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指尖白粉

早上專案組的人碰頭的時候,嚴政宣布了將鄒大福命案和鄧坤命案串並偵查的決定。因為已經有充分的證據證明毒殺二人的凶手為同一人,所以大家這次都沒有再提出異議。

熊甲申也說了昨天下午他們去調查鄒大福和鄧坤兩人之間有無交集的情況。

據他們調查,鄒大福在搬去工字橋華風小區之前,一直都住在禾坪壩村,他算是禾坪壩土生土長的老村民了。禾坪壩處在丁州市北郊,十幾二十年前,那裏還是農村地界,村子周圍都是農田和林地,隻因近些年大搞房地產開發,周邊土地都建起了住宅區和商業大樓,禾坪壩漸漸被高樓大廈圍得密不透風,成了名副其實的城中村。

鄒大福住在禾坪壩的時候,跟鄧坤的關係走得比較近,再加上另外兩個村民,號稱是四大牌友,經常聚在一起打牌賭錢,賭贏了的人就請客吃飯喝酒,十分豪氣。後來派出所經常進村抓賭,四人在一起打牌賭博的次數才漸漸少了,關係也就漸漸疏遠了。及至後來,鄒大福把家裏的老房子賣掉,搬到工字橋華風小區兒子家裏去住之後,因為忙著照顧孫子孫女,也就很少再回禾坪壩村。

老熊也打電話問過鄒大福的兒子鄒全,鄒全說他父親跟鄧坤,也就是以前一起在村裏打牌的牌友關係,兩人之間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什麽特別的事情,更不存在什麽共同的仇人,能使二人同時招致殺身之禍。老熊又到禾坪壩找村裏的老人打聽過,鄒大福大約是十年前從村子裏搬走的,他在搬家之前,好像也沒有跟鄧坤一起幹過什麽壞事,最多就是一起打打牌賭賭錢而已。村裏人對鄒大福的評價還是不錯的。

聽完老熊的匯報,嚴政點著頭說:“如果說鄒大福和鄧坤之間有什麽交集,這個確實也算,隻是這個交集,對咱們警方來說,算不上什麽重要線索。兩個人不可能因為這點表麵的牽連,就足以同時被某個凶手毒殺。我想這其中肯定還有更深層的原因,或者說殺人動機。”

大家也都點頭同意她的推斷。“對了,你剛才說他們是四大牌友,除了鄒大福和鄧坤,還有哪兩個村民?”嚴政扭頭問老熊。

老熊看著自己做的調查筆錄說:“另外兩名牌友,我們也簡單調查了一下,一個名叫徐樂忠,八年前已經得肺癌死了,他的兩個兒子,現在一個在城裏當中學老師,另一個在郵政局上班,算是徹底脫離了禾坪壩村吧。另外一個牌友名叫胡二筒,據我們調查,他倒是還一直跟他兒子一起住在禾坪壩村。隻是據村民說,這個胡二筒是這四個人中年紀最大的,今年已經七十歲了,身體也不是很硬朗,最近很少見他出門走動,應該是一直都待在家裏吧。”

歐陽錯說:“既然鄒大福搬離禾坪壩村已經有十年時間,且搬家之後就很少回村裏,也跟鄧坤沒再有什麽交往,那就說明凶手對這兩個人的仇恨和殺機很可能是在鄒大福搬家之前就種下了的。”

“有道理。這事要是追根溯源確實已經年深日久,估計找村裏其他人也查不出什麽,看來現在咱們隻有去找這個還活著的胡二筒了解了解情況了。”碰頭會結束之後,嚴政立即帶著老熊、歐陽錯和康佳佳三人,趕往禾坪壩村。

進村後,找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胡二筒的住處其實就在鄧坤家旁邊不遠,中間隻隔著五六戶人家。按照村民的指引,嚴政他們很快就找到了胡二筒的住所。

這是一座低矮的老式農村磚瓦房,抹過水泥的外牆已經變得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這房子已經有些年頭了。屋外的台階已經被踩塌,也並沒有人修複。與村裏其他房子一樣,大門旁邊的牆壁上用白灰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然後用一個圓圈圈起來,表示這房子也在這次城中村改造拆遷之列。

嚴政他們停好車走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推著一輛摩托車從屋裏走出來,他抬頭看見家門口停著一輛警車,不由得吃了一驚,問嚴政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康佳佳朝他亮了一下證件後說:“我們是市公安局的。請問這裏是胡二筒的家嗎?”

