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警察被綁票

“別吵!”黃玉芬嚴肅起來,我這才感覺到腳下黏糊糊的。她不由分說地按住了我的膝蓋。

緊張也是會傳染的,見她煞有其事地蹲在那裏,我的心也不由**著。她用手指劃過我的小腿,捏住腳踝,嚐試著去觸摸。

“什麽玩意兒?”

“別吵!”這個神秘的女人,再次不由分說地命令著我,等她確認之後,舒了一口氣,“還好!隻是些爛樹根。”

“你到底是誰?”我往後挪了兩步。

黃玉芬還是輕聲輕氣地回答著,“你別管我是誰!”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鍾。

“那麽你是誰?”倒是她先開口了,“怎麽會惹上他的?”

我想這是指李舒然。

“我——,我們迷路了!”我撒了謊。

“迷路?”

“我們是來旅遊的,沒走主幹道,竄小路進了林子,結果迷路了!”

“然後遇上了他?”

“沒錯!”

黃玉芬似乎在琢磨我說的是真是假。在這當口,張凡雙絕望的表情再次回到我的腦海,我奮力從地上爬起來,辨別著方向,要回到那片空地去。

“你去哪兒?”

“我要去救她!”

“我說過,他會把她拉上來的!”

我頓了頓,“我憑什麽相信你?”

然後頭也不回,徑直憑著感覺加快腳步往空地走去。

到了之後,李舒然已經不見了。

“張凡雙!”我壓低著嗓子叫著她的名字。那片泥潭恢複了平靜,一點痕跡都沒有留,這麽短的時間裏,張凡雙消失無蹤。

“我說過,她一定會被他拉上去的!”

同樣跟過來的黃玉芬篤定地回答著我心中的疑問。

可就算李舒然把張凡雙救了起來,他究竟想幹什麽呢?

“難道你不打算救我,我救過你,現在你不打算救我?”黃玉芬聲音突然虛弱起來。

我回過頭扶住了她。

“我們回家,回我家!”黃玉芬說:“你得救救我,咱們這是一命還一命!”

“那張凡雙呢?”

“你說的是那個女孩。放心吧,我保證,在天亮之前她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你憑什麽保證?”我有些氣憤。

黃玉芬看看我,隨即甩甩手,離開了我的攙扶,獨自蹣跚著朝叢林密處走去。

就快離開我的視線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前方一片空白,張凡雙不知所蹤,最終——,我還是小跑著趕了上去。

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黃玉芬說的沒錯,一切猶如她預料的,在這詭異的林子裏我別無選擇!

我們在密密的林子裏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鍾,來到了她的家,黃玉芬打開了門。

“快進來吧!”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這一句是硬撐的。

進到屋裏之後,黃玉芬窸窸窣窣地在摸索什麽東西。

“你在幹什麽?”我問她。

“找火柴!”

“嚓”的一聲,火柴冒出的火苗,可不知為何又滅了。就這零點零幾秒的光亮,還是讓我看見這個黑屋子裏,除了黃玉芬之外,還有別的東西。我看見一張桌子,旁邊還坐著一個人,而且是個小孩?!

黃玉芬又擦了一根火柴,這次沒有滅,點燃兩根蠟燭,整個屋子亮堂起來。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得不輕。桌子靠牆正中央豎著一張黑框照片,上麵挽著黑紗,照片前供著水果,照片裏是個五六歲的孩子,而桌子旁同樣也是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孩!

“別怕,是我兒子!”黃玉芬解釋道。

我不知道她說的哪個?

黃玉芬走過去,把邊上小孩抱了起來,要孩子不哭也不鬧,動也不動。

原來是個塑料娃娃?!

黃玉芬把娃娃放在桌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來,呻吟了一聲,血已經染透了半邊衣裳。我趕緊走過去,用手緊緊地按在她的傷口上。

“你必須去醫院,我不是醫生!”我實話實說。

“別這樣,把衣服撕開!”說完,我順著箭插入的位置,撕破衣服,露出血肉綻開的傷口,箭插得很深,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滲。“用棉花,按住傷口!”黃玉芬指了指掛在椅子上的一件老棉襖。

“你必須去醫院,我做不到,就算能夠把箭拔出來,你的傷口也會感染的。”我一邊按她的指示做,一邊繼續勸道。

“動手吧!”黃玉芬聲音絲毫不帶感情地說。

“我做不到!”我有些退縮了。

“你做得到!”黃玉芬繼續鼓勵我。

“我做不到,”我大喊著說,“我不是醫生!”

“你做得到,因為我是醫生!”

我愣了一愣,輕輕地問了一句:“你是醫生?”

“曾經是。”她回答道。

“聽我的,牆角那個箱子看到沒有,拿過來,裏麵有酒精,還有縫合傷口的線!”

我照著她的吩咐,打開箱子,拿出要用的東西,這個女人不知道哪來的這個勇氣,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硬生生地讓我把箭拔了出來。一股濃濃的黑血湧了出來,我急忙打開一個小藥瓶,把上麵的粉末倒了上去。她的傷口“滋滋”地發著聲音,豆大的汗珠冒了出來。

“沒有繃帶?”

“繃帶在裏麵那個房間!”我這才發現,在左側的牆上還有一扇小門。

“在哪裏?我去拿!”

