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精神病

難道真的是靈異事件,死去的林慕回來了?我胡思亂想,越往裏陷,就越覺得心裏發涼。空調的風正對我吹過來,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仔細體驗一下,這莫名的寒意不是來自前方,倒是來自後方。椅子是靠在牆壁上的,這是在四樓,我感覺背後牆上的窗外,有股寒意逼來。我那個強烈的預感又出現了。

我悄無聲息地站起來,轉了一個圈,走回床邊,拉開窗簾布往外望。眼前的一幕讓我差點坐在地上。假林慕又出現了,就在馬路對麵,站在樹下。

我冷靜思考了一會兒,對著鏡子洗了一把臉,深呼一口氣,然後重新潛回窗邊。假林慕還在那裏,我走回房間,關掉電視,盡量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然後開門出去。

出了賓館大堂的門,假林慕依舊在馬路對麵,背對著我,她已經開始動了,背後仿佛長了眼睛一樣,總是和我保持著距離。

有了上幾次的經驗,我不再操之過急了。既然她這個時候出現,我想,不出意外,一定又是想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去。

我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穿過一個商場,從邊門出去,沿著河邊前行了200米左右。在一家商務樓的前麵,她坐上了一輛出租車。我把臉側向馬路,舉手攔了一輛空車,然後跟了過去。車在大街小巷裏穿梭,中午剛過,馬路上車流不多。

“別太近,也別太遠。明白不?”我對司機說著。

“那人欠你錢?”司機問我。

“嗯。”我順口答應著。

車駛出了城區,上了一座小山坡,蜿蜒的路,像一條絲帶環在山體上。從我這看,有幾個獨棟別墅,隔得挺遠地立在路邊。

“他不欠你錢。”司機半開玩笑地說道。

“什麽?”

“這是富人區,幾乎全市的有錢人都住這裏,他怎麽可能欠你錢?”我沒有回答,看著假林慕的車轉過一個彎,消失在山後,過了一會兒又鑽了出來,在視野中半山腰上的一棟別墅前停了下來。

我看著窗外,主幹道邊有條山路,隱蔽在茂密的樹林裏。

“等等,這條路通往哪兒?”我問。

司機看了看,“你說哪條?”

我手往窗外指了指,“通不通得到那棟別墅?”

“應該可以吧。”

“把車開慢點,”我從錢包裏掏出一疊錢,數幾張,塞給了司機,“你接著開,慢點,然後停在那輛出租車500米開外的地方,停十五分鍾你就可以走了。別耍花樣,我記著你的車牌號。”說完,我打開車門,順著車行的方向跳了出去,就勢在草叢裏打了一個滾。

我拍拍身上的塵土,蹲在那裏看著出租車遠去,假林慕還沒有從車裏下來,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兒,她正在等我。隻不過這次我不想按照她的思路來行事,人還是要跟蹤,但我不能讓她知道我的動向。

我貓著腰在荊棘中前行,很快就潛到了那棟別墅附近,這條小路能夠通到別墅的邊緣。

我乘坐的出租車停在500米開外,假林慕已經下了車,站在別墅的門口,她在等我,隻是並不知道我已經從車裏下來了。十五分鍾過得很快,出租車司機很好地履行了諾言,等足了時間然後掉頭開走了。

假林慕顯然有些詫異。我的心裏有種強烈的興奮,就像出了一口惡氣,這回輪到她茫然失措了。我像個野戰部隊的情報人員一樣紋絲不動。

該死的電話又響了,鈴聲顯得有些突兀,我趕緊掏出手機,摁了接聽鍵,是周炳國。

“我又看見林慕了。”我壓著嗓子說著,然後報了自己的方位。

話說到一半,假林慕突然把臉轉向了我這邊,我嚇了一跳,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什麽,或者聽見什麽,趕緊掛斷了電話。她若有所思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打開別墅的鐵門,走了進去。我蹲在草叢裏想,一分鍾後,做了一個決定,翻牆進去,即使前途未卜,起碼我也得知道答案是什麽。

等著假林慕走進房間,我從草叢裏鑽了出來。夏天的草叢不太好受,忍受蚊蟲叮咬不說,葉子鋒利的邊緣,還能把你**的肌膚,劃上一道道口子。我走了出來,繼續貓著腰向那棟別墅挺進。

這座別墅占地麵積大概600平方米,想要繞著圍牆走一圈不被發現,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得找個比較合適的落腳點。

圍牆上有電網,四個角落還有攝像頭。這種防盜措施嚴密的私宅,說不定裏麵還養著一條狼狗。唯一的優勢,倒是這地方偏僻,鄰居間相隔甚遠,不用擔心有路人經過幹擾我的行動。和我預想的一樣,電網沒電,隻是虛張聲勢的擺設。我在屋後挑了一個稍矮的牆頭,魚躍上去,趴在牆頭,繼續用木棍撥開了鐵絲網的一個口子,然後鑽了進來。

翻牆進入私宅,還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警報器沒有響,也沒有狼狗,剛落地,我就趕緊躲到房子的角落,像電影裏的那些武林高手一樣,用耳朵來分辨四周的情況。

一切正常,順利得都讓人有些吃驚。我聽了一會,依然沒有動靜。沒有人發現我進了院子。這別墅的門朝南,木製的,不管鎖沒鎖,我都沒打算從那兒進。先前是繞著圍牆,現在我又繞著這樓,轉了一圈,在偏西的那個地方,看到了一扇虛掩著的窗戶。

這窗戶是往裏推的,我順勢推了一個小口子,裏麵像是個儲物間,灰塵密布,角落裏有白布蓋著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我又跳了一次,從屋外跳進了屋內,然後關上窗,屋子裏頓時暗了起來。現在是下午,豔陽高照,可屋子的黑暗,居然到要適應一會兒才能看清的地步。我摸索著走到門前,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外麵的動靜。

接下來的行動,我幾乎一直就在重複這一係列的動作,聽動靜,前進,周而複始。越是順利,就越是讓我不安的情緒積蓄越多。

轉眼間,我已經來到了客廳。一個巨幅的電視掛在正中,然後是沙發,沙發邊上有茶幾。我持續保持著貓著腰的姿勢,從沙發後繞過去,看見通往二樓的樓梯。剛準備上樓去看看,突然發現茶幾上有張單人照片。照片上的應該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這讓我有些驚訝。我站在沙發前愣了一會兒。

這個人我認識,如果算上電視上的那次,我一共見過這男人兩回,沒錯,侯文傑,就是這次龍舟賽的主讚助商。

假林慕為什麽要把我引到侯文傑家裏?我愣了一會,樓上傳來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走過地板,我暫時放下心中的疑問和照片,然後往樓梯那邊走去。

我邊小心翼翼地走邊思考照片上的人,穿著奶白色的T恤衫、運動褲,白色的運動鞋,戴著帽子在高爾夫草坪上,做揮杆動作。這個眾所周知的有錢人,如果和假林慕乃至李舒然一夥有關聯,起碼解決了很多資金上的問題,這也從另一側麵來解釋了,為什麽他們會有那麽大的能量。

這潭水似乎不是一般的深!我猛然覺得自己進來得有點草率了。敵暗我明。現在好不容易不再被假林慕牽著鼻子走了,現在豈不是又自己送上門去了?

