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連環套

飛機是第二天下午四點起飛的,J 市沒有機場,我們先到省城,然後轉火車過去。如果沒意外,九點前能夠順利到達。我中午就回到了家,洗澡換衣服。一點多鍾出發。

出門的時候,大拇指讓合上的鐵門壓了一下,下樓恰逢一輛拖車拖著輛車禍後的小麵包駛過。小麵包被撞得已經不成樣子了,像被捏成一團的廢紙。我穿過馬路,在對麵打車,心裏有種不祥的預兆,總覺得這次J市之行不會一帆風順。

我這個人這方麵的預感很準,2007年的時候我父親重病,我在網上和同事解釋請假的原因,把“私事”打成了“死屍”,結果一個星期之後父親就去世了。這種預感很難說清楚,就像冥冥之中有人在提示,而且總是一語成讖。我不敢多想,心裏卻像有塊沒落下的石頭。

到了機場之後,張凡雙背著一個隨身攜帶的書包,沒有行李箱。這和帶著大包小包外出的女生截然不同。我笑著提醒她,“我們可不是去一天兩天!”

“沒事,又不是去旅遊!”張凡雙滿不在乎地回答道。

飛機上一路無話,到達省城,我開了手機,然後坐上機場到火車站的直通車。省城到 J 市很方便,機場的車直接開進車站,從專門為機場旅客準備的綠色通道,進入站台,然後上車補票。不到一個小時,我們就來到了 J 市,出了車站的大門,正準備打車去市公安局,電話響了起來。對方說是市局的老王,接著命令來接我們來了。

“不是說好,我們自己去的嗎,用不著那麽麻煩!”

“來都來了,客隨主便吧!”對方頗為誠懇地說。

我們和老王在車站廣場的頂頭遇上了,他戴著帽子,昏黃的路燈下麵大部分臉被陰影遮住,但仍看得出他的笑。老王中等個,三十多歲的樣子,領著我們走到停車場。那是輛普桑警車,駕駛座和後座中間攔著一道鐵柵欄,既能坐人,也能裝犯人。

“委屈了!”老王歉意地笑著說,“我們這小地方,公安局經費少。”

“沒事,”我擺擺手,“都不是外人。”

老王熱情地把我們的行李放在副駕駛座,然後開了後門,要我們坐進去。我說這怎麽好意思,還真把你當司機了。

“局長說了,盡一切條件把你們招待好!”

我隻得作罷,和張凡雙鑽了進去。車駛出了機場,往市區一路進發。J 市果然不大,沒過多久,就熱鬧起來,人流和燈火其實並不亞於那些大城市。“這幾年建設得還行!”老王給我們一路介紹著,剛開不久的大超市,J 市最大的購物中心,八一廣場上新落成的紀念碑。

J 市政府別出心裁,為了宣傳明年的龍舟賽,居然模仿奧運、世博,還在廣場上豎起了一塊倒計時的電子鍾,紅色的數字,表示著離端午節的龍舟賽的日子。車一路前行,拐了幾個路口又慢慢地開始偏僻起來。

“市局在新城區!”老王解釋道。車子行駛在寬闊的直行馬路上,城市的燈光依然在我們的周邊閃耀,可是越來越不對勁,馬路邊上已經不見了新城區應該有的樓房,而是那些看起來很有些年頭的低矮破落的民居,並且越來越稀鬆,原本還是一排連著一排,現在隔著幾百米才能看到稀稀疏疏的燈火,剩下的全是黑魆魆的山脈。

我意識到這有些不合常理,問道:“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老王依然沉默著。

我又問了一遍:“我們這是去哪裏?”

突然,他猛踩油門,車加快了速度。

“我們這是去哪裏?”我的語氣嚴厲起來。

我看了眼張凡雙,她麵露懼色。我去開車門的把手,已經鎖上了,拿出手機顯示沒信號,我看了看車頂,這車裏裝了幹擾器。

“趕緊停車!”我幾乎命令著說道。

難道我們被綁架了?這個想法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普桑飛快地行駛在黑茫茫的曠野裏,人生地不熟,被人綁架,難免凶多吉少。

我把頭湊了過去,隔著鐵柵欄問道,“你——是——誰?”

老王依然不說話。

“你要帶我們去哪裏?”我的語氣平靜了下來,手伸向隨身背著的腰包裏。那裏有一把槍加六發子彈。我從反光鏡上看到“老王”沒注意我們,甚至還點上了一根煙,我在想作戰策略,是現在就把槍拿出來逼他停車,還是待會到了目的地再出其不意襲擊。

我凝視著他,以防有什麽不測,他吸了一口煙,在反光鏡裏和我對了個眼。

很多時候,一對上眼就明白對方在想什麽了。

我迅猛地掏出槍,想最後一搏,可已經來不及了。老王轉過頭朝著後座,向我們呼過來一口煙,再接下來我就不省人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昏迷中醒來,努力適應著周邊的黑暗,發現仍在車裏。張凡雙靠在我肩膀上。我不能確定目前所處的位置。從車窗外看出去,隻覺得我們應該在斜坡上。月亮從雲後麵稍稍探出點頭,照亮了不大的範圍,我終於看清了,我們在上山的小路上,一邊是冰冷高聳的山體,另一邊則是懸崖。

駕駛座上沒有人,老王不知去向,我推了推張凡雙,她也漸漸地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問:“發生什麽事兒了?”

