“嚴隊,咱們可不能就這麽輕易地放虎歸山啊!”歐陽錯有點急了,“肯定是他把毒放在飯菜裏,把鄒大福毒死的,咱們不用跟他客氣,直接把他押上審訊台,我就不信審不出個結果來。”

“我說了,先把他放了再說,這是命令!”嚴政瞪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說。歐陽錯有點無奈,隻好起身給朱達解開手銬,讓他回去。等朱達離開訊問室之後,嚴政才說:“剛才老熊給我打電話了,他們化驗過鄒大福家裏的剩飯剩菜,還有碗碟餐具等,都沒有發現投毒痕跡。”

歐陽錯還是心有不甘:“這也並不能說明鄒大福吃過的飯菜裏沒有毒啊,也許被下毒的那樣菜或那碗飯恰巧被他吃光了,碗也洗幹淨了,自然就找不到痕跡了。”

嚴政搖頭說:“我剛才觀察過朱達,覺得他性格比較粗暴,性情比較直爽,如果他真想報複鄒大福,直接一板磚砸在鄒大福頭上就行了,不可能采取暗中投毒這麽迂回的方式。他上次坐牢,就是因為一言不合暴起傷人,動手把人家耳膜給打穿孔了。”

“對呀,上次就是因為他太粗暴太直接,結果把自己給送進牢裏去了,所以這一次他學乖了,采取了一種更隱蔽的作案方式。”歐陽錯還在極力為自己的推理尋找依據,這時房門被人敲了一下,康佳佳探頭進來:“嚴隊,老金找你,已經在咱們中隊辦公室等著了。”

嚴政應了一聲,和歐陽錯一起回到中隊辦公室,老金遞給她一份法醫檢驗報告,說:“我先揀重點說一下,經過詳細屍檢,我們主要得出以下幾點結論:第一,鄒大福的死亡時間是4月6日下午5點至晚上9點,這個沒變;第二,死因是烏頭堿中毒,這個也沒有變;第三,通過對死者胃裏的容留物進行檢測化驗,我們發現他當晚吃過的食物在底層,而烏頭堿成分在上層,所以結論是,烏頭堿不是混合在飯菜裏吃下去的,是在飯後至少半小時之後才吃進胃裏的。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在死者胃裏檢出了膠囊用明膠成分,我們認為,烏頭堿應該是放在膠囊裏被他吃進肚子的。另外還有一些細節,我都寫在報告裏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歐陽錯低下頭,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朱達應該真的跟這事沒有多大關係,因為毒藥並不是投放在飯菜裏的。”

“是的,老金剛才也說了,烏頭堿是裝在膠囊裏被鄒大福吃下去的……”嚴政說到這裏,忽然站起身來。歐陽錯、康佳佳和其他幾名警員聽她說到“膠囊”二字,也同時站起身。

“難道問題出在那些藥上麵?”他們同時想到了鄒大福家裏琳琅滿目的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