我完全可以躲在暗處,來個反跟蹤,徹底搞清楚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團夥。現在冒然地進來,失手不說,就算待會兒和假林慕正麵相對了,她會乖乖地說出一切嗎?

想到這裏,我的腳步不禁停了下來。就算跟不到假林慕,那麽盯著這個侯文傑應該也有收獲的吧?就在這一係列思想鬥爭的當口,我已經決定再次退出去,與其針鋒相對,不如躲在暗處。

我往後挪了兩步。“咚”的一聲傳來,這回是真的心頭一驚了。我趕緊靠到牆邊,盡量蜷縮身體,用耳朵分辨四周的情況。

這一聲之後,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我確認剛剛的“咚”聲不是來自樓上,而是來自樓下,聽方向就在我剛剛經過的客廳。

客廳根本沒人,我慢慢挪到樓梯邊,想找個合適的視角往下看,撲鼻而來的血腥味,讓我吃了一驚。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站起身往樓下衝,客廳的大門“哐當”一聲閉合起來,有個人剛剛跑出去了,看背影像是假林慕!

我緊接著跟下來,繞過沙發,朝大門跑去。突然,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沙發後麵的地上躺了一個男人。是侯文傑!

我意識到自己的推測出錯了,侯文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此刻,他正倒在血泊中,胸口插著一把匕首!

我往前走前兩步,想想不對,再次往大門那邊跑去追假林慕,手觸到門把,扭不開。門竟然被鎖上了。我定下心來,又扭了一次,門確實被鎖上了。

悲催的是,窗戶也打不開。不祥之感頓時湧上來,我繞著客廳裏轉,就在五分鍾不到的時間裏,客廳所有的門窗都被堵上了。

很難形容我當時的心情,比較確切的說法是既恐懼又疑惑。恐懼的是,我再一次像一隻任人擺弄的小雞仔似的被關在了有一具新鮮屍體的房間裏;疑惑的是,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局麵?

我返回屍體旁,侯文傑鮮血流了一地,我伸手探他的鼻息,已經沒有呼吸了。我摸了摸頸動脈,心跳也停止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在一瞬間,形勢急轉直下。我站起身來,看了看四周,然後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我並不奢望能夠打通,既然對方已經把門窗都鎖死了,怎麽可能給我留一條與外界聯係的生路?這屋裏肯定有幹擾器。所以當我看到空的信號格,並沒有意外。桌上倒是有電話,但不用想,連手機信號都能屏蔽,電話線一定是被切斷的。

當所有的出口都被堵死,我反而淡定下來了。反正出不去,也聯係不到別人,幹脆坐下來想想,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坐在沙發上,對眼前的情形並不樂觀。深宅大院,鄰居又遠,被發現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更要命的是,侯文傑的屍體就在離我不足三米的地方。屍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居然被迫和一具屍體共處一室。這背後隱藏的動機,十分令人疑惑。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雖然還不至於像熱鍋上的螞蟻,但已經不自覺地來回踱步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心情越來越煩躁。我走到大門前,扭動把手,門紋絲不動。我踹了兩腳,靠,有錢人家的大門總是牢固得像塊鐵板。

我退了回來,繞過屍體和沙發,來到窗前。實在不行,就隻能砸玻璃了,我想。這玻璃是雙層的,得用點工具。我環視客廳,門旁有一把木製的椅子。我端起來試試,應該有些衝擊力。我站在距離窗戶三四米的地方,抬起椅子,深呼一口氣,然後猛地砸了過去。沒有破碎,隻出現了幾道很細的裂痕。

我趴在窗戶前,端詳著這些裂痕,然後後退又重複了一次。裂痕倒是大了點,但依然紋絲不動。太陽就在不遠處,隔著玻璃照射進來,仿佛在嘲笑我的無知。

這窗戶是有機玻璃的,而且厚實。熟知這種材料的人士,應該知道我為什麽突然一下沮喪下來了。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在材料課上學過這種玻璃的韌勁和抗擊打能力,當時我們班最大個的同學,用錘子足足砸了四五下,才把地上的這種玻璃砸碎。

我現在沒有鐵錘,而且這玻璃窗還有兩層,仿佛火車車窗,看來有錢人家的保安工作真是做到極致了。我急病亂投醫,竟然奢望能用木椅子把玻璃窗摔破,簡直是癡心妄想。

我坐回到了沙發。剛才那兩下頗費體力,加之和管文明搏鬥時的舊傷尚未愈合,經過這一折騰,顯然有些體力不支。我坐在那喘著粗氣,想法子。

別急!我告誡自己。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靜。煩躁反而解決不了問題。客廳很大,我有時間仔細做一番觀察。依然空****的,牆壁上既沒有暗格,也沒有折疊式的家具,但地板和燈具卻頗為氣派,無處不透露出豪華奢侈。從細節來看應該是侯文傑刻意把客廳弄成這樣的。這也說明我可以利用的工具,除了那把椅子別無他物。

客廳的西麵有個淨水機,這是我先前沒有注意到的。我走過去倒了一杯水,然後緩緩喝下,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別急!我又一次對自己說。類似的情形我經曆過一次。半年前我和張凡雙也被困在老王的車裏,當時是用皮帶的金屬頭脫險的。

我站了起來,再次走到窗戶邊,看著玻璃窗的結構,似乎有點希望。我著實興奮了一會兒。這玻璃床的窗框是鋁合金的,並且四角用螺絲釘固定在了牆壁上。我趕緊脫下皮帶,用了同樣的伎倆擰那些螺釘。