我摸了摸挎著的腰包,已經不見了,手機也沒了。張凡雙也是同樣的遭遇,老王在離開之前搜了我們的身。我開了開兩邊的門,依然鎖著。張凡雙已經快撐不住了,第一次出現場,就遇到這樣的事兒。我雖說是警察,但網監工作,其實隻能算是文職,並沒有和歹徒麵對麵交鋒的實戰經驗。

我安慰張凡雙先不要緊張,然後又觀察了一會兒,猜測老王在哪裏,他把我們帶到這來的動機究竟是為什麽?冬天的深夜,冷風颼颼,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被凍死在車裏。

“必須得想個法子!”我跟張凡雙說。周圍黑漆漆的,身入險境,坐以待斃總不是個事兒。我側過身子來,靠在張凡雙的身上,盡量留出一段距離,然後伸腿猛地往車門蹬去。車伴隨著撞擊,搖晃起來。我連蹬了四五腳,車晃得愈發厲害,門還是沒動靜。

我喘著粗氣,張凡雙沒有崩潰到我想象中的地步,至少還能說話。“現在怎麽辦?”她問我。

我沒回答,靠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接下去該做些什麽。車廂裏越來越冷,剛剛嚐試著踢開車門,又讓我出了一身汗,靜下來之後,反而像層冰一樣貼在背後。

我繼續觀察著周遭的環境,窗戶上結了一層水汽,霧蒙蒙的更看不清外麵的狀況了。周圍死一樣的寂靜,我和張凡雙越靠越近,寒冷讓我們彼此通過彼此取暖。我感覺到她在發抖,摸摸口袋,看看老王有什麽給我剩下的,我摸到一個打火機。我嚐試著點亮,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給我們帶來了一絲溫暖,我轉眼看張凡雙,她好不到哪去,眼睛一眨一眨的已經快要哭了。我的手放在火上,稍微搓了搓,不像先前那麽麻木,然後看到前排的鐵柵欄從椅子後座的靠背上凸出來的一小截。

“你幫我拿著火。”

“什麽?”

“幫我拿著火,別一直打著,我讓你開就開!”

張凡雙為我點著亮,我湊過頭去看著柵欄,沿著柵欄的邊,摸它們的節點,都是焊死的。我不死心,順著前座後背的皮革感覺到了一個縫隙,然後用力把它撕了開來。

“靠近一點!”

張凡雙把火湊了上來,皮革內,鑲在裏麵的兩節鐵柵欄中間有一個螺絲釘。

“有鑰匙嗎?”

“什麽?”

“鑰匙,或者指甲鉗什麽的。”

張凡雙掏了掏自己的口袋,什麽都沒有,“鑰匙在包裏!”她沮喪地說。

包被搜走了。我有些失望,上下看著自己的身上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工具。皮帶?我一陣欣喜。皮帶的前端有金屬頭,我把皮帶抽出來,對準螺釘的凹槽。皮帶頭有些粗,在車門的鐵皮上用力磨了磨,然後插了進去。皮帶扣正好是個把手,我順著逆時針方向扭動,螺母鬆了。

一切比我想象的順利,我分開鐵柵欄,然後用力拉開一個口子鑽到前座。前門也是鎖著的,但這並不重要,我想車門打不開是因為上了電子鎖,隻要找到電子鎖,我們就可以“突圍”了。

我在公安大學電子信息專業念完本科,進了網監支隊幹了四年。四年裏95%的時間在辦公室度過,總共出過兩次現場,一次是搗毀一個色情網站,另一次是同樣也在本地的網絡詐騙集團。都是在大批武警製伏現場後,我們才進去收拾的殘局,而且還僅僅局限於那些電腦設備。

比起窮凶極惡的歹徒,我更擅長的是那些點與線鏈接起來的虛擬世界。我坐在前座,手順著門沿摸索,在門頂的夾縫裏摸到了一個小塑料盒,沒錯,正是這個小塑料盒緊閉車門。這些難不住我,我又摸到了連接盒子的電線。

“你到前麵來。”我轉過身對張凡雙說,然後扒開鐵柵欄留出足夠的空間,讓她能夠鑽過來。

我再次順著電線尋找,電子鎖的核心部分就在電線的頂端,它貼在邊邊角落一直延伸到方向盤的下方。

“打著火,湊近點!”皮帶,依然是皮帶,我慶幸自己紮搭扣式皮帶的習慣,這讓我在最無助的時候,起碼還有個工具,我用皮帶頭擰開了A柱上的螺釘,取下了外殼。電子鎖就在裏麵,它的原理很簡單,自動形成回路,接下來要做的稍微有點中學物理常識的人就可以做到,切斷電線讓它失效。

我把電線在左手手指繞了一個圈,右手用力一拔,線輕而易舉地斷了。我想,這事成了。我扒開門的保險,扳動把手,車門終於開了,從外鑽進來一股疾風,頓時讓我打了個哆嗦。

“你先待一會!”為了確保安全,我必須先出去看看情況。

我小心翼翼地跨出車門,視覺在這起不到多少作用,月光朦朧,但也隻能照出幾十米開外,我豎著耳朵希望能夠聽出些端倪,可除了風聲還是風聲。我站起身向四周望去,先前的判斷沒有錯,我們在半山腰的小路上,一邊是岩石,另一邊是懸崖,月光亮了一些,我站在車外有更好的視野,懸崖這邊,黑壓壓的一片,我分辨得出來,那是樹林。

不出意外的話,那裏就是 J 市的救命稻草:原始森林。

荒無人煙,前後看不到一點燈火,遠方是上坡,小路蜿蜒在盤踞眼前的巨大山體上,看不到盡頭;後方應該是來時的路,200米開外,轉到一塊岩石的背後去了。我應該往哪個方向才能脫險?老王把我們帶到這是何用意?我還是不知道。

“怎麽辦?”張凡雙探著頭出來,暫時脫險,讓她的臉色稍微好了點。

“回車裏,我們嚐試著能不能把車發動。”荒郊野外的,步行總不是件愉快的事兒。我重新坐回車裏,找點火電源。

“怎麽了?”張凡雙以為我可以把車啟動,可我擺弄了半天,卻癱坐在了椅子上,“沒油了!”我說。老王把我們丟在了一輛永遠都不可能啟動的汽車上。

“什麽意思?”

