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刁磊今晚換了個新的位置,移到了偏西大概不到十米的另一片草叢裏,原來的那個“根據地”充斥著一股濃濃的尿味,實在是讓人受不了。

可是這邊也好不到哪去,四周全是三葉草。鋸齒形的葉子邊緣,就像小刀一樣,割著刁磊的手臂。還有嗡嗡叫的蚊子更是討厭,刁磊不停的揮著手,把這些熱情的小昆蟲趕跑。

現在是八點五十五分,田田又坐在書桌前哭泣了。

因為是全新的角度,所以刁磊用他的那個軍用望遠鏡,像掃描儀一樣,掃過她**的肌膚。

“今天沒挨揍!”這是刁磊窺視後得出的結論。

自從退出田徑隊之後,田田似乎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有點魂不守舍。刁磊這樣的偷窺,更能將她神經質般的行為,攬入視野。她發呆的時間,顯然比以往更長,仿佛有什麽難以釋懷的心事兒,而且想著想著,她會突然一下子哭泣起來。

刁磊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觸動了田田的改變,不過他也不想知道,他隻是對田田身上的傷痕有興趣。

手臂、大腿上的隻是冰山一角,在她衣服遮蓋的地方,一定有更能讓人興奮的東西。現在唯一期待的,就是盡快打通浴室上的小孔,一睹為快。

已經過了時間,可環衛局的車還沒來。刁磊有種不好的預感。果不然,五分鍾後,當環衛車出現在路口的時候,他幾乎可以斷定今天沒法“開工”了。

環衛車開的晃晃悠悠,和一輛從邊上小路突然橫插出來的自行車撞了個“滿懷”,附近幾個婦女,當場就尖叫起來。

“操,你他媽喝酒了是吧。”被撞的是個光頭中年,穿著背心和短褲,他中氣十足的叫罵,證明他非但沒受傷,而且還有足夠的精力,教訓這個司機。看熱鬧的人群,像蟑螂一樣從四麵八方的黑暗中湧了出來。

刁磊惱怒的捏了捏拳頭,卻也無計可施,要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洞,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二十分鍾後,刁磊到了家門口。他很沮喪,而且還禍不單行。老爸在棋牌室打麻將輸光了錢,正好回來取賭資翻本,看見刁磊就氣兒不打一處來。

“你小子不好好學習,又他媽死哪鬼混去了。”話音未落,就撩起一腳踢向刁磊的屁股。

機靈的刁磊蹦了出去。

“還敢躲,你給我過來——,哎呀,還跑,跑了就別回來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刁磊其實已經逃到老遠的地方去了。

刁磊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夠進田徑隊,很大程度上和老爸的這種追逃是分不開的。從一開始,剛有逃的念頭,就被揪回來劈頭蓋臉揍一頓,到現在還沒等他罵完緩過神來,已經竄到百米開外,爆發力和靈活性絕對是突飛猛進。

所以在他看開,挨家長揍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跑不就可以了!”他總是這樣想。

他不禁又想起了第一次偷窺到田田挨打時的樣子,以她的速度,甩掉她媽沒有任何懸念,可她偏偏選擇了忍耐。這大概是就是乖孩子的特質——把心甘情願的挨打,也當作是聽話的一部分吧。

那一次是為了什麽來著?對了,好像是一包龍蝦片。

一開始的時候,隻下著一點小雨,可漸漸的雨就瓢潑起來,豆大的雨點打在地上“砰砰”作響。田徑隊的幾個人都沒帶傘,隻能在跑進教學樓裏躲雨。他們坐在階梯上,換鞋、聊天、抱怨這該死的天氣。月川從書包裏掏出香噴噴的零食,把大夥招攏到一塊兒分享。

“這是什麽,真脆,哪來的?”

“這叫龍蝦片,是我媽媽同事出差從上海帶回來的。”月川說。

“挺香的,是油炸出來的吧。”

“嗯。”月川偏過臉,田田並沒有參與進來,而是靜靜的坐在一邊發著呆。

月川把龍蝦片歸攏出了三分之一,放在一本書上,端到田田跟前。

“嚐一片吧?”

“我不吃,謝謝。”田田臉上露出了微笑。

“真的很好吃,”月川拿起一片放進嘴裏,“哢嚓”咬了一口,似乎在她示範。

田田還是客氣的搖搖頭,不過她的視線卻從沒有移開過。

“到底還是禁不起**嗎?”月川心裏想。

“這個?”果然,田田自己主動提出來了。

“這個其實是麵粉做的。”

“不是,我是說書。”

“什麽?”月川愣了一愣。

田田用手指撥開了一個蝦片,沾滿油漬的書的封麵上印著書名,是簡-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

“你在看。”田田驚訝的問道。

“是啊!”

田田頓時對月川刮目相看起來。

“我媽媽有很多書,沒事兒的時候,我就瞎翻翻。”月川繼續著這個話題“你也愛看書?”

