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同學,請問學生處怎麽走?”李光智在偌大的校園裏走了一圈,終於找到了新建教學樓背後的一棟紅磚外牆的二層老樓。

走進樓裏,才發現裏麵其實是木結構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呀吱呀”的響個不停;良好的隔熱效應,使得室內令人愜意;樓梯的扶手還有種潮濕、清涼的感覺。被問的是個男生,戴著啤酒瓶底一般厚的眼鏡,他茫然的看看李光智,然後像剛剛睡醒似的反應過來,指了個方向,“從那上樓,左拐第二間。”

根據月川的提示,再加上製作APTP所需要的專業知識程度,專案組決定把偵查的側重點放到市裏的各大院校——特別是有機電、物理、力學類學院的綜合性大學。本市原先有兩所大學,一個師範學院、四個大專。前幾年響應省教育局的號召,把後幾個小學校合並在了一起,組成了現在的A城大學。

李光智把三個大學的通訊錄拿到了手,上麵有各個院係和行政部門的電話。他掃了一眼,在A大那份單子上,被一個名字吸引了——田曉娟,A城大學學生處處長。

李光智心裏一動,以前從來沒有追查過田田媽媽的來路,隻知道她是大學裏的老師。沒想到竟然在這裏有了交集?!

李光智趕緊招呼上了輪子,趕往A城大學。

順著樓梯來到二樓,廊燈有點昏暗,走廊深處才有一個大窗口,所以光線並不算明亮。走廊的兩邊全是辦公室,門上有鋁製的門牌,上麵標誌著辦公室的性質。第二間上寫著學生處三個字。門關著。李光智敲了敲,很快就有人來開門了,出來一個年輕人,穿著白色襯衫,理著平頭。

“你們是?”

李光智掏出了證件,“我們了解點情況。”

年輕的教員臉上稍帶著吃驚的表情,把李光智和輪子讓進了辦公室。

田曉娟不在,按照他的說法,她去總部開會了,那幾個被合並在一起的學校,散落在城市的四麵八方,來回有點距離。

“你確定田處長今天會回來嗎?”

“她說過要回來的,”年輕的教員看看表,“而且時間應該差不多了。”

“沒事兒,她要是沒回來的話,我們先聊著吧。”李光智笑笑,然後從包裏拿出了一張畫像。

“沒見過。”教員從各個角度看了一會兒畫像,搖搖頭,“反正在我記憶中,好像沒這個學生。”

出師不利。

但李光智並不氣餒,“有可能這畫像和真人有出入,你覺得學生中長得像一點的有沒有。”

他又拿起了畫像,表情上還是覺得畫上的人很陌生,“那就說不好了,被你這麽一說,有幾個學生好像是有點神似。”

“他可能是機電學院的,或者物理、化學專業,反正終歸在工科學院裏。”

“你等等,”教員像是想起了什麽,他轉身去到擺放學生檔案的裏間,然後抱出來一堆文件,“我找找看。”

李光智耐心的等著,不一會兒,教員就從檔案裏抽出兩張紙,是學生入學填的資料,上麵有一寸的照片。

“你看這個管文明,鼻梁以上是不是有點像,還有這個洪少華,眼睛都一樣,都是雙眼皮。”

李光智看過去,一路從個人信息這一欄往下,兩個人的身高都在目擊者所描述的範圍內。他讓輪子在筆記本記下這兩個學生的名字。

“能不能給我們說說他們的基本情況,——哦,不用客氣。”

“沒事兒,茶終歸要喝一杯的。”趁著李光智看資料的當口,教員倒來了兩杯新鮮的茶,重新坐在椅子上,“基本情況?我也不知道你們究竟想了解些什麽。管文明是機械工藝製造及設備專業的大三學生,他是個農村的孩子,沒什麽特色,學習比較刻苦,在班上成績中等偏上,我好像沒聽說過他有什麽事兒發生過,很普通。”

“這個洪少華也是這個專業的,比管文明低一屆,他爸爸是個運輸公司的老板,所以穿的有點花哨,剛來學校的時候,還留著長發。我不知道你們是否了解,這個專業是不能留長發的。主要是從安全的角度考慮。因為學生實習要開機床,車床轉起來的時候,有可能把頭發卷到齒輪裏去,為了這事兒,他和班主任吵過架,最後還是田處長去教訓了他一頓,讓他把頭發鉸了,所以我記得。”

“是嗎?”李光智點點頭,“你們田處長作風很犀利啊!”