“他把油放光了!”我失望地說。

“這個王八蛋究竟想幹嗎?”張凡雙有些失態。寒風並不會因為我們的失望停止肆虐,往往禍不單行,月亮正越來越稀薄。

“看樣子會是要下雨!”

“沒那麽倒黴吧?”張凡雙意識到情況依然緊急。

“看看車上有什麽可以拆下來,隨身帶走,接下去我估計我們且有一段路要走了。”我和張凡雙都下了車,繞著車轉了一圈,然後開始行動。我首先把座位的人造革皮子依次撕開個口子,然後讓張凡雙順著口子的方向,盡量完整的把這些皮革撕下來。她弄不懂這用來幹什麽?

“擋風,我指指自己的胸口,我再拆點電線把皮革綁在身上,否則還沒走回城裏,已經被凍壞了。”

張凡雙明白了。我接著幹我自己的事兒,打開車前蓋,先把蓄電池切斷。然後又回到前門,把先前已經拆下來的鐵欄抽出來。我把鐵欄放在地上,在路邊找了塊石頭,砸開焊接點,挑根一米多長的鐵杆,讓張凡雙再挖些椅子裏的海綿。

我走到車後,在車的後方打開油箱蓋聞了聞,接著躺在地上去找老王在油箱上鑿的洞。我想用這些海綿去吸點油箱壁上殘留的汽油,待會再弄點機油,這樣就可以做一個火把燃燒,即可以照明,在需要的時候沒準還可以發送信號求救。

我趴在地上,沿著油箱壁摸索,一圈摸下來都沒有摸到漏洞。我從車下趕緊鑽出來,“等等!”

張凡雙正在繼續為“皮革外套”撕扯材料,被我的命令嚇了一跳。

“有點不對——”

“怎麽了?”

“汽油不是被放掉的,而是車開到一半沒油了!”

“什麽意思?”張凡雙吃不準我想表達什麽。

“意思就是說,”我解釋道,“把我們困在這不是他的本意,目的地還沒到,他沒準兒是去弄汽油了,馬上就會回來!”

“你確定嗎?”沉默了片刻,張凡雙才開口問道,“如果真是這樣,我們該怎麽辦?”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們必須做點準備。我的配槍不見了,如果在他手上的話,硬拚肯定是占不到什麽便宜。我努力回憶在大學裏學過的作戰技巧,怎麽辦?首先要盡可能地利用環境。我的周圍寸草不生,沒有掩體,想要找個能夠躲起來的地方都困難。

我朝著上坡方向走了幾步,張凡雙反應過來,緊緊地跟著我,還時不時慌張地看著身後。前方好不到哪裏,我們走出三四十米,最終放棄了,然後開始朝著反方向摸索,那裏有個彎道,我在想如果轉過去,能夠看到人家的燈火就好了。

可依舊一片黑暗。

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比起前麵的險惡的地形,彎道後麵至少還有一個緩坡。這個緩坡並不連接在路沿,而是和路沿有著一人多高的垂直落差,我點著打火機,盡可能地照亮遠一點的地方。沒有路,但起碼不是的深淵。

“跳下去!”我轉過頭來對著張凡雙說,“跳下去,我們等著他回來!”

沿著緩坡,我們往下大概又滑了幾米,到了一個地勢相對平緩的地界。然後伏身下來,耐心地等著。

風吹過山穀,鬼哭狼嚎般的可怖,我和張凡雙緊緊地貼在一起,和寒冷作抗爭。有了這個空當,張凡雙冷靜了許多,一冷靜,許多來不及思考的問題就湧上來了,“老王為什麽要把我們帶到這來,是公安局的安排,理由呢?”張凡雙重新把這事捋了捋,怎麽剛下火車就遭到了“綁架”?

張凡雙不說話了,她心裏在想什麽,我心裏是有點數的,歸根結底還是那塊懸而未決的“石頭”。

“什麽‘石頭’?”

我剛要把我的猜想說出來,突然遠方轉彎處出現了一道搖搖晃晃的光,是手電筒射出來的光線。

“有人來了?”張凡雙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臂。

“嗯!”

“會不會是他?”

“不知道。”我說,“但估計是!”

漆黑裏,一點光明就會顯得格外顯眼。它出現在我們的斜下方,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正在爬行。他走得不快,越發靠近的時候,我似乎能夠分辨得出他的手上提著一個桶。如果前麵的判斷是正確的,那麽他果然是去找汽油去了。這桶裏裝的,一定是在最近的加油站弄來的。

他不停地換著兩手,左右拎著桶,行走的時候弓著腰。那玩意兒不輕,等他到了跟前,體力一定會被消耗得差不多。這是好事兒。就算網警比不上那些體格健碩、身手靈敏的刑警,但我的年紀擺在這。

可畢竟他手裏有槍。

越來越近了,現在能夠分辨出他的輪廓,沒錯,就是火車站看到的老王。我在找時機,伺機而動。

他終於來到了車邊,放下油桶,還沒來得及喘氣,就發現我們已經不在車裏。我看到他猛地蹲到車邊,然後才反應過來,關掉手電筒。

四周又恢複了幽暗。他慢慢地站了起來,四處觀察,這一切盡在我的視野之內。他一定是在找我們。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這個緩坡。