動了。我又是一陣興奮,這個招數屢試不爽,看來我下半輩子注定要係這種搭扣式的皮帶了。很快解決了這些小玩意。玻璃窗頓時鬆了不少。我把皮帶頭嵌進框和牆壁的縫隙,用力往外撬,眼看整個玻璃窗就要被扒下來了,我停住了手上的工作。

從窗戶的上端,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那個黑點在變長,像是垂下來的一截什麽東西。我臉貼著玻璃往上看,那黑點變成了一條黑線,變長變粗,就像一根繩子。當時我還在想,這是什麽玩意兒?等我辨認出這是什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我拚盡全力往後撤。可抵不住他們是受過訓練的,一聲巨響,半空中出現一個黑色的軍靴,一腳踢來,原本就鬆動的窗戶,頓時被踢了下來,我的胸口重重地挨了一記,直接一個弧線把我踢倒在地上。

我的胸口頓時往上湧來幹澀血腥的**,一個像鐵塔一樣的大漢,膝蓋又重重地補了我一記。我眯著眼想要看清來人,對方的衣服我非常熟悉,而且還帶著頭套,頭套上刻著標誌。

“我是警察!”我拚勁力氣喊了一聲。

“我們也是。”那大漢帶著特警的頭套,語氣冰冷地說著。

我的肩膀像是斷了,他還死死地踩著,即使我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像那會兒的老李一樣,仍然被摁在地上。我熟知這幫孫子的手法,他才不會管你受不受傷,一招製敵一向是他們唯一的原則。即使誤傷了頂多事後跟你說聲“對不起”。

我躺在地上說不出話來,盡管我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凶手剛跑,現在追的話還來得及。可眼前的這個大漢,一臉凶神惡煞,根本由不得我開口。

“凶手剛跑!”

“老實點!”我的腦袋又重重地挨了一腳。如果你被陷在一個凶殺現場,並且屍體近在咫尺,就在這個時候警察來了,你會怎麽想?第一反應當然是遇到麻煩了。這是人之常情,普通人很難有這樣的機會,我雖說是警察,可這種情形也是第一次遇上。

這都算是好的。事兒是經不起往壞處想的。我就在屍體不足五米的地方,正在絞盡腦汁卸下受害者家的玻璃窗,如果我是第一個進入現場的警察,也會覺得自己不是什麽好鳥。這會產生一種可能,難道假林慕把我關在這兒,然後找來警察,是想用謀殺的罪名陷害我?

說實話,對於最壞的可能,我反而是不擔心的。怎麽說我也是公安大學畢業的。現場的痕跡雖說很亂,可我到底還是有些刑偵常識,起碼知道保護現場。即使有點費勁,但隻要我說得清楚,再加上勘查,這個陷害成立的可能微乎其微。他們不至於會弱智到這種地步吧。

我期待著門外進來更多的人,不出意外,更大的領導應該緊隨而來,我希望能夠辨認出一兩個認識的,趕緊把局勢扭轉過來。我趴在地上不做聲,以免再次受到傷害。我咬著牙忍受著疼痛,甚至還惡作劇地在想,待會他知道了我真實的身份,會是什麽樣的一種表情。

不過我的如意算盤沒有得逞,大漢似乎並不想在現場突擊審問,他低下頭看了看我,然後手一揮。我眼睜睜地看著原先緊閉的大門不是被踹開的,而是輕而易舉被扭開的,門外進來個瘦高個。從手勢和氣勢來看,進來的那個瘦高個職位還沒這個大漢高。而且我不認識他,他們不由分說地把我架了起來,戴上手銬,還給我套上了黃色的牛皮紙袋,然後像拖一堆爛泥似的把我拖到了門外。

我感覺我的雙腳根本不是在走路,幾乎被他們架在半空,這時候我意識到有點不妙。事情並沒有向我想象的方向發展。

“我要見你們領導。”我說。

我的後腦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見個屁。”有人回答道。

整個過程幹脆利落。應該是出了別墅的大門,我就聽見了門外的汽車馬達聲,車沒有熄火,而且我分辨出那是一輛後開門的警車,因為我就是從車屁股後麵被塞進去的。車門“哐當”一聲關閉。

車顫抖了兩下,迅速開走了。我被按在座位上,背靠著車廂側壁。我適應著眼下的情況,端直身體。就這個日常的動作,都傳來骨頭吱吱嘎嘎的聲音,我懷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不止一個地方骨折了,疼得要命。

“有人嗎?”我問道。

隻有汽車的轟鳴聲,沒有人回答我。可我確認車廂裏一定還有別的人。

“有人嗎?”我鍥而不舍地問著,“我要見你們領導——”話音未落,我就收住了自己的話。

所有的事情,來得太突然,一氣嗬成,我都沒時間考慮,現在一空下來,我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身處紀律部門多年,先不說這些特警行動時的態度,更大的破綻是,我當然知道,按照程序,如果有人報案,首先出警的應該是片區110,確認情況後,上報上一級單位,派來相關的隊伍。特警怎麽會莫名其妙地突然一下就出現在這裏?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車廂傳來了悶笑,仿佛在嘲笑我的智商。

“你們不是警察,是誰?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很快你就知道了。”對麵傳來一個深沉的聲音。

車一直沿著山路上走。我不再說話了,如果他們不是警察,我現在危在旦夕。從受力的方向,我記憶著車子拐彎的方向和次數。沒準兒以後用得上。車向左轉了兩個彎,到了後來,車似乎一直在爬山。繞著山道,往上行駛。開了約莫十五分鍾的樣子。車停到了路邊,有人開了後車門,我被拉下了車,然後打開了手銬。

“別動!”