“那是,”教員的口吻裏充滿了敬畏,“別說學生,我們看到她的時候都有點怕。”

李光智微笑著,就上次接觸田曉娟的印象,他腦海中完全有這麽一個生動的形象。

“那一定得罪的不少人吧?”

“得罪談不上吧,但嚴厲的教師難免會遭到一些怨恨,等他們長大了之後,會明白這其實是為了他們好。況且,學生時代嘛,就算對老師有意見,也很快就過去了。怎麽?這兩個學生和田處長有關,他們犯什麽事兒了?”教員似乎嗅到了一點氣息,問道。

“沒有沒有,是校外的一個案子,有目擊者,所以必須排查一切有可能的人,不代表任何意思。”

“哦,理解。你們警察也挺辛苦的。”教員沒有多問。

正聊著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田曉娟穿著一身職業裝回來了。

她一看見李光智,臉上頓時露出了不滿,她一定認為這是上次“家訪”的延續。

“小李,”田曉娟從公文包裏掏出一遝子文件,“麻煩你把這個送給劉副校長辦公室。”

“好的。”原來那個教員姓李,他畢恭畢敬的從田曉娟的手上接過文件,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李教員一被支走,田曉娟眉頭就皺了起來,“我不希望把我女兒的事兒,弄得路人皆知,你們查案我可以理解,但不應該影響到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吧,要知道,我們也是受害者。”

李光智臉上的微笑收斂,他原本就對田曉娟沒好感,“我們來還真不是為了田田——也是為了田田,這麽說吧,我們在排查嫌疑人,所以才來的。”

田曉娟愣了一愣,“沒聽懂。”

李光智沒有回答。

田曉娟很聰明,似乎很快就明白了,她嚐試著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往田田課桌裏放斷掌的凶手,是我學校的學生?”

“還不能確認,”李光智對田曉娟沒什麽好隱瞞的,“但我們嫌疑人的畫像,剛剛你們那位——李老師,說是長相與管文明和另一個洪少華的學生都有點像!”

“誰?”田曉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把讓我畫像讓我看看。”

李光智把畫像遞了過去,田曉娟迅速的掃了一眼,頓時臉色驟變,“這,這——。”

“怎麽你認識?”

田曉娟眉頭緊蹙,被畫像噎的說不出話來。

“別急,你好好想想。”

田曉娟深呼了一口氣兒,把情緒穩定了下來,然後恢複了冷峻的姿態,“我認識這個人,他不是管文明,也不是洪少華,是‘扁擔’!”

距田田案發生整一星期,專案組的努力終於收到了成效,首位嫌疑人浮出水麵。一個外號為“扁擔”的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進入視線。

“扁擔”不是A城大學的學生,他甚至根本不是學生,而是個整天遊**在大學校園裏的社會青年。他身形瘦長,酷似一根“扁擔”,所以有調皮的同學,就給他取了這個外號。

“扁擔”最初出現的地方,是在學校的機械學院實習基地。該基地其實是個校辦工廠,工廠自行在外麵接一些零件加工業務,有一定的獨立性。有些時候,接來的業務如果不複雜的話,實習老師會把業務作為實習內容,讓學生們來做。這就導致了一開始的時候,學生們以為他是廠裏的零時工,而負責教學的教師因為對學生不熟悉,讓他有機會混雜在學生中,相安無事了很長一段時間。

“手上活不錯,我還在想這一屆學生中,竟然有個動手能力那麽強的。”負責機床的老師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如此說道,“等實習期快要結束打分的時候,這才發現他根本不是這個班上的。”時至今日,實習老師談起這個話題,依然滿臉的不可思議。

“扁擔”似乎是個很好學的“學生”,除了出現在機械實習基地,物理、化學實驗室也經常看到他的身影。

後幾個實驗室,就比較嚴謹了。主要是操作台或者實驗用的試劑、工具都要根據學生數量,提前去倉庫提取。但是因為A城大學針對某些特殊人群,開放旁聽,隻要符合規定都可以申請。這就讓“扁擔”又有了“可趁之機”。大夥總以為這是旁係的發燒友申請的第二專業。

“扁擔”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也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實驗課的課程表,每當有課的時候,他總是早早的來到實驗室搶位子。大學裏往往有學生請假和翹課,所以讓他也煞有其事的在實驗室做起了實驗。直到有一次,物理班的學生沒有缺席,人們才發現班級裏“多餘”了一個人。老師去詢問他的時候,他也不頂嘴,隻是嗬嗬傻笑,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教室,然後趴在窗台上安靜的看著學生們繼續做實驗。

