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A

楊靜靜所說的這些,給了我們更多凶手的信息。我繼續琢磨著她的話,似乎找不出什麽破綻,凶手很有可能就如她所說的。

我們繼續在房間裏觀察著,按照楊靜靜分析的現場,模擬整個過程。我走近地上有血跡的臥室門口,臥室在一條過道的頂端,我左轉正對著臥室門,有了一個新的答案,凶手不是門外,而是在臥室裏等著受害者進來然後揮打棍子的,因為臥室門外,我的右手邊緊靠著牆,根本沒有空間揮起棍子。

一切都如她說,似乎換了別種可能都是不成立的。我抬眼看了下楊靜靜,她正在低頭整理著資料,說實話當時突然就對她刮目相看了,必要的時候,知識還是很有用處的,這些玩意兒,任憑經驗再豐富的刑警,靠自己去推理,是永遠也推不出來的。

我回憶著在馮天天家時,是否也符合這個結果,但是想了一會,覺得有些不對。法醫解剖和現場環境放在一起考慮,有個不起眼又很簡單的破綻露了出來。更要命的是,如果這就是真相,那麽和這個房間有著相同格局的馮天天的家,也證明凶手是在臥室裏襲擊她的?

周炳國看我在臥室門口不停地比畫,感到好奇,走了過來,我跟他說了我的想法,他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何久安還好解釋,凶手先進來躲在臥室裏,但馮天天呢?她是晚上兩點遇害的,從臥室出門遭到襲擊才合理,否則就說不通了,凶手難道是一直躲在臥室裏不動,等她半夜起夜回來才下手?或者趁著馮天天去廁所,然後躲進臥室?”我問道,這話的意思是在反對楊靜靜的推理。

“你說得沒錯。”周炳國看著我。

“是吧,我就說有問題。”聽見周炳國也支持我的看法,我心裏更有底了。

“不是,我沒說你,我是說法醫說得不錯。”

“什麽?難道說凶手躲在馮天天的臥室裏,等著她起夜回來?”

“馮天天不是半夜兩點遭襲的?凶手在她出去跑步時,就潛入了她家,等她一回來洗完澡回臥室的時候就遭襲了,那時候應該是在晚上十一點多鍾。”

“可驗屍報告明明是說,她的死亡時間是在兩點以後?”

“因為馮天天遭襲了之後,沒有馬上死亡,兩個小時之後,她才被封上封箱帶窒息的。”

我接著消化周炳國的解釋,這點倒是可以說明凶手不是爬進廁所的時候,恰逢馮天天起夜。但問題是,現場既沒有強奸、侮辱屍體,也沒有翻動過的痕跡,那麽這個神經病難道坐著看昏迷中的受害者兩個多小時才下手的?我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

“他可以做很多事兒,”周炳國接著說,“而且我相信這兩個小時所做的事情,對他來說,比殺人本身更有意義,它是和屍體擺放的詭異姿勢,成為一體的。”

“那他究竟在幹嗎呢?”周炳國欲言又止,他走到床邊那滴墨汁的邊上,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後抬起頭,“現在還不好說,等我找到更多的證據,再來說明。”

周炳國照常賣著他的關子,我們也不好強求什麽,心裏卻像被吊著似的難受。大夥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準備收隊。我磨磨蹭蹭地跟在周炳國的身後,想趁沒人的時候,再問問他的猜測。下了樓,我站在一邊看著他們一個個上車,自己站在街的一邊抽煙,周炳國站到我的身邊,我剛想問他,不料他倒先說話了。

“有機會,從側麵查一查閆磊。”

我有點不舒服,盡管係統內部人作案,已經被提上了桌麵。可懷疑對象如果成了閆磊,那麽必然是最糟糕的一種局麵。我們豈不是一直在與狼共舞?我又琢磨了下閆磊,年齡和身材都和周炳國所預判的相符,他不會毫無緣故地懷疑自己人。

如果,拋開一切作案動機和離奇程度,閆磊真的是凶手,這必然是我有生以來看到過的最大的黑色幽默,凶手一直是在自己查自己?怎麽可能會有結果。

我在想周炳國為什麽突然一下提出了這個懷疑,想必是和楊靜靜的結論有關。閆磊也是個左撇子,而且要不是中午吃飯的時候硌到手了,我們都還不知道。

現在我們坐在車裏,已經和周炳國分兵兩路,他和張凡雙去局裏整理資料,而我則跟著閆磊去趟印刷廠,看看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何久安的家離工作地點不遠。按照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是下崗再就業,由街道的勞動介紹所介紹到這來工作的,所以騎自行車也就是十五分鍾的路程。

一個胖乎乎的自稱是廠長的人對我們說:“何久安這人話不多,而且又是個臨時按件計酬的搬運工,所以我還真不是很了解。和他走得最近的是他的搭檔,也是臨時工,叫管文明,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們坐在廠長辦公室裏,等了二十多分鍾,門外傳來腳步聲。管文明來了。他站在門口,唯唯諾諾地看著我們,然後問好,像一個犯了錯誤的中學生小心翼翼地踏進了門。因為我們在的緣故,廠長的熱情顯得有點做作,“來來來,老管,趕緊來坐,公安局的兩位想跟你了解點情況。”

我看著管文明,他的腳好像有問題,走路一斜一拐,像是個瘸子,坐到我們的對麵,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會有危險吧?”