我照做。我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這個時候還是老實一點的好。周圍的人聲突然消失了,我側著耳朵聽,隻有鳥鳴蟬噪,我聽到一記熟悉的聲音,是車發動的動靜,隨後輪胎擦過地麵,我聽到有一輛離我遠去。

“有人嗎?”又過了一會,我依然問了同樣的問題,無人應答。

我嚐試著摘掉頭上的套子,一點點摘下來,四周望去,已空無一人,我被帶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山頂。陽光斜射過來,正中麵頰,疼痛加之陽光導致的暈眩,讓我分不清東南西北。

山頂很空曠,看不見人的跡象。我的手機被收了,錢包也收了,眼前除了一條蜿蜒的山路,我想不出除了步行下山,還有什麽更好的脫身方式了。

這事兒從頭捋一捋,我在賓館的二樓看見假林慕,打車尾隨她來到侯文傑的別墅;我以為已經脫離了她的視線,未料進入別墅後卻發現了侯文傑的屍體;假特警及時趕到不是來救我而是來抓我的;當我反應過來這有可能是個蹩腳的陷害;那幾個假特警開車把我帶上了山頂,然後消失得無蹤無影。

如果是你,你他媽能猜到究竟發生了什麽嗎?很快,烈陽照得我愈發難受了。心身俱疲,讓我意識到自己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唯一感到慰藉的是,那幫人並非想置我於死地。套在麻袋往河裏一丟,或者在更偏僻的地方把我拋下,都比現在要惡劣百倍。

我拖著疲憊的雙腳,開始往山下走。夏天的山路就像貼燒餅的爐子,即使隔著鞋,也能感覺到水泥地上滾燙的溫度。我躲在那點可憐的樹蔭底下,但效果有限,沒過五分鍾就汗流浹背了。

走過山路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經驗,下山其實比上山更費勁,尤其是眼下坡度大的。又堅持走了一會兒,我發現大路邊上出現了一條人踩出來的小路,我停了下來。放在我的麵前有兩個選擇。第一,繼續沿著大路前行,如果運氣好的話,沒準兒下一分鍾就能遇到一輛車,但如果遇不上,那就懸了。照現在的溫度和我的體力,二十分鍾之內我就有可能中暑。

第二,走這條小山路,這樣的話,可以多少躲避一些日曬,解決了這個問題,我應該能夠走得更遠,可問題是,這條路究竟通往哪兒呢?我衡量了一會,還是選擇了後者。既然這條有人走過,那一定是通往某個目的地的,隻要找到人,我就可以脫險了。

我拐了進去,蔥鬱的樹林裏頓時涼爽下來。這種舒服的感覺,讓我慶幸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我往深處走,發現這條路明顯走的人不多,兩邊的雜草胡亂地長著,隻能隱約看見草下麵黃色的泥巴路。

而且這些草依然鋒利,和我蹲在侯文傑別墅後的那些草是同一個品種,我穿著薄褲子,因為熱卷起褲腳,小腿上早就傷痕累累了。

這些困難我在努力克服著,但最要命的是,經過那麽多的折騰,熱汗冷汗流了好幾公斤,可到現在為止,我滴水未進。嗓子現在渴得冒煙。中暑是不用擔心了,我擔心的是這小路把我領向越來越深的叢林,萬一迷路了,豈不是要被活活渴死在這林子裏?

我找到一塊大石頭,然後坐下來靠在樹邊休息。叢林裏綠色植被的氣息夾雜著夏日泥土味撲鼻而來。我突然在想,這不會又是個圈套吧。如果再讓我遇見個什麽黃玉芬之類的事件,我真是要昏過去了。我四周望望,太陽從樹葉間穿進來,弄得光怪陸離,樹影婆娑,平添了許多詭異的氣氛。

我感覺冷汗又開始往外冒了。叢林裏的危險本來就無處不在,現在有了心理暗示,總覺得背後窸窸窣窣的有東西在動。我回過頭去看,什麽都沒有。但這種幻覺揮之不去。我隻得強打起精神,接著往前走。

又走過了一段,左側出現了一個斜坡,不近不遠的地方幾棵樹倒在地上,我看到有個白色的尖尖頭,在不遠處的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我辨認了一會兒,一陣興奮,確認了那是家用的那種太陽能接收板。也就是說,那裏住著人家。

我看看腳下,小腿上鮮血直流,都是那些草割的。前方的小路,蜿蜒通向另一個相反的地方,那個斜坡覆蓋著草坪,我不知道有多深,但似乎找不到其他更好的途徑去往那裏了。我半蹲著身子,保持著平衡往下慢慢地移動。開始還能控製自己的身體,到了後來幹脆屁股著地,像坐滑梯一樣地往下滑。

當然,過程毫無樂趣可言,我感覺我的鞋快要被磨穿了,屁股生疼。不過這些努力沒有白費,從一開始,我就斷定自己可以安全到達目的地,這種判斷一直保持到了最後。

那個白尖尖越來越大,隨著視角不斷的變化,半棟房子露了出來。在離它約莫500米的地方,我停下了下來。繼而發現,我又回到了一條小路上。

是不是前麵的那條,我不知道,但我覺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盡管邊上樹和草都長得一模一樣,在路邊排成一排,然後密密麻麻地延伸進去。我還是憑著感覺認了出來。我繼續往前走,甚至還回憶起來,這條路會在什麽地方拐彎。

確實沒錯,我來到那棟樓的跟前,這就是侯文傑的別墅。那幫人帶著我兜了個圈子,沒有去往別處,而是回到了原地。我站在房子前不知所措。

“好奇害死貓”。這句英國諺語總是在適當的時候提醒著你什麽事兒不能幹,又忍不住要幹。

我繞著那棟別墅走了一圈,正門現在大開,周圍依然沒有人。

“權當休息休息,弄杯水喝。”我心裏寬慰自己,要有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才能在困境之中保持良好心態。

做了這個決定,我推開鐵門,門吱呀一聲。我走進院子,上了台階,別墅的門依然鎖著,我繞過房子,走到先前的那個窗戶那兒。

有人整理過現場,這是我的第一反應。剛剛被踢碎的那塊玻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完整的玻璃。我一陣疑惑。屍體的腥臭味小了不少,也依然嗆鼻,不出意外,屍體依然在裏麵。我推門進去,先顧不得看屍體了,在客廳的西側有個淨水器。我放水灌了四大杯,身體才算稍稍恢複了一些。

我定下心來環顧四周。報警,這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再這樣玩下去肯定要出事。

我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出門,不破壞現場。圍牆又傳來了汽車聲。我跑出去,是一輛來得及時的警車。我的心再次抽搐了一下。情節發展得太快,繚亂得甚至讓我都沒有心理活動的時間。

同樣的情形再次發生。警車來了,我沒報過警,隻是還停留在想法中,從山頂走下來,路上幽靜得沒有出現過一個人,再加之前麵的那一出,那麽你就必須對眼前的警車提出質疑了。車上下來兩個人,我呆在那都沒有想起來要和他們打招呼,兩個年輕人向我走來,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問道:“什麽情況?”

我不做聲。

他們停止了腳步,同樣警惕地看著我。

“有人死了!”我說。

“你報的案?”