“不不,我去!”黃玉芬支撐著身體站起來,往門那邊走去,我木木地看著她進了那個小房間。

裏屋傳來了翻東西的聲音。

我一個人站在外屋裏,頓時沒了方向。一切來的太快毫無鋪墊,讓我措手不及,而且前塵未卜。我四周環顧,這是個簡陋之極的家,牆角放著一個很小的煤油爐子,邊上還有兩顆醜陋的土豆,在蠟燭一明一暗的光照下,像兩顆惡毒的肉瘤。

那個娃娃還在桌上,我順帶著拿起來看看。

它也正在看著我,太逼真了,看的我心裏有點發毛,我把它轉過身子,啪嗒一聲,它的眼珠從眼眶裏掉了出來,我嚇了一跳。

湊著火苗,掉到地上的眼珠攤成了一灘,天呐,嵌在這些娃娃眼眶裏的分明就是人的眼珠!

我本能的後退了幾步,我有點相信黃玉芬是個醫生了,不過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實在讓人覺得心裏寒意乍起。

這是怎麽回事?接下去怎麽辦?

裏屋也像配合我思考似的突然安靜下來。我緊張起來,慢慢走過去, “黃玉芬,”我輕聲呼喚她的名字,貼著門聽裏麵的動靜。這門沒有鎖,我小心翼翼地把門推開一道縫望了進去,微弱的燭光下,這屋子的房頂上吊下來密密麻麻的塑料娃娃,就像一具具嬰兒的屍體懸掛下來。

我心頭發毛,門縫突然被拉開了,黃玉芬的臉就硬生生貼在我麵前。

“我見你那麽久沒出來,以為你有什麽意外!”我強作鎮定的說。

黃玉芬看了看我,手上拿著一長條白色的繃帶,然後指了指椅子。來到桌邊的時候,她看見那個眼珠子掉出來的娃娃。我分明見到她的身子顫了一顫,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對我說:“你過來幫我纏一下傷口!”

我確定黃玉芬發現我了解這個娃娃裏的秘密!

我結果繃帶繞到她的身後,心裏在尋思如何打開局麵。裏屋分明吊下來二十幾個娃娃,難道它們也被嵌進了人眼?

我把繃帶按順時針的方向,繞過她的肩膀,貼牢在她的傷口上,思考了一會兒。

“我在那泥潭子邊上看到了一個墓碑,上麵寫著你的名字!”我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低著頭像是沒有聽到我說的話一樣。

“那墳是我自己為自己修的!”隔了一會,黃玉芬回答了問題,她的手摸在那娃娃的頭上,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

“你給自己修墳?”我又開始了包紮,繼續著我們的話題,“但我看見每年都有人在墓碑上刻你的卒年?”

“那也是我自己刻的!”

“你自己刻的?”黃玉芬回過頭來看看我,“如果你意識到自己下一秒隨時都有可能死去,會不會給自己修一座墳?”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黃玉芬的意思。按這個說法,似乎她的生命並不能得到保證?

我強烈克製著心中的種種疑問,繼續和黃玉芬周旋著,“你說,張凡雙還沒有死?”

“看來你很關心她?”黃玉芬問道。

“當然,她是我未婚妻,”我繼續撒著謊。

“你真的想救她?”

“當然!”

“不是,我是說你真的想救她!”

“當然!”我莫名其妙。

黃玉芬轉過頭,用極其不屑的眼神看著我,“我的意思是說,你要真想奮不顧身地救她,剛剛在泥潭子邊上,就憑我一個受傷女人,怎麽可能阻止得了你?”

這句話噎得我足足有半分鍾說不出話來,我承認被這句話戳到心裏麵。是啊,我也這樣想,當時我真的有那麽勇敢,迫切地要去救張凡雙?

我任憑黃玉芬把我拉進了樹林子。捫心自問,當時我是不是有那麽勇敢?黃玉芬把我拉進樹林,脫離險境,卻成為了我無法去救張凡雙的一個借口。

就在那一瞬間,張凡雙需要我去的時候,我退縮了!

我原本想從氣勢上壓住黃玉芬,沒想到這句話反而讓她將了我一軍。

黃玉芬把臉轉過去,背著我說道:“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們都是凡人,都難免犯錯!”

“所以你把人的眼珠子挖出來,嵌在這些娃娃的眼窩裏?”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火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她踩到我的短處,我禁不住說出了這個事實。

黃玉芬身子又顫了一顫。

“為什麽?”我說道,“是為了紀念你兒子!”我指指照片。

“你不懂?”

“我不懂!”我冷笑。

“你不像是個旅遊者!”黃玉芬突然轉過身來,盯著我看。

“難道我就會信你真的是住在這的居民?在這個荒郊野外,林子裏有那麽奇怪的事情發生,你居然一個女人住在這兒?”

“我就知道你不是旅遊者。迷路?你知道這兒離城區有多遠,一百多公裏,從森林公園一天之內根本不可能走到這裏來。”她惡狠狠地說,“你是警察?來抓我的?”