到了下一次,“扁擔”依然早早守在實驗室的門口,等待著自己上課的機會。幾次下來,大家終於發現,這個一直出沒在身邊的熟悉的陌生人,腦子好像有點問題。幾個膽小的女生,甚至都不敢來了,總是要等到男生們把他趕走,才敢進實驗室。同學們的紛紛議論,終於傳到了老師的耳朵。老師把情況反應了上去,那天,田曉娟就帶著幾個校保衛科的保安,氣勢洶洶的把他趕走了。

“就是嚇唬了他兩句,讓他不要影響正常的教學秩序,這也是合情合理的。”田曉娟義正言辭的為自己的做法申辯,“況且,我們也沒采取什麽過激的措施,隻是讓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李光智默不作聲,以他對田曉娟的了解,所謂“嚇唬”兩句,很有可能帶著刻薄的語匯。

田曉娟的語氣有些變軟,她應該也意識到了重點,“難道是他?”

“不一定。”李光智沒把話說死。還是原來的問題,如果是為了報複,那麽為什麽不直接傷害田田呢?而且馬妞往田田的課桌裏放狗的屍體,應該“正合他意”,可怎麽反而遭綁架了呢?

“你看咱們得分析分析,為什麽‘扁擔’選擇的是A城大學,”出了田曉娟辦公室的門,李光智和輪子在車裏抽著煙,他腦海中浮現著本市的三座大學。另外兩座,無論從規模、還是師資力量,都要比A大強,他之所以隻在A大出現,一定是有原因的。

“也許他不認識其他兩所學校。”輪子吐了一口煙,然後把車窗搖了下來,“不是說他操的不是本地口音嗎?一個外來者,未必分得清哪是哪?”

“不不,”李光智幾乎不假思索就否定了輪子,“按照師生們提供的信息,扁擔約莫在半年前就出現了校園裏了,A城並不大,他有足夠的時間來熟悉。況且他對城市的地下倉庫都那麽了解,說明是下過一定功夫,怎麽可能連這點信息都沒掌握?再說,他的另一個‘據點’國棉三廠和另外兩座大學直線距離更近,為什麽舍近求遠呢?”他一連拋出了三個反對的論據,把輪子反駁的啞口無言。

“然後呢?”

“化學試劑店失竊的那些並不貴重,而且照‘扁擔’的行為分析,他偷竊不是為了隱藏身份,否則完全沒必要讓店老板看到外貌,並就此畫下畫像讓我們順藤摸瓜。”

“是因為——錢?”輪子終於摸到李光智的思路了。

“他其實經濟上是有困難的,所以才會偷竊,之所以選擇A大——”

還沒等李光智說完,輪子就完全明白了,“扁擔”一個外鄉人一定要找地方住,A大相對於其它兩個大學,是最偏遠的,所以附近有很多房租便宜的農房,這就是他選擇A大的原因。

“那還等什麽——”李光智讓輪子趕緊發動汽車,“馬上安排人,以A大為中心向外走訪搜索,他肯定在周圍租過房子。”

幾路偵查員迅速匯總到了A大周圍。在田曉娟和其他師生的幫助下,“更新”過的嫌疑人畫像又重新發放下去。

A大位於城鄉結合部,背後緊靠著幾片山丘,地形相對複雜,當地的農家,像芝麻一樣灑在山坡上,一家家詢問過來費時不少。

學校的前方則是一個老城廂,聚集了很多解放初期的矮平房。裏麵暗道密布,許多違章建築橫七豎八的插在任何一個可以利用起來的空間。這些老房子多數租給了外地人,流動性極大,有些還沒過一個禮拜就匆匆離去,從來沒有人真正統計出,裏麵住了多少人。

在居委幹部和轄區民警看完畫像也連連搖頭之後,李光智隻好帶著大夥,鑽進這些充斥著尿騷和菜葉腐爛味兒的弄堂,一家家問過去。

“怎麽樣?”半小時之後,幾路偵查員在一個十字路口碰頭了。

“沒收獲!”西路過來的是一胖一瘦兩個民警,胖子襯衫全都濕透了,從他沮喪的麵部表情就猜得到結局。他邊上的那個瘦子,身上還帶著騷臭味,“媽的,直接從樓上往下尿。”

剛剛有個小孩從陽台,直接對著馬路撒尿,濺了他一身。

“笑屁啊笑!”看見輪子樂不可支的樣子,瘦子翻著白眼沒好氣兒的罵過來。

“先歇會,喝口水。”李光智走到邊上的小賣部,從冰櫃裏拿出幾瓶礦泉水。

“師傅,你說這房子啥時候整修,就這麽留著安全隱患多大啊,別的不說,如果火災的話,消防車都進不來。”

“是啊。”李光智點點頭,但他沒有繼續評論下去。

“聽說城南那片快要拆遷了,我姑姑就住那片,我覺得比這條件都要好。”

李光智點點頭,剛喝了一口水,就看見東麵過來的偵查員揚手喊道,“有發現!”