“不是。”照他們所說的,貌似是接到了命案的報警電話。如果這是真的,那麽這是假林慕報警的可能性就很大。

“這屋子裏出什麽事兒了?”他又問我。

“命案,有人被殺死了,”我又補充了一句,“我也是警察。”

我一直觀察著他們的行為。兩人走近後稍稍問了我兩句,我不敢多說,仍然保持著一定距離看著他們。如果這時候對方想要發動攻擊,其實我是沒有反抗力的,但樣子還是要做做。聽完裏麵真有具屍體,他們的眉頭皺了起來。

“你也是警察?”其中一個問道。

“嗯。”

他們又上下打量著我,然後一個人盯著我,另一個人到屋子裏去探個究竟。我一屁股坐在警車旁,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煙,點上。然後悄悄看著剩下的那個警察。

警服的款式和樣子都對,就算是假的也做得很逼真。肩膀上的警號幹淨透亮,腰間別著手銬、電棒和對講機。對講機還時不時地發出電台聲。沒看出什麽破綻,我稍微心安了一點。過了一會兒,先前的警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表情不是很好。

他走到同伴的邊上,低聲嘀咕了幾句,然後拿出對講機,我聽見他在報告著這邊的方位和死者的身份。我的警戒心又放下了一點,從詢問,到勘查現場,然後電話搬救兵,一切都顯得還算專業,而且符合程序。

“你怎麽會在這兒?”他們通完話,走了過來,一左一右地站在我的身前,其實不用這麽做,我也跑不了。

我喘了粗氣,把煙頭掐滅在地上,把最後一口煙重重地吐了出來,然後捋捋自己的思路。該從什麽地方說起好呢?我抬眼看著他倆,腦子裏就像過電影一樣把剛才的事兒走了一邊,還真不知道怎麽開口比較好。

另外,我是不是應該對這兩個警察說實話呢?我的遲鈍,反而遭來他們的懷疑,其中有一個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腰裏別的手銬。總這樣耗下去也不行。我站起身來,身上疼得要命,剛站穩腳一個趔趄躺在對方的身上。

“哎哎,怎麽了?”我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先把他扶到車裏去吧。”他們商量著,然後把我扶到車邊,打開車門。我坐進車裏,看著他倆在車外竊竊私語。

這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辦法,裝死,這樣就能熬到周炳國來,又什麽都不用說了。

我緩了緩,搖下車窗,說:“嘿,麻煩你們給市刑警大隊的閆磊也打個電話,讓他通知一個叫周炳國的人。”我說著,然後再次強調了一句,“我也是警察。”然後搖下窗戶,再也不說話了。

我閉上眼,發誓自己從不會想過要在這個時間睡上一覺。但屁股從落在座椅上的那一刻起,我就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了,頭不停地往下耷拉,車裏有空調,還有靠墊,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腦袋很沉,而且一路無夢,直到玻璃窗上傳來敲打聲。我一下子被驚醒了。先前的那個警察,開了車門。

“我睡了多久?”

“什麽多久?”那警察一定覺得我很好笑,像看個怪物似的看著我。

他的身後,一輛白色的勘察車剛停,後麵跟著輛桑塔納,閆磊打開車門出來,後麵跟著周炳國和張凡雙,他們一起朝我這個方向慢慢走來。

“什麽情況?”看見周炳國,我差點沒哭出來。

“我也想知道發生什麽了?!”我沮喪地說道。然後從賓館看見假林慕開始,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說的過程中,閆磊時不時地打斷我,問問身高,長相,還有衣著等等之類的問題。罷了,整個五官都擰到了一塊兒。

“什麽事兒都擠到一起了。”他說,“散發照片的那小子還沒抓著,現在倒好,又死了一個,這事兒到底有完沒完。”

周炳國回頭看看別墅,“這是件大事兒。”

“那可不是,待會兒局長就要來了,市長估計也會來,我還沒到呢,電話就已經催過來了。”

“那倒也是,”我說,“受害者怎麽說也是個名人。”

“豈止是名人?”閆磊抱怨著講道,“你們知道這個侯文傑是誰嗎?”

“此話怎講?”周炳國插了一句。

“他不僅是本市名企致力集團的老總,還是省公安廳副廳長的公子。”閆磊神情誇張地說道。

我不做聲,看了看閆磊,又看了看周炳國,周炳國也不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先把馬路送進醫院吧。”這個建議閆磊當然拒絕不了。現場的情況,能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不知道的,留在這也是白費,況且我的樣子確實狼狽,沒準兒再待下去,在現場昏過去也沒準兒。

“我找兩個人保護你吧!”閆磊說。

我連客套都懶得加了。確實需要人保護,這事兒越整越大,假林慕一路跟來,現在已經到了副廳長公子的級別,誰知道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麽。我們坐上一輛車,朝醫院奔去。

醫院裏的人不算少,派來的警察,直接把我們接到了公安局指定的合作單位。因為我們的身份倒是省去了排隊的麻煩。那個年輕人先聯係了醫院保衛科,保衛科科長帶著我們在醫院上下走了一個遍。

從內科到外科,骨科到皮膚科,止血、縫針,就連口腔科也走了一遭,看了看我因為受撞擊而鬆動的牙。CT之類自不用說,最後匯總到一個教授那兒。最終的結果,悲中有樂,雖說我傷痕累累,但均無什麽大礙。原先我一直擔憂骨折的部位,也隻是挫傷而已。

看到這個結果,我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想想,就半年不到的時間,我已經第三次進醫院了。這很不正常,就算每天戰鬥在第一線,和窮凶極惡的歹徒正麵交鋒的刑警隊,估計也不會有我這樣的光榮史。

讓我感到鬱悶的是,回顧過去的驚險曆程,大部分都不是我英勇善鬥撿回一條小命,而是他們手下留情,並且現在我連他們一根毫毛都沒摸著過。我就像一隻可憐的耗子,被一群貓肆意地羞辱玩弄,筋疲力盡。檢查完了之後,我考慮了一下,還是婉拒了住院的邀請,周炳國也這樣想,他讓我拿上藥趕緊回賓館好好睡一覺。我卻饑腸轆轆。

“又費腦子,又費體力,先去吃一頓吧,就算死也得做個飽死鬼啊!”我說著。

由於我的傷勢,所以辛辣油膩的玩意兒一概不能入口。我們開著車,逛遍了小半個 J 市,才在一個巷子裏找到了一家打著江南菜牌子的飯館。看來, J 市人的口味果然很排外。