我又愣了,有兩個意外,第一,李舒然居然開車帶我們走了一百多公裏,第二,這個女人竟然以為我是來抓她的。黃玉芬惡狠狠的眼神,看得我心裏發毛。

既然我們已經彼此都不信任彼此了,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得知道這究竟發生了什麽。

“沒錯,我是警察!”我剛想回答,不料此時,有人不合時宜地在這個時候敲了門。

“誰?”隔了一會,黃玉芬開口問道。門外是一對青年男女,他們回答說是旅遊者,在這林子裏迷路了。

我和黃玉芬對視著,這是一種奇怪的氣場,就在敲門聲之前,我倆劍拔弩張。可此時,仿佛又來了需要共同對付的敵人。

過了一會兒,黃玉芬做了決定,她上前一把將門打開。

我站定了腳步,隨時做好準備以應付不測。進來了兩個小青年,穿著入時的衣服,身後背著大包,正如他們自己所說,還真像是一對迷路的小青年。

我保持著警惕,如果黃玉芬沒有撒謊,那麽撒謊的一定是他們。然而看到屋子裏的一切,反而是他們顯得更加吃驚。桌子上放著帶血的棉絮,邊上是藥瓶和鑷子;一個臉色蒼白,背後包著繃帶的女人;還有一個狼狽的男人,沒有穿鞋,緊張地站在屋子中央。

那對小青年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仰了仰,顯然更為困惑眼下的情境。

“你們好!”男青年說道。我相信他原來一定想問:“你們是誰?”

我們沒有作答,四個人就尷尬地站在門口,貌似平靜,但暗流湧動,誰也吃不準彼此的身份。

“我們……迷路了,能進來休息會兒嗎?”

女青年輕輕地拉了一下男青年的衣角。黃玉芬沒回答,向後退了兩步,用行動表示同意。男青年向裏走了兩步,女孩急忙跟進。

“屋裏簡陋,你們要休息的話,自己隨便找地方坐!”黃玉芬麵無表情地說著。

“謝謝,我們天亮就走!”男的又說道,他矜持地拉著女孩走到角落裏,放下沉重的包。我還是不說話,時刻盯著他們。

“我們是外地來的——”顯然是沒話找話,男青年說了一個省會城市,然後又說了一通如何迷路的過程,一直“上溯”到是坐的幾日幾時幾分的火車來到本市。

男青年有點不知所措,從包裏拿出一個水壺,小心翼翼地問道:“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水?”

黃玉芬看著他好幾秒鍾,看得男青年舉起水壺的手都開始了顫抖了,才指了指牆角煤油爐邊上,有一個白色的塑料桶。男青年過去裝了水,和女人輪換著喝。但眼睛卻時不時地看著桌上帶血的棉絮。

黃玉芬轉身過去把這些東西都攏成了一堆。

“需不需要幫忙?”男青年傻笑著說,然後走前了兩步。

“不用!”黃玉芬警惕地回過頭來,直逼男青年的眼神。好一會兒,才再次轉身,把那些東西捧起來,丟在了桌子下。

趁著黃玉芬轉身時,那個男人不由分說往我的手裏塞進了一張紙條。我迅速打開一看,上麵寫著:我們是來幫助你的。

我一陣欣喜,再次看了看他們。算算時間,民航的登記簿上可以輕而易舉地查到我們的抵達時間,從飛機降落到現在,起碼過去四五個小時,甚至更長。J 市公安局一定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手機打不通,人見不到,他們一定會采取措施尋找我們。

可如果這兩個真是警察?但為什麽不表明身份?

不管怎麽說,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三對一,而且黃玉芬隻是一個受傷的女人,現在重要的是找到張凡雙。

“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來抓你的,我倒也希望有警察出現在我們的麵前!”我想了一會兒,用直接的辦法來打開局麵。

我說著這話,看了一眼那對男女,我相信他們接受得到我的信息,沒錯,我得讓他們知道,眼前的這個黃玉芬,對我或者對我們充滿敵意,而警察的身份會讓這種情緒雪上加霜。黃玉芬顯然吃了一驚,她沒有意料到我會突然間把這種難以言說的氛圍展現到那兩個陌生人的麵前。

“我們要共同去對付他!”我補充道,然後又看了看黃玉芬背後的傷口。沒準兒正如我猜測的一樣,黃玉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危險也同樣來自李舒然。

黃玉芬不說話,看著我,但我相信她此時正在思考著問題。如果我的猜測準確,那麽這樣的“同盟”對她是很有吸引力的,盡管我並不知道,她和李舒然之間究竟有什麽恩怨,我們能夠相遇是因為巧合,還是李舒然原本就想把我們帶到這兒。

黃玉芬又想了一會兒,我看見她的眼裏閃過一絲光芒,但是很快就黯淡了,說:“你不是他的對手。”

“不是我,是我們!”我預料到她會這樣說,環指著屋裏的所有人,“我們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

黃玉芬眼中的那絲光又閃現了,但還是瞬間熄滅,我知道她的擔憂,轉過頭來對著那對男女說:“現在,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確切地說我們是互相幫助,因為這個林子裏還有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在躍躍欲試,要把我們都剁了!”

那對男女輕呼一聲,做出吃驚的表情。

“怎、怎麽幫?”男青年顫抖著說,表現很逼真,非常配合我的“劇本”。

聰明!