“還好啦,閑著沒事會看一些。”

“我家有很多這樣的書,都是我媽媽存著的,你要看,我可以借你。”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月川拍怕自己的胸脯。

談話大致就是這樣,刁磊並沒有往心裏去。可是幾天之後,當他遊**在夜晚的小路上,一個接著一個窗戶偷窺過去的時候,田田因此而遭遇的後果,就引人入勝了。透過窗簾望進去,一向恬靜的田田竟然跪在地上。她的母親田曉娟手持一把笤帚,凶神惡煞的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田曉娟嘴裏說著什麽,刁磊聽不太清。他是再次偷聽了田田和月川的對話,才大致有所了解。

“書還給你,謝謝。”第二天下午田田的眼睛還是紅腫著的。這次她借的是《包法利夫人》,在跑道旁把書遞給了月川。

“那麽快?”月川完全沒有發現田田的異樣,“還要本什麽,你上次說是《茶花女》,我明天給你帶。”

“不用了。”田田低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這時月川才稍稍意識到了點什麽,“你怎麽了,《茶花女》看過了,那我帶別的來,或者你說個名字,我回去找找。”

“真的不用了。”

“出什麽事兒了?”月川關心的問道。

“沒什麽?”

“你這是要急死了我呀,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月川很仗義的蜷起了上衣的袖子。

“不是的,”田田輕聲的說道,“其實,其實是我媽媽不讓我看這些書。”

“為什麽呀,這又不是什麽壞事兒,我媽媽從來不阻止我看書。”月川指了指書的封麵,上麵印著“中學生指定課外讀物”。

“你媽媽真好。”

“你媽媽反對你看書?”

田田趕緊搖搖頭,“她不是反對我看書,而是反對我看她指定之外的書?”

月川撓撓頭。

“實際上,我媽媽每個月都會給指定幾本課外書,我要把它們看完的。”

“那不是一樣嘛!”月川徹底暈了。

田田低著頭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月川看著,猛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你,你媽媽也太霸道了吧!連選擇課外書的自由都不給你啊!”

“她是為我好。”田田輕聲的說著,可語氣中充滿了言不由衷,“她希望我將來能夠做醫生。”

“做醫生,那你媽媽還同意你參加田徑隊,這不是也影響學習嘛!”

田田不說話了。月川想了一會兒自己明白了,參加田徑隊是有機會加分的。

“那你還想看書嗎?”

田田眼神裏閃爍出光芒,可一下子就黯淡下去了,她搖搖頭。

“你看這樣行不行,我每天把書帶過來,你課間看,到了放學的時候,不就可以了。”

“不行的,那些老師跟我媽媽全都認識,他們會告密的。”

月川拍怕額頭,這倒也是,“要不,”他又興奮起來,“你可以在訓練之後看,回家的路上不是有個小竹林,我們可以坐在裏麵的亭子,這樣你媽媽就肯定發現不了了啊。”

這就是田田挨打的原因?!

刁磊覺得為了看書弄得那麽糾結,而且還擔心被家長揍,簡直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從小到大他都是因為不看書才挨打的,如果老爸知道他為了看書挖空心思至死不渝,沒準高興的一蹦要蹦到天花板了。

當月川和田田,私下有了這個小約定之後,很快就開始執行了。每周一三五都是田徑隊訓練日,結束後,他們會一起回家,在路邊樹林的亭子裏,待上半個小時。月川不間斷的換著從家裏帶過來的書。他竟然還買了冰棍,兩個人像情侶約會一樣,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方做著固定的事兒。

“眼睛好像有點酸?”田田把視線從書本裏拿出來,轉向身邊的樹林,周圍綠色盎然。

“那就歇會吧?”

“但是我想把它看完。”

今天月川帶來的是本叫《老人與海》的書,田田仿佛身臨其境在書中描述的人類與大自然搏鬥的激烈場景中。她深深的為老人的命運所牽絆,“真不知道他最後能否戰勝鯊魚,把那條大魚帶回家。”

田田揉了揉眼睛,繼續看書,大概是因為眼睛幹澀的緣故,沒看幾行,她又感到不適了。“昨天晚上用眼過度了!”田田依依不舍的說著,“這樣的話,隻能明天再讀結局了,還給你吧。”

月川接過書,腦子轉了轉,突然想出個辦法,“你看不了的話,可是我可以啊,要不這樣吧,我念給你聽。”

那天刁磊就在樹林子邊上,目睹了一切。這讓他心裏很不舒服,過了一會兒,他想出了一個陰損的法子。

五分鍾後,刁磊來到了田田的家,他看見田曉娟正在廚房裏做飯,敲開門後,打量著刁磊,“你是?”

