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
刁磊認為自己一直是站著的,站了多久他也不知道,24小時?48小時?或者更長。眼睛的疼痛感在過了頂峰之後,慢慢的緩解下來。現在反而是長時間站立,而導致的雙腿麻木、酸脹、以及難以忍受的疲憊感。
刁磊不是不想坐,而是根本沒法坐。他的雙手被一個金屬圈牢牢的扣在一個橡膠質感的平麵上,以至於根本無法揭開圍綁在眼睛上的黑布。他覺得自己已經徹底醒了,正嚐試著不停更換著左右腳的重心,以便可以稍稍休息,但是這種隔靴搔癢的伎倆,根本無法緩解痛苦,倒是因為掙紮不停發出的動靜,引來了身邊的一些異常。
刁磊不動了,他豎著耳朵聽,一陣悉悉索索聲之後,有人問道,“你是誰?”
刁磊心頭一緊,“馬妞!”
“刁磊!”
兩個人憑著聽覺聽見了對方,但——在這種場合相遇毫無欣喜可言。早就知道馬妞被人綁架了,現在和她共居一室,唯一的解釋就是自己也遭到了同樣的“待遇”。
“我們這是在哪?”刁磊音調提高了八度。
“別吵。”一個男生的聲音厭煩的打斷了刁磊。
“你,你是誰?”
“他是盧勝東。”隔了一會兒,馬妞顫顫巍巍的回答著。
“盧勝東,盧勝東是誰?”刁磊茫然不已。
“你先別問了,說來話長,安靜一點,馬上就要開飯了。”
開飯?刁磊這才意識到饑餓難耐,肚子像鑽進了蟈蟈似的,咕咕的叫了起來。在馬妞的提示下,他似乎確實聞到的一股飯香。
“咯噔”一聲,耳邊傳來了電流流進機箱的聲音,然後是齒輪的轉動聲,刁磊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怎麽了?”
沒有人回答他。他感覺手掌下的橡膠皮帶開始緩緩的移動起來,就像是一個傳輸帶。刁磊微微的抬起手,以減少摩擦帶來的痛楚。漸漸的,飯香味越來越濃烈,傳輸帶移動一段距離,“鐺——”的一聲停了下來。耳邊傳來了咀嚼聲,就在他左手邊不遠的位置,有人大口的吃著飯菜。刁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張口詢問,話語剛到嘴邊就憋了回去——在未分清形勢之前還是先不要說話為妙。
“我也很餓。”刁磊心裏默默的喊叫著。
隔了差不多半分鍾,傳輸帶再次響起,然後停止,這次咀嚼聲靠他更近了,飯香中夾雜著豆幹的味道。刁磊似乎漸漸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麽。果不然,經過幾次周而複始的停頓、啟動之後,食物被傳到了他的身前。傳輸帶上有一個臉盆裏麵放著飯菜,刁磊的手指摸到了它,在香味來源的指引下,他必須彎下身子像狗一樣的在飯盆裏舔食。
“快吃吧,”馬妞似乎了解刁磊的心思,在饑餓麵前根本談不上尊嚴,“你隻有20秒的時間。”
刁磊猶豫著,食物的**正在擊垮他的內心,最後他彎下身子大口大口吃起了飯菜。
“這就對了,接下來還有很多事兒要做。”馬妞的聲音再次響起。
刁磊還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涵義,飯盆便被傳送帶強行的移走了。
“我們要——要做什麽。”有食物進了肚子,刁磊稍微精神了一些。
“耐心的等。”
周圍一片死寂,刁磊不知道等待什麽。又過了一會兒,突然有了腳步聲,由遠及近。刁磊聽見有人“吱呀”打開了一扇鐵門。馬妞的呼吸變的急促起來,刁磊隨之戰栗。
一個陌生男人死氣沉沉的聲音響起,“都吃了飽了吧,”他頓了頓,“我們遊戲繼續,接下來我要釋放你們其中的一個,商量一下——你們選擇誰?”
