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鹹鴨蛋?!”輪子靠在車邊單腳撐地,把一隻鞋脫了下來,然後倒出裏麵的小石子。走了一大圈,腳都起泡了,他一邊皺眉揉著腳,一邊說道,“又被這小子蒙對了。”

“怎麽能叫是蒙呢?”李光智點了一根煙,看著眼前一個規模宏大的農貿批發市場,回過頭瞅了一眼輪子,“他分析的很有道理嘛——你還能堅持嗎?”

“沒問題!”輪子把鞋丟到地上,伸腳穿進去,然後拍拍自己的胸脯。

按照月川的推理,小屋門口所堆放的黃沙,正是嫌疑人的所為,而且和屋裏的壇子印息息相關。這些都是專案組沒有想到的。經過走訪那片矮平房附近的雜貨店,果然,兩條街開外的一家名為“阿慶超市”的小店老板,對郝誌梓有印象。

“買很多鹽,幾乎隔半個月就要來店裏一次,少則5包,多則1打!”老板如是說,而且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乎一年,隻是近一個月再也沒有見過他。

用黃沙混上水和鹽,放進壇子裏,再放入新鮮的鴨蛋密封,不出二十天,就製成了鹹鴨蛋。屋裏壇子印直徑二十公分左右,看來壇子還不小。地上的壇子印一共有四個,這些鴨蛋醃製出來當然不可能是郝誌梓自己全吃了,更多的可能,是他在賣鴨蛋——這就是他的生計所來。現在,壇子被郝誌梓帶走了,完全可以大膽推測他目前仍然以此為生。

以那片矮平房為中心,方圓五公裏一共有四個菜場,和一個大型的副食批發市場,都有可能是郝誌梓買賣鴨蛋的場所。已經走訪過菜場了,留下了最難啃的這個大市場,李光智準備再進去碰碰運氣。

“萬一他搬到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我們豈不是在瞎耽誤功夫。”

輪子說的是有道理,但不能因此便什麽也不做,李光智笑笑。“總比開車在街上瞎轉悠要好吧!”

批發市場足有兩個足球場的大小,因為它的街對麵就是一個居民小區,他們貪圖便宜和方便,也會到市場裏來購買小菜副食品。這就使得許多流動小販看到了商機,他們穿插在固定攤位之間,沒有營業執照,也沒有登記,流動性非常大。

李光智走進市場的管理處,裏麵坐著一個穿警服的民警正在看電視,轄區派出所在市場裏設有治安點,平時都有警察值班。

“你們是?”

李光智掏出了自己的證件,然後把來意表明一番。

“不認識。”民警端詳著郝誌梓身份證上複印下來的照片,聳起了肩,顯然他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和困難性,“對於這些流動商販,我們往往睜一眼閉一眼,隻要沒出什麽事兒,也就不去管了。都是郊區的農民,自己挑著小玩意兒,也不容易。有幾個老麵孔我倒是熟悉,但大部分並不是每天來。”他倒是沒有隱瞞的實話實說著,“如果你說的那個郝誌梓,在市場裏有攤位,那肯定一抓一個準。”

“不可能設攤位的。”李光智瞄了一眼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著甲A聯賽的錄像。

“那——,我帶著你們走走吧,問問那些小販,沒準他們見過。”民警用遙控器按滅了電視。

三個人來重新回到了市場裏。

市場按照不同分類,劃分了家禽、蔬菜、副食、海鮮等數個區域。果然在這些涇渭分明的區域間,無規則的穿插著很多挑著籃子的小商販,有賣綠葉菜的,賣水果的,買自家養的雞鴨的。他們隨便找個空地,然後就蹲在一邊,時不時的會有買家上前詢問價格。

“喂,王麻皮,過來!”民警衝著人群中大喊了一聲。遁聲望去,一個衣著綠色正蹲在地上賣石榴的中年農民,回過頭來。

“呦,王警官。”那漢子發現了李光智一行,臉上立即堆起了諂笑,他把麵前籃子裏的石榴歸攏整齊,提著一路小跑來到麵前,“我剛到沒多久,生意還沒開始做呢。”

“今天不是來趕你的,”王警官仰了仰脖子,“問你個事兒——,”王警官轉過臉來對著李光智輕聲說明道,“這王麻子在市場裏有三四年了,有些他的‘朋友’連我都不認識。”他向李光智說明道。

“見過照片上的人嗎?”李光智掏出了郝誌梓的相片。

“別胡說,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王警官插話道。

“咦,好眼熟的樣子!”王麻子砸吧著嘴,眯著眼回答。李光智把眉頭皺了起來,太容易得到好消息,反而讓他有點不相信。王麻子眼神狡黠,帶著農民特有的“審時度勢”的能力,一看就是市場裏的老油子,很難斷定他是不是因為討好市場管理員,而故意這麽說的。

“我叫不出來名字,——他賣什麽的來著?”