這個可憐的男人,以為凶手是衝著印刷廠或者他們臨時工去的。“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閆磊順著這個話題問下去,不愧是刑警,知道如何順著對方的思路套話來尋找。

“也沒什麽,”管文明有點驚慌,“沒別的意思,我隻是問問,老何怎麽突然一下子就被人殺了?我跟他其實也不是很熟,僅僅是因為同事關係,所以才偶爾一起喝喝酒。”

他撇關係撇得很快,基本沒回答閆磊的問題。“你別緊張,”閆磊安慰著他,“就我們調查下來的結果,和你沒什麽關係,即使凶手抓不住,也不會找上你,再說我們也不是吃幹飯的。”

聽了閆磊的安慰,管文明似乎放鬆了一點。和我們大致談了談何久安的情況。何久安還真不是個話多的人,以前是機械廠的工人,下崗之後在家待了幾年,因為老實本分所以做了幾次小生意都虧了。他老婆不是本地人,同樣老實巴交,居委安排她在小區裏打掃衛生。他們有個女兒,上初二,學習中等,沒聽說闖過什麽禍。

我們聊了兩個多小時,基本把何久安的工作情況聊了個透徹。他的生活兩點一線,印刷廠和家,除了偶爾和管文明喝過酒,基本沒其他的業餘活動。這樣的人,如果被凶手盯上,應該很快就能被摸索出生活規律吧。

隻是這個何久安一定死不瞑目,他可能永遠都明白不了,導致他飛來橫禍,居然是他起了個悲催的名字。談完之後,我們起身要走,“再坐一會兒唄。”廠長拉著我們,又給我們的水杯裏續了茶,順帶給管文明也倒了一杯。

管文明拿起來喝了一口,我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是個左撇子。回到市局之後,天已大亮,暖陽分外喜人,可我依然心情鬱悶。中午過後,印刷廠的調查沒有線索,刑警隊大部分人出去接著忙活了,我繼續想如何完成周炳國的囑咐——注意閆磊的事兒。

對於係統內部人員的調查還在默默地進行,我查找著調查記錄。當然,我並不奢望能夠立即找到證據,隻希望能有些線索就好。我把文件摞成一排,然後起身到飲水機邊接水,一邊接著水,一邊用餘光看著隊裏其他人,他們正在忙自己的事兒,我把茶杯放在飲水機上,出了門,右拐上了樓梯。

這是截木製的樓梯,我來到四樓。走廊上沒有人。我要去的目的地是倒數第三間,市公安局的檔案室。

門是虛掩著的,我走過沒停,裏麵的小姑娘坐在桌前埋頭寫字,我沒有任何機會。

我走到了走廊盡頭,邊上的辦公室裏沒有人,想了會兒,頓時有了主意。

我做賊似的走了進去,拿起電話,然後查看了檔案室的電話,撥通,響了兩下通了。

“趕緊到刑警隊來一下。”我劈頭蓋臉地說。

“什麽?”

“趕緊來一下,有急事。”我的語速飛快,趁著她還沒有辨認出我的聲音,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站起身來,出門走向檔案室,心想,她一定得出來。離檔案室還有三四米,她果然上當了,似乎腳步還挺焦急,我迎了上去。

“我來找當年案子的檔案。”我說。

她轉臉看看我,“哦,是馬路啊。”她認出我來了,“現在要?”

“嗯,挺急的,怎麽,你要出門?”

她麵露難色,猶豫著該先做什麽。

“什麽事兒?”

“剛剛不知道誰打了個電話給我,讓我去趟樓下。”

“沒事,你去吧,”我大度地說,“我在這等你。”她仍然在猶豫。

“真沒事,我在這等著。”

她想了一會,做了決定,“行,那你先進去坐會,我馬上回來。”

這鐵架子上的檔案一摞一摞,橫杠上貼著編號,這些編號以數字開頭,1997、1996之類的,我不知道他們按照什麽樣的標準來歸檔。隻得從中間開始,隨便取出一本,上麵登記的是2002年的一起盜竊案,然後我走到左邊再拿出一本,是2003年的案子,我估摸著是按照常規,以年代來編碼的。

調查刑警隊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應該是在最外麵。我不得不返回來,一本本翻看最新的檔案袋。查了一遍,居然沒有。我有點納悶,突然意識到一個淺顯的問題,刑警隊自查的檔案會不會不留在檔案室裏?這是個方向性錯誤。

沒準兒他們什麽也沒留,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或者所有的筆錄都還在局長辦公室裏?我不知道。但這種可能還是很大的。急病亂投醫,我有些喪氣,心裏想著很有可能是一陣白忙。我走回門口,轉頭又看見窗戶旁還有個小鐵架。

小鐵架上也放著一堆文件。信封比架子上的那些要小,我看看門外,然後走了過去。迅速地取出一件,打開來看。上麵寫著內參兩個字,我一陣欣喜,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要找的文件,全放在這兒呢。內部自查的檔案,一定也在裏麵。我按照檔案上的標題往下翻著,看到一個標題為“刑警隊成員情況匯總”的紙袋。打開看了幾頁,是了,就是這玩意,我拿出手機,然後一頁頁往下找閆磊的名字。

時間差不多了,做壞事的時候,心總是跳得很快,那個小姑娘發現電話的詭計,很快就會回來,我麵對著大門,眼睛一邊看著手裏的資料,一邊緊盯大門,耳朵還豎得高高的。翻到最後一頁,也沒發現閆磊的資料,我正琢磨著,這閆磊的怎麽就沒有呢,突然背後有人重重拍了我一下。

“你在幹嗎?”身後傳來一個粗壯的男聲。

我回過頭看,一個中等個兒平頭站在身後,皺眉看著我,臉熟,但我叫不出名字,好像是治安大隊的。檔案架高,且堆得密密麻麻,剛剛翻看查找的時候,居然沒有發現更深處還有一個正在查資料的人。

“我來找點東西。”我臉上堆起了笑,“嚇人一跳,還當誰呢!”

