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國棉三廠位於城北,從大轉盤左轉,然後直走五百米就到了廠門口。這座國營的棉紡廠,差不多已有近半個世紀的曆史。其宏偉的門頭,證明它曾經輝煌一時,但門頭上剝落的油漆,又暗示著它這幾年入不敷出的窘境。

其實類似的情況,在本市並不罕見。計劃經濟下的國棉一到七廠,確實為那個年代的經濟,提供過保駕護航的作用。可隨著日新月異的變化,社會轉型、產業調整,加之原本的官僚主義,效率低下等各種問題的困擾,昔日的輝煌早就沉入了曆史的河流,取而代之的是下崗,停產等一係列難以解決的尷尬。

國棉三廠大概是諸多兄弟單位中,處境最不妙的一家。已經有三分之二的廠區被廢棄,僅有三個車間還在勉強運轉,留下的職工不超200名,他們聚集在廠區的東側。停產和生產區中間有一排柵欄隔著。

之所以隔開,是因為前幾年的時候,有個香港的商家曾經看中過這片地皮,準備開發建一個大型的商場,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停滯了,隻留下幾座被爆破到一半的廠房。破廠房周圍雜草叢生,荒蕪不堪。

李光智從來沒想過,為他們提供線索竟然是月川。那天下午,當有人告訴他,月川需要見自己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他是來分析案情的。

“機油和鐵屑證明嫌疑人來自工廠或者倉庫,而紡布碎屑又把範圍縮小了。”月川煞有其事的推理道,“我們市一共有七個棉紡廠,然後——”

然後李光智就派人去排查了。

結果一語中的,國棉三廠廠區的地下,橫七豎八的就分布著解放初期的防空洞。八十年代初期,這些防空洞都被改建成了倉庫,而這次發現問題的,就在其中的一座。

沿著一條小路,開車到達了隔離欄的邊緣,遠遠的就看見有一群人在周圍搜查著線索,三廠的保衛科長轉過頭來發現了李光智的車,然後走了過來。

“什麽情況?”李光智問道。

“我想,我們可能發現了。”

倉庫在地底下四五米的樣子,沿著一條昏暗的下行樓梯道,走了大概二十米,才到了平地。一股子渾濁的氣味兒衝鼻而來,李光智皺皺眉頭,“這有多久沒用了。”

“起碼五年。”保衛科長在前麵帶路,他轉過身來介紹道,“廠裏第一批裁掉的拉紡車間就是用的這個倉庫,那個車間職工安頓好的同時,倉庫就廢棄了。”

李光智點點頭,跟著科長繼續往前走。倉庫的格局有點特別,筆直的是一條走廊。走廊的天花板上,間距三米延伸著一排白熾燈,三分之二的燈泡現在還亮著,隻不過電壓不太穩。時不時的會一明一暗的滋啦滋啦叫兩聲。

“那麽久了,居然還能通上電。”李光智仰著脖子看著那些燈。

“那個年代嘛,東西的質量遠超乎人的想象。”保衛科長笑笑。

走廊的左側是牆,右側每隔十米左右就有一扇木門,門上麵還印著類似“機修間”“成品”“紡織半成品”“防火”之類的字樣。開門進去就是一間間七八十平左右小房間。

走廊很深,差不多有一百多米,也就是說,一共被隔著10來間小倉庫,想必當年是按照堆放的物料種類來分別管理的。

走廊裏來來回回穿梭著一些穿製服的人,都是局裏派過來進行地毯式搜索的,李光智和他們打了招呼。

那些倉庫的門都打開著,前四間置放著一些破舊壞損的機床,上麵蓋著塑料布,沒有蓋到的地方,露出了鏽跡斑斑的鐵架。

李光智下意識的捂了捂鼻子,有股說不上夾雜了什麽成分的鐵鏽味兒彌漫在走廊裏。接著往前走,就到了事發的第五間。

更精確的數據放在麵前:

這間倉庫長12.4米,寬5.2米,門後有一副被遺漏下來的口罩。房間正中位置,擺放著兩個非常奇特的小鐵棺。鐵棺成正方形,長寬高各0.6米,四周有八個鉚釘牢牢的鉚在地上。匣子的一端有個直徑30公分的圓口,另一端是個見方不到半個巴掌的“小窗口”。

匣子離地0.4米開始往上,是個暗格,裏麵的“內容”證明這還不是一個普通的匣子,而是一個齒輪結構的機械裝置。齒輪是由電流驅動的,一根連接著小型電機的暗線埋在匣子的側壁內,然後延伸出來通往內牆的電源插座。

兩個匣子之間相距4米,中間係著一根3mm的鋼絲,鋼絲兩端分別配有滑輪,看上去似乎很精巧的樣子。

“這是幹什麽用的?”李光智心一沉,他完全沒有料到會看到這樣的東西。

蹲在一旁的痕跡鑒定科的李科長站起身來,隻是搖搖頭,什麽也沒說。李光智看著李科嚴肅的表情,心裏一緊。

“這麽說吧,有兩個受害者,一男一女,”李科長指著地上的抓痕,還有從鐵匣子裏提取出來的頭發分析道,“他們被關——不對——應該說是腦袋被塞進了鐵匣子裏,兩個人是俯臥著的,”李科長蹲下身子,指了指匣子上的圓口,“就是從這——這個口是可以調節直徑的,為的就是卡住受害者的脖子,不讓他們逃脫。”

“受害者的身份有眉目嗎?”

