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近雨開始多了,也不知道是什麽鬼天氣,往往上午還陽光明媚,到了下午就來一場瓢潑大雨,讓人猝不勝防。有經驗的家長,都讓孩子上學的時候帶好傘,所以現在雖然是晴空萬裏,可很多學生的手上還是拿著各式各樣的長柄傘。

李光智和輪子坐在車裏,這回距離校門口,比上次等月川的距離還要遠些、隱蔽些,是在差不多50米開外的一個小巷子裏。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田田回家的必經之路,都在視野範圍之內。

原本李光智想通過老師,但考慮到好不容易事情有所平息,再興師動眾的衝到學校影響不好,所以還是放棄了這種想法。況且,田曉娟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如果被她知道刑警隊單獨找過女兒,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呢。與其那麽多顧慮,還不如守在校門口,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再去找她聊聊,這樣田田的心理壓力也小。

“來了!”李光智幾乎是和輪子共同發現目標的。田田一個走在路上。前後都有結伴的同班同學,她孤立在中間,像條患了憂鬱症的魚。

車遠遠的跟在女生們的後麵,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跟蹤,跟了一會兒,田田走上另外一條路,和同學們都分開了。輪子踩了油門,滋溜一下把車滑到了她的身邊。

“咦——,”田田嚇了一跳,認出兩人後,臉上的表情帶著詫異,她肯定也在想,怎麽會在放學的路上遇上警察。

“能跟我們去聊聊嗎?”

“可是我媽媽還沒下班。”

“不,我們隻是想單獨和你聊聊。”李光智臉上的笑容很和藹。

依然是那家冷飲店,由於天氣已開始轉涼,所以店裏的客人並不多。田田要了橘子汁,李光智則和輪子各要了一杯糖水。田田的氣色和精神麵貌看上去比上次都要好多了,也許是從田曉娟的嘴裏得知郝誌梓已經獲捕的消息,所以多少安心了一點。

“你也知道的,馬妞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所以還是要來問你一些問題,你不要緊張。”李光智一邊說著一邊從包裏取出了一張照片,“你上次說有人跟蹤你?”

“嗯,”田田點點頭,“隻是一種感覺,也許是我想多了。”

“沒事兒,”李光智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不管怎麽說,你看看有沒有見過照片中的這個人。”

田田盯著桌子上郝誌梓的照片辨認,五秒鍾後,她抬起頭,“沒有,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李光智有點失望,他身子往後仰了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盒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取出煙點上。

郝誌梓被捕已經有幾天,這意味著馬妞和另一個未知的受害者即使還活著,現在生還的幾率也越變越小。他們被藏匿在一個未知的地方,不餓死也被渴死了。可郝誌梓就是不鬆口,而李光智也實在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對被捕的嫌疑人黔驢技窮,這在他的從警生涯裏還是第一次,這壓根不是“交不交代”的問題。以往即使遇到那些負隅頑抗、拒不開口的罪犯,起碼對他的性格、心理、顧慮會有個大致的把握,然後就有機會找到突破口。然而郝誌梓卻完全不一樣,他看上去柔弱不堪,甚至不值一談,但卻密不透風,像一片飄忽不定的葉子,永遠都無法揣測他的心理軌跡。

唯一的提示,郝誌梓寧願冒著暴露的風險,警告畢曉燕遠離危險因此而落網。這證明“愛情”在他的心目有著“崇高”的地位。

再次用畢曉燕為“誘餌”,讓她和郝誌梓對話,是否能夠套出人質的下落呢?答案卻是否定的。郝誌梓一下子變“聰明”了,一早就識破了李光智的伎倆,硬是對著被邀請來協助破案的畢曉燕不發一言,根本無計可施。可這一出,讓李光智有了新的靈感——是否有這種可能,郝誌梓對原本應該仇恨的田田,也產生了好感?