他依然看我,似乎在等我說下去。“還不是那起案子,忙到現在,沒個頭緒,閆磊讓我來把當年的資料調出來。”

“那應該是在最裏麵。”

“哦,是嗎,難怪我找了半天沒找到。”正說著話呢,那個姑娘氣呼呼地回到了檔案室。

我正好借此脫身,朝著門口走:“回來了,幫我翻點資料。哎,怎麽那麽快就回來了。”

姑娘氣兒還沒消,“別提了,不知道是我聽錯,還是他們說錯了,根本沒人讓我下去。”

“是啊?”我假裝吃驚,“沒準兒弄錯了,也沒準兒有男的暗戀你。”我邊說邊笑,這笑話很冷,他倆都無動於衷。

“什麽事兒?”那個中年男人還在,我隻得把閆磊讓我來找資料的謊言再重複一遍。

“哦,等著。”姑娘沒有深究,嘴裏卻在嘟噥著。她轉身走了進去,消失在高高的檔案架後麵。中年男人也沒有懷疑,衝著我笑笑,然後出了門。

姑娘的臉一直側對著我,雖說不是故意監視,但我要是還想拿那內參估計挺玄。我得另外想個法子。

姑娘手裏拿著一個黃色的牛皮紙信封走了出來,放在我的麵前,“剛剛下去的時候他也不說。”

“啊?”我沒聽明白什麽意思。

“我剛剛下去的時候碰著閆磊了,把我訓了一頓,也沒說要調檔案的事兒。”

“沒準兒他忙!”我伸手去接信封,打開來翻了幾頁。是了,就是當年警察調查的所有的資料,但是不全,“這是全部?”我問道。

“當然不是,這隻類似個目錄,這案子上下都很重視,當年挺轟動,所以特地找人整理了文檔,因為資料太多,所以還弄個索引之類的玩意,就是你手上拿的這個,要想具體了解細節,你看你要哪部分,我再進去拿,不過我也不是很熟,那時候我還沒來。”

姑娘嘟嘟囔囔地解釋著,我繼續看著手上的資料,大部分已經有所了解了,這不是重點。

“你們查得怎麽樣了?”姑娘又問,“大夥都提心吊膽的,什麽時候能破案?”

“不知道,現在還沒什麽頭緒,”我實話實說,仍然低頭假裝在看資料,然後加了一句,“你怎麽想?”

“什麽我怎麽想?”她好奇地看著我。

“對於這案子。”

“我能怎麽想,我又不查案。”姑娘笑笑。

“我是說,關於局裏在查刑警隊的事兒,你怎麽想?”我沒繞圈子,直奔主題。

“有這事兒?”姑娘驚得不輕,這消息還沒傳到她這來。

“你不知道啊?”我欲擒故縱地反問過去,把她的胃口徹底吊起來了。

“我真不知道,”她顯得有點擔心,“怎麽個意思,懷疑是刑警隊裏的人幹的?”

“也不是這意思,我跟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刑警隊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但接下去肯定得把範圍拉得更大,係統內部的。”我加重了語氣。

“這麽說,懷疑是自己人幹的?不會吧?”姑娘嘴張得可以塞得進一個雞蛋。

“萬事皆有可能。”我心裏覺得她的反應有點好笑,不過也很正常,起初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也愣了好一會兒。

“誰?那多可怕,沒準兒我和他還天天一起上下班?”

“沒準兒還一起吃過飯。”我越說越玄乎,她已經被我蒙得差不多了,“你有懷疑人選沒?”

“這事可不能瞎說。”姑娘還算冷靜,壓低著嗓子回答道。

“那也是,都是同事,就算不認識,但都是穿警服的,這也讓人不舒服,照我看應該弄個匿名的舉報電話。”

“弄這招也不妥,誰知道會傳些什麽東西,誰知道匿名電話裏會瞎說些什麽。”

我笑笑,決定更直接一點,“你覺得閆磊怎麽樣?”

“誰?”姑娘仰著脖子,差點沒叫出來。

“閆磊。”

她緊皺眉頭,盯著我仿佛是要確認我沒在開玩笑,剛要說話,突然把視線停在我身後,我頓覺寒意乍起,回過頭看,果然,閆磊正冷冰冰地盯著我。

我心想要命,也不知道閆磊在身後待了多久,聽到多少。閆磊麵無表情地走了進來,那姑娘看到閆磊有點怕,站起身來,“東西已經給馬路了。”

我心裏一驚。閆磊臉部的肌肉微微顫抖了一下,我在迅速措辭,以應對閆磊的問答。

不料閆磊什麽都沒有說,隻嗯了一聲,從我的手上拿過牛皮信紙,翻開看了看,表情嚴肅。我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過了一會兒,閆磊抬起頭來,像是剛剛反應過來,對我說:“你怎麽還不走?”

我吃不準他的路子,心裏迅速地算計了半天,也想不出來他這樣做的動機,但又不好問什麽,隻能趕緊出門。

回到刑警隊,房間裏很冷清。大部分人都在街上,周炳國坐在角落抽煙,我走過去說了這事兒。周炳國抬頭看我,仿佛是在他意料之中,“他已經知道你在查他了?”

“不知道,反正沒拆穿。”

“小心點好。”他不以為然地對我說道。

這口氣讓我覺得周炳國坐著說話不腰疼,現在和閆磊正麵交鋒的是我,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兒。我皺了皺眉頭,周炳國明顯感覺到了我的不快。

過了一會兒,周炳國又說話了。“我想還是把那幾個**的小老板叫過來,給他們做一次催眠。”

又過去了一天,到了倒數第三天。

閆磊把那幾個賣**的商人,全部叫到了局裏,由周炳國牽頭,做了一次催眠式的回憶。對於是否能夠成功,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把握,催眠對於個體的要求很不相同,有些人有效,有些人則無動於衷。

周炳國選擇了單個催眠,雖說費時費力,但是效果遠比小組催眠來得好。五個人被挨個安排進了市局剛剛布置起來的小房間裏。

催眠用的房間,比較簡約。周炳國坐在小房間裏的椅子上,我則趴在房間的窗戶外看熱鬧。

前三個都以失敗告終,周炳國滿頭大汗地用了很多法子,音樂、語言,還有電影裏常放的那種鍾擺,都沒起到什麽效果。有個糙漢,還在那假寐,沒兩分鍾就被周炳國識破了。那糙漢估計也沒見過催眠,獵奇心理導致他居然還想多待一會兒,看看有啥新奇的事兒在自己身上發生,最後一臉不屑地走出門,臨了還低聲嘟噥了一句:“什麽狗屁玩意兒,一點不準。”

但到了第四人的時候就不一樣了。說實話當時我也沒有太大的興致再趴在那往下看,兩個糙老爺們關在一個小房間裏聽輕音樂有什麽好看的。就在這時,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窗戶外依然能隱約聽到海浪拍打岸邊的嘩嘩聲,周炳國嘴裏一直在嘟噥著什麽東西,那個男人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我開始還以為又失敗了,仔細再一看,他眼睛還閉著,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催眠?