一條新修的柏油馬路在陽光下閃爍耀眼,大中午空****的就像一條明晃晃的河。驅車馳往城市東郊的這片人口聚集地大概需要四十分鍾。輪子加速馬力,窗外的風聲呼呼作響。
雖然和主城區隔了一個小山包,但自給自足的頗有規模,繞過山丘腳下的零星樓房,眼前豁然出現了一派喧嘩景象。一條顯而易見的主幹道將人氣籠絡過來。街兩旁皆是熱鬧的飯店、商超和銀行。一眼望去,最高的建築是右手邊的一座私家醫院。輪子駛過醫院,然後左拐到了轄區派出所。
因為事先打過電話,所以這邊早就有了安排。所長透過辦公室的窗戶看見了李光智,迅速站起身來出門迎接。他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頭發有點禿,握上去的手厚實有力。這一片地界治安良好,多少年都沒發生過惡性刑事案,很少會驚動到市局刑警隊,至少在李光智的任上,從沒有麻煩過這邊的警察。
所長早就把案宗準備好,寒暄了幾句,李光智道明了來意,“案宗基本都已經看過了,我想去現場走一趟。”
“先吃飯吧,都到飯點了!”
“不不不,案子要緊,時間不等人啊。”
“真敬業。”所長恭維的讚揚道。
沒有開車,所長帶著兩人來到距離派出所五十米不到的一個居民小區門口。小區裏有四棟並排而列的灰色磚牆小樓。樓高五層,每棟三個單元,一梯兩戶,看上去起碼有三十年的房齡了。小區門口貼著一塊牌子:A市園林局職工宿舍。
“就是這個——”所長停了下來,手指了一個方向,“3棟2樓,靠西的那間。”
特地跑來月川家的舊住所是李光智的想法,就像心裏有塊落不下的石頭,不搞清楚月川的來龍去脈,李光智不踏實。
“這房子一直沒人住,空了有三四年了吧,你知道的,屋子裏死過人,老百姓忌諱。”
李光智微笑以示理解,“走,我們上去看看那個凶宅。”
門洞裏很黑暗,天花板上的聲控燈也沒有亮,也許是壞了。到了二樓,兩戶人家正對著,201的門楣上,架著一麵小鏡子——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民間辟邪法,李光智想,202的門上積滿了灰塵,角落裏全是蜘蛛網,看來雖已事隔多年,人們還是敬而遠之。
“當初搬走的時候,倪以麗留了一套鑰匙給院裏——哦,他的丈夫是園林局的一名幹事。這房子當初是分配的。”
所長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因為長時間沒有用過,所以鑰匙扭動起來並不順暢,“咯噔咯噔”響個不停。
“別著急,回頭鑰匙斷在裏麵更麻煩。”
“嗯。”說話間,所長已經把門打開了。
一陣陰風從門裏呼了出來,三個人不約而同打了個戰栗,所長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意識到不妥,定了定神,率先邁了進去。
“別怕,我們有三個人,他隻有一個。”李光智在身後開了句玩笑,氣氛一下子開朗起來。
“嗯,我們人多。”所長回應道。
房間是兩室一廳,家具電器之類的居然都還在,隻不過上麵被蓋上了一層白布,根據輪廓可以大致分辨出電視、衣櫃、書架之類。它們按照很常規的格局,安靜的被擺放各處。
“園林局沒有房子收回去,倪以麗也沒有賣,更沒有租,確切的說,我們這還是私闖民宅。”
“為了工作嘛,可以理解。”李光智把臉側到了一邊,“事發的衛生間在哪,——那?”
“對的。”
衛生間的房門是虛掩著的,由於磨砂的浴室的玻璃窗緊閉已久,即沒有陽光,也不通風,所以氣味逼人。牆麵上布滿了一層淡黃色的水漬,原先不透鋼的水龍頭,現已鏽跡斑斑。座便器安在進門後的左手邊;右手邊是隔出來的淋浴房,沒有浴缸,地上砌了高約5公分的隔斷。淋浴器是那種當年很流行的半手工裝置,小手指粗細的水管一頭連著隨處可買的淋浴頭,另一頭置於水桶中。當水桶裝滿熱水,利用氣壓的原理,把熱水打出來就能洗個痛快澡了。座便器與淋浴房之間一個梳妝台,台上的牆麵鑲了一麵長方形的鏡子,鏡子右側有個小塑料鉤——
“意外就是因為它,”所長指了指鉤子,盡管已經過了好幾年,可它還是牢牢的粘在牆壁上。“看見沒,”所長又指向了另一個方向,牆上一人高的位置有個電源插孔,“當時洗漱台上放有吹風機,因為離電源較遠,所以這個鉤子是用來架吹風機電源線的。沒想到月全在洗澡的時候,電吹風落在地上,老化的電源線被浸泡在洗澡水後漏電,導致他觸電身亡。”
李光智皺皺眉,他發現點問題。
“吹風機確實有些年頭了,連接處都被磨破了,有一小截電線**在外。”所長手指比劃著當初的情境。
李光智沉默不語,他環顧四周,浴室牆上的瓷磚很多都已經開裂,想要還原三年前的真實場景已經不可能了。
李光智聳聳肩,“他們夫妻感情怎麽樣?”