沿著小路往東,會有好幾個岔口,進去後,又會有更小的岔口,就像毛細血管滲透到了細枝末節。越是往裏,從裏麵居民看過來的眼神,就越能感覺到方向是對的。先到的那組偵查員,顯然已經透露出了一點信息,那麽多警察興師動眾的來,稍微有點智商,都會猜到發生什麽事兒。

居民們的眼裏都帶著興奮,又帶著緊張,倚在門口朝著警察去的方向張望。

到了巷子的底端,一間矮小的如同牛棚一樣的小房間露在眼前。顯然又是違章建築,門上掛了一把銅鎖,隻有普通門三分之二大小,成年人進去起碼要低下腦袋。

留守在門口的民警正在抽煙,看見李光智走了過來,“應該沒人!據附近鄰居說,已經有段時間沒看見主人了。”

李光智在屋子前來回踱了幾個來回,硬是沒找到窗戶,“你確定嗎?”他回過頭來問。

“肯定是這。我問了好幾個知情人都說他就住這。”

“房東什麽時候到。”

“房東在上班,電話已經打到廠裏去了,讓他趕緊趕回來。”

李光智皺皺眉頭,四周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這樣下去可不太合適,“來不及了,”他揮揮手,“進吧。”

輪子點點頭,來到門前,往後退了兩步,然後抬起腳用力踹了過去,“砰”的一聲就把門給踹開了。

就像是踢開了一個塵封已久的老倉庫一樣,灰塵和汙濁的空氣一下子從門裏噴了出來。

李光智走到門前,不得不捂著鼻子,低著腦袋進了房間。房裏暗的如同在夜裏,稍稍適應了一會兒,才看見天花板的頂上,吊下來一盞白熾燈。有燈就一定有開關,李光智摸索著門邊上的牆,摸到了塑料開關。

燈亮了,那股子混雜著飯菜酸臭和化學試劑刺鼻的氣味仍沒有散去。四周的牆壁上全是黑色的點點黴斑;牆角裏結滿了蜘蛛網;半個硬掉的饅頭,放在一張半腰高的小木桌子上,有隻蟑螂,嗖的一下子沿著桌沿逃竄出去;桌子邊上是床,那麽熱的天,沒有鋪席子而是髒的已辨不清顏色的床單。房間裏沒有電扇,也不通風,李光智第一感受就是,“這是人住的地方嗎?”

“師傅,你過來看看。”輪子站在朝北的角落,地方堆著一些破碎的玻璃器皿,和金屬小零件。

遁聲過來的李光智蹲下身子,看著這些東西,用手指捏了些地上的泥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眼前的這些東西,和其它現場發現的很相似,“帶回去讓鑒定科分析分析。”話雖這樣說,可基本可以確認,這是曾經住過犯罪嫌疑人“扁擔”。

“起碼半個月前就離開了。”輪子看著屋子裏的情形分析道。

李光智待在原地沒有動,在那些試管和小零件的後麵還卷著一些類似從學生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他把紙撿了起來,上麵畫麵了物理和化學公式,“這是什麽?”

輪子看看,然後撓著腦袋,“這,這是氧原子吧,這個呢?加速度?——我不知道,全還給老師了。”

“把它們一起帶回去吧。”

兩人正說著,門外傳來了交談聲,房東到了。

“原本是做倉庫用的,你說這地方能住人嘛!”房東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禿腦門,穿著件背心,騎著自行車風塵仆仆的從廠裏趕回來。

這幾間房是房東母親的,他自己住在電廠分的房子裏,母親去世之後,他就稍做修葺,租了出去。

“但是他偏要這間房,我也不能跟錢過不去不是?其實錢也不是很多,80塊錢一個月,一個季度一付,平時我很少來的。到下個月十五號,才是交租期。”

“什麽時候來的?”