周炳國抬頭看著他,嘴裏在說,“你有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口很渴?”那男人沒有說話,可連續地在往下咽唾沫,喉結一直蠕動著,仿佛真的很渴。又緊接著,我不知道周炳國說了些什麽,那男人閉著眼睛乖乖地舉起了上臂,時上時下,我想周炳國可能正在測試他是否真的進入催眠狀態。

後來證明我的這個猜想還是準確的,那個男人身體前傾四十五度,像MJ跳機械舞似的擺出了一個奇異的姿態,我嚇了一跳,渾身雞皮疙瘩也起來了。沒想到這玩意真是玄得很,還能控製人的生理機能。

這是五個男人中唯一進入狀態的測試者,四十多歲,叫趙長順,在周炳國的引導下,對其潛意識裏的記憶做了一次梳理:

90年代中後期,西南地區的一個小城 J 市,天空是膠片電影裏的那種顏色。昏黃、曖昧,毫不刺眼。在趙長順的描述當中,這種感覺就像一部描述舊時的老電影。高聳的煙囪無時不刻不在冒著黑煙,底下的少年一臉煤灰,繞著煙囪玩耍。

一到夏季,空氣裏就充滿了欲望的氣息,滿大街的大腿、胳膊混雜男人汗味,和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肌肉晃動,總是讓店裏的生意陡然上升。

這是月頭的周一或者周二,趙長順照慣例批貨進店,計生用品和各類情趣物,到了下午六點多鍾,已經銷售過半。這是個好現象,因為在銷售高峰來臨之前,就已經售出了大部分存貨意味著今天又是一個收成日。

對於趙長順的店來說,真正的黃金期是在晚九點之後。他店的周圍有一排小發廊,九點之後就會充斥著各色男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幹什麽的。在這樣的環境邊上開這樣的店,想生意不好都難。

趙長順早早就吃飯了,買了半隻白斬雞和四瓶啤酒,晚上有場球賽,他邊喝啤酒邊吃雞,也沒有讓錢包閑著,綠花花的鈔票不斷地湧進來,人生最大的快事莫過於此了。

七點多鍾的時候,有個男人走了進來,周炳國暗示趙長順這個男人叫老A。這個代號老A的男人三十歲不到,低著頭走進來什麽也沒說,而是繞著貨架轉圈。趙長順這生意時間做得長,多數人進來之後都低著頭直奔主題,交錢取貨,然後匆匆離去。

這個男人還有這個心思慢慢挑選,估計是個老油子,有些特殊需求。趙長順沒有理他,兀自喝著啤酒,準備看球的狀態,第一天如此的平淡無奇,那個男人在**的貨架前看了幾眼,然後就走了。這是個憋壞了的男人,趙長順沒把這當回事,男女說開了這事就變得很正常,沒點需求,誰往**商店跑?

到了第二個禮拜,又是一周頭上,仍然是晚上七點多鍾的樣子,那個老A又來了,因為是第二次來,所以這次趙長順對他印象還是有的,記得這是個中等個的男人,臉方方的,剃了個板寸頭,在貨架前摸了十分鍾,趙長順還是沒有理他。這生意忽悠起來不合適,找不到好的措辭,兩個大老爺們探討**有點不倫不類,與其如此,不如由著他自己慢慢挑。老A看了一會兒,又是什麽都沒買就走了。

這回趙長順就有點惱火,看著老A的背影出了店門,老A騎了輛破舊的三輪車,原來是個窮鬼,趙長順心裏想,**不是什麽高檔貨,但對於老A這樣的人來說,到隔壁發廊動次真格的,遠比這玩意兒實惠得多。

所以到了第三次,趙長順就沒什麽好臉子給他看了,趙長順在邊上咳嗽,老A走到哪,他就一直站在一米之外的地方盯著,老A前腳離開原來的位置,趙長順就上去重新把那些他動過的貨擺擺整齊。

其實老A並沒把貨弄亂,但很明顯,趙長順是找個法子想趕老A走。這生意做的不是人氣兒,不是店裏人越多,越能招攬顧客,現實情況恰恰相反,人們往往礙於麵子,看見店裏有陌生人在,就繞道而行的。

老A感覺到了趙長順的潛台詞,奇怪地看了眼他,最後還是悻悻地走了,這說明老A還是拎得清的。趙長順一直送他到門口,看著他騎上了三輪車,車上堆滿了飲料瓶……

整個催眠過程共花去兩個多小時,在確信挖不出什麽東西了之後,周炳國又把趙長順喚醒過來。整個回憶過程,顯得細致詳盡,盡管大部分對警方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幫助,但最後一個信息,還是對我們有著很大的提示作用。

“三輪車上堆滿了飲料瓶?”閆磊問道,“難道是飲料公司的運水工?”

“那也未必,”周炳國頓了頓,“也有可能是收破爛的。”

又是一條嶄新的線索?閆磊帶著我們重新走訪了一回當年發現屍體的窨井。時過境遷,出了那檔子事兒之後,窨井早就被埋了。吳老二的棺材也被挖出來換了地方。我們在事發地點的小區附近走了一圈,然後直奔目的地,一家中等規模的廢品收購站。

周炳國把那個蹬著三輪車,車上全是飲料罐子的男人定義成收破爛的。這個猜想很快被證實靠譜,因為那個收購站曆史悠久,當年幾乎包掉了所有拾荒者的銷路。一來二去,是個人都會對這塊地界熟絡起來。

拋屍地點偏僻隱秘,而且也算是被存封的市政廢棄工程,不熟悉的人光靠自己摸,幾乎很難有機遇碰巧遇到這個天然的藏屍地,這也是把凶手指定為拾荒者最重要的證據。可前期的判斷呢?