“阿姨好,我叫刁磊,是田田在田徑隊的隊友,我過來想問問她,徐教練說的明天的晨訓是幾點開始來著。”

“哦,這樣啊,田田還沒回家呢,你們這個時候不應該在訓練嗎?”

“訓練?訓練早就結束了啊!每次五點就結束了啊!”

田曉娟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是嗎?每次都是五點結束。”

“對啊!”

“哦,”她的臉色越來越陰沉,“田田還沒回來,你去別的同學那問問吧。”

“謝謝阿姨。”刁磊很有禮貌的回答道。

離開田田家,刁磊並沒有回去,而是繞到了附近的一個單元裏,安靜的等待著。會等來什麽,他並不知道,不過刁磊最大的優點也許就是耐性。果不然,他的等待有了收獲。隻不過一根煙的功夫,田曉娟就從家裏出來。

她一臉惱火的兩邊看看,然後朝著學校的方向走去了。一路走,一路四麵張望。月川和田田所在的小亭子,雖然埋在樹林裏,但還不至於隱蔽到完全看不見。很快,田曉娟就發現了他們的秘密,結果可想而知。

月川甚至還想向田曉娟解釋什麽,田曉娟根本不聽。她扳著一張比政治書還要嚴肅的臉,把田田拎回了家,田田就像一隻待宰的小羊,被趕回牢籠中。

晚上,月川早早的就趴在了草叢裏,等待著好戲的開始。透過窗簾,她果然跪在地上,田曉娟根本無法接受女兒不聽安排,更何況還用這種辦法欺騙自己。

笤帚柄一下一下打在田田的身上,刁磊欣賞著眼前的好戲,**很快就來了,這回是田田開始反擊了。

“我受夠了!”

“你受夠了?”田曉娟完全沒有預料到田田會頂嘴。突如其來的反抗,反而讓田曉娟放下手中的笤帚,“你認為我現在做的都是害你?”

大概每個孩子在少年時代,都會遇到這樣的事兒,家長總以“我是為你好”的借口,橫加幹涉他們的生活,他們所交的朋友,所看的書,所聽的音樂,甚至是所吃的飲食。而田曉娟更是個極品,她的霸道就像封的死死的一堵牆,把田田封死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

“我覺得我喘不過氣兒來啦!”田田跪在地上,歇斯底裏的喊著。

刁磊換了一個姿勢趴在草地上,“戲”越來越好看了。

“從小到大,所有的事兒你都要管,幾點起床,幾點睡覺,穿什麽衣服,帶什麽顏色的傘,我已經十五歲了,到現在還沒有交過一個朋友,我的遭遇都不敢跟別人說,生怕別人會笑話。你說不要浪費時間,好好學習,我從來不和同學們去逛磁帶店,她們會哼的歌我一首不會,她們崇拜的明星,我一個不認識,在同學們眼裏,我簡直就是個怪物。我已經一再退讓了,我現在隻喜歡看看小說書,你也要橫加指責。”

田曉娟的身體顫了一顫,“難道,難道你覺得我這樣做不對嗎?”

“不對!”田田大聲的喊叫起來,“我一點課外生活也沒有。”

“課外生活,難道讓你參加田徑隊不是課外生活嗎?”

田田冷笑,“要不是徐教練說有機會加分,你會讓我參加?”

田曉娟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你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分辨黑白是非,我是在指導你,在規劃你的人生。”

“這是你的人生。除了學習,我還有很多擅長的東西,我可以更優秀的,而不是像現在活得一點自我都沒有。”

田曉娟的臉色更難看了,“那你如何證明給我看你會更優秀?”

“我、我起碼我跑步跑得快!”田田仰著脖子分辯道。

田曉娟不屑的看著女兒,“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有個叫馬妞的競爭對手,徐教練和我說了,你的機會並不大。我正準備跟你說,下個禮拜就不要去田徑隊浪費時間。”

“你怎麽可以這樣,你簡直就是希特勒、法西斯!”

田曉娟也火了,“如果你能戰勝馬妞,去參加比賽,獲得名次,我就信任你!”

戰勝馬妞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兒,田曉娟似乎就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放出狠話來。

再接下來的日子裏,田田更加刻苦的訓練。但有些東西,僅僅努力是遠遠不夠的,就天賦來說,馬妞確實略勝一籌,她就像一座大山,永遠都橫在田田的麵前。

很快,冬天到了,田田又做了一件奇奇怪怪的事兒,每隔幾天,她都會到小賣部去買一包食鹽回家,開始的時候,刁磊還以為她是做菜的用的,後來才發現不是。一是頻率太高,第二,田田從來不會把鹽帶進廚房,而是放進自己臥室的床底下。

刁磊不知道她收集這些鹽是用來幹什麽的。也許是因為家裏管得太嚴格,所以腦子出問題了吧,他想,看來有個在大學學生處做處長的媽媽,也不全是可以用來炫耀的資本,也未必就是件幸福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