我們走進飯館,人不多,在靠窗的位子前坐下。拿起菜單,我一口氣點了六個硬菜,全是按照我自己的口味來的。西湖醋魚、一篤鮮、八寶辣醬等等,諸如此類,外加一個揚州炒飯。點完之後才想起來,把菜單遞給別人。我抬起頭,發現那兩個保護我的警察坐在隔壁桌上,抽著煙自顧自地聊天。

他們擺擺手,“執行任務,不能喝酒。”

“我們沒準備喝酒。”

“那也算了,還是離開點距離,沒準兒你現在正被人盯著,人太多,他們反而不敢出來。”其中的一個警察指指窗外。

我皺了皺眉頭,都說成這樣了,我也不好強求什麽,畢竟他們要破案,“那你們自己點。”

“沒事兒,不用管我們。”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我囫圇吞著大魚大肉,這味兒不是很純正,但還湊合。饑餓的時候吃什麽都是香的。我活像個吃貨,二十分鍾不帶停的,好不容易有點感覺了,才停下筷子,抹了抹嘴,點上根煙。看見隔壁那倆小子,可憐巴巴地在吃麵條。

我壓著嗓子對周炳國開了句玩笑,“他們還挺負責的,弄得就跟監視一樣。”周炳國停下筷子,看著我不說話,看得我心裏發毛。

“怎麽了?”我問。

“沒準兒他們不是保護,就是在監視。”他也壓著嗓子回答道。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以為他們真的就那麽輕易相信你說的?說不定隻是礙於情麵。”周炳國目無表情地反問道。

“什麽意思?”我吸了一口氣。

周炳國不說話了,臉上的表情奇怪得不得了。我頓時被壓抑的氛圍弄得沒了食欲。再去看看那倆人,他們吃麵正吃得津津有味,我轉過頭有點懷疑周炳國的判斷。

隔了一會兒,我站起身來,那邊的兩人警覺地把頭偏了過來。我這個動作隻是想試試他們。他們的表情確實有點不對,不像是保護,而是像怕我跑了似的那種感覺。

“我去下洗手間。”我說。

其中一個站了起來,“我跟你一塊去吧。哦,隊長說了,要每時每刻保護你。”我開始有點相信周炳國的話了。

從洗手間出來,我坐回到椅子上,飯已經吃不下了,心裏在安慰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因我而起,這時候對我有懷疑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周炳國敲敲桌子。

我抬頭看他,他輕聲地說道:“來了。”

“什麽來了?”

他用嘴努了努門口,我轉過頭,閆磊正從大門外走進來,神情嚴肅。他走到我的跟前,仿佛不認識我似的,“馬路,你得跟我們走一趟。”

直到這個時候我都還沒猜到,假林慕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再次被帶進局裏之後,我被隔離了,連周炳國也見不到。閆磊把我帶進了另一個更為幽暗的審訊室。他們的態度也遠沒有先前那麽友好。高瓦數的台燈,照在我的臉上,異常刺眼。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覺得這已經算是客氣的了,他們沒跟我說“你自己好好想想”之類的屁話,而是直接把勘察報告上的結論,念給我聽了。這個結論令我吃驚:侯文傑胸口的那把匕首,上麵隻有我的指紋。而且指紋的痕跡很清晰,是那種捏住刀柄,用力刺殺之後,才會留下的痕跡。

這中間得講邏輯。我看著台燈背後的閆磊,他表情嚴肅得像一塊冰,仿佛從來沒有見過我似的,完全不是在開玩笑。很明顯,形勢還不是一般的嚴峻。我隻得把當初在別墅門口說的那個經過,再複述了一遍,幾個關鍵點還著重強調,我得告訴他們這根本就不合理。

說完,閆磊冷冷地看著我,突然冒出來一句:“門窗是有自動鎖的。”

“嗯?”我愣了一會,隨即反應過來,難怪一轉眼的工夫門窗全都打不開了。這又是有錢人家新穎的保安措施,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自動鎖的開關就在沙發底下。這下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你說得明白點?”我有點惱火。

“侯文傑在死之前,按下了開關。”閆磊點了一根煙,見我一臉迷茫,又補充著,“這麽說吧,你進去殺了侯文傑,受害者在臨死前,按下了自動鎖的開關,所以你被困在裏麵了。”

“你這不扯淡嘛!”我暈得不行,這種猜想,虧他也推理得出來。

“所以你隻能去把玻璃拆掉,企圖跑出去。”

“玻璃碎了,有人從窗戶外踹了進來,把玻璃踢碎了——”我戛然止住,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之後會有塊完整的玻璃躺在屋內了。

閆磊在桌上的煙缸上彈了彈煙灰,“這全是你自己說的。”

“那個假林慕呢?還記得我們在局門口那個飯店吃麵嗎,你都知道。”閆磊冷冷地看著我,卻不回答我的問題,仿佛已有足夠的證據將我入罪。我的胸口像被人擊打了一拳一樣。理智再次告訴我,什麽都別說了。現在的問題不是合不合理的問題,而是他們願不願意相信的問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潭水很深,是眾所周知的事兒,現在死的可是副廳長的公子。不管裏麵還牽扯到什麽,以我這幾年的閱曆來看,誰都知道,他們急於破案,誰說沒可能讓我來背這個黑鍋呢?

我被暫時關在了公安局的拘留室裏,閆磊不想打持久戰,所以把我送走,我懷疑他都沒有回家,而是住在了局裏,打算明天一早接著審。我不開口一定讓他心情非常鬱悶,這時候開不了口,我知道很多在這種有背景的案子裏,出現過多少匪夷所思的冤假錯案。況且現在整個 J 市都處於風口浪尖,一不留神我就會成為替罪羊。

我徹夜未眠,坐在拘留室燥熱的籠子裏,想了一晚上。現在我總算有點明白過來,假林慕他們為什麽要弄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了。一是可以有時間把我的指紋弄到刀柄上去、整理現場;另一點,我都不好意思說,難道他們就是用這些常理無法解釋的事情,來讓我百口莫辯?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調虎離山”!我想通了一個問題,難道這麽做,不僅是要陷害我,而是有更大的陰謀在背後?!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多希望能夠第一時刻和閆磊探討這個猜想。不,閆磊也不可信,我已經接到過多次暗示了,“不要相信任何人!”

這句話就跟當初黃玉芬的“你別無選擇一樣”,總是像句座右銘一樣,左右著我的命運。

我要見周炳國,隻能對他說!不知道是不是意誌力的緣故,一清早我被帶到審訊室,閆磊不在,居然真的是周炳國,而且他還是獨自一人。

我一陣欣喜,把所有的推測都說給他聽。他一直沒有說話,末了,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馬路,這回真的有點麻煩!”