這案子蹊蹺得很,從最初的記者,到後來的係統內部人員,再到現在的撿破爛的,簡直就是風牛馬不相及。別說閆磊,就連是我,也會對周炳國的判斷產生懷疑。

“這其中肯定有什麽關聯?”周炳國同樣也意識到自己屢屢犯了方向性的錯誤,更要命的是,似乎每一條線索都是可以走得通的。

“那怎麽辦?”我問道,我當然還是義無反顧地支持他,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隻能一有線索就走一步看一步地深挖下去。

“不管怎麽說,總得先去見見那個廢品回收站的老板。”

老板已經六十多歲了,現在基本已經不做生意了,業務全都由他的兒子全權打理,也算是子承父業吧。等我們把那個老頭找到,才意識到偵查範圍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了。全市現有的收破爛得就有幾千人,更別說往前上溯十幾年了,等於是從原來的大海撈針,又被帶到了另一片海域裏接著撈。

“有沒有結過婚的?或者這買賣做得挺順,後來又去幹別的去的?”

老頭正坐在門前的椅子上品茶,看了周炳國一眼,“別小看收破爛的,除了髒點,可是個俏活,但凡幹夠五年以上的,身邊都能找著個女人,你說的這些個到處都是。”

周炳國給出的範圍太大,根本無法從這麽大一堆人中鎖定目標。

“一個撿破爛的,怎麽可能知道馮天天和何久安?不看書,不看報的。”閆磊也提出了疑問,似乎對周炳國的信任感又降了下來。

周炳國不說話,過了一會,“那滴墨汁!”

“什麽?”

“那滴墨汁,何久安家**的那滴墨汁。”

我沒明白周炳國這話是什麽意思,隔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周炳國在何久安家的床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那個時候貌似他就已經有頭緒了,隻是還沒有把握,所以才沒說出口。我沒有接他的話,而是豎著耳朵,等著他來解釋。

“馮天天與何久安的死,證明了這凶手一直都在默默地看著我們,而且不會被懷疑,所以我們才會把懷疑的對象,放到記者身上,對嗎?”

“沒錯,”閆磊點點頭,“可記者現在不是已經排除了嗎?”

周炳國接著往下說,“我還記得李舒然和我們對凶手的心理分析,我們一直搞不懂為什麽他會認為凶手有上進心,對嗎?”這回閆磊沒有做聲,這個問題他顯然回答不了。

“我們前麵也分析過,從個收破爛的一躍成為記者或者是係統內部的人,基本是不可能的。”

這個倒是沒錯。“但漏掉了某點,有上進心是一碼事兒,能不能實現理想是另一碼事兒。”

“你的意思是說,他想當警察或者記者,一直沒當成?”閆磊嚐試著問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

“那究竟是記者,還是警察呢?”

“答案就在那滴墨汁。”周炳國說道。

“墨汁?”

“沒錯,你們再仔細回憶回憶,凶手殺人的時候都出現過什麽?”

我這下反應過來了,“墨汁代表筆,十年前的死者都被留下照片,照相機,他想當的是一名記者!”我差點尖叫出來。

“通過法醫鑒定和現場勘查,證明馮天天和何久安在死前都有兩個小時的存活期,既沒有虐待痕跡,也沒有侮辱屍體的證據,現場卻留下了一滴墨汁,你們認為他會在做些什麽?”周炳國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想想死者的坐姿!”

我回憶著現場的情形,猛然雞皮疙瘩豎了起來,在近兩起凶殺案中,凶手沒準兒也用了照相機,而且還用了筆寫過什麽,加之他們坐在椅子的樣子,難道凶手是在模擬記者采訪?

“沒錯,起碼我是這樣想的。”周炳國點點頭。

“采訪?”

“而且采訪一定就會發表。”

分析到這兒,我突然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嚐試著理順整條邏輯。曾經是個撿破爛的拾荒者,因為不乏上進心想當記者,因為某種原因,導致他開始屠殺女性,在屠殺的過程中,給受害者拍照來紀念這段“曆史”,多年以後他結婚生子,生活歸於平淡,我們的到訪激起了他的憤怒。他用了“采訪”的形式,要把它製作成新聞事件,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我一邊想著,一邊覺得匪夷所思,這個邏輯是理得通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個變態有個天然的時機等著他。龍舟賽,龍舟賽開幕那天人聲鼎沸,將會聚焦無數目光,難道他想在開幕那天,將這個新聞曝光?

在場所有人聽完這個有點離奇的動機都臉色驟變,不管有多少可能,但如果我們真的沒有判斷錯,他真的付諸行動,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閆磊怔在那裏,過了良久,冒出來一句話,“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閆磊說的那個人叫彭峰。今年應該也有四十出頭,這個人有點小名氣,是個攝影師,以社會民生為主要題材,作品在省裏得過獎。市委宣傳部在幾年前舉辦過一個公安警風的紀實攝影大賽,邀請彭峰參加過,所以除了記者和係統內部人員,他也算是對市局組織架構比較了解的人之一。

這還不算,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世,說實話,彭峰的作品也就隻能算是業餘中比較拔尖的,但對於一個半路出家的攝影者來說,人們更加關注的是他的文化價值,而不是藝術價值。在做攝影師之前,彭峰一直以撿破爛為生。

這個就不用我多解釋了,想想都知道會有多少新聞點可以挖掘。“拾荒青年不甘生活平庸,拾破爛攢錢自學攝影技術。”類似的標題想必誰也不會陌生。在閆磊的記憶中,2003年、2004年的時候此人好像是被炒作得最紅的時候,幾乎所有的地方報紙,都把他作為頭條刊登過,貌似還得過一個“十佳青年”榮譽。

但2006年之後好像消息就越來越少了。藝術畢竟是個吃工夫的行業,短暫的虛名,稍微炒作一下就能起來,若要想把他當飯吃,還是要有些天賦和持久的毅力的。

“反正在我的印象中,沒聽說之後又弄出什麽大名堂來,也沒聽說哪個報社、雜誌社把他收了去做攝影記者。”閆磊補充道。

我沒有做聲,腦子兀自將心比心地去分析他會產生的心理,好不容易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有了點小名氣,正以為事業可以進一步發展的時候,卻屢屢遭挫,驟升驟降的命運安排,多少會讓他有些心理失衡、仇恨社會。而就在這個時候,當我們再次調查懸案的時候,會不會激起他心中壓抑起來的仇恨,要用這種方式為自己製造新聞事件呢?