“躲到那邊去!”我們所處的地方邊上有塊大石頭,我和張凡雙慢慢地移動到石頭的背後去。果然不錯,他發現了,若有所思地走了過來。

我的心跳得緊,張凡雙的手也牢牢地箍在我的手臂上,我們把四肢蜷縮成一團,盡量地全身隱蔽在大石頭的背後。

手電筒的光,再次射了過來,在我們的身邊來回晃動。手電的光又照了幾秒鍾,突然滅了。我吃不準石頭背後的情況,等了一會兒,悄無聲息地和張凡雙換了個位置,從石頭的另一邊望過去,他已經走了。

他沒有發現我們,又回到了車邊,在用一個漏鬥往車裏灌汽油,灌完之後,把桶丟在了路邊,鑽進了車裏。他發動汽車,發動機轟轟地響了幾下,可就是沒有啟動,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兒,因為就在剛剛,我留了個心眼,不僅切斷了蓄電池,還拔了個氣塞下來。

他又鑽出車,重重拍在車頂,一定非常惱火。他最終還是放棄了車,開著手電,往山上走了出去。這正合我意,等他走遠之後,我們就可以開上這輛現成的車了。

手電的光一搖一晃,又越來越遠,到最後慢慢地弱了下來。他已經離開了我的視野範圍。我鬆了一口氣,看看邊上的張凡雙,雖說寒冷冬夜,她反而是滿頭大汗。“走!”我拍拍她。站起身來,看了看前麵,確定沒有情況,然後躍上了路沿,往車的方向走去。

重新接上電,再把氣塞裝上之後,車就又能啟動了。

離車大概還有四五步的時候,張帆雙突然停了下來,問我,“你察覺出什麽沒有?”

“什麽?”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聽“嗖”的一聲,有個什麽東西直撲我的麵門而來。我本能地往邊上一閃,一隻箭從我的耳邊飛過,深深地插入我身邊的地上。

隻差一點!他還沒有走!

就躲在暗處,悄悄地等我們回來。這一招又中得不輕,我往後跳了兩步,對著張凡雙低吼道:“快跑!”

張凡雙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後,我們照著原路跑回去,後麵的手電的光亮又照了過來,“不能在路上跑!”我對張凡雙說,“他有槍,而且還有箭!”

“怎麽辦?”

“跳下去!”還來不及解釋,我率先跳下先前的那個緩坡。

“別跑!”他在後麵終於吼了一聲,然後放槍。

張凡雙也緊隨著我跳了下來。我這個時候才明白什麽叫真正的慌不擇路,順著緩坡我們不停地向下衝刺,緩坡變得越發陡峭,想停也停不下來了。這樣不行!我順著慣性依然在往下衝,但這顯然不是上策,我不知道地形,沒準兒前麵就是一個懸崖。

我開始減緩自己的速度,身子盡量往後仰,可坡卻越來越陡,我幾乎要躺倒地上了,速度卻在減慢,正要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不料張凡雙沒有刹住車,直愣愣地撞到我的後背,我徹底滑倒在地,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兩人一起滑了下去。

礫石雜陳,這些小石子尖銳的邊角,正在我**的皮膚上劃過,我感覺到刺心的疼痛,可速度仍在加快。我們不知道要滑向哪裏,我本能地伸手去抓可以抓住的東西,可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我們像坐在小時候的滑梯上一樣,突然騰空飛了出去。

是個懸崖!我還沒來得及感受臨死前的恐懼,屁股就已經著地了。

不幸中的萬幸,落差隻有幾米。我重重地摔在了一塊平地上。然後又是一記悶聲,張凡雙也落了下來。“張凡雙,”我壓著嗓子喊著張凡雙的名字,“張凡雙,你還在嗎?”

“還沒死!”過了一會張凡雙傳來輕微的聲音,她摔得也不輕。

“別出聲!”我確定了她還活著,轉過身來看著老王,他的手電晃了兩下之後,滅了。

“他究竟是誰?”張凡雙在一旁惡狠狠地問道。

“就是那個給我寫信的人!”我說。

“什麽?”

此次 J 市之行,隻有部門內部還有 J 市公安局知道,但我忘了一個人:李舒然。

我曾經給過他發過郵件,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而且更要命的是,如果李舒然不是“係統內的人士”,那麽他是誰?我不知道。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敵強我弱,如果我們不幸落入他的手裏,天知道會發生什麽!

我聽見了粗粗的喘氣聲,不是我的,也不是張凡雙的。

“什麽東西?”張凡雙聲音顫抖地問道。我順著喘氣聲望過去,那裏黑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那喘氣聲就在高出我們五十米開外的半山腰上。我屏住呼吸,側著耳朵聆聽這粗重的喘氣聲來自哪裏,眼睛適應了新的黑暗。我們背靠在一整塊筆直光滑的岩石上,岩石一人多高,剛剛我們就是從這“墜落”的,然後坐在地上。

麵前十幾米開外,好像是樹,確切地說是樹林,冬季裏光禿禿地直衝天際,烏黑的輪廓,像是張牙舞爪的野鬼,一排排地站在那嚇唬人——我們正處於密林的邊緣。

那喘氣聲來自左前方,我偏著頭轉過去聽,又轉向了右邊,來回數次,我被弄得越來越迷糊了,而且隨著眼睛更好地適應了黑暗,仿佛是配合默契一樣,我越能看得清周邊的環境,這喘氣聲就越來越小。

“你確定聽到什麽了嗎?”我不敢肯定,問張凡雙。

“你不是也聽見了嘛!”張凡雙回答道。不知道,我也解釋不了是什麽東西。

“幸虧沒摔死!”緩了一會,稍作平靜的張凡雙又說道。

“我倒是希望我們‘死’了?”

“什麽?”

“我的意思是說,我倒是希望他以為我們死了!”