這也勢必會打消黃玉芬的顧慮——我們現在都別無選擇,因為李舒然,我們成了一根線上的螞蚱!黃玉芬依然在猶豫,這是很自然的事兒。

這太不合常理,但我依然覺得有可能。如果我是黃玉芬的話,我更願意“將錯就錯”。她應該比我更了解,眼前的這對男女一定本來就不是“陌生人”。

黃玉芬終於抬起頭,我不知道她是否想明白了這一點,但她最終冒出了一句話,“我們可以試試。”我舒了口氣,一切順利。

當一個人暫時脫離困境的時候,原先不成問題的問題就又回來了,我回頭看了那對男女,他們是否真的是J市的警察呢?

坦率地說,我沒有把握。這對男女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我甚至都懷疑黃玉芬同意達成“同盟”,僅僅是緩兵之計,好找機會開溜。

但除了這麽做,我還能怎麽辦呢?張凡雙即使沒死,也一定在李舒然的手上,人生地不熟,自己走出去都費勁,更別說救人了。

所以對眼前讓我感到困惑的事情,我隻能睜一眼閉一眼。

黃玉芬轉身又進了那間掛滿娃娃的房間,她沒有解釋,我不知道她去幹嗎。趁著這個當口,我本來想和那對男女說說話,更加了解一下情況,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倒是男青年很識時務地把食指豎在嘴邊。

我們沉默著等了一會兒,黃玉芬從房間裏又出來,手裏多了一把獵槍,身上背了個包。

我嚇了一跳!一個孤身女人在林子裏有把獵槍並不稀奇,我隻是心有餘悸,如果黃玉芬真的想對我不利,那我的警惕性也太差了,她有的是機會舉起獵槍轟我一炮。

我擦擦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看著她。黃玉芬說,“你們跟上我,看看能不能有運氣在他找到我們之前,先給他來個措手不及!”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蹲下來,沿著牆角走!”她跟我們說著,我沒有理由不聽。

一行四人,跟著她轉到了屋後

“我們如何才能找到他?”我問。

“不用我們去找,如果不出意外,他也正在找我們!”

對於這個回答,我已經見怪不怪了,即使黃玉芬現在告訴我,她會飛,我也不會大驚小怪。

又過了一會,她貓起腰開始往前走。我想她前麵是在用耳朵聽,確認李舒然並不在附近。

我辨不清任何方向,集中精神跟著她,黃玉芬說李舒然也在找我們,我們會以什麽樣的方式碰麵?

黑夜之中,突然撞在了一起,然後混戰一團;還是他折斷樹枝的聲音,被黃玉芬聽到,緊接著揍他個措手不及;亦或我們現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正在瞄準我們中的一個?

我們繼續在林子裏轉著,不知道轉了多久,我想過一萬種和李舒然相遇的方式,唯獨沒有想過這一種,寂靜中,我聽見一個女人在叫我的名字:“馬路,你在哪兒?“

我悲喜交加,是張凡雙的聲音。

我猛然站了起來,仰著脖子像狸貓一樣豎著耳朵聽。

“馬路,你在哪兒?”我確定是張凡雙的聲音,隻是聲音非常微弱。張凡雙果然活著,我站直的身子被黃玉芬硬生生地壓了下來,她傷得如此之重也不知道哪來的這點力氣,她把我壓到了地上,憋著嗓子說:“小心是圈套!”

“去你媽的!”如果我足夠冷靜,也許會意識到黃玉芬是為了我好,但我當時心急如焚,哪裏顧得了那麽多。

張凡雙的呼叫聲像指南針一樣,指揮著我在這黑暗的林子裏前進。現在不是黃玉芬帶著我們,而是我帶著他們。根據分析,我覺得張凡雙的呼叫聲應該來自那片泥潭。

我興奮之餘,突然又冷靜了下來。黃玉芬說得沒錯,這有可能是誘餌。

我彎著腰保持著進攻的姿勢,盡快往那片空地而去。張凡雙的求救聲再次傳了過來,然而奇怪的是,我在動,她似乎也在動,總是和我保持著距離,就像塞壬女妖的歌聲似的,把我們引了過去。

白色的區域越來越大,眼前也漸漸地清晰,黃玉芬的墓碑在空地的那一頭,有一個黑影趴在那頭,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我們從後麵繞過去。”黃玉芬說。

我們在林子的邊緣,蹲著身體,繞了一個圈,那個黑影還是沒有動靜。

黃玉芬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衝著那個方向丟去,小石子蹦了幾下,停在了那個黑影的邊上。四周一片寂靜。

黃玉芬從包裏掏出了一根繩子,前麵帶著鉤,朝我呶呶嘴說:“用這個!”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瞄著往那個黑影擲去,第三下的時候,鉤住了黑影的腰。

“一二三!”黃玉芬喊著口號,我們把那個黑糊糊的影子,拉進了叢林。借著微弱的反光,我看清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了,這個黑糊糊的玩意依舊一動不動,居然是一具渾身上下都滾滿泥漿的屍體,顯然剛剛從那泥潭子裏撈上來。

我嚇了一跳,心中泛起不祥的預兆,雙手把他臉上的泥巴擼下來,是個女人,但不是張凡雙,更不可能是李舒然了,又是個陌生人。我把屍體湊到眼前要看個仔細,那具屍體突然睜開了眼睛,一雙血紅的眼睛在黑夜裏盯著我。