“這我就不知道了,據說還不錯,有個兒子,雖說兒子好像腦子有點問題,但也算其樂融融。因為最後定義為意外,所以也就沒有深查下去。不過誰知道呢,每個家庭不都是貌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流湧動嘛——哎,可以去問問鄰居,這個小區的都是老住戶,很多一輩子都沒搬過家。”
所長的語氣似乎對這個案子頗有懷疑。
小區內西側靠圍牆的位置有個青頂的小涼亭。圍繞著涼亭有片別致的植物帶,兩張長條的板凳橫在植物帶的小徑前。幾個退休的老太太正坐在板凳上聊著家長裏短。
李光智一行三人下了樓,看了一眼她們,然後正步走了過去。
“呦,王所長怎麽跑這來了。”一個穿著白色“的確涼”襯衫的老太太中氣十足的招呼著。
“哎,過來了解點情況。”所長點點頭,然後向李光智解釋道,“她丈夫也是我們所裏的,退休了。”
正好,李光智想,有熟人可以省去不少解釋。
“大姐,問你們一些事兒唄?”李光智笑嗬嗬的說道。老太太們把椅子上的水果瓜子用報紙包了起來,騰出空地,招呼他們坐。
“沒事兒,站著就好,你們認識202家月全家嗎?”
“這怎麽可能不認識,都一個院裏住著,月全以前就在我隔壁科室的。”老太太雙目有神,“滴溜”轉了一圈,“什麽意思?又回來查那件案子了。”
小區很小,出了那麽大的事兒,童叟皆知也是很正常的。“沒有,沒有。”李光智趕緊否認,現階段還不能做出任何判斷,以此造成居民誤解實在是沒必要,“另外有個案子,可能涉及到這家人,所以過來看看。”
“哦。”老太太應了一聲,但她的表情顯然懷疑李光智的說法。“其實這家人挺可惜,好端端的,怎麽竟然遇上這種倒黴事兒。”
“聽說他們夫妻關係挺不錯的?”李光智順著話題開始聊上了。
“嗯,你們是沒見到過,月全對他老婆可好了。洗衣、做飯、整理、打掃,幾乎所有事兒都不會讓老婆插手的。有人說他不像個男人,胡扯,那是妒忌,我覺得男人就應該這樣,疼老婆。哈哈哈,我家那位有月全一半我就心滿意足了,每天回來二郎腿一翹,抽煙喝茶的,什麽事兒都不幹。”
“也不能這樣說,他對他老婆太好了,好的有時候讓人無法理解。”邊上有人插話道。
“此話怎講?”
“鄰居隻要多跟他老婆說兩句話,就怒目相斥,好像誰會把他老婆搶走似的。還記得劉家二小子嗎,下班的時候和倪以麗在樓道口聊了幾句,笑聲大了點,月全竟然從樓上直接澆了一盆水下來,還差點打架啦。”
李光智皺皺眉,“有這事兒?”
“難道我們幾個老太太瞎說不成?”
“嗬嗬,對了,我聽說他們有個兒子,當年失蹤了?”
“對啊,巧就巧在那段時間他們家發生了那麽多事兒,每一件擱著普通老百姓家那都是天塌下來的事兒,不搬家才怪。”老太太的眼神又狐疑起來,“怎麽個意思,你們查的案子和他兒子有關?”
“嗬嗬,隨便一問,查案嗎,總要做到事無巨細。”李光智敷衍道。
和所長告了別,坐回車裏,老太太的話在李光智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是啊,這麽多事兒,兒子失蹤、失憶;丈夫意外身亡每一件都不是小事兒,而且還都發生在同一個時間點,現在想想,說它們毫無關聯都覺得奇怪。
李光智點了一根煙,想了一會兒,“你說月川為什麽想殺了他媽媽呢?”
“不是說傻了嗎?”
“宋誌平認為月川當初一定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才導致失憶的,僅存的潛意識裏弑母的情結那麽強烈,很難不讓人有所聯想。”
輪子不說話,過了幾分鍾,他似乎有點摸到李光智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說,月全的死不是意外?是他殺?倪以麗是凶手,然後被月川發現後被刺激了,但潛意識裏留下了要為父報仇的深刻記憶?”
“不知道。”李光智搖搖頭。
靠猜的話有太多種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