我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既然我想得到,周炳國就一定想得到,在沒有得到最終確認之前,還是少分析,多調查,以免再出現差錯,讓自己下不了台。

閆磊迅速調查了彭峰的檔案,這個還是相當容易的,出了廢品收購站的大門,剛坐上車,公安局的電話就來了,彭峰的地址被我們找到了,而且還有一個信息令人興奮,就在大懸案最後一名死者遇害的半年後,彭峰結婚了,又一年,他們生了一個女兒。

李舒然曾經說過,凶手停止屠殺,是因為結婚生子了?可還是原來的問題。他們之間的聯係點究竟在哪兒呢?排除了記者,剛把矛頭指向係統內部人員,還沒查出一點眉目來,此時突然就冒出個重大嫌疑人。這其中究竟還隱藏著什麽秘密?

我倒是希望問題簡單化一點,李舒然和大懸案完全沒有關係,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想把他們撇清也是不可能的事兒了。不管這其中藏有什麽樣的陰謀,也不管彭峰是不是真的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氣場充斥其中。

這也許是我見過的最矛盾的案子,現有的偵查路子並沒有錯,警察係統內部人員作案的猜想,也絕非空穴來風。我總覺得凶手離我們越近,身邊就越危險重重,類似於化療殺癌細胞,總讓我有種玉石俱焚的預感。

我們到達彭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鍾了,開門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紮著馬尾辮,怯生生地躲在門後看著我們一行穿著警服的人。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遇害的小女孩。她問我們找誰,小女孩輕聲輕氣地答了一聲,然後從屋子裏走出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

這就是彭峰的妻子,原來一家小飯館裏的服務員。農村來的,毫不起眼,但也談不上難看,年輕的時候應該還是有些姿色的。據她所說,是愛上了彭峰的才氣才嫁給他的。這其中摻雜著多少世俗的東西,誰也說不清。

我們來得不巧,彭峰半個月前就已經出去了。作為專職的攝影師,經常會毫無預告地出去采風,我心裏在想,這是不是為他作案提供了良好的掩護呢?她對我們的到來顯得很詫異,似乎認為除了攝影上的事兒,警察是萬不可能和自己的丈夫搭上邊的。

我們不動聲色地聽著。

“你丈夫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麽?”周炳國問道。

“喜歡做什麽,就是擺弄他那點器材。”她指了指客廳的角落。彭峰的家不大,一室一廳隔出來的兩室戶,一間他們夫妻住,另一間留給女兒。所以像炮筒一樣的攝影器材被整齊地碼在客廳的一個角落。

我上前看了看,摸了摸,在業餘選手當中,這些可算是精良設備了。這玩意兒耗錢,估計再貴的東西,彭峰也配置不起。但光眼前的這些,躲在角落裏監視某人,當望遠鏡使,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房子有些年頭了吧。”周炳國突然問道。

“嗯,”彭峰的妻子絲毫沒有懷疑,“我嫁過來時這房子就在了,好像是1999年的時候買下的一個二手房。”她抬起頭意識到了什麽,“老彭是個很勤勞的人,不會幹那些犯法的事兒,這房子是他打零工、收破爛一點點積攢起來的。我當初就是看中他身上的這股子勁才嫁給他的。”她又補充了句。

我們依然沒有透露案子的信息,但心裏卻在想,房子是1999年買的,和最初凶手有了獨立住房吻合。

“我想問一個比較隱私的問題,可以嗎?”周炳國又說道。

“什麽?”彭峰的妻子沒有一下子明白周炳國的意思。

周炳國看了眼小女孩,她似乎明白過來點什麽,“妮妮你先回房間。”小女孩從她媽媽的懷裏下來,然後乖巧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我想問的是,”周炳國看了看她,“你和你丈夫和諧嗎?”

“和諧?”

“就是性方麵的。”周炳國科學的口吻說道。

“老彭究竟幹什麽了?”她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好奇而又緊張地看著周炳國,“在外麵欺負別的女人了?”

“沒有沒有,我們隻是有一個案子可能和他有點關係,這是例行調查,你別多想,我們跟誰都這樣問的。”

彭峰妻子的疑惑依然沒有減輕,“怎麽說呢,”我看出她說話開始支支吾吾,“老夫老妻了,談不上什麽和諧不和諧的。”

“那以前呢,我是說剛結婚那會兒。”

“剛結婚那會兒,”她仰著脖子想了想,“也說不上來。”彭峰妻子的眼神飄忽,時不時地落在我們的身上,像是在打量,警惕心理溢於言表,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那女人是在打哈哈。這也很正常,深更半夜一群警察突然而至,問東問西而無頭緒,是個人都會懷疑這其中的動機。

尷尬地沉默。周炳國等著她說話,那女人似乎很沉得住氣,硬生生地就跟我們在安靜中幹耗著。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如果今天從她嘴裏什麽都沒撈著反而打草驚蛇,那還不如在她家門口蹲守抓人呢。

“嗯?老彭?現在聯係不到啊,他采風的時候手機經常關機的。”果然,她回答道。

我和周炳國對視了一眼,然後周炳國突然把臉板了下來,“你或許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我實話實說吧,老彭有可能被牽扯進了一起殺人案當中。”

“啊?”那女人嘴張開吃驚地站了起來,周炳國嚴肅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我是真不知道他在哪兒,他每次出去不怎麽跟我說的,就說是辦事兒,手機也經常關機,不信你們可以打打。”