待在原地不動肯定是不行的。剛剛我們摔下來的那個坡,差不多有三十度角,根本別奢望我們再爬回去。

“還能動嗎?”我問張凡雙。她上下捏了捏自己的關節,然後站起身來跳跳,確定沒有內傷,“問題不大,往哪兒走?”

“沿著樹林的邊緣走,走進去沒準兒就出不來了!”我也站起身來。往東還是往西?我看看月亮的位置,大致辨別方向。

“往東吧!”張凡雙提出了建議。

“為什麽?”

“星座書上說,說我今年的運程在東邊!”

擔憂的雨居然一直都沒有落下來,烏雲反而散開了,月亮比先前明亮許多。那個莫名其妙的粗喘聲也不見了。我都分不清楚究竟有沒有聽到過,還是說隻是幻覺。

我們沿著樹林的邊緣往前走,腳下沒有路,一切憑著感覺。暫且認為李舒然以為我們死了吧!起碼這樣不會讓我們過於緊張。我在前麵帶路,張凡雙緊緊跟在我的身後,“如果你男朋友知道你現在的處境會怎麽想?”

我無意於刺探她的隱私,隻是這樣的環境下,聊聊家常,能讓我們更加放鬆。

“我想他做夢也不會想象得到,我剛剛居然差點死了。”

“知道警察不是花拳繡腿吧?”我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挎把槍在大街上扇小偷耳光!”

“我沒槍!”

“我知道,我隻是舉個例子!”我跳過一個水坑,轉過頭示意她腳底下小心,“也是在刀口上過日子的人!”

張凡雙不說話了。

我見她不回答,也覺得這對於剛剛進入紀律部隊的女孩子有些殘忍,補充道,“咱們遇上這事也是百年一遇的,一般警察也落不了這樣的圈套!”

說到這裏我有些沮喪,李舒然為什麽要給我發郵件?當初就應該警惕的,可偏偏到了緊急關頭才琢磨過來,看來還是經驗不足。我一邊懊悔,一邊往前走,突然停了下來,張凡雙在後麵又差一點撞上了我,“怎麽了?”

我又聽到了粗粗的喘氣聲。

我示意張凡雙蹲下身來,這次我確認不是幻覺,肯定有什麽東西,就在我右後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

可那裏就是一排茂密的樹林,原本天就暗,樹遮擋住了視線,根本看不清有什麽。它在暗,我們在明,這樣的布局,明顯危機重重。我轉過身來,輕輕地拍打張凡雙,“進樹林!”

“你不是說進去,就出不來了嗎?”

“別進得太深,況且迷路總比被什麽東西吃掉要好!”我覺得有可能是野物,從我們一落下山崖,就盯上了,現在正在找機會。

“得讓它看到我們的警惕,這樣起碼可以延遲它進攻的時機!”我沒有受過野外生存的訓練,電視上看過一些,這些做法都是我猜的。

“慢慢的,別著急,它看得見我們,我們看不見它!”張凡雙這回又被嚇得不輕,她蜷著身子像是野戰部隊的戰士,慢慢地往樹林的方向挪過去。我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但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一進入樹林,腳上的感覺馬上就變了樣,比先前要軟乎得多,也許是長年累月的落葉埋進了土裏。幸好是在冬季,土壤因為溫度低,多少結了一點凍,否則踩在枯葉上“吱嘎吱嘎”的聲音,無疑更容易暴露自己。

我們摸著樹幹,緩慢地往裏麵走。這感覺就好像從黑暗的曠野突然又走進一個更加封閉的黑色帳篷,這回任憑怎麽適應,眼睛還是看不見周遭的環境。

我們憑著感覺在往前走,為了防止和張凡雙走散,我讓她緊緊地拉住我的衣角,幾乎貼在一起。那個喘氣聲,似乎並不著急,不離不棄地就在我們的身後,像影子一樣跟著。我的心裏越來越發毛,原來想從明處走進暗處,現在才發現身陷黑暗,比在明處更可怕,不僅周圍什麽情況不知道,就連自己身處何處,都一無所知。

我硬著頭皮往前走了一段,隱約看見不遠處叢林的更深處透著白光,然後本能地往那個方向走去。

白光範圍越來越大。又走了幾十米,我們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塊四五百平方米的大空地,邊上還奇怪地立著一塊石碑。

我們繞到石碑後麵,我讓張凡雙盯著樹林那邊,自己看著白茫茫的空地,上麵好像結了一層冰,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邊那麽大塊地方沒長樹,總覺得有點詭異。張凡雙突然反身坐了下來,我被嚇了一跳,“看見什麽了?”

張凡雙不說話,兩手攥得死緊,我顧不得安慰她了,扒在石碑的上邊,蹲起身子望出去,頭剛探出一點,就看見樹林裏冒著兩盞綠光。

什麽玩意?

“遇著狼了!”我反應過來,心抽了一下,猛地緊張起來,那綠光正緩慢地向我們靠近。

“怎麽辦?”

我的手也攥緊了拳頭, “別緊張!”我安慰著張凡雙,“隻有一隻,搏鬥起來沒準兒還是有勝算的!”

張凡雙依然不說話,用手指指兩邊,我再放眼看過去,兩邊的樹林裏起碼還有七八雙綠光,媽的,我們被包圍了!

“這叫什麽事兒!”我有些絕望了,“大老遠的來抓歹徒,沒想到最後讓狼給吃了?!”冬天食物本來就少,我們上趕著跑這來給狼當夜宵?我順手解下了皮帶。

張凡雙也學著我的樣,把她的皮帶解了下來, “要是我們倆能有一個活下去,記得把另一個人的死說得悲壯些!”