男人上下打量著他們,好半晌才點頭說:“是的,胡二筒是我爸。你們找他有什麽事?”

嚴政說:“我們想找他了解一些情況。你能帶我們去見見他嗎?”

“這樣啊,”男人支好摩托車說,“你們來得真不巧,我爸前幾天出遠門了。”

“出遠門?去哪裏?”

“去安徽了。我姐嫁在那邊,我爸到我姐家走親戚去了。”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男人皺起眉頭說:“這可不好說,可能他還要在我姐家住幾天吧,畢竟這麽遠也難得去一次。”

嚴政“哦”了一聲,點點頭,然後又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胡誌平。”

“年齡?”

這個叫胡誌平的男人愣了一下,沒想到警察連這個問題也要問,回答的時候遲疑了一下:“三、三十五歲,這是我的身份證,你們可以看一下。”他顯然不知道警察找上門來到底所為何事,臉上的表情有點緊張,急忙從屁股後麵的口袋裏掏出錢包,拿出身份證遞過去。

嚴政接過他的身份證看了下,從上麵登記的出生時間來看,這個叫胡誌平的男人確實已經三十五歲了。當然,她並不是真的要查他的身份證,隻是想知道他的年齡,然後推斷十幾二十年前他父親和鄒大福、鄧坤等人成為四大牌友時,他是多大年紀。現在看來,他當時至少有十多歲,已經到了能記事的年紀。

她把身份證還給胡誌平之後說:“你們村鄧坤命案,你應該知道了吧?”

胡誌平扭頭朝鄧坤家的方向看了一下,點頭說:“雖然我天天上班,沒怎麽在家,但村裏發生這麽大的事,當然是知道的。聽說他是誤食毒蘑菇,才會中毒死亡的。”

歐陽錯糾正道:“他不是誤食,是有人故意把有毒的白毒傘混進了他用來做菜吃的普通食用蘑菇裏,最後才導致其中毒身亡。這是一起人為投毒殺人案。”胡誌平張大嘴巴“啊”了一聲,好像很震驚的樣子。

嚴政接著說:“而就在上個月,在工字橋那邊的一個小區裏,也有一位獨居老人被人下毒殺害,這名被害人叫鄒大福,也是禾坪壩人,十年前才從這裏搬走。我們也打聽到鄒大福和鄧坤,還有一個已經病逝的徐樂忠,以前跟你父親關係比較親近,在村裏號稱四大牌友。我們懷疑鄒大福和鄧坤之死,很可能跟他們以前在村裏的經曆有關,我們來找你爸,就是想問問這些情況。既然你爸不在家,不知道可不可以跟你聊一聊?”

胡誌平看看手表,猶豫了一下:“那你們想打聽什麽事?”

“對於鄒大福和鄧坤這兩個人,你熟悉嗎?”

“算是熟悉吧。我記得我十多歲的時候,他們幾個經常跟我爸聚在一起打牌,有時候也到我家來玩,他們都比我爸年紀小,我叫他們叔。有時候他們打牌贏了錢,看到我在旁邊玩耍,偶爾也會給我十塊五塊的,讓我去買零食吃。後來有人舉報我們村是賭博村,派出所的警察重點盯上了我們這裏,經常進村抓賭,我記得我爸他們四個還被抓去過一次。在那以後,他們就不怎麽賭錢了,四大牌友也就漸漸散了。後來我考上大專,到城裏讀書,離開了禾坪壩,對村裏的事也漸漸了解得少了。”

“據你所知,鄒大福和鄧坤這兩個人,有沒有什麽共同的仇人呢?”

胡誌平搖搖頭:“這個……好像沒有吧。再說他們同住在村裏的時候,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算有什麽深仇大恨,也不會等到十幾年後才來報吧?”

歐陽錯在手機裏打開嫌疑人的照片給他看:“以前你見過這個人嗎?”

胡誌平認真看了看,問:“他是什麽人?”