“應該是賣鹹鴨蛋的。”心急口快的輪子說道。

“哎——,好像是他。”果然,被暗示之後的王麻子斷斷續續在確認。

“什麽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肯定點。”王警官把腦袋湊了過去。

“說實話,我也不敢太確認,他們賣鹹鴨蛋的不都長一個樣子嘛,不過有七八分像。”

“你什麽時候看到他的?”李光智又問道。

“就剛剛啊!”

“剛剛——,”李光智心頭一緊,他一個箭步跨上前,死死的捏住王麻子的肩膀,“在哪?”

“痛痛痛!”王麻子嘴裏倒吸著涼氣,一臉緊張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就在——就在那邊。”他指了個方向。

李光智看了過去,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王麻子所指的方向人頭攢動,事實上,市場裏現在任何一個角落都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嫌疑人近在咫尺,輪子躍躍欲試,被冷靜下來的李光智攔住了。

“市場一共有幾個出口?”

“五個,一個被鎖上大門了。”

“再找一個幫手,認好照片,我們分頭在門口守著。”李光智認為與其在人海中摸索,不如到嫌疑人的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兔。

幾個人分了工,這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他們守了四個多小時,守到夜幕降臨,市場裏的攤販們都收工回家了,也沒有收獲。眾人又匯合在了一起。

“會不會是那個王麻子看錯了,還是我們看漏了?”輪子的疲憊之色溢於言表。

李光智皺皺眉,“不管怎樣,還是當真線索的來處理吧。如果王麻子果真看到了郝誌梓,那麽說明嫌疑人搬家後,依然在附近活動著。”

路燈亮了起來,順著這條路一直往前,不遠處就是A大,此時新建的A大18層高的綜合樓亮起了燈光,在黑暗中特別的顯眼。

畢曉燕仰躺著,天花板上的光斑像一隻靈巧的麻雀,倏忽一下就從門楣躍到了天花板上。現在它圍繞著日光燈在打著圈,時快時慢,然後忽的停在了牆壁上。

“怎麽樣?”下床的錢瑩輕聲的問著。

毛冬青此時正趴在窗台上,露出兩隻眼睛,搜索著樓對麵的小樹林。

“就是從那照過來的。”她發現了樹林裏一個閃亮點,但人辨別不清。

用小鏡子把陽光反射到女生宿舍的牆壁上,這種拙劣的調戲,讓302女生寢室的成員懊惱不已。寢室裏一共有四位女生,因為長達一個星期的騷擾,使得她們斷定有一個膽小的男生,正把她們其中的一位當作暗戀的對象。於是,猜測對方是誰,幾乎成了302每晚睡覺前的必然談資。

“也許是張兆斌。”石蕊是四個人當中年齡最小的,盡管已經有男朋友,但姣好的麵容,讓她仍然有可能成為男生心儀的對象。隻不過她可不想淌這渾水,以免不必要的謠言,所以她率先發問——誰都知道數學係的張兆斌,幾乎追毛冬青追的發狂。

“不可能!”毛冬青在熄燈後的**擺擺手,她是團支部書記,以辦事兒幹脆利落、雷厲風行著稱,“第一,我對張兆斌沒意思,我跟他已經說過了,隻能做朋友;第二,如果他是這麽個扭扭捏捏的人,喜歡個人還還那麽偷偷摸摸的,我連朋友也不會和他做。倒是劉燕華有這種可能。”

“誰說的!”錢瑩立即反駁道,“劉燕華就是有點悶,他可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劉燕華最近老是請錢瑩去看電影,兩人確定關係隻是時間問題。

“說的也是哦,我覺得應該不是我們熟悉的人。”石蕊嗬嗬笑了起來,“沒準是下兩屆的某個小男生,愛上姐姐了。”

“別臭不要臉,沒準是個變態愛上你了!”