聽了這話,我有點愧疚,此次出行都是我一手策劃的,而且因為先期防範不夠,所以才落入圈套。張凡雙完全是無辜地被卷入我的失誤中來的。“情況沒那麽糟!”我安慰著張凡雙,“沒準兒還有機會脫險的!”

其實我說這話時也沒什麽底氣,杳無人煙的地方,被一群狼包圍著,生還的機會渺茫。

樹林裏傳來了一聲“悶哼”,可能是它們開始發信號要進攻了。我探出頭去看,那些綠光果然搖搖晃晃地越來越逼近。我急中生智,脫了一隻鞋下來,扔了出去,那群狼居然被逼退了幾步,停止了進攻,遠遠地看著我們的動靜。

“把鞋脫下來!”我看這招有效,跟張凡雙說道,“還能再堅持一會!”

過了一會兒狼群看沒什麽動靜,又一步步地逼過來,第二隻鞋丟過去的時候,效果就沒那麽好了。它們隻是停了停,估計也明白過來,我們丟出去的東西沒有殺傷力。等我們把四隻鞋都丟完了之後,狼群已經被徹底激怒了。

我和張凡雙對望了一眼,重複了她的那句話,“如果你能活下去,要把我的死說得悲壯些!”說完這話,我猛地站起身,既然逃不掉了,那就最後再搏鬥一場吧,打死一條夠本,打死兩條賺了。

狼群徹底失去耐心了,我站起身來,沒有嚇唬到它們,反而讓它們更加靠近,那個粗粗的喘氣聲,又明顯了起來。“喘個屁啊,你以為嚇唬得了老子!”我一邊吼著,一邊給自己的打氣。

張凡雙在一旁顫顫地說道,“那喘氣聲不是狼發出來的,是從我們背後!”

我渾身冷了一下。

說也遲,就在那一刹那,狼群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停止了進攻,像是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寵物狗般地低吟了幾聲,竟然都灰溜溜地散了。我和張凡雙麵麵相覷,什麽東西趕跑了狼群?我繞過石碑,換到另一邊往那片空地望去,什麽都看不到,可喘氣聲越來越清晰。

張凡雙突然尖叫一聲,把我嚇了一跳,我低下頭去看發生了什麽,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原來我們一直依著的石碑是塊墓碑,張凡雙的臉正貼在墓主人的名字上。

墓主人叫黃玉芬,生於1968年,陰森森的與我們近在咫尺。張凡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的那聲尖叫之後,恐怖的喘氣聲再次他媽的消失了,它好像就是為了嚇我們,像貓捉耗子那樣,耍軟了再吃。

我的心也抽得緊,這種情境下,不害怕是假的,光心理暗示就讓人覺得像犯了心髒病似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我在月光下,等待了一會,沒有動靜,反應過來,衝著墓碑本能地雙手合攏拜了拜,仔細一看,又有些不對,墓碑上刻著:

黃玉芬之墓生於1968年,卒於——這黃玉芬怎麽沒有卒年?

我搞不清楚狀況,壯著膽子再望望石碑的周邊。如果是一對夫妻,一個先走了,為了合葬以示忠誠,另一個還沒有死就把名字刻了上去,倒還是能夠理解的。可墓碑上隻有一個人的名字,鰥寡孤獨的,誰給她事先就造好了一個墓?

感謝唯物主義的教育,在這緊要關頭,第一個想到的是用科學來解釋問題。“是不是這地方的民俗?”張凡雙問道。

“不可能,”我說,“在來 J 市之前,我上網對這座城市了解過一些,也沒有提到這裏有類似的民俗啊?一定隻是個別事件。”

“不管怎麽說?既然這裏有墓碑,就說明附近有人!”我想我的猜測還是有根據的。

我正要起身尋找叢林密處有沒有燈光。張凡雙一把又把我拉了下來,“你看這墓碑!”她說道。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卒於”後麵其實是有淺淺的年份,隻不過像是用小石子自己刻上去的,所以乍一看不太清楚。

前三個數字是200,最後一個從6開始,然後不停地有人在上麵更改數字,在6的基礎上改成7和8,然後一直到9。也就是說,從2006年開始,居然有人每年都在為這個黃玉芬刻著卒年。

“我們走吧,還是離開這吧!”沉默了一會,張凡雙上下牙打著架地說道,“還是出樹林吧,我總覺得這林子有點怪怪的!”

我也預感待在這林子裏,肯定還會遇到更毛骨悚然的事兒,“嗯!”我下定決心,回答道。

我和張凡雙憑著記憶,照著原來的路摸索著。既然進樹林是個錯誤,那麽走回頭路就是在改正錯誤。

不過那“喘氣聲”把我們趕進了樹林,又趕走了狼群,難道會任由我們再出去?

周圍寂靜得可怕,隻聽得見我們自己踩在鬆軟的土地上的腳步聲。有時候恐怖就在你的身邊,卻遲遲未現才是最恐怖的。

菩薩保佑,我們居然靠感覺走出了樹林,“喘氣聲”沒有出現,狼群也不知所蹤。我們又回到了進入樹林的地方。月光變得通透起來,我看見張凡雙的臉色烏青,顯然被折磨得不輕,我想我也好不到哪裏去。

“接著往前吧!”

我正要慶幸逃過一劫,可禍不單行,沒走兩步我又停了下來,就看見不遠的山坡上,行動著一個手電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順著山坡往下爬,是李舒然,他正朝我們這個方向走來。他顯然沒有放棄,而且離我們越來越近。

他選擇往下爬的山坡呈樓梯狀,隔著一段斜坡就有一截“樓梯”,並不高,我看見李舒然身形矯健地往下躍著。照這個速度十五分鍾之內就會到達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

這回真是腹背受敵了。我正琢磨著往哪個方向走,突然改了主意,摸出了打火機,在黑暗中擦亮了火,“你在幹什麽?”張凡雙沉著嗓子問道,“他會發現我們的!”