李光智再次打量著桌子對麵的田田——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應該也對郝誌梓有吸引力的吧。如果情況真是這樣,很多事情就可以說通了。這也是馬妞會被綁架的原因,他是在“保護”田田,那麽那個斷掌少年,也應該“得罪”過田田?

但是又不對了。為什麽要把鍘斷的手掌,放進田田的課桌呢?

也許郝誌梓認為這是信物,就像給畢曉燕的鹹鴨蛋一樣——誰知道呢,精神病人思路廣,永遠無法捉摸。

“除了馬妞之外,你最近還和其他人有過什麽矛盾嗎?未必是學校的,校外的也可以,特別是比你大一點的男生。”李光智問著,第一個被鍘斷手掌的受害者究竟是誰,始終是揮之不去的問題。

田田似乎很忌諱,她的眉頭緊鎖——這叫什麽話,難道我是那種看上去尖酸刻薄四處樹敵的女生嗎?她的心裏大概就是這樣想的,可嘴上隻是幹脆的回答了一句,“沒有!”

“你再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比如你收到過什麽信件沒有?”李光智還是執著的探究到底,“或者匿名禮物之類的。”

“真的沒有!”田田斬釘截鐵的說道。

為了避免和田曉娟衝突,李光智與輪子把田田送到離家一個路口,就放她下車了。目送著轉過街角,李光智才讓輪子發動汽車,輪子剛要開口,卻被他擺手拒絕了,他現在什麽也不想說,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田田知道他們在看著自己,她邁著平靜的步子走到家門口,在進門的時候才順勢瞄了一眼身後,警察已經不在了,她這才鬆下一口氣。

田田坐在樓梯口,把書包打開,藏在最下麵的一本書裏,夾著一張紙條,是個匿名者寫給她的,上麵寫著:

我知道你和馬妞的事兒!

對於人質來說,時間就是生命。接下來的幾天裏,專案組所有的人都把工作重點,放在人質的尋找工作上。馬妞的父親,那個老實巴交的農村漢子,天天守在公安局門口,要不是民警攔著,他說不定會衝進來撕了郝誌梓。可迫切的主觀意願,未必會有好的結局,郝誌梓從那間破屋子搬離之後的蹤跡,似乎像被雨水衝刷掉了。沒人知道他究竟搬去哪,又把人質藏在了哪?打開郝誌梓心門唯一的那把鑰匙——宋誌平,現如今與郝誌梓之間的信任感也**然無存。雖然他還在嚐試著各種辦法,可效果甚微。這日,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李光智硬是拖著宋誌平去門口的小飯館吃了一頓犒勞飯。

飯店主營的是川菜。老板是個腳有點瘸的中年胖子,穿著白色的廚師衣,一身油煙味、滿臉堆笑的來到桌子前,“今天吃什麽?”

“拿手菜都上吧。”李光智掏出一盒煙,給老板遞上,“湊足六菜一湯,今天有貴客。”

“好嘞,那我自己看著辦。”老板把菜單合上,招呼著夥計倒茶,然後自己到後廚忙去了。

“別看這家店小,有幾個菜還真不錯,辣子雞丁,水煮魚片,辣椒炒肉,味兒都很地道,老板本身就是四川人。”

“其實吃點便飯就好,何必那麽破費。”宋誌平把外衣脫掉,掛在靠背椅子後。

“這就是便飯啊,等案子結了,咱們也去五星級酒店瀟灑一回,我做東。”

宋誌平笑笑,對於李光智的盛情,這回他沒有客套。但是他笑得很尷尬,等案子結了,是啊,這案子什麽時候能結呢?

李光智嗅出了其中的味道,本來是出來放鬆的,結果一不留神又轉回案子去了,“你們遇到過的奇奇怪怪的人一定很多吧。”他點了一根煙,然後把話題轉移出去了。

“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宋老師在市院工作了不少時間了吧。”

“嗯,醫科大學一畢業就分配來了,沒挪過窩,除了參加學術會議,連離開這座城市都很少。”宋誌平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那以前還發生過什麽精神病人犯罪案,我剛調到市局三年多,很多案宗都還沒來得及看呢。”

“是嗎?”宋誌平有點意外,“那你聽說了春生街73號滅門案嗎?”