“哈哈哈。”三個人放肆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大家都共同意識到一個問題,寢室裏還有第四個人。最後,房間徹底安靜下來,被尷尬的沉默所包圍。

畢曉燕一直安靜的聽著,沒有插話,她翻了一個身,把臉側向了牆壁,然後假裝自己睡著了。這樣的話題,她永遠都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就像這個早晨,當光斑再次出現,那三個女生興致勃勃的誓要找出“作案者”的時候,她依然保持著沉默,等待著她們結束這個遊戲。

“我好像看見他了!”毛冬青撅著屁股興奮的叫著。

畢曉燕的心懸了起來,她微微抬起身子,最終還是戰勝了強烈的好奇心,重新把自己埋進了被子。

“哎呀,他好像也發現我了!”毛冬青沮喪的叫著,“沒看清,隻見到個瘦瘦的影子。”

天花板上的光斑果然不見了,想必被“打草驚蛇”後的他逃開了。

“應該不是我們認識的人,別讓我抓住,抓住了看我不好好‘教育教育’他。”毛冬青站起了身子,揮揮她粗壯的手臂,除了團支部書記,她還是校籃球隊的主力成員。

“都起來吧!”她退回到房間裏,招呼了一聲,然後拿著臉盆去洗漱了。

畢曉燕等到她們全都洗漱完,拿著書包去早自習了,才慢慢的從**坐了起來。她磨蹭著做完個人衛生後,時間才剛剛過了七點半。

今天要不要去上課呢?她在糾結著這個問題。畢曉燕的糾結,貌似和“鏡子男”沒什麽關係,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次被騷擾的對象,恰恰有很大的概率就是她。

就在昨天晚上,“鏡子男”和她聯係了。當時她在圖書館,也就是到走廊飲料機上買了一杯咖啡的功夫,桌子上的書本,被夾上了一張紙條。畢曉燕看完紙條後環顧四周,大夥都在埋頭做著作業,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一個值得懷疑的人。

“會不會是他呢?”畢曉燕問了自己好多次,依然斷定不了。她站起身來,把**的書本整理好,放進書包,最終還是選擇了去上學。

畢曉燕仰望著十八層高的綜合教學樓,遲遲沒有邁進去,而是坐在路邊的小賣部前的石凳子上。正值上課時間,學生們絡繹不絕。第一遍預備鈴響起,走在路上的學生加快了腳步湧進了門洞裏。一眨眼的功夫,路上的行人驟減,隻有幾個鐵定遲到的學生,幹脆悠閑的吃著手裏的早點。畢曉燕此時已經做好決定了,她站起身來,朝著反方向走去,繞過綜合樓到了後麵的一棟二層小樓。畢曉燕整了整自己的領口,然後推門進到了校保衛科的辦公室。

值班的是個四十出頭的精瘦男老師,他被畢曉燕的模樣嚇了一跳,很快意識到這樣的反應是對她的不敬,恢複了隨和的表情。他刻意回避著不去看她的臉,可這樣的刻意反而深深的傷害了畢曉燕。

“你的意思是有男生——在騷擾你!”值班老師略顯驚訝,“他會做出出格的事兒?”

“嗯!”畢曉燕放下書包,取出了夾在課本裏的那張紙條。老師迅速的看了一眼,無法判斷事情的嚴重性。

“除此之外,他還做過什麽?”

“他,他給我送過鹹鴨蛋。”

“嗯?鹹鴨蛋。”老師又吃了一驚,仿佛在懷疑這是個惡作劇,“你先坐,慢慢說。”

事情的發生有一段時間了,畢曉燕是化學係的大三學生。從上個學期開始,上實驗課的時候,班上多了一個“陌生人”。他時不時的伺機混進他們班,替代那些沒有來的學生操作實驗,弄得整個班人心惶惶。“他們都說他腦子有點問題,其實我不怎麽看,他就是比較好學而已。”畢曉燕低著頭輕聲的述說著,“後來有人舉報了他,學生處的田老師曾經帶人去趕過他。”

值班老師臉色驟變,畢曉燕抬起頭看見老師扭曲的表情嚇了一跳。

“然後呢?”值班老師這時候已經起身來到了電話邊,“你接著說——”

“我看他可憐,曾經把兩本上學期用過的參考書送給他了。”畢曉燕顯然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所以,所以,我想,”她支支唔唔,“我想他大概喜歡上我了。”

二十分鍾後,李光智和輪子坐到了校保衛科的辦公桌前。辦公室裏圍滿了相關的人,李光智在一幹人中還發現田曉娟。

那個叫畢曉燕的女生,低著頭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因為接到電話後的李光智,一再囑咐,自己到達之前誰也不許詢問,所以房間裏現在被令人窒息的安靜所包圍。

打過招呼後,李光智搬了個椅子坐到女生的對麵,“你就是畢曉燕?”

女生怯怯的抬起了頭,她顯然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嚴重。看見她的容貌後,李光智嚇了一跳,畢曉燕的左臉被一塊巨大的紅癍覆蓋,醜陋的簡直令人不忍直視。

“你說,你說有人會喜歡你?”年輕的輪子脫口而出,他立即意識這樣的語氣不妥。

畢曉燕憤憤的看了一眼他,然後指了指桌上的那張紙條,仿佛要用事實反駁輪子。紙條上寫著:星期三別去上課,有危險。

李光智泯了泯嘴唇,“他寫給你的?”