“我就是要讓他發現。”我對張凡雙說。

李舒然朝著火光看過來,他顯然發現了亮光,停住腳步。隔了一會兒我又打著火,然後再次滅掉。確認李舒然已經發現了我們,他現在加快了速度,朝我們這個方向奔來。

張凡雙終於明白了,我們有十五分鍾的時間,十五分鍾之內我們要編織一個圈套,讓他自己鑽進來。

我往兩邊看了看,介於岩石和樹林之間有條寬約一米的小通道,地上全是小石子,顯然不是路,我得看看有什麽辦法把李舒然拿下。比硬件我們肯定不是對手,他有槍還有箭,我們赤手空拳,得智取。剛剛“奪車”那一幕,已經證明了他並不好對付,現在得用個什麽法子,讓他就擒。

我蹲下身子,觀察岩石這邊有沒有可以利用的東西,它們渾然一體,不可能掰一塊下來用作武器。貼近地麵的地方,有一些岩石的“毛刺”,坑坑窪窪的。

“皮帶呢?”我問張凡雙,皮帶還緊緊攥在她手中。

“給我!”我伸手接過她的皮帶,張凡雙有些好奇,我也沒工夫解釋,而是把兩根皮帶接在了一起,比畫了一下,大概有兩米多長,比我們所在的小通道要長出不少。

“待會我們就用這皮帶,給李舒然下個絆子!”

張凡雙看我指著岩石底下的凹槽,還有另一邊的樹林明白了。皮帶的這頭套在岩石的凹槽裏,人躲在樹林中,李舒然一來用力拉,乘著他摔倒我們伺機而上。

我接上了兩根皮帶,雙手拉拉試試韌勁,覺得把握還是很大的,我讓張凡雙離著遠一點,在樹後,繼續不間斷地打著打火機,把李舒然引過來,我躲在林子裏,等他到就把他絆倒。

李舒然越來越近了。

“待會兒,他離你差不多五十米的時候,你就開始跑,跑出點動靜來,也別太大的動靜,你明白不,你得讓他上當,以為我們突然發現他,才開始跑的。他一定會追,我這絆子就等著他自投羅網。”

“還有,小心點!”

“要是抓著他了,這回我倆可立了大功了!”我笑著對張凡雙說,盡量讓她放鬆些。

“嗯!”張凡雙轉身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看我,我示意她再往前走走,她走出了一定的距離,然後貓在樹後,伸出右手的打火機,打了一次火,火苗堅持了一會,被風吹滅了。我也做好了準備,趴在林子的邊緣。

我都聽得到李舒然的腳步聲了。

一個影子就在兩百米開外,忽地一閃,然後躲進了林子裏。我看見了他,也明白了他的伎倆,他這時候一定以為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潛到了我們身邊,他就躲在樹的背後,悄悄地觀察著剛剛火光發出的位置。

我又有些擔憂,張凡雙離我有二三十米的距離,我們沒法交流,天色暗,也不可能使眼神來傳遞信息。如果李舒然一直觀察著周邊的環境,難保他不發現這其中的貓膩。

張凡雙再次點了一下火,我眼睛緊緊地盯著李舒然的方向,果然他竄出樹林,往前又挪了幾步,躲到了更靠近的樹後。我有些著急起來,難道張凡雙沒有看見他已經來了?再這樣下去,李舒然就算沒發現腳下的絆子,我也絆不倒他。

我原本想孤注一擲喊一聲快跑,還沒喊出嗓子眼,張凡雙突然動了起來。我聽見她那邊哢嚓哢嚓的聲響。她在折斷樹枝吸引李舒然的注意。張凡雙突然跳了出去,一路狂奔,李舒然也猛地跟了出來,就在眼前,他再往前邁兩步,我就拉皮帶,能把他摔個狗啃屎。

就差一步的時候,李舒然突然收緊身子,我心裏一抽,來不及多想提前拉緊皮帶,李舒然明顯發現了不對,但由於慣性,還是被絆子絆倒,隻是落地的方式比我想象的要差,我原本以為他會麵朝地趴在地上,我可以躍過去壓在他的身上。可因為他一愣神,這一跤反而摔得不徹底,我撲過去的同時,他已經轉過了半個身子,手裏拿了一把箭,箭頭正對準我的胸口。

我本能地側過身子,李舒然顯然也沒有準備好,他在吃不準的情況下,突然歪了歪箭頭,就是這一個小差別,讓我暫時又活了一次,我側身摔倒在地,拚勁全力用拳頭砸了李舒然的腦袋。

李舒然悶哼一聲,背過身胳膊肘重重撞在我胸口,我感覺五髒都翻騰了,一股血腥味從喉管衝了上來。我努力想要抓住他,他背了個箭筒,我用力一抽,抽出一把箭來,李舒然脫手滾了出去,我聽見“鐺”的一聲,一個鐵器碰到了岩石,我第一反應是槍,槍就在他的手邊。

我對張凡雙大聲喊著,“快進樹林”。

我也跟著鑽進了樹林子,第一時間撲倒在了地上,然後就地打著滾,直到身子重重地撞在一棵樹幹上,身後並沒有傳來槍聲。我暫時鬆了一口氣,在黑暗中聽了一會兒動靜,四周又恢複了寂靜,我抱著樹幹,慢慢爬起身來。

我彎著腰,用手摸著前方,盡可能地讓自己走得快些,盡快離開此地。我想,以我對李舒然的了解,他不可能就此放棄,一定也鑽進了林子。張凡雙不知所蹤。這也是件很要命的事情。我不能發出聲音,她聽得見,李舒然也一定聽得見。我倒反而擔憂此時張凡雙會沉不住氣,暴露了自己。

往前走,我隻有這一種選擇,到那塊空地上去,張凡雙如果夠機靈的話,就也會選擇那個方向。

這林子裏有狼,還有“粗喘聲”,現在又多了李舒然,還真是“熱鬧”!