“他就是我們要找的殺人凶手。”

“哦,原來他就是凶手啊。”胡誌平看過照片後,低頭認真想了一下,很快又搖搖頭,“我不認識這個人,也沒有見過他。”說完這句話,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時間。

“你趕時間嗎?”嚴政問。

胡誌平點頭說:“是的,我在鳳凰大酒店當廚師,今天輪到我上中班,上午9點半要打卡報到,再耽擱下去的話,我上班就要遲到了。”

“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你去上班吧。”嚴政遞給他一張名片,“如果你父親回來了,請打電話給我們,有些情況我們還是想找他了解一下。”

胡誌平好像鬆了口氣,收起名片說:“好的,我爸回來我就給你們打電話。”他回身鎖上自家大門,然後騎著摩托車快速朝村口駛去。

歐陽錯看著他漸去漸遠的背影,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嚴隊,我總覺得這個胡誌平有點不對勁兒。”

嚴政抬眼看著他:“有什麽不對勁兒?”

這時胡誌平的摩托車已經從村口轉了出去,歐陽錯收回目光說:“你們不覺得他看上去有點緊張嗎?”

老熊說:“平常人看到警察,誰會不緊張啊?”

歐陽錯還是固執地說:“可是我覺得他剛才的緊張,好像跟平常人看到警察時的緊張有點不同。”

嚴政問:“有什麽不同?”

“這個嘛……我也說不上來。”歐陽錯撓撓頭,“隻是有這麽一種感覺,對,就是第六感!”

康佳佳說:“你不會認為他就是那個凶手吧?”

“那倒不至於。我們有凶手的照片,一看就不像是他。而且就算臉上可以化裝,但這個胡誌平身高一米八,體形偏瘦,與凶手中等偏胖的身材完全不同,我還不至於笨到把他跟凶手等同起來。”

嚴政揮揮手,轉身朝停在路邊的警車走去:“先不要討論你那毫無根據的第六感了,咱們還是去轄區派出所查查舊檔案,看看村裏的四大牌友當年到底是怎麽被抓的。”

幾個人來到當地派出所,因為十幾年前電腦還不像現在這麽普及,當時的檔案都是紙質手寫的,並沒有電子版。在派出所三名警員的協助下,他們才在檔案室裏找到十八年前,鄧坤等四大牌友因賭博遭人舉報而被抓的卷宗,當時四人是因為聚眾賭博,每人被行政拘留了十五天。除此之外,四人再沒有留下任何其他案底。

歐陽錯用一根手指彈著案卷上的灰塵說:“鄒大福和鄧坤的死,會不會跟當年他們遭人舉報,受到行政拘留的處罰有關呢?”康佳佳點頭附和道:“我也這麽覺得呢,這應該是他們在一起經曆的唯一一件比較特殊的事情了,兩人之死,會不會就跟這個有關呢?”

嚴政點頭道:“那就查查看。”又讓派出所民警調出相關檔案,據卷宗上的記錄,當年打電話向派出所舉報禾坪壩有人賭博的是一個叫呂四蓮的村婦,因為她丈夫天天打牌賭錢不理家事,賭輸了就回家伸手向她要錢,她要是有半點不順從,就會立即招來一頓毒打。最後她實在忍無可忍,就在丈夫出門賭錢的時候,向警方舉報了他。派出所出警抓了她丈夫及同桌賭錢的幾個人,順便一打聽,才知道這個村號稱賭博村,村中賭風昌盛,於是就派出警力重點盯防,接連在村裏搞了好幾次抓賭行動,鄒大福他們這四大牌友,就是在其後警方的一次行動中被抓的。所以客觀上來說,那個叫呂四蓮的村婦向派出所舉報的並不是鄒大福他們四個人,而是自己的丈夫,而且這個呂四蓮和她的丈夫早在幾年前就已經病亡,身後並無子女,所以絕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再與鄒大福他們發生任何矛盾。就算是因為這件事引發血案,那也應該是鄒大福他們去找舉報者呂四蓮報仇,而不是呂四蓮來找他們的麻煩。所以照此看來,鄒大福和鄧坤的死,應該跟當年的抓賭事件沒有多大關係。

調查無果,嚴政隻好帶著歐陽錯他們三人回到隊裏。下午的時候,專案組的人又兵分數路,重點針對鄒大福、鄧坤和凶手的照片、指紋等展開調查,但並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晚上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歐陽錯又湊到康佳佳身邊,笑嘻嘻地問:“今晚你總該沒有約人了吧?”