實際情況和那女人說的一樣,彭峰的手機果真打不通。按照他妻子的說法,彭峰總是以盡量減少幹擾為由,過一段時間就會把自己封閉在某個地方學習,或者去了哪個山裏采風。隻是時不時地會打個電話回來。而且這種習慣,也就是半年前才開始養成的。原本做妻子的應該懷疑才對,丈夫打著工作的借口,消失在外,很有可能是去會情人了。

可問題是近兩年彭峰的事業處於低潮期。自從早年火了一把之後,隻剩下燃燒之後的灰燼和溫度,並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的那點餘溫,也早就冷卻下來,到了現在,除了名字,幾乎沒幾個人還能想起他的價值來。

現在看來,我們似乎隻能等老彭打電話回來,然後鎖定位置,基本沒其他辦法了。閆磊和周炳國商量了一下,馬上調來了技術部的人,在老彭家的電話上安了線路,閆磊帶著幾個偵查員蹲守,隻要一通話就能立即知道彭峰現在的方位。

我和周炳國下了樓,坐回了車裏,耐心等待。放鬆下來,腦袋又開始疼了。我拿出閆磊給的酚咖片吃了一片兒,然後閉上眼坐在後座睡覺。藥效還沒來,疼痛感卻愈演愈烈。周炳國很快就注意到我的不適,安慰我說:“別硬撐,吃不消就先回去休息休息。”

“沒事。”在這個緊要關頭,即使回去,一樣也不會放鬆下來,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待著。

過了二十分鍾,閆磊從樓道走了出來,拉開車門鑽進來,表情嚴肅。

“怎麽了?”周炳國嗅到了其中的氣息。

“你有把握嗎?”閆磊問道。

“什麽把握?”

“彭峰就是凶手?”閆磊看著周炳國,顯然還是無法完全信任周炳國的判斷,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剛剛局長打電話過來了,省裏市裏都給了壓力下來,生怕後天前我們破不了案,交代不了。他們的意思是,即使凶手沒抓到,也還是要在媒體上說說這事兒。因為現在看,瞞是肯定瞞不住了,與其讓大夥惶惶恐恐地猜,以訛傳訛,不如實情發布出去。”閆磊簡明扼要地說了情況。

閆磊補充道,“咱們得做好心理準備,萬一彭峰不能及時歸案,或者凶手另有他人,我們必須得想好怎麽對外公布這個事兒。”

“我也這樣想,要不,要不你們先回去,”閆磊說道,“局長也是這個意思,張凡雙不熟悉案情,可能需要你們協助盡快把方案拿出來,不管怎麽說,龍舟賽開幕的那天,報紙上必須出現此案的消息。”

我不做聲,閆磊說得挺誠懇,貌似合情合理,但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應該多少知道我們懷疑過他了吧。在這個時間節點,這一出唱的又是什麽?周炳國想了想,答應了閆磊,我和他先回去,先把後天需要的媒體材料準備一下。

張凡雙在局裏等著我們。她估計也沒睡幾個小時,出外勤的時候,她就能趁機休息會兒,現在是淩晨一點半,她沒躺幾個小時就被電話拉了回來。這次信息發布和以往不同,是為了在重大賽事期間,說明案子的進展情況以辟謠。其實確切地說,應該是防止謠言的產生。這麽熱鬧的賽事,不說全中國,起碼全省都在盯著看。任何一點小事情都有可能被放大,都有可能達到無可控製的局麵。

我們設想了兩種可能,自然是凶手落網或仍然在逃,又衍生出如果彭峰落網但短時間內不招的情況,縝密思維,小心落筆,起草了幾份通信報道,既不張揚,也不低調,如實說明了警察已掌握重大信息雲雲,希望各類社會各界冷靜處理,無須過分擔心。

我幫著張凡雙整理媒體名單。公安局宣傳科的人拿出來一份檔案,上麵陳列著和公安局關係密切的各家媒體。我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這份媒體清單上的每一家報社、雜誌社都被編上了號。

用得來全不費工夫來形容現在的情形是再好不過的了,這些編號都是ST打頭!老李臨死前塞給我的那塊鐵牌就是報紙編號!

960320ST1184——ST1184對應 J 市的《新報》,如果我猜的沒錯,老李給我信息就在1996年3月20日的《新報》上?我想了想,覺得把握很大,正準備走過去把這個猜想告訴周炳國,就在這時,桌上的電話在響,彭峰打電話回家了。

東方露出魚肚白。到了最後一天,抓捕彭峰的工作,有了實質性地進展。電話定位老彭正在郊區的一個山裏。大夥都摩拳擦掌,神經有緊有鬆。緊的是那片區域,地形還是蠻複雜的,想要順利抓捕嫌疑人存在著一定變數;鬆得是,到了最後一天,起碼到這個時候,還沒有收到有人員遇害或者失蹤的消息。

專案組組織了精兵強將,調動了武警部隊,迅速趕往現場,懸了十幾年的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確切的嫌疑人,而且就近在咫尺,誰都免不了興奮。

我原先想跟著一塊去,但被閆磊婉拒了。他說的依然在理,張凡雙的媒體工作還是需要我來協助的,況且我的偏頭痛還沒有好徹底,所以被安排留守支援,等待消息。

刑警隊都空了,傾巢而出,事到如今顯然是放手一搏了。在沒有任何其他頭緒的情況下,抓捕彭峰成了在龍舟賽開幕前唯一能夠破案的機會。我要幹的事兒沒有告訴張凡雙,而且當時一轉眼,也沒有告訴周炳國,我自己在電腦上搜索到了 J 市圖書館所在地,然後找了個借口出門直奔那個地址。

圖書館位於 J 市的中心位置,新建的,嶄新而又寬敞。中間有一個空曠的廣場,我算好早上開館時間去的目的地,所以來看書的人稀稀落落。我爬完階梯從正門直接入館,在詢問台問到了我想要去的閱讀室。