我腦門上頓時滲出一排汗珠,背上像針刺一樣疼痛難忍,腦子裏一片空白,就覺得這回完了。我觸電似的放開雙手,雙腿亂蹬著往後爬。

詐屍這玩意兒聽說過沒見過,誰也不想看到。更要命的是,那具屍體竟然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背著光,黑漆漆地豎在我麵前。

我回過頭去看另幾個人,黑暗中臉部表情看不見,但我想一定也好不到哪兒去。黃玉芬明顯也被嚇著了,站在那不停地顫抖,都有點像疾風中的小樹苗,她的手牢牢地握著槍把,似乎連舉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開槍啊!”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出自本能地吼了一聲。黃玉芬這才反應過來,舉起槍,正要扣動扳機,意想不到的事兒發生了。

先前的男青年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猛地向黃玉芬撲去,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就在我的眼前發生,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黃玉芬似乎早有準備,她對準那具屍體的槍口,瞬間轉回來對準了男青年。“轟”的一聲槍響了,火星四濺,那個男青年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再接下來就像拍電影一樣,他滾動著身子,在黃玉芬第二槍射出來之前,躲過了致命一擊。

怎麽回事?又是一記槍響。黃玉芬是雙管獵槍,換上子彈肯定來不及,這一槍不是她射的,我順著火星望去,是那個女青年在樹後用手槍射擊。

黃玉芬鑽進了密密的樹林子,他們貓捉老鼠的遊戲玩得不亦樂乎,唯獨就是沒有人答理我。我正被恐懼和茫然雙重煎熬著,突然發現,在這個遊戲中,我並沒有閑著,就在他們互射的當口,那具屍體已經迅速移動到我麵前,渾身濕漉漉的泥巴泛著酸氣撒滿地。我站起來,連和她打個照麵的工夫都沒留,直接轉身開跑。

又進了樹林裏,我不顧一切地向前,直到四周恢複寂靜,我再次變成了孤身一人。原本要救張凡雙,未料節外生枝多出來一具屍體,她還盯著我不放,那些我不知道身份的人也鑽進了林子,好了,這回更熱鬧了。

黃玉芬怎麽就和那對男女突然就交上火了?我想不明白,貌似起源於那具屍體。男青年撲過去撞開黃玉芬就是為了不讓她射擊?還是說趁著她走神,才找到時機下手?

我覺得前一種可能更大。要論時機,從一進到那個屋子裏,他就有的是機會,何必等到現在。而且黃玉芬雖說也被嚇得不輕,可還是反應敏捷地轉回了槍口,很明顯她早就有所防備。

這事容不得細想,原本就疑惑重重,細想之下,更是懸念迭起,但好處在於讓我冷靜了下來。詐屍應該是不怕槍擊的吧,如果這點成立的話,那麽男青年撞開黃玉芬是為了救那具“屍體”,或者說那女人壓根就是活人,躺在那故意嚇人?

但她為什麽渾身淤泥像剛剛從泥潭子裏撈出來一樣呢?說起泥潭,我突然記起剛從泥潭子出來的時候,黃玉芬非常緊張我腳下纏了什麽東西,現在結合當下發生的事情再想想,這泥潭子裏究竟有什麽?

這些個問題都拋開不談,男青年和“屍體”是一夥的,“屍體”趴在那裏一動不動,顯然是在等著我們靠近,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這具“屍體”是通過張凡雙的呼叫把我們引到這來的,那麽張凡雙現在又在哪裏?幾根線索糾纏在了一起,從他們的行為來分析,那對陌生男女和黃玉芬明顯心照不宣,我打賭他們知道這林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唯獨我對此一無所知。

李舒然在哪裏,張凡雙在哪裏,那對陌生男女和黃玉芬現在又在哪裏?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我悶著頭邊想邊走,那個久違的喘氣聲又傳出來了,我差點把它給忘記了。它也不甘寂寞地跑來湊熱鬧。

我辨別著喘氣聲的方向,還是辨不清,我摸到了一棵大樹,靠在樹上,警惕而又緊張地看著看不見的四周。

那喘氣聲抑揚頓挫,越來越明顯,天驟然下起了雨,我摸著滴到臉上的雨滴,黏糊糊的,放到鼻子前一嗅,一股熟悉的酸腐味撲鼻而來,這不是雨,我背靠的樹上有東西正掉在頭頂。抬頭望上去,先前的那具“女屍”,正倒掛在樹上,衝著我咧開嘴笑,還沒等我緩過神來跑,她突然開口說話了,“我拉你上來。”她向我伸過來一隻手。

“什麽?”

“女屍”不回答,用手指了指,我順著手指望出去,又看到了熟悉的綠光。是狼!前麵那幾條被“喘氣聲”趕走的狼,現在又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直逼我而來。“再不上來,就來不及了!”“女屍”說道。

狼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一個飛躍就到了跟前,我來不及細想,還沒等我把手伸上去,後領子就被那具“女屍”提領了上去,我被提到了一個樹杈子上,和“女屍”麵對麵地坐著。剛剛脫離了險境,現在又吉凶未卜。

“你是誰?”我壯著膽子問道。

“別怕,我是人!”

原來是個女孩子。

底下的狼沒有放棄,拚命往上跳著,想要把我拉下樹,嘴裏哼著野性的獸鳴。喘氣聲還在,但似乎和先前不一樣,這七八隻狼這回並沒有因此害怕而散去。這喘氣聲也有些不一樣。

似乎是為了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女孩開口說,“這些畜生是被馴養的!”