康佳佳瞪了他一眼說:“你不會又要我跟你去聽什麽搖滾音樂會吧?我可告訴你,打死我也不會去的。”

歐陽錯看看正坐在遠處一張桌子上吃飯的嚴政,挪過一把凳子在康佳佳身邊坐下:“我不是要你去聽什麽音樂會,我的意思是說,要是你今晚沒有約那個宋易的話,那咱們就再去一趟禾坪壩吧。”

“又去禾坪壩幹什麽?”康佳佳一邊吃飯一邊問,“咱們不是上午才去過的嗎?”

歐陽錯看看手表說:“現在已經將近晚上7點了,我在想那個胡二筒的兒子胡誌平,他早上9點多去酒店上班,現在肯定已經下班回家了吧?我想再去他家瞧瞧。”

“他爸還沒回來,你去了也沒用啊。”

“我不是去找他爸,我是想找胡誌平。我總覺得這人身上有哪個地方不對勁兒,所以想再去跟他碰碰麵,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麽線索。”

康佳佳顯然被他說動心了,回頭朝嚴政那邊望一眼,小聲說:“要不要跟嚴隊請示一下。”

歐陽錯搖頭說:“這不都已經下班了嘛,咱們利用下班時間去禾坪壩轉一下,就不用跟她老人家請示了,免得她又要衝著咱們囉唆半天。”康佳佳丟下筷子,拍拍他的肩膀說:“行,就衝你那第六感,我也得跟你去查一查這個胡誌平,其實今天早上我也感覺到他的反應有些不自然。”

歐陽錯開著自己的車,帶著康佳佳,再次來到了禾坪壩村。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路燈昏暗的村道上行人很少,村子裏顯得十分安靜,與村子外麵熱鬧的城市夜生活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人來到胡誌平家,看見窗戶裏有燈光透出來,就知道來得正是時候,這個胡誌平確實已經下班回家了。

康佳佳上前敲敲門,胡誌平在屋裏問了一聲“誰啊”,沒等外麵的人回答,就已經打開了大門,見到歐陽錯和康佳佳,認得他們是早上來過的警察,就站在大門口,雙手把著兩邊大門,用有些不耐煩的語氣說:“警察同誌,我早上已經跟你們說過,我爸不在家,等他回來我一定會打電話告訴你們的。”

歐陽錯微微側一下頭,目光從他身旁望進去,堂屋裏的電視機打開著,一張飯桌靠牆擺著,桌上放著兩個小菜和一碗沒有吃完的飯,看樣子胡誌平剛才正在吃晚飯,而且確實是一個人。他問:“既然你父親出遠門了,那能不能幫我們打個電話給他。”

胡誌平說:“我爸都七十歲了,根本不會用手機。”

康佳佳說:“那你姐姐家裏總有電話吧?請你幫忙打一通電話過去,我們想跟你父親通個話。”

胡誌平搖搖頭:“我姐姐嫁給了一個窮漢,住在鄉下,家裏沒有電話,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幫到你們。如果你們真的找我爸有事,隻能等他回來再說。”說完他就想要關門,歐陽錯一側身,把身子往門內擠進去一半:“可以讓我們到你家裏看看嗎?”

“怎麽,這是要搜查我家嗎?”胡誌平臉上明顯帶著不高興的表情。歐陽錯也不跟他客氣:“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認為,那我們也沒有辦法。”胡誌平擋住他道:“搜查可以,但請出示搜查證。”

歐陽錯說:“我們來得匆忙,沒來得及辦手續,如果你一定要堅持的話,我可以在這裏等著,讓我同事回去辦搜查證。我這個同事辦事利索,我敢保證她不用半小時,就可以拿著搜查證回來。不過到那時候,我們可就不會像現在這麽客氣了。”

胡誌平臉色微微一變:“你們到底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懷疑我嗎?”

“是的,我們早上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向我們隱瞞了什麽。”

“那你覺得我隱瞞了什麽?”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父親並沒有出遠門,而是被你藏在家裏了,對吧?你應該早就關注過鄒大福和鄧坤被毒殺的消息了,你覺得凶手很可能會接著對你父親下毒手,所以你把他藏在家裏,對外卻謊稱他已經出遠門去你姐姐家了。你是想讓他避開凶手的殺機。你一定知道鄒大福、鄧坤還有你父親,為什麽會被同一名凶手追殺,對吧?”