“目測殘留下來的頭發,女性受害者是馬妞,男的你猜是誰?”

“嗯?”

“每個鐵棺上都有兩個按鈕,其實是電源開關,電源一啟動,就會開始。”李科長頓了頓,“然後——男受害者這邊我們隻在右側的按鈕上提取到指紋。”

李光智開始沒反應過來,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了李科長的言外之意,“那個被鍘斷左手掌的受害者還活著?”

李科長笑笑,“我隻提供線索,答案是什麽就靠你們查了。”他衝著邊上的科員招招手,“來,小劉幫個忙。咱們給李隊長演示演示,這個遊戲是怎麽玩的。”

李科長按下其中的一個按鈕,齒輪“滋啦滋啦”的轉了起來。很快,當時的情形幾乎被重演了一遍。

演示完之後,李科長站了起來,“馬妞如果動了私心,想犧牲掉那個斷掌人,結果就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這玩意兒就像是個考驗道德機器,是否能夠存活,完全取決於自己的選擇。”

“結果呢?”

“結果,馬妞‘輸’了。”

“輸了!那,那他們人呢。”

“不知道,遊戲結束之後,凶手又把他們轉移了。”

“她還有幸存的可能嗎?”這是李光智比較關心的問題。

“就現有的證據來看,無法證明她已經死了——當然也無法證明她還活著。”

李光智還想接著問,輪子指著地上的那對機械,五官擠在一塊的打斷道,“這、這東西,外麵有的賣嗎?”

“誰家會生產這種東西。”李科回答道,“完全是嫌疑人自己做出來的。”

“自己做的?”李光智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而且——,”李科長頓了一頓,“‘製造工廠’就在隔壁。”

隔壁房間大小一樣,不同的是推門進去,靠牆依次擺放著一台機床、一台衝床和一個鉗工台,鉗工台上零碎撒著很多加工到一半的機械零件;台子的右上角有一堆被歸攏到一起的鐵屑;兩隻沾滿機油的紗手套,丟在桌底;幾乎不用確認,李光智憑著感覺,就可以認定這些東西都曾經出現在過案發現場。

機床旁還有一本被翻的很破舊《機床維修300問》,幾個年輕的警察,蹲在周圍,小心翼翼的提取上麵的指紋之類的線索,他們回過頭來,看了眼李光智,然後又把頭埋下去了。

“怎麽樣?”李科長愁眉苦臉的搔著頭。

“這些東西他是怎麽弄進來的?”李光智又環顧了一圈,最後把視線落在了李科長的臉上。

“不是從外麵弄進來的,”李科長奴了奴嘴,“是從前幾個房間廢棄的破舊機床拆拆補補修好的——這麽說吧,他簡直就是破物再利用的高手。而且——”李科長隨手指著鉗工台上的一個部件,“像這種誤差控製在5絲之內的零件,沒有三五年的功夫根本下不來。”

李光智心裏卻在盤算著,按照小賣部老板的說法,那個跟蹤馬妞的嫌疑人最多不過二十歲,怎麽會有這麽高超的手藝?

他往前走了兩步,近距離的觀察著這些被機床敲打磨切出來的東西。即使李光智不懂機械,也能看得出來,其中所包含的技術含量。

“這是什麽?”其中一個塑料盒樣的小玩意,引起了他的主意。

“這是控製時間的繼電器,被安裝在隔壁那個鐵匣子裏的。”李科長辨認了一下,回答道。

“這也是手工的?”

“那倒不是,應該是買的,你看,這還有型號編碼呢!”

順著李科長的指向,李光智望過去,果然,塑料盒的下方有一排印上去的小字。

“買的?”李光智心裏一動,他似乎看到了一點光芒,“能不能根據這個型號,推測出是哪買來的?”

“工作量就太大了,而且未必有效,因為這玩意兒是司空見慣的東西,任何一家五金店都有的賣。”

李光智皺皺眉,四周看看,他蹲下身子,機床邊有很多被切割後的廢棄物料,他還是不死心——方法是笨了點,但總比沒有好,“要不這樣,”李光智再次找到李科長,“你列個單子,把這兒出現過的需購買的零件、物料之類,全都統計一下,如果嫌疑人集中在少數幾家五金店購買的零件,拿著這個單子去走訪,也許能有收獲。”

李科長愣了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還真能給我找事兒做。”

李光智笑笑,他抬起頭,發現房間的天花板上,都排列著一根根金屬管道,通著隔壁,“這是什麽?”

“取暖和排風用的。”保衛科長解釋道。

李光智點點頭,又觀察了一會兒,取出記事本,琢磨了幾分鍾,在本子上寫道:

不明嫌犯

外表:

172公分——175公分之間

體型偏瘦

穿深色衣服

年齡15——25歲之間

住所:

未知

交通工具:

有一輛28寸的黑色男式自行車

其他:

有一定反偵察意識,習慣作案時戴著手套

懂得一定機械和物理常識

經常和機械打交道

對本市地下倉庫頗為了解

犯罪現場較為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