畢曉燕點點頭。

李光智從包裏取出了郝誌梓的照片,遞給了她,“是這個人嗎?”

畢曉燕看了一眼,又點點頭。

順利的超乎想象!

“你說他給送過鹹鴨蛋。”

“嗯,一共三次。一次在食堂,兩次在學校門口。”

“當時他跟你說什麽了沒?”

“什麽也沒說,他把鹹鴨蛋放在一個盒子裏,然後塞給我就跑了。”畢曉燕想著,“最後一次問我好吃嗎?我沒回答他。每次四個,一共十二個。”她又補充道。

“盒子還在嗎?”

“我,我把它們丟了。他們都說這個人腦子有問題,所以我有點害怕。當初把參考書送給他,隻是覺得他可憐,沒有任何別的意思。”畢曉燕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輕的像蚊子叫。

“對了,最後一次你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如果那個用鏡子反射陽光進我們的宿舍,就是他的話,那麽今天早上他就在我們樓下。”

又了解了一些情況之後,李光智腦子裏已經開始盤算著如何處理眼下的狀況了。至少有證據證明,郝誌梓確實沒有遠離出租屋,起碼A大依然是他活動的範圍。早知道就在學校裏發協查通告了。李光智有點後悔,當初從田曉娟那得知嫌疑人的信息之後,還是考慮到學校的秩序,所以並沒有大規模的宣傳。看來校方的保密工作還是做的不錯,以至於畢曉燕時至今日依然不知道,那個男生其實是一係列失蹤案的製造者。而且,正如她所說,沒準他真的喜歡上她了。

鹹鴨蛋放在盒子裏,顯然是當作禮物來送的。“今天別去上課,有危險。”這又是什麽意思呢?

“要不要采取措施?”保衛科長輕聲的對李光智耳語著。

李光智的腦子在飛速的旋轉,郝誌梓的手上有APTP,而且數量可以炸平一層樓,兩者如果有關係的話,後果不堪設想。但如果這是虛張聲勢,疏散學生而導致校園的混亂,也同樣不可收拾。

窗外轟轟的駛過了一輛校車,屁股後麵冒出了陣陣黑煙,盡管窗戶是關著的,可等車開過,眾人還是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李光智突然有了靈感。能不能這樣幹呢?他想。

畢曉燕從來沒有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成為焦點。她現在走在通往綜合教學樓的路上。“萬眾矚目”還真有點讓人不習慣。隻不過這些人不在視線所及之內。他們都在隱蔽處,或樹林,或樓宇,或喬裝打扮,用餘光、用望遠鏡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畢曉燕蹲下了身子,掛在耳朵上的微型耳塞裏,一個關切的聲音就響起來了,“怎麽了?”

“哦,沒,沒什麽事兒。我鞋帶鬆了。”

係好鞋帶,重新站起身來的畢曉燕感到一陣溫暖,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圍著她。十幾年來,她從來沒有被這樣受重視過。或許以往馬妞也吸引過很多視線,可那是因為臉上的癍所帶來的嘲諷和捉弄。

她繼續走著,一個俏皮的念頭冒了上來。

那些電視上的明星在走紅地毯的樣子,也莫不過於此吧。四周閃爍著鎂光燈,所有的鏡頭都對準自己。這種奇妙的心理感受,也許在旁人看來不可理喻,卻不知對於畢曉燕來說,卻是難以言表的享受。她不禁飄飄然起來。

“你在跳什麽?好好走路!”耳塞裏一個惱怒的聲音,一下子又把她打回到了現實。

畢曉燕這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紅地毯,而是冰冷嚴肅的世界。她之所以被關切,僅僅是因為她誘餌的身份。她要把那個叫郝誌梓的嫌疑犯引誘出來——如果正如她所說,郝誌梓“喜歡”她的話。

自信就像剛剛探出頭的小野兔,一有風吹草動就警覺的鑽回洞裏,任憑千呼萬喚也不肯露麵。畢曉燕又成為了那個唯唯諾諾的自卑女生。仿佛這個世界多餘出來的一塊肉,遊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

一陣微風吹過,樹葉子悉索作響,因為是上課時間,所以校園裏人煙稀少,畢曉燕突然對郝誌梓有了好感。

這應該是第一個喜歡上自己的男孩吧,因為容貌的原因,以後也許不會再有男孩喜歡自己了吧。一股傷感湧上心頭。為什麽是這種情況下,收獲“愛情”呢?畢曉燕回憶著郝誌梓的模樣,很瘦、很黑、身上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餿味,頭發淩亂,臉上永遠像數天沒有洗過的樣子。