“什麽?”我吃驚地看著他,然後看看門外,閆磊怎麽會輕易讓周炳國單獨見我?

“你也不信我說的,”我看著他,有點明白過來了,“他們讓你進來勸我。”

周炳國點點頭,然後壓低嗓子說道,“否則的話,我怎麽有可能進來見到你!”

“你也懷疑我?整件事非常扯淡知道嗎?你認識我那麽多年,而且發生了那麽多事兒,他們一定清楚內情的,怎麽可能懷疑我會殺侯文傑,動機呢?邏輯呢?”我有點歇斯底裏起來了,這他媽確實荒唐。

“問題不在這。”

“不在這?那在哪,對了,假林慕,你們現在去找假林慕,找到她什麽問題都解決了,而不是笨得跟頭豬樣的,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你老實跟我說,林慕的死對你的影響有多大?”周炳國沒有正麵回答我,而是問了我一個問題。

我突然一下愣在那裏,過了半晌,“什麽叫影響有多大,我當時的心理評估不是你來做的?”

“可我還是不能確認,當自己的未婚妻就死在身邊,究竟會對一個人影響有多大。”

“這他媽算什麽!”我終於忍不住了,拍著桌子站起來。

周炳國的眼神冰冷,就是閆磊看我時的那種眼神,“冷靜點。你還記得我們在飯館,你說林慕就在門外盯著你?”

“沒錯,你和張凡雙都在,閆磊也在,你們都在。難道我在說謊?!”

“不是你在說謊,”周炳國看著我,“問題是,他們去調來了那天飯館門口的錄像,你所描述的那個位置,360度都有監控,可根本沒有出現過所謂的林慕。他們不是認為你撒謊,而是認為你出現幻覺,腦子有問題了!”

這就是他們給我的定義。林慕的死從來沒有從我的腦海中抹去過。所以從一開始那個戴發夾的小姑娘,隻是一個幻覺。從來沒有人在便利店買過涼茶,沒有人在麵館的門口死死地盯著我們;賓館的樓下也沒有把我引到侯文傑別墅的神秘女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我臆想著來到了侯文傑的家,然後殺了他,又臆想出一套說辭來對付警察。這就是我殺害侯文傑的動機,因為瘋子殺人是不需要動機的。他們全然不顧我渾身傷口的出處,無論有多荒誕,不管我自己信不信,反正他們是信了。

更荒誕的還在後麵。周炳國從北京組織來了一個所謂的專家團,對我做了一次心理評估。我滿懷希望的,借此能夠洗脫身上莫須有的罪名。我做了400道在他們看來睿智,而我覺得無聊之極的測試題;看了二十多幅畫;和一個又一個的專家麵對麵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我沒有瘋。可結果居然沒有通過!

這是不折不扣的陷害,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麽,周炳國到底在想什麽,現在連他也不信我,還是被收買或者威脅了?我想不出個所以然,但按句比較時髦的話來說,我十分榮幸被“被精神病”了。

我從來沒有進過精神病院。一個兩天前還捕獲了管文明的戰鬥英雄,轉眼間就成了階下囚。確切地說,還不僅僅是囚犯,我的周圍不是江洋大盜,也不是冷酷的殺手,就連小蟊賊都不是,而是一幫連屎尿是否拉在褲襠裏都分不清楚的老少爺們。

我每天要在六點起床,洗臉漱口,拉屎撒尿,然後吃上一份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兒的藥。本來人沒事兒,吃完了不瘋也傻了。由於我是殺人犯,所以很榮幸地被關進了一個小房間裏,獨自生活。等待著我的是進一步的司法鑒定和法律審判。

這間房隻有十幾平方米,呈長方形,門正對著一張床,床邊上各有三個鐵環搭扣,門旁就是馬桶和洗手池;四麵白刷刷的牆,會壓抑得你喘不過氣來;頂燈深深地嵌在天花板裏;為了防止病人自殺,房間裏沒有任何尖銳鋒利的邊邊角落;床頭有扇窗,我住在一樓,正對著操場;窗戶不是玻璃的,而是紗窗,但你想要跑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就在紗窗前,豎著大拇指粗細的一根根鐵欄。

門的中間位置,還有一個朝外開的小口,每天的飯菜和藥都是從這個小口送進來的,小口上麵是個塑料窗戶,護士或醫生要看著你把藥吞下去,然後對著他們張大嘴確保咽下去了,才算過關。

你要是負隅頑抗,或者被他們看出來你在自作聰明,那就懸了。床邊上的搭扣就是專門對付不聽話的病人。他們會像裹粽子一樣把你裹在**,然後灌你藥不說,沒準兒還會給你打上一針,讓你吃喝拉撒在**一個禮拜都下不來。可即使冒著那麽大的風險,我還是要作一些抗爭。

等護士走後,我確保沒有人監視,馬上跑到馬桶邊,用手指頭使那些吞下去的玩意兒,吐出來。

我不知道這樣是否真的有效,但總要求個心理安慰,總比任由他們擺布要好。

我一天二十四小時被鎖在房裏,似乎躺在**,就沒有什麽事兒可做了。在這樣的環境裏,忍受著從來沒有過的心理煎熬,睡得著才怪了。白天的時候,我還可以看到草,看到太陽,看到操場上的人。到了晚上,月光照在操場,白花花的一片,就像在地麵上灑了一層細鹽,陰冷淒涼。

盡管恐怖,可我還是忍不住從**下來看看,比起在黑暗中躺在**毫無休止的掙紮,夜空中的半輪月亮,至少還有一點生氣。

單調的景物看久了之後就會有莫名其妙的想象,總覺得穿著病服的精神病人,有人從病**逃了出來,站在細鹽上,起先是一個,然後一個挨著一個排在操場,眼神呆滯地看著我。

一會兒這些病人又消失了,我揉了揉眼睛,窗外的操場上空無一人。剛剛從恐懼和驚訝中緩過來,身後的走廊上又傳來了腳步聲,“咚——咚——”一步之後要頓一頓,才會走出第二步,仿佛在確認著什麽。