“馴養的?”我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了。這喘氣的聲調是不同的,是向這群狼發出命令的訊號?

“誰會馴養狼?”

“除了他還有誰?”

“他?”我突然一下子反應過來,女孩說的不是他,是她,指的是黃玉芬。

“沒錯,”女孩回答道,“她現在正往這兒趕來。”

話音未落,我就聽到吱嘎吱嘎的枯枝折斷的聲音。林子暗看不清,但狼嗅得到人的氣味,所以黃玉芬通過這種方式來找到我們?

黃玉芬究竟是敵是友?我分辨不清。更要命的是眼前還坐著一個渾身布滿泥漿的陌生女人。她的話我就能信嗎?那女孩突然伸出手來把我的頭用力地按下去,我右拳直擊她的腹部,等我明白過來她這麽做是為了躲過黃玉芬射過來的子彈,已經來不及了。我失去了平衡,樹杈子本來就細,在槍響的聲音尚未徹底消失之前,我一屁股落到了地上。

摔得有點悶,可根本來不及緩過勁,一隻狼就撲了過來,尖銳的牙齒,深深地嵌入我的左手臂,我抬腿猛蹬過去,手臂鑽心似的疼,根本擺脫不了它。另外幾隻狼也撲將過來,當我基本已放棄抵抗聽天由命的瞬間,其他的躍到半空中的狼,突然倒在了我的麵前,嘴裏發出悲鳴聲,狼群頓時散開了。在最緊要的關頭,男青年開槍救了我。我頓時意識到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了。“小心,黃玉芬就在左邊的樹後!”我大聲地喊著,黃玉芬的槍隻能發射兩顆子彈,男青年在我的提示下,占據有利地形,朝那個方向又開了一槍。

“嗯”的一聲,有人中彈了,是黃玉芬,我一陣欣喜,男青年小心翼翼地舉著槍走過來,我和他並排而站,一步步朝著黃玉芬所在的那個位置走去,她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好像死了?”

“嗯!”我長舒口氣,暫時脫離了危險,黑暗中有個熟悉的人影向我走來,我眯著眼看清後臉色驟變,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是那個女青年,她就跟在李舒然身後。

我轉過頭去望男青年,他正舉起手,然後用槍柄狠狠砸中了我的腦袋,昏迷之前,我看見李舒然正向我走來。

這也許是我經曆的最漫長的一個黑夜,黑夜之中,發生了什麽我一無所知,隻是不間斷地有一些影像出現在我的眼前。張凡雙、李舒然、黃玉芬,那些個陌生的男女,他們的臉像幻燈片,在我的眼前晃過。

似乎時光倒流了,從下飛機開始,李舒然的笑臉又清晰起來,順著這條脈絡,我重新走過那條山路,在寒冷的冬夜滑下山坡,進入那座詭異的樹林。樹林裏莫名其妙地多出那麽多人來,看似巧合,卻早已因為一條不為我所知的線索,扭在了一起,**部分就是我終於明白,這個林子裏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敵人。

我不知道為什麽思維一下會變得如此敏銳,難道這就是臨死之前的異像?我聽到黑暗中還有人在一旁說著話,“左手臂肌肉撕裂,沒有骨折,輕微腦震**。”

眼皮像被黏住了一樣的沉重,奮力睜眼隻是一種奢望。我很想看看究竟是誰在說話,但卻徒勞無功。這要命的經曆,最終還是不為我左右,我在想死就死吧,唯一遺憾的是,還搭上了張凡雙,她現在在哪兒?我拚命想喊她的名字,在臨死之前以求一個安慰。

突然有人一下子握住了我的右手,我聽見有人在說:“他醒了!”

眼縫裏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相較前麵而言,那股黏合眼皮的力量,好像是在慢慢地失效。我看到頭頂白色的天花板,中間有一個圓形的燈罩,燈罩裏充滿了白光,一張臉來到我的眼前,他摸摸我的額頭,翻翻我的眼皮,然後點了點頭。

“馬路,馬路!”我聽見了輕輕的呼叫聲,睜開眼,看到一個從來沒見到過的中年人,自我介紹說是 J 市的公安局局長。

一連兩天,我就在昏迷中搖擺,短暫的清醒,雖然起不到什麽作用,但還是讓我意識到自己獲救了。我還沒有體力去問究竟發生了什麽,隻好把一肚子的疑問都交給昏迷時的夢境。它若隱若現、虛無縹緲,隻能讓我更加困惑。

我分不清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幻象,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隻是有些發燒,養兩天就好了!”我終於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周炳國的臉,隨即又昏迷過去。

不知道這樣過了幾天,某一天清晨,到太陽斜射到我的臉上,讓我感到溫暖的時候,我才確定自己確實還活著。護士遞過來一碗小米粥,噴香暖胃的流體,讓我對生命頓生依戀。病房的門打開了,是周炳國。

他向我講述了後來的全部經過。我被人丟棄在一條盤山公路上,同樣獲救的張凡雙,當時就在我的身邊。有人報警說出了我們的位置,所以我們沒有凍死在荒郊野外,除此之外,還有樹林裏發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正是黃玉芬。

J 市公安局組織人力,展開搜查,找到了黃玉芬的屍體,還有她的家。那些娃娃裏果真嵌進了人的眼珠子。我在昏迷的時候不停地在說著,“那個泥潭有問題!”