胡誌平看他一眼,臉上帶著猶豫的表情,好像一時間很難做出決斷。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才歎口氣說:“好吧,我承認你說對了,但是隻對了一半,我爸確實沒有出門,他被我藏在家裏了,但個中原因並不是你說的那樣。”

康佳佳問:“那是怎樣?”

胡誌平抿著嘴唇沉默片刻:“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還是你們自己進來看吧!”

他往後退一步,打開兩扇大門。

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讓歐陽錯和康佳佳都感到有點意外,兩人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最後還是跨過高高的門檻,走進屋去。胡誌平領著他們穿過堂屋,一直往前走,來到最後麵的一個房間門口,伸手扭動門鎖,打開房門,然後朝他們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歐陽錯探頭朝屋裏瞧了一下,裏麵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卻有一股十分奇怪的氣味兒從黑暗中散發出來。兩人都謹慎起來,暗自提防著,好像會有什麽怪獸突然從黑暗中躥出來撕咬他們一樣。胡誌平似乎明白了什麽,先行進屋,按亮了牆壁上的電燈。

歐陽錯這才看清楚,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靠近窗戶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單人床,**的床墊、被褥等已經不見,隻剩下一張光禿禿的床板。床板上擺放著一個長方形的東西,大概占據了半張床的位置,上麵覆蓋著一張綠色的舊床單。

屋裏並沒有其他人,歐陽錯和康佳佳正奇怪,胡誌平走到床邊,伸手揭下那張綠色床單,床單下麵蓋著的,竟然是一個透明的冰棺,裏麵躺著一個瘦得幾乎沒有人形的老頭。歐陽錯和康佳佳“啊”地發出一聲驚呼,呆立了幾秒鍾之後才反應過來,這老頭不是躺在冰棺裏睡覺,而是已經死了,屍體被保存在冰棺裏。

胡誌平的聲音倒是很平淡:“這就是我爸。”

“你爸他……”

“死了。”胡誌平怕兩個警察心生誤會,又補充說,“是病死的。”

康佳佳不解地道:“既然你父親已經過世,那應該立即送去殯儀館才對,怎麽私自放在家裏?”

胡誌平看著躺在冰棺裏的父親,歎了口氣說:“唉,個中緣由說起來可就話長了。”

他告訴歐陽錯他們,大約去年年底的時候,禾坪壩村的舊村改造工程就正式啟動了,全村的拆遷動員工作也隨即展開,村裏每家每戶門口的牆壁上都被開發商寫上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開發商給出的拆遷條件是,根據村民原有住房麵積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然後再分配給每戶村民一套回遷安置房。回遷房麵積以每戶家中人口為基數,每人分配的住房麵積為三十平方米。如果按照這個條件來計算,胡誌平家裏,雖然隻有他和他父親胡二筒兩口人,但他已經在酒店裏談了一個女朋友,如果能趕在簽訂拆遷補償協議前結婚,那麽他們一家三口就能分到一套九十平方米左右的新房,這對他們來說已經勉強夠住了。

可是讓胡誌平措手不及的是,今年春節剛過完不久,他那經常腹痛的父親就被檢查出得了肝癌,而且還是晚期。醫生私下裏勸解他說像他爸這種情況,花再多的錢治療也是白搭,最劃算的辦法還是拿點藥回家養病,讓老人在家裏好吃好喝,過好剩下的日子。胡誌平知道醫生這是讓他父親回家等死的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認醫生說得對,就算堅持住院治療,最後也是錢花光了,人也沒了。最後他聽從了醫生的建議,把父親接回家養病。原本是想讓父親撐到與開發商簽完拆遷補償協議,為自己家裏多爭取到三十平方米的回遷新房之後再做打算,誰知這協議還沒簽呢,他父親就突然病故了。這樣一來,就算他立即跟他女朋友結婚,最後也隻能從開發商手裏分到一套六十平方米的小房子,自然不夠他們結婚後居住。如果想要更大的房子,就得自己掏錢補差價。據開發商的宣傳海報上寫的,以後這裏的房價每平方米會在一萬五以上,要想補齊因父親早逝而損失的這三十平方米的新房房款,至少得補交四五十萬,那也太不劃算了。