我總覺得門後麵有人用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看,回過頭去,門上那扇塑料小窗背後的漆黑,深不見底。我隻得回到**,把腦袋埋進被子,這樣才會稍稍找回一點安全感。夏季的夜晚總是瞬息萬變。轉眼間,天空亮如白晝,隔著薄薄的被子,似乎就像有一道強烈的光打在身上。緊接著傳來隆隆的雷聲,一記接著一記,仿佛從遙遠的地方滾滾而來。窗子上咕咚咕咚像是有人在敲打。

我從被子裏露出眼睛,每隔著一記閃電,總能看到窗上清晰的紋路,我嚇了一跳,等待著下一個閃電。當下一次光明再次來臨的時候,我確認我看到了一個怪物,它的臉貼在窗上,確切說都不能算是臉,隻是一個球體,突出的兩坨像燒融後烙上去的鉛塊,緊緊地貼在兩側,球麵上坑坑窪窪好似布滿了令人驚詫的傷疤,就像一條條肥碩的蚯蚓在蠕動。

它居然還在對著我咧著嘴笑。我從**一股腦兒摔了下來,一直退到了門邊的角落,它就一直放肆地盯著我。暴雨傾盆而下,像一顆顆石子重重打在窗台,我蜷著身子,警惕而又顫抖地盯著窗外,再度光明重現的時候,那張臉已經從窗戶上消失了。我在雨聲的掩護下,壯著膽子靜悄悄地走了過去,有限的範圍內什麽都沒有。

第二天,我照常吞下了藥水。坐在床邊呆滯了二十分鍾,以往這個時候是我確認護士離開的時候,應該趴在馬桶上把藥水吐出來。可這次我猶豫了。這種感受說出來挺離奇,我神誌清晰地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瘋了?是不是真的需要這些藥物,來治療我產生的幻覺。

昨晚出現的那個詭異的臉孔轉眼即逝,再度讓我懷疑自己有了幻覺。難道我真的瘋了?我坐在床邊,環顧四周,四周的白牆上並沒有出現異象,到了這個時候,我倒非常指望能夠再次出現令我驚恐的事兒。我在遲疑,藥效一點點在我的身上起著作用。我不知道他們在裏麵摻和了什麽,我感到大腦暈暈沉沉,就像服下了安眠藥似的,嗜睡如命。

不知道何時我躺了下去,天花板在打轉,我又如喝了酒般的感覺暈眩,眼皮不停地往下耷拉,一閉眼林慕的影子又出現了。這次她是真實的,就在我幾米遠的地方,她說,好吧,我們進去吧。

在發現林慕眼鏡有問題的半年之後,我開始有意識地關注她的“色彩恐懼症”。我總希望找到其中的根源。這種心理上的疾病,雖說還沒有嚴重到打亂我們的平常生活,但多少還是有些不便。

我曾經提議去看心理醫生,但似乎她對此反應很大,主要的表現在於她並不認為自己有病。為此,她還特地買了兩張電影票,來證明自己隻是不喜歡色彩,但絕非病態到拒絕色彩。

然而事實上,她對色彩的負麵反應,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電影院,我一直觀察著她對那些光怪陸離、色彩斑斕的畫麵的反應。顯然,她在努力向我表現出自己的淡定。更準確地說,是為打消我的顧慮,而強迫自己坐在一片色彩之中。

然而,這已經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起初的時候,她還能堅持坐在椅子上。很快她的身體就開始顫抖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臉上盡現痛苦的表情。我一直握著她的手,能夠深刻感覺到她握緊我手的力度,從小到大的變化。到了最後,她猛然站起來身來,迅速而又慌亂地離開了放映廳,就像逃離手術台的少女。

我站在洗手間的門口,聽見林慕在裏麵一記接著一記,深沉而又強勁地嘔吐,過了一會兒,她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她又戴上了那副眼鏡,又回到了黑白的世界。我們下了電梯,回到大街上,一言不發。

我們像兩個有心事的情侶,一前一後地走著。走過第四個街口,她突然回過頭來,“再給我點時間。”

林慕的口氣帶著哀求,我不知道她的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以至於她要如此的排斥色彩。

“你有把握嗎?”我問道。

“有!”林慕堅定地說著。

我們最終放棄了去看醫生的念頭,對於林慕來說,也許她始終認為可以靠自己從這個怪圈走出來,但如果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不會任由她的固執,最終害死了自己。

然而這種東西是偽裝不出來的。細枝末節總是在出賣她。吃飯的時候,每當我興致勃勃地述說著一個話題,她總是在兩分鍾之後開始遊離,眼神迷離無光,雖說時不時地點頭來回應我說的話,但誰都看得出林慕心事重重。有時候,她又毫無來由地發火,因為一些細小的瑣事,而失控般地大吵大鬧,說我不夠關心她,事後又努力道歉,說自己心情不太好,並且極力聲辯是因為工作,而不是因為對我有什麽看法。

這並不奇怪,情侶間毫無來由的爭吵,隻是親昵的表現,奇怪的倒是她竭力想要去澄清這件事兒的行為。我總覺得平靜的生活下,暗流湧動。林慕就像一座火山,有種莫名的躁動正在她的體內躍躍欲試,找到適當的機會就會迸發出來。

我依然在一旁警惕地觀察著這一切,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預感到這種迸發即將來臨,這種直覺,就猶如農夫對天氣的預感。後來,我看到了那封信。那天她在洗澡,我坐在她的**。床邊的櫃子上放著喝盡的飲料瓶子,我把它丟進垃圾桶,隨後看見了那封信。

信的開頭,寫著“給親愛的你”。出於好奇我從垃圾桶裏把這封信拿了起來,上麵寫道:

“親愛的你,很感謝這段時間你陪伴我的日子,你忍受著我的壞脾氣和小執拗,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幸福,但到了今天,我還是覺得我要離開了。正如你所知,我是一個有病的人。這種病的根源由來已久,在我沒有準備好之前,我根本無法預知輕易地去改變它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

我不想拖累你。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不要追問原因,也不要去追查我的消息,如果你還允許我有一點隱私,你還有那麽一點點愛我,不要找我。”

這張揉皺的信紙,躺在不久前的林慕的桌上,它原本應該寄到我的手上,但也許是因為一時心軟所以才沒有寄出,也或許她在想著更好的措辭,來和我提出分手,不管出於什麽樣的原因,讓我意識到,如果再不做出反應的話,很有可能就要失去林慕了。

我們去了一趟杭州。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自己治療林慕的方法——旅行。利用大自然的清新和旅途中的好心情,為她療傷,為她業已繃緊的神經放鬆,起碼讓她知道我有多愛她,為此可以接受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