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桌上放著兩杯冒著熱氣的茶,憑著茶香,李光智判斷是上好的雲霧,因為老丈人好這一口,所以李光智現在對茶葉也頗有研究。他端起茶杯泯了一口,順帶掃了一眼這個家。每間房的門口,都整齊的碼放著三雙拖鞋,他們家似乎進臥室、廚房衛生間都是需要換上不同鞋子的。

輪子挪動了一下屁股,進門後腳上套的塑料袋鞋套,滋啦滋啦的響著。

“家裏從來沒來過警察,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招待你們。”田田的媽媽田曉娟坐在對麵的椅子上表情嚴肅的說道。這話聽得很別扭,這大概就是她習慣的禮節吧。

李光智笑笑,“今天來就是隨便聊聊,再了解一點情況。”

李光智心中始終有疑問,因為被其它的事兒牽絆,所以直到今天才有空再次走訪田田。他很想知道田田為什麽會突然離開田徑隊,當初她和月川說的“會有特別的事情”發生究竟是什麽呢?

田曉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隻說一句“應該的。”然後就不說話了。田田正襟危坐在她的身邊,仿佛也被媽媽的嚴肅所感染。早就聽說田曉娟以嚴厲著稱,可李光智覺得還得加上嚴謹兩個字,甚至嚴謹的有些死板,不虧是老一代的理科畢業生啊。

“情緒好點了沒?”李光智把視線轉向了田田,他臉上堆起了笑。比起事發時看到她臉色蒼白,語無倫次的樣子,現在田田的精神麵貌可好多了。

“不行,老是做惡夢。”田田沒有回答,田曉娟在一旁插話卻是這樣說的,而且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好像這些都是警察的錯。

李光智稍稍皺皺眉——不過這也可以理解,誰的女兒遇到這事兒,都會有意見。“嗯,不過你放心,我們正在全力偵破。”李光智客套的回應道,“田田,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可以。”還沒等田田回答,田曉娟再次代表女兒表達了肯定的態度。

還是沒什麽不對——但李光智心裏有些不舒服,他今天來其實是想和田田單獨聊聊的。

“馬妞失蹤的事兒,你們都知道了吧。”

“嗯,聽說了。”田曉娟又替田田回答問題。

“我們想讓田田自己回答可以嗎?”輪子到底還是年輕,沒有那麽深的城府,他硬邦邦的反擊過去。李光智沒有阻止輪子。

“田田還小,況且她還沒有恢複過來,你們一些太刺激的問題會傷害她的。”田曉娟毫不退讓,她眼鏡片背後的眼神,包含著不容置疑的態度。也許是因為她的職業身份,使得她有這樣的自信。

“不是,很多事兒,你並不了解。”

“田田的事兒,我沒有不了解的。”

李光智幹脆把臉轉向了田田,老這樣糾結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田田,你有什麽要跟我們說的嗎?”

“我,我全聽媽媽的。”田田低著頭唯唯諾諾的說道。

李光智有點吃驚,吃驚的不是田田的回答,而是她的態度給李光智傳遞的信息,一貫以來,田曉娟就是這樣霸道的幹涉田田的生活的?

“那好吧。”頓了頓,李光智無計可施,“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和馬妞的關係怎麽樣,聽說你們為了田徑隊的一個名額,有點小矛盾?”

“完全是一派胡言,那個叫馬妞的學生我見過,她可是不是什麽好學生,四處造謠中傷田田。”盡管已經預料到田曉娟會繼續幹涉,可聽到這樣的話,李光智還是很意外,畢竟她也是為人師表,怎麽可以當著外人這樣毫無顧忌的指責女兒的同學?“其實這事兒和田田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但是——田田的課桌裏發現了手掌,現在馬妞又失蹤了,你能確定這些事情和她們之間的矛盾一點關係沒有嗎?”李光智語氣嚴厲的陳述著。

田曉娟一時語塞。

看來凶一點還是挺管用的,沉默了一會兒,看到時機成熟,李光智才重新開口提問道,“最近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這回田曉娟噤聲了。

“好像,好像沒有什麽事兒發生吧。”田田一邊說,一邊試探性的看著田曉娟。

“那我想問一下,為什麽你突然退出了田徑隊,你曾經跟別人說過,所謂的‘如果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究竟是什麽呢?”