“嗯?沒聽說過。”

“這可是精神病人犯罪的大案子,好像是在86年,凶手是中學物理老師,30多歲,有孩子有老婆,結果有一天晚上,他從廚房拿起菜刀把他們全殺了,還包括來帶外甥女的丈母娘。據說死狀非常恐怖,腦袋全被割下來了,身上被砍了無數刀,血流了整個房間,而且更詭異的是,凶手把受害者的屍體全都靠在沙發上坐著,依次是丈母娘、老婆和孩子,他們的手上都捧著別人的頭顱。”

這情形聽聽也讓人覺得惡心。

“而且凶手作案後,並沒有離開,而是和三具屍體共居一室,直到三天後學校發現這個老師怎麽一直沒請假也不來上課,讓人來家裏看一看才發現。”

“他為什麽要這麽幹呢?”

“我就是那起案子精神病法醫鑒定小組的成員,和他交談之後,說起來你都不信。凶手這麽幹的原因,是因為‘鬼上身’了。”

“鬼上身?”

“嗯,他說他聽到一個聲音不停的在告訴他,隻有這樣的方式才能拯救受害者的靈魂。當然不會是什麽真的鬼上身——,”宋誌平搖搖頭,“實際上就是妄想症的一種。”

“真可怕。”輪子在一旁嘖嘖嘴,“在此之前就沒有人發現凶手有這方麵的意圖嗎?”

“據他周邊的人說,平時看上去挺正常的,隻是不太說話,案發之前也沒有什麽特殊的事情刺激到他,一下子就中邪了。”宋誌平頓了頓,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兒似的,“說起來還有一件怪事,五六年前我收治過一個年紀很小的小男孩,入院之後病情出乎意料的得到了控製,可就在前兩天,他居然來找我了?”宋誌平停了下來,似乎這話題一下子勾起了他什麽心事兒,思考起來。

本來李光智的這頓飯,是為了緩解壓力刻意不談案子的,結果話題一繞卻越繞越沉重了,他看看苗頭不對,“來來來,吃菜吃菜。”

說話間服務員已經把菜端上來了。

“喝點啥酒?”服務員問道。

“我們上班時間不能喝酒,宋老師要不要來點?”李光智把酒單遞給了宋誌平。

“我不會喝酒,咱們就吃點飯吧。”

“那行,裝一大碗飯來。”李光智說道,“宋老師你有沒有碰到特別聰明的孩子。”

“聰明的孩子?怎麽說。”

“說起來你也不信,”李光智臉上充滿了喜愛之情,“就在這案子的偵破過程當中,受害者有個同學,推理能力不是一般的強,而且還總能發現一些我們發現不了的東西,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天賦?”

“那是當然,天賦對於一個人的成長不容小覷。找到自己最擅長的東西,然後刻苦鑽研下去,才有可能成為人物。”

“是啊,那小子長大後不當警察,實在是屈才了。”李光智夾了一筷子菜,然後把那些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你是說你們抓捕郝誌梓,一大半功勞是那個孩子的?”宋誌平饒有興趣的問道。

“恩,可不是,說起來有點丟人,但事實就是這樣。”

“那有機會,我可要去拜會拜會他。”宋誌平笑著說道,“沒準還能發現一個天才。”

“所以說這也是緣分,那個月川的小孩偏偏就和田田與馬妞是一個班的,否則——。”

“誰?”宋誌平的身子突然像曠野上的狐獴,嗖的一下直立起來。

“怎,怎麽了?”李光智嚇了一跳。

“你剛剛說的那個小孩叫什麽名字?”

“月川啊。怎麽,你認識?!”

“不僅認識,”宋誌平頓了頓,“而且還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