“哢嚓”一聲,樹枝斷裂的聲音,格外的刺耳。我轉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什麽也看不清。這次,我不敢停下腳步,繼續往前摸索著走著。時不時的有樹枝橫插出來,打在我的臉上。我出了滿頭大汗,也有可能是血,狼狽之極。

那片白色的光,又隱約出現在了前方。但願張凡雙能夠和我有默契,在那碰頭,可就在那片空地,快要完全出現在我的視野裏的時候,張凡雙在樹林裏喊著我的名字,“馬路,你在哪?”

媽的,我禁不住有些惱火。聽她聲音的位置,正是從那片空地傳來的。這等於告訴李舒然我們在哪。

先碰頭再說,我顧不了那麽多了,“到石碑那去,”我也喊著,然後借著光快奔起來。我不知道李舒然要用多長時間找到我們,我們必須會合。我衝出了林子,跑到空地,邊上有個人,從側麵猛地衝了出來,我嚇了一跳,揮拳出去,拳頭出到一半,硬生生收了回來,是個女人,張凡雙聽到我的喊聲,也正往石碑那跑去,我們差點撞在了一起。

張凡雙氣喘籲籲,頭上的發卡也掉了,長發披在腦後,臉上淌著血,我想她也被樹枝刮到了,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我拉住她的手,接著要往黑暗裏鑽,突然一下子愣住了——張凡雙穿的不是這件衣服!

此時,另一個方向的黑暗中又跑出來一個女人,我仔細一看,那才是張凡雙。

張凡雙愣愣地看著我,我沒有回頭,也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我的手上感到一陣冰涼,三個人就像電影畫麵那樣定在那,足足有半分鍾。

我都不知道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心理,腦子裏一片空白,緊緊握著的那隻手,反而不敢放開了。我壯著膽子,慢慢地轉過臉看過去,先是看到了一張側臉,鮮血塗在她的臉龐,迎麵撲過來一陣陰森之氣,然後月光下,是一雙猙獰的眼睛,這恐怖的氣場,差點讓我叫出聲來,我猛地甩開手,一下子蹦到兩米開外的地方,剛準備開跑,那個陌生的女人說話了:“救救我!”

“我受傷了!”那個女人的聲音真實存在。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再次看了她一眼,依然看不清臉,隻看到模糊的輪廓。“我受傷了!”她轉過身子,有一根細長的黑影,插進她的後背,是把箭。李舒然的?他誤把這個女人當作了我們,射中了她?

“你是誰?”我遠遠地警戒著,問她!

“我叫黃玉芬,就住在這林子的那邊!”

我的心裏一震,黃玉芬,不就是那個墓碑的主人?

我克製著自己不要問出“你究竟是人是鬼”之類的蠢話,“你怎麽會在樹林子裏?”

“我,我聽見這邊有動靜,所以出門看看!”黃玉芬回答道。

這個回答很牽強,我警惕地看著她,“聽見聲音?”

“我家離這兒不遠,”她指了指空地的那一頭,仿佛是在說服我她沒有說謊。

可我很難相信她的話!一個孤身女子,住在密林裏,聽見可疑的動靜,孤身一人出來探個究竟?而且她還有一個每年都是卒年的墓碑?

“救救我!”黃玉芬看上去貌似支撐不住了,那把箭插得很深,她在流血,隨即緩緩癱了下來。

“怎麽辦?”張凡雙還沒有緩過勁,慌亂地問我。

現在有一點是肯定的,在這個樹林裏,起碼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李舒然。

“先扶她進樹林!”我思想鬥爭了一會,不管這個黃玉芬是誰,總不能把她丟在這,讓李舒然殺了她。

我走過去,要把她扶起來,盡管我一百個不願意相信她的話。黃玉芬就像臨死前的掙紮,牢牢地捏住我的雙臂,借著我的力爬起來,月亮這個時候爬到了我們的頭頂,從烏雲裏探出半個頭,我借著微弱的光,近距離地想更加看清這個黃玉芬的臉,昏暗的月光下,看到她的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我看見她竟然在微笑,很古怪的微笑,嘴裏還輕輕地說著話,這話就像是在解答我心中的疑惑。

她微笑著輕輕對我說,“你別無選擇!”我全身上下打了一個寒戰,張凡雙突然尖叫起來。

我和黃玉芬都轉過去看她,遁著她尖叫的方向望出去,這塊空地的邊緣,樹的旁邊李舒然就站在那裏,正直勾勾地目視著我們。

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張凡雙突然咆哮起來,她蹦了出去,長時間的緊張和恐懼,終於讓她崩潰了,張凡雙的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根棍子,她揮舞著棍子朝著李舒然的方向奔去,“來吧,王八蛋!”她的嘴裏吼著。

“別去!”我叫喊著,李舒然的手裏有槍,這樣做正是他希望的。李舒然站在那動也不動,我根本來不及上前去抓住張凡雙,她已經幾步衝到了李舒然的跟前,一棒子揮向他的腦袋。

“你看清楚!”我用力搖晃著張凡雙,“這不是他,隻是棵樹樁!”

張凡雙停了下來,喘著氣,看看我,再看看“李舒然”,原來真是棵斷成半截的樹樁。一人高,黑暗中就像是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趕緊走!”我拉著張凡雙,這樣一折騰,李舒然一定聽到動靜知道我們在哪!我要去拉黃玉芬,轉身卻