“好像是去年年後吧,三月份。”房東一邊說,一邊把身份證的複印件翻了出來。

李光智接了過來,身份證上的照片是個瘦瘦的男生,姓名叫郝誌梓,年齡23歲,家住鄰市下屬的一個名叫嘎子溝的村子裏。

“政府同誌,我們家老三犯什麽事兒了?”郝誌梓的父親是個胼手胝足的農村漢子,穿著滿是破洞的汗衫,褲腳管卷在膝蓋,穿著拖鞋,小腿上全是泥點,乍看上去就像一匹精瘦的老馬,被榨幹了一輩子的精力,所以現在時時都顯得疲憊。看見家裏一下子來了那麽多警察,他頓時慌了神,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和意外。

得到郝誌梓家庭住址的第一時間,專案組就趕往了目的地,本以為這是嫌疑人可能的藏身地,結果卻撲了一個空。

現在他們在郝家的院子裏,李光智的眼神在四周掃了一圈。說是院子,其實也就是屋前被竹籬笆圍起來的一小塊區域。西頭是茅房,茅房邊上有個豬窩。隔了老遠,那股子糞便和豬騷味,還是能夠聞到。人住的屋子是坐北朝南的,雖然是下午,可土質的屋子裏因為光線不好,還是黑漆漆的,視野所及的客廳隻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是個大海碗,裏麵盛著半碗鹹菜。有幾個民警正在裏屋提取證據。

李光智手指了指屋前的小木凳子,“坐著聊吧。”

“政府同誌坐。”郝老漢慌不迭的把小凳子端到警察的屋子門口。

坐下的時候,李光智看到站在院子角落的兩個女性。一個大概十四五歲的小女孩正怯怯的看著自己,發現李光智的視線後,一下子就躲到了另一個中年女人的身後。

前麵已經介紹過了,那是郝誌梓的母親和妹妹。郝家一共四個孩子,郝誌梓排行老三,除了他全是女孩,兩個姐姐已經出嫁,在家的隻剩這個幺妹。

“趕緊交代,人家來一趟不容易,我跟你說包庇也是違法的,你家老三犯的可不是小事兒。”和李光智一同來的還有鄉派出所的一個滿臉橫肉的民警,正擺著手凶巴巴的嚇唬著郝老漢。

郝老漢被嚇唬的有點不知所措,竟然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卷,顫巍巍的給眾人遞煙,是九毛錢一包的桂花。

“少來這套,還想賄賂警察,這也是犯罪知道嗎?”

郝老漢觸電似的又把煙收了回去。

李光智皺皺眉,這樣簡單粗暴的工作方式可不好,“抽一顆吧,我正好煙也沒了。”他微笑著對郝老漢說道。

按照郝老漢的說法,兒子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家了,沒想到現在是以這樣的方式得到消息,“三個月前打過個電話報平安,然後就沒聯係上過。”

“電話裏說什麽了?”

“說他找到工作了,現在還在A大學習,攢點錢之後,他準備報名參加城裏的高複班。”

“高複班?”李光智抽了一口桂花,劣質煙抽上去很辣,“他不是二十多歲了嗎?應該過了高考的年紀了吧。”

“可不是嘛,”郝老漢幹涸的眼眶濕潤起來,“這孩子心太高了,老想著上大學,一連考了四年大學都沒考取,我和他娘商量著,如果不是這塊料,就回家種田好了,家裏也沒那麽多閑錢供他讀書,沒想到他倔脾氣上來後,自己跑城裏去了。”

李光智皺皺眉頭,“你家老三啥時候出去的?”

“去年過完年就出去了。”

“他有說過在外麵是幹什麽工作,住哪嗎?”

“這些都沒說,隻是讓我們一切放心,他現在經常去A大,很快就能那正式的學生了。”

李光智琢磨著已有的信息,一個接連四年高考落榜的青年,在向往的大學裏蹭課,卻被無情粗魯的趕出去了,這是否就是他犯罪的動機呢?

“我們家三小子會槍斃嗎?”郝老漢結結巴巴的問了一句。

這個問題把李光智問住了。

郝老漢歎了一口氣,“哎——,這孩子是高考考魔怔了。”

“不就是現代版的範進嘛!”一出郝家的院子,輪子就把襯衫的口子解開了兩顆。

“是啊,逼的太緊了。”李光智搖搖頭。

接下來的幾天裏,李光智調用了手上的所有警力,發動群眾,將尋找郝誌梓的工作縝密而又高效的開展起來。可竟然沒有任何消息,嫌疑人剛剛有了些眉目,又停滯不前了,偌大的A城,郝誌梓究竟藏身何處呢?接下來他要幹什麽呢?

這天他們剛剛走訪完一個街道居委,出來後坐上車,輪子剛準備啟動汽車,又停了下來,“要不、要不——我想到一個人。”

李光智沉默了一會兒,對著輪子笑笑,“我也想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