——他的牙是潔白的。

畢曉燕終於找到了郝誌梓的一個優點。因為皮包骨頭,他笑起來的時候,門牙就特別的顯眼。

現在,她居然要將那個“喜歡”自己的男生引誘進天羅地網來。

可是他是罪犯啊!畢曉燕自我安慰著,她已經來到了教學樓,正踏上樓前的台階。四周遍布著體格魁梧的警察,他們躲在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裏,畢曉燕突然想到了蟑螂。一個粗壯的身影,在側牆邊一閃而過,畢曉燕認識他,是校保衛科的人,有句話怎麽說來著,當你看到一隻蟑螂的時候,說明你家裏已經藏了一萬隻蟑螂。警察埋伏犯人的情形,大概也和此差不多吧。

他們總有辦法讓自己隱藏起來,然後目標一出現,就蜂擁而至。

不知為什麽,畢曉燕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有點期待著郝誌梓不要出現。

她放慢了腳步,一個階梯一個階梯的爬上去。耳邊又傳來滋啦滋啦的聲響,“自然點,別緊張!”

“哦!”畢曉燕應了一聲。

她終於走到樓裏了,光線一下子暗下來,進門後的大堂裏有麵大鏡子,鏡子裏的自己果然行為僵硬,她停了下來。

“接著往前走。”耳機裏的聲音顯得急促,看來他們也和自己一樣,出於最緊張的時刻,“自然點,就跟往常一樣。”

畢曉燕對著鏡子讓自己放鬆。她撚了撚衣角,不自覺的把衣服上褶皺的部分捋平,甚至還撥弄著自己的劉海,努力將那個難看的紅癍遮擋起來。一種奇怪的情愫又冒了出來,畢曉燕突然又希望郝誌梓出現了。對方出現了,說明他是“在乎”自己的,哪怕冒著被捕的危險,也要把自己救出危險之中。畢曉燕繼續往前走,繞過鏡子,就要上樓,心越跳越快。她用餘光看著周圍,沒有可疑的人。難道他不會出現?

一個黑影,嗖的一下子就從走廊裏竄了出來,擋在了她的麵前。畢曉燕本能的退了兩步。眼前是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孔。

“你怎麽來了!我不是讓你別來的嘛。”郝誌梓毫無血色的臉上,充滿了意外。

畢曉燕被錯綜複雜的情緒包圍,恐懼、滿足、擔憂、喜悅、悲傷,兩個警察已經慢慢的從郝誌梓的身後靠近過來。畢曉燕嘴唇案蠕動了,卻發出了誰也聽不懂的聲音。

“你說什麽?”郝誌梓上前了一步。說話間兩個警察衝了上來,瘦弱的郝誌梓也反抗的機會也沒有,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一瞬間,現場反而混亂起來。不知從哪突然一下子冒出來無數個男人,他們疊羅漢一樣接二連三的撲了過來。

“啊——”混亂中,畢曉燕不知道被誰拉開了,拉出了綜合樓。

隻聽見有人在喊,“快去疏散學生,這小子手上有炸彈。”

畢曉燕看著一群人反擰著郝誌梓的胳臂,抓住他的頭發,把他押了出來,就像擰住了一隻失去反抗力的小雞仔。因為痛苦,郝誌梓的臉上肌肉扭曲,他的視線在人群中尋找。尋找誰呢?

畢曉燕不敢直視他。郝誌梓終於“找”到了她,眼神中帶著不解、疑惑、憤怒、委屈和失落……

從身體深處冒出來的勇氣,讓畢曉燕突然一下子衝到了警車旁。

“你要幹什麽?”有個警察攔在了畢曉燕的身前。

“我想跟他說句話!”

“不行!”警察不厭煩的揮揮手。

“就一句!”畢曉燕哀求著。

李光智走了過來,上下端詳著畢曉燕,然後對著那個警察輕聲說了幾句話。他這才讓開了身子。

車窗被搖下,郝誌梓的眼珠因為瘦而外凸,非人似鬼。

畢曉燕低著頭羞怯的走到窗邊,沉默了一會兒,“謝謝你!”

郝誌梓為之一怔。

“謝謝你,你送給我的鹹鴨蛋我吃了,很好吃。”說完話,畢曉燕慢慢的後退了兩步,然後轉過身飛速的跑開了。

郝誌梓愣了一愣,麵如死灰的臉上隨即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彩,陽光下她的背影,也許是他看到過的最美的景色,郝誌梓咧開了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