他站在父親的屍體前考慮良久,最後還是決定先隱瞞父親的死訊,悄悄租個冰棺把父親的屍體冰凍起來,然後準備趕緊與女朋友商量好先把結婚證拿了,再去開發商那裏催一下,看能不能先把協議簽下來。隻要協議一簽,以後就會有九十平方米的新房等著他們入住,這時再公布父親的死訊,就沒有問題了。

他這如意算盤打得雖好,但還沒來得及實現,就發生了今天早上警察上門找他父親的事。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做的事情被警察知道了,所以雖然在警察麵前強裝鎮定,但其實內心很慌張。後來聽說警察是為了鄒大福和鄧坤被殺的案子來找他父親了解情況的,這才稍稍鬆下一口氣。他當然不能告訴警察他父親已經死了,要不然一旦消息傳出去,那三十平方米的房子,開發商肯定就不會給了,所以隻好撒謊說他父親去了安徽的姐姐家裏。原本以為已經成功騙過了警察,誰知到了晚上,歐陽錯和康佳佳這兩個警察再次登門,而且很明顯已經對他起了疑心。他知道紙包不住火,這事再也沒有辦法隱瞞下去,最後隻好讓他們進屋,把實情對他們說了。

康佳佳看看躺在冰棺裏的死者,又看看胡誌平,他說到父親的死,臉上並沒有多少悲痛之情,更多的是對自己以後將少分到三十平方米的新房感到無比惋惜。她不由得心生感慨,真是人情似紙張張薄,即便是父子親情,在涉及房子這樣的現實問題麵前,也變得不堪一擊了。

她自然不能因為這個而責怪胡誌平,她現在要做的事情是查案子,而不是對別人的行為做出道德評判。

“你父親是什麽時候去世的?”她問胡誌平。

胡誌平說:“三天前吧,也就是5月15日那天,我早上去上班他一個人在家裏看電視,當時精神還挺好的,可是等我傍晚下班回家的時候,就發現他已經躺在這張**不動了……”

歐陽錯忽然問:“你確定你父親真的是病亡的嗎?”

胡誌平看他一眼,好像對他的提問感到有點意外:“當然可以確定啊。他被確診為肝癌晚期的時候,醫生就已經說了最多還有四至六個月的時間,這不時間剛剛好過去四個月了嗎?”

歐陽錯進一步問:“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你檢查過他身上有外傷沒有?”

胡誌平一愣:“好好的,怎麽會有外傷?我給他換過壽衣,並沒有什麽異常啊。”歐陽錯“嗯”了一聲,看著躺在冰棺裏的胡二筒,沒有再開口說話。康佳佳自然知道他糾結於這個問題的原因。

最近這段時間命案頻發,先是鄒大福被烏頭堿毒殺,然後又是鄧坤死於白毒傘之毒,就在警方準備找唯一可能知情的胡二筒調查這兩個人的死因時,卻發現胡二筒竟然也已經死亡。站在警方的立場來說,這未免也太過巧合、太不正常了。

歐陽錯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朝康佳佳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我總覺得這事有點古怪,還是打電話給嚴隊,讓她把老金叫過來看看屍體吧。”康佳佳點點頭,立即走到一邊,打電話把這邊的情況跟隊長做了匯報。嚴政在電話裏說:“你們守在現場,我和老金他們馬上趕過去。”

大約半小時後,嚴政帶著法醫老金等人趕到了禾坪壩胡誌平家裏。老金打開冰棺仔細檢查了胡二筒的屍體,很果斷地說:“他不是病死的,他是因為吸毒過量導致呼吸中樞抑製,最後引發的猝死。”

“吸毒過量?”在場的警方人員都吃了一驚。老金點頭:“是的,他吸食的應該是白粉之類的毒品。”嚴政疑惑地問:“毒品種類這麽多,你是怎麽判斷出他吸食的是白粉?”

老金拿起死者的一隻手:“因為他指甲裏還殘留著少許白粉。”

嚴政彎下腰去細看,果真是這樣。她回頭盯視著胡誌平:“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誌平兩腿一軟,一屁股癱坐在**:“你們警察真是太厲害了,居然連這個也能一眼看出來。”

歐陽錯一臉謙虛的表情:“過獎過獎,我們警察厲害的地方還多著呢。你趕緊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你爸是病死的嗎,怎麽又跟毒品沾上關係了?”