聽到李光智的問題,田田一驚。

“這叫什麽問題?”田曉娟剛剛冷靜了一會兒,又激動了,“她退出田徑隊隻是因為我想讓她好好讀書,可以有更好的前途,這有錯嗎?還有什麽奇怪的事兒,你們是從哪聽來!”

“我想田田自己說。”他的語調提高的八度。

“不,”田田看了一眼媽媽,“是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嗯?”

“我,我覺得有人在偷窺我。”

“偷窺?”李光智把身體豎了起來,“誰?什麽時候?”

“沒什麽證據,隻是一種感覺。”

“胡扯,是你學習太緊張了。”田曉娟粗魯了打斷了田田。

李光智觀察著這對母女,又問了幾個問題,在田曉娟早就萌生的厭煩之意中,他們離開了田田的家。

“田田所謂的感覺不一定靠譜。”站在車前,輪子又從煙盒裏取出一根煙,給李光智續上。李光智接過新煙,然後把煙蒂丟掉了地上,火星直濺。他點點頭,然後把視線停留在了不遠處的綠化帶。那裏的草長得半人高,如果藏身觀察田田的臥室的話,倒是一個理想的場所。

“她媽太霸道了。”輪子啐了口唾沫到地上,然後義憤填膺的說著,“真想罵她兩句。”

“你沒覺得,田田並不像表麵那樣惟命是從嗎?”李光智問了一句。

“那是肯定的嘛,哪個小孩願意自己的家長管的那麽嚴格,連口氣兒都喘不上來。”

“不僅如此,”李光智嘖嘖嘴,“田曉娟這麽幹涉田田的生活,我似乎看到一點,怎麽說呢——怨恨。”

吃過了晚飯,他找了個機會溜了出來,然後來到附近的田埂裏。這個季節,南方種植的水稻快要成熟了。一整片黃燦燦的麥穗,在傍晚的夕陽中像四平八穩的海麵,靜謐而又從容的等待著天黑。遠處有個手拿鋤頭的農民,帶著草帽正在自家的田裏幹著。他望了眼過去,側身改變了路線。

排水渠是從不遠處的一個小山丘引過來的,沿著溝渠前進了幾十米,他又蹲下身子鑽進了山丘下一個隱蔽的洞裏。進洞前,他確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

東西還在,是個黑色的小箱子,上一次,他用附近撿來的雜草掩蓋在上麵。他把那些草扒拉幹淨,然後打開了箱子。箱子裏毫無分類放著很多小物件,榔頭,鑿子,一個撿來的軍帽,望遠鏡、半瓶白酒等等之類。他把這些東西撥到一邊,從箱底的角落裏取出一根長半米、直徑五公分的黑色管子。

其實這是一根折射鏡,端部有枚可調整角度的鏡子,根據需求能有左右近180度範圍的視野。這才是他的寶貝。他擦了擦管壁,重新把它放回了箱底,角落裏還有一把自製的彈弓。彈弓的旁邊還有數十顆用牛皮紙包起來的鵝卵石。這些指甲蓋大小的石頭都是他在小溪裏精心挑選出來的。用彈弓發射“子彈”,五十米之內他還是很有把握命中目標的。

天漸漸暗了,但還是為時過早。他從箱子裏取出榔頭、鑿子,係在自己的皮帶裏,又把彈弓裝進了口袋。

半小時後,這棟樓二樓的過道裏,出現了一個黑影。

“燈果然還沒修好。”他隱蔽在黑暗中,心裏想著。

過道上的窗戶,正對著一條小路,吃飽了飯的居民,手裏扇著蒲扇,三三倆倆的從這裏去廣場散步納涼,他從中搜尋著今天的獵物。沒過一會,一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內。他調整了姿勢,把胳臂架在窗台上,閉上一隻眼,瞄準發射。“嗖”的一聲,小石子飛了出去,女孩突然抽筋似的跳了起來,嘴裏帶著尖叫,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屁股,看見她狼狽不堪失態的樣子,他的心裏有種扭曲的滿足感。