雖說沒有圖書卡,但我事先也已經查過了,報刊閱覽室對公眾開放。要從一排排書報架上找到一份距今十幾年的報紙,並非一件難事兒,問題是他們會保存多久以前的。960320,如果這個數字確鑿的代表時間,那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閱覽室裏全是老年人,分散著坐在各個角落,帶著老花眼鏡,拿著放大鏡閱讀報紙,我站在目錄欄的位置,逐一查找《新報》的編號。

《新報》是當地的報紙,所以排序比較優先,翻到第二頁就看見了。我“按圖索驥”,很快在一個兩層的報架子上找到了它。我把所有的報紙都搬到了桌上,按分量看我還是無甚把握。《新報》是日報,眼前雖說是厚厚幾遝,但按推算,還是上溯不到1996年。果然當我翻開外麵的牛皮封套,一張張找過來,很快就發現,最遠就直到1998年的,也就是說還有兩年的空缺。

我四周看看,進門處有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工作人員,正低頭看著手中的報紙。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保存更早時期的新報呢?我心裏想著,但問問總可以,況且我還有一個資本可以順利得到答案。

我來到那個白襯衫的跟前,她聽完我的詢問,不耐煩的表情剛想堆起在臉上,被我拿出的警官證又硬生生地給憋回去了。

“哦,你好,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她說道。

我沒在意她前後的態度改變,隻是笑笑,說明自己的來意。她眉頭皺了起來,“有是肯定有的,但我不知道它們下架之後都被放在哪了,你可以去谘詢台問問。”

我不得不再次回到谘詢台,把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谘詢台的小姑娘很客氣,打了個電話,沒過多久,就下來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自我介紹是副館長。

“哦,你說1996年的新報啊!”聽完我確切想要的東西之後,他帶著我又往裏走了。黴味越來越重,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味道,我說不上來,在一個堆滿紙製品的倉庫裏,終歸會放些防潮防蛀的藥品吧。這些玩意兒夾雜在一起,沒準兒就是現在的這種氣味兒。

在最後一排高大的架子上,副館長找到了《新報》,他的身子有些胖,所以爬架子就顯得很吃力,姿勢有些滑稽,撅著屁股伸著胖手,臉漲得通紅在努力用手指去鉤最上麵的那遝報紙。

“是那份嗎?”我問道。

“在我印象中應該在那兒。”

“我來吧,你下來歇會兒,我看你挺費勁的。”

“沒事兒。”副館長把那遝報紙拉出了一半,灰塵瞬間就彌漫起來,嗆得我開始咳嗽,副館長像抽筋似的跳了下來,眯著眼睛,淚水直往外冒,眼睛進灰了。

“你先去洗洗吧。”我說道,這事兒正好,我本來就像一個人查資料,現在有足夠的理由單獨待著了。

“沒事兒。”副館長嘴上還在客氣,腳步已經開始往外走了,貌似他的眼睛很難受,一臉灰塵汙垢。

“去吧,我在這自己能搞定。”我用這句話徹底把他送走了。他在臨走前還在客套,“你要的資料就是那份,我馬上回來,你先自己找找。”

我拍了拍牛皮紙封套上的灰塵,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的紙張已經泛黃了,但日子還對,這遝裝訂起來的報紙,封存了從1995年12月到1996年12月的一年的報紙。

我正準備一張一張往下翻,就覺得背後有一股涼氣冒了起來。有時候這種感覺很奇妙,我感覺到背後有人。

我回過頭去看,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輕。是那個長得很像林慕的女孩。她就站在門口,依然穿著白色T恤,夾著淡灰色發夾。背對我,雙手交叉放在前方,低著頭,就像靈異片裏突然出現在走廊盡頭的女鬼。

我的雞皮疙瘩頓時冒了出來,我愣了一下神,隨即反應過來,一個箭步衝了過去。隻是她比我要快得多,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我剛邁步,她就已經轉出大門不見了。我加快速度奔出去。

等我跑出大門,已不見了她的蹤影。左右兩邊都有通道,寬綽的走廊上,隻有零散的幾個老人。我挑了左邊奔了出去,在底樓的大堂間環顧。她似乎是要把我領到什麽地方去,正當我失望的時候,又出現在了二樓,側對著我。我趕緊往樓上跑,她一直在我的視線之內,樓梯轉角的地方有一個視覺盲區,我看不見她。也就是四五秒鍾的時間,當我跑上二樓,她再一次消失了。

電話鈴聲顯得格外刺耳,我拿著手中的紙條,還沒緩過神來,緊接著突兀的噪音,著實又讓我嚇了一大跳。是周炳國。

周炳國的消息也離糟糕隻差一步。警方找到了彭峰在郊外短租的房子,人不在,手機依然打不通,他進山了。連綿不絕的山包,方圓上百公裏,短時間內找到他隻能靠運氣。這就又平添了一個不確定的因素。

周炳國讓我下午直接趕到印刷廠去。抓捕進展不確定,意味著所有準備的文稿都有可能被用上。印刷廠特別空出了兩台機器。其他的版麵都已經準備好了,非常時期非常處理,報社特地留出了一個專欄版麵空著,隨時準備插進去。按照市委宣傳部的意思,一定要在開幕式之前有個交代。

我到達印刷廠的時候已經中午時分了。剛剛遇上林慕的事兒,還來不及和周炳國交流,隻能憋在心裏一個人想。

“不要相信任何人”。自從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出來之後,事情總是百轉千折,老李死了,又死了個叫何久安的人,一係列的事件,總是在意料之外,這次又代表著什麽呢?

960320。這個信息是老李透露給我的,那個女孩的突然出現,是在引我離開,顯然不想我得知真相,這又是為什麽?而且要命的是,林慕早在半年前,就出現在我的麵前,也就是說,他們很早以前就已經瞄上我了,更加讓人不安的是,他們對我的私生活似乎了如指掌。

彭峰的抓捕工作正在進行,我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在印刷廠留守。我在廠長辦公室待得無聊,一個人在車間裏溜達。修機班的邊上有個吸煙室,我走進去,和何久安搭班的管文明正坐在裏麵喝茶。管文明看見我進來,站起身來和我打招呼,眼睛裏充滿光芒,仿佛我是特地來保護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