胡誌平顯然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臉上帶著無奈的表情,歎了口氣說:“好吧,既然你們已經看出來了,事到如今我也沒有必要再向你們隱瞞什麽了。我爸是得了癌症回家養病之後才沾上毒品的。他每天肝區疼痛得非常厲害,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有一次痛得實在受不了了,竟然還想拿剪刀自殺。我覺得這樣下去肯定不行,老頭很可能沒有病死,卻已經因為受不了疼痛的折磨而先自行了斷了,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照樣得不到那三十平方米的新房子。我爸也看出了我的難處,就跟我說,他以前在村頭小公園散步的時候,看見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經常鬼頭鬼腦地跟別人悄悄接頭,遞給別人一包東西之後,收了錢馬上就走開了。後來我爸問了別人,才知道這個人外號叫鬼崽,是個毒販,專門賣白粉給別人。我明白我爸的意思,就說行,我馬上去找這個鬼崽買點白粉來。吸食白粉能夠止痛,這個我是知道的。但我爸拉住我說不行,你去找鬼崽買毒品,以後查出來,你也是要坐牢的。他讓我隻去打聽鬼崽的聯係電話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我管,由他自己來做。後來我去了小公園,問到了鬼崽的聯係方式,把他的電話號碼寫給了我爸。”

嚴政問:“那後來呢?”

胡誌平扭頭望一眼躺在冰棺裏的父親:“後來我也不知道我爸是怎麽操作的,反正自那之後我就沒有聽他叫過痛了,有時候還精神特別好,能背著雙手到村子裏走動走動,完全不像個癌症末期的病人。而我要做的,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在他臥室抽屜裏放一些錢,讓他去從鬼崽手裏買他想要的東西。本來我以為我爸能憑借從鬼崽手裏買來的白粉,挨到開發商找我們簽約的那一天,誰知……”

他停了一下,才說:“誰知三天前的傍晚,我下班回家,發現他直挺挺地躺在**,我以為他睡著了,叫了兩聲沒反應,伸手一推他,才發現他已經死了,連屍體都已經僵硬了。我以為是這老頭得了癌症,到底還是沒能挨過醫生說的期限,並沒有在他的死因上多做懷疑,而是一心想著要怎麽向外界隱瞞他的死訊,讓自己先順利跟開發商簽完合同再說……”

“難道對於你爸的死,你就真的沒有一點點懷疑嗎?”歐陽錯問。

“懷疑?”胡誌平抬頭看著他,“你說的懷疑是指什麽?是說懷疑他是因為吸毒才死的嗎?我要是一眼就能看出這個來,那豈不也可以去你們刑警大隊做法醫了?”

嚴政道:“他不是這個意思。他是問你,就算到了現在,你也沒有懷疑過你父親是其他原因導致的非正常死亡嗎?比如說,是被人為害死的。”

“人為害死的?”胡誌平從床邊站起身,一臉惶惑地看著眼前的幾個警察,“為什麽這麽說?”

歐陽錯問:“你父親靠吸食白粉緩解癌症疼痛有多長時間了?”胡誌平想了一下:“至少也有兩三個月時間了吧。”歐陽錯說:“既然他已經吸食了這麽長時間,他不可能不知道以自己的身體狀況,吸食多少量最適合、吸食量達到多少就會過量吧?”

胡誌平忽然醒悟過來:“對哦,我爸平時都吸得好好的,怎麽會突然給自己加量呢?”

老金又看看胡二筒的屍體,說:“以我的經驗來判斷,死者最後一次吸食毒品的量,至少是平時的兩倍以上。”

胡誌平搖頭說:“那就更不對了,這東西老貴了,我父親平時連一丁點都不肯浪費,絕不可能一口氣吸下去平時兩倍的量。”

“嚴隊,這件事絕對有蹊蹺。”歐陽錯把目光轉向隊長。嚴政沉思片刻:“我覺得這事還得從那個叫鬼崽的毒販身上查起。我看這樣吧,老熊留在現場看看還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歐陽和佳佳,你們兩個趕緊去查一查這個鬼崽,最好能盡快把他給揪出來。”

“好的,我們馬上去辦。”

歐陽錯和康佳佳點點頭,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