出於負責,公安局組織了人手清理了那個泥潭,結果在泥潭底下總共發現了七具嬰兒骸骨。他們全都被殘忍地挖去了眼珠。J 市公安局懷疑,這七具屍體正是十幾年來本市嬰兒失蹤案中大部分的主角。

“張凡雙現在怎麽樣?”

“她還行,在醫院療養,沒有外傷,隻是心理上有些小創傷。”

我看著周炳國,確定他不是為了安慰我撒的慌,然後問他要來一支煙吸了口,噴出白色的煙霧。

吸了半根煙,我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問道,“周教授,你知道為什麽嗎?”周炳國沒有回答。

“你知道為什麽他不殺我們,反而帶我們去找一個專門虐殺嬰兒的變態殺手嗎?”

周炳國想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他最後說道。

李舒然給我下了個套,動機不明,身份不明,我開始以為是因為經辦此案,所以陷入其中,後來才知道,我不僅僅是作為辦案民警才被卷進來的。其實這隻是個開始,後麵的發展,更說明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他們的素描專家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按照公安局長的提法,有著近二十年的工作經驗,是 J 市最好的畫人像的。他叫趙馳翊,清瘦有神,帶著一副眼鏡,梳著三七開的分頭,不僅帶著畫板,在我“老王即是李舒然”的執著觀點下,還調來了監控錄像。他希望我能夠更直觀地模擬出李舒然的畫像。麵對錄像裏那個帶著帽子模糊的身影,我時而覺得不像,時而又覺得那就是他本人。由於和李舒然接觸的時間大部分在晚上,唯一有次近距離照麵是在車站廣場下,所以隻能說,“讓我再見著他,肯定認得出來。”

趙馳翊耐心地輔導我恢複記憶,他把幾張透明的畫有不同形狀五官的塑料卡片疊在一起,不厭其煩地一次次排列著這些器官的組合,最後終於弄出一張能夠讓我信服的臉。我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是客觀,多少是自己主觀臆斷出來。

包括那對陌生男女和那具女屍的模擬像,協查通告終於發了下去。原本我以為很快就有消息,但結果還是一無所獲,就李舒然整個行動的嚴謹來說,他敢這麽做,很明顯準備了不止一兩天。隻是我不知道那兩個陌生人與那具女屍和李舒然之間,究竟是什麽關係。

至於他現在究竟躲在哪裏,這個問題我並沒有覺得過於驚奇。對黃玉芬的調查起碼說明要在人群中隱藏起來並非不可能。她是醫院的護士,十二年前生下了一個患有血溶症的男孩,出生後出現嚴重的黃疸症狀,一周的緊急治療也沒能挽回孩子的性命。新生兒血溶症並不是一個高死亡率的病,但偏偏讓黃玉芬趕上了。原先我以為這其中會有一些“貓膩”,黃玉芬無處訴說才導致人格變異。但聽說當年她似乎異常平靜地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也許是因為身為醫務人員,早就明白生死由天的這個道理。按照時任院長的說法,“黃玉芬同誌是個黨員,有這樣的思想境界很正常。”

醫院出於照顧,還是在經濟上對黃玉芬做出了補償,一年之後她辭了職,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直到事發,大夥才想起來當年的這件事並沒有在黃玉芬的心裏熄滅。她躲在杳無人煙的地方,憋著怎樣的仇恨,才讓她在接下來的數年裏一口氣虐殺了七個嬰兒,來“紀念”自己的孩子?

至於她究竟是和拐賣集團是有買賣來往,還是自己誘拐的,現在還在查。我對這些都頗有興趣,巴不得立馬能夠進入專案組查案。

可 J 市的局長說,還是要注意身體,這事就留給他們來辦好了。這是客氣話,可言外之意我還是聽得出來,他的意思是說,我們別在這礙事了,說是要來查懸案,未料自己性命難保,還是別添亂的好。

其實這次我身體並無大礙,除了一些零碎的外傷,醫生說主要是因為精神過於緊張才導致的昏迷,可局長既然表態了,我還能說什麽。J 市公安局局長臨走前,一再向我們表示感謝和歉意,“幫了那麽大忙,而且還受傷了,怎麽讓我們好意思!”

對於局長這樣的感謝,我隻能報以苦笑,我知道這一切隻是為了讓我有台階下。接下來的日子裏,我隻能旁敲側擊來了解案情的進展,直到我回到本市一個星期,依然沒有更多的消息。

一個星期以來,我躲在房間裏看電視、睡覺、喝茶,對著窗戶外麵的江水發呆,但實際上想想也知道,如果心思能夠平和,反倒怪了。

張凡雙早我兩天回到本城。在 J 市的時候,我們在病房曾見過麵,是我去看的她。她的外傷較我相比還要輕些,但心理上的創傷一定比我嚴重得多。李舒然在泥潭裏拉出她之後,就把她蒙上眼綁在樹上,在此之前,她知道我對李舒然就是嫌疑人的猜測。