他埋頭樂了一會兒,悄無聲息的離開。

現在,他改變的位置,已經潛伏在了距離剛剛那棟樓差不多幾百米遠的綠化帶中。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田田臉朝著窗戶正坐在寫字台前。

每天九點的樣子,田田都會在這個位置寫作業,而且肯定是剛剛洗完澡,換上了那條無袖的碎花睡衣。望遠鏡裏的田田很清晰,她一站起來,少女初綻的身材邊一覽無餘。其實他對田田的身材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感興趣的是田田身上的傷痕。

“痛苦搜集者”這是他給自己的起的外號。看到別人受苦,他會感到異常的興奮,而這種刺激田田經常會給他。

田田身上的傷痕幾乎是日新月異的,有時候是塊狀的,有時候是細條紋的,帶著皮帶印或者笤帚柄的模樣,給人以充分的想象。這些傷痕是擰、是掐、是用器物的毆打,仿佛有人總是出陳推新的在田田的身上做試驗。

傷痕很隱蔽,總是在被衣服擋住的地方,有時候偏離到了小臂之類的地方,似乎也有解決的辦法,這就是為什麽再熱的天,田田也會穿著長袖子來上學的原因。

田田有點神秘,她和人之間的距離引發諸多猜想,但是估計沒有幾個人會知道,田田在家遭受虐待的真相。

每次看到田田挨打後,一個人坐在寫字台前獨自哭泣,自己撫摸傷口的時候,他不是同情,而是有種難以言表的快感。

“好想看到她的全身哦,一定是紫一塊青一塊的。”他總是這樣想著,隻要天知道,這真的和“性”沒什麽關係。

路過的人不多,而且最近的路燈也在二十米之外,借著草叢的掩護,幾乎不用擔心被人發現。這簡直就是最佳的偷窺的場地。

他左右看,沒有人,然後站起身來從綠化帶躍了出來,快步穿過小路之後,繞到單元樓的後麵。那是一塊空地,兩棵樹像站崗似的,又把他安全的保護在黑暗中。

借著微弱的光,他在牆角下墊起了一個大石塊,隨即站上去,在牆上摸索著。從一樓到五樓都是磨砂玻璃的窗戶,現在都關著,不用擔心被發現。倒是三樓的燈突然亮了起來,不一會兒傳來了嘩嘩的洗澡水聲。

“愚公移山”大概說的就是現在的情形吧,一把榔頭、一把鑿子,在田田家的浴室外牆鑿一個洞,然後再利用那根折射鏡子,這就是他偷窺的計劃。今天已經是第三十九天了,快要成功了。

摸到上次打好的那個孔洞,他用小樹枝把洞口的泥土撥了幹淨,為了防止露陷,每次“完工”後,他都要用濕泥來掩蓋痕跡。

怎麽缺了一塊?他皺皺眉頭,也許是太陽曬幹後掉落的。他想。

每次來可以“工作”的時間很短?大概隻有兩分多鍾。他安靜的等著,五分鍾後,一輛環衛所的糞車開了過來,不遠處有個公共廁所,每天九點到九點十五鍾之間,他們必定會來。

兩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環衛工人下來車,把粗粗的黑管塞進了化糞池。

“轟隆隆”的聲音傳來,足以掩蓋他的動靜。

他加快了速度,白色的石灰粉末不停的從裏麵掉出來,今天的任務完成後,他覺得最多兩次就能鑿通了,運氣好的話,也許一次就夠了。

二十分鍾後,他站在小賣部的門口喝著汽水。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身影突然閃到了麵前,他措手不及。

“徐教練。”他臉上堆起了笑。

“那麽晚還在外麵瞎混!”

“沒有沒有,出來買本本子。”他撓撓頭,“喝完汽水就走。”

“快點回家!”

“嗯!”他迅速的吮完瓶子裏的桔子汁,然後出了小賣部。

“刁磊!”徐教練在身後又把他叫住了,“明天早點到學校訓練,別忘了!”

“哦,我知道了。”刁磊點頭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