試想一下,一個少女被綁在漆黑的叢林中,該是怎樣的恐懼。她除了無助地呼喚我的名字,別無他法。而就在半小時前,她唯一可以求得幫助的人,卻失信放棄了她。這也許是張凡雙一生中最黑暗的階段。我們在病房裏見麵的時候,她努力裝出已恢複的樣子,但我知道,她對我的信任感,也許這一生都不會再建立起來了。

原本她是和我一起回來的,但她的男友聞訊之後,迅速趕回了國,在這個時候,她最需要的也許是戀人的安慰,所以提前兩天出院,回到了本城與男友相見。一想起此刻她沒準正躺在男友的懷裏,重塑安全感,我就有一種深深的失落。

回到 J 市之後我沒有回家,而是在海軍後勤部第二招待所住了一個禮拜。省得母親嘮叨。

一周後的某天清晨,我被電話叫醒,看了看時間剛過六點,電話顯示是周炳國,接起來之後,他問我恢複得怎麽樣了,休息一個禮拜,什麽時候能夠開始工作。

“怎麽了,難道有什麽新發現?”

“新發現談不上,昨天晚上我給 J 市公安局負責此案的閆磊打了個電話,那小子開始支支吾吾還不肯說,後來被我纏得沒辦法,才透露一些有關黃玉芬的信息,黃玉芬結過兩次婚,第一次沒多久就離婚了,沒有孩子,第二次嫁給了她所在醫院的同事。確切地說都不能算是同事,隻是個臨時工,是當時他們醫院停屍房的值班管理員,叫劉定偉,後來這個劉定偉辭職下了海,幹起了運輸公司。”

看來他並沒有放棄,就在我休息的這幾天裏,他一直沒有閑著,這個老頑童擁有和他年齡與身份極其不符的固執,想想也不可能就此罷休。

“這事還得你去比較合適,我在他們眼裏怎麽說也隻是個教書匠,老是去纏著人家問東問西,名不正言不順。”

“隻能說試試。”我的手有點顫抖,周炳國沒有把話說明,但什麽意思早就不言而喻了。這個信息意味著什麽,我還是知道的,周炳國提供了一個嶄新的思路。

李舒然在對嫌疑人的分析中,曾說過他之所以停止屠殺是因為結婚,並且有了孩子;而李舒然和周炳國最初對嫌疑人的描述中,都包括“一定程度上了解身體構造,有一輛車”之類的描述;在樹林裏,黃玉芬曾說過她了解他,這麽多信息單獨看並不說明什麽,可放在一起,可供聯想的餘地就實在太多了。

盡管內心激動,但還是不能把話說滿。現在可是個很好的機會。不管李舒然就是老王,或是黃玉芬的丈夫劉定偉,那麽就會有個很令人興奮的可能——李舒然即是當年大懸案的凶手。

這個可能令一根明顯的脈絡浮出水麵,能讓所有的疑問都得到解釋:

1. 當年李舒然大屠殺之後,從痛恨女人愛上了黃玉芬,與她結婚生子,停止屠殺。

2. 在他們的兒子病逝之後,黃玉芬成了虐殺兒童的殺手,因為兒子的死,導致李舒然痛恨黃玉芬,所以有動機要殺了她。

3. 他本身就是凶手,所以格外關注警方對此案的態度,因而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

4. 李舒然對黃玉芬,還有他自己再了解不過。正如周炳國所說,對於變態殺手,除非他自己想說,否則沒人能夠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李舒然說的都是自己的事兒,所以能夠如此詭異,又能頭頭是道。

我能想到的就隻有這些,但以上四條已足以用來解釋這個案子中發生的那麽多不正常的事件,讓人豁然開朗。

我在電話裏停頓著,腦子卻在不停地轉,事件發展的脈絡是有了,可是邏輯呢?李舒然為什麽要自己在網上向我們說明他自己的人格和心理特征?為什麽殺黃玉芬,要繞那麽大個“圈子”,帶著我們一塊去謀殺現場?殺了黃玉芬之後,他為什麽不殺我和張凡雙?

邏輯說得通,但疑問舉不勝舉,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這其中有太多費解的東西,“教授——”我剛要開口和他探討心中的疑惑,沒想到被他打斷。

“我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你想問的所有問題,我也一概不知道,”周炳國幾乎用無賴的方式來回答我的這個問題,“但不管怎麽說,直覺告訴我,那起大懸案,李舒然一夥還有黃玉芬,他們被一條我們現在還不知道的線索纏繞在了一起。至於這條線索究竟是什麽?就要靠我們查了!”

盡管護士並不是緊俏燙手的行業,但作為女性,在婚姻天平的一端,這個職業還是能夠增加砝碼的,即使嫁得不理想,但也不至於委身於一個看屍體的臨時工吧?這是我在去往辦公室的路上反複思考的問題。我接著前麵的思路往下想。

一個女人嫁給一個變“好”的變態殺手,然後自己就成為了變態殺手?這其中的概率有多大?我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在心理學的範疇有沒有這樣的研究結論?黃玉芬在潛意識裏就有殺手的情愫,正是這些難以名狀的氣質才讓她和李舒然彼此相互吸引?

如果黃玉芬自己不自首,不知道要過多久,警方才能發現這起深埋多年的案子。而李舒然做到了,他這樣做的理由是什麽?除卻以上,還有一個更要命的是李舒然,按照時髦的話來說,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他有了同夥,起碼多了一男兩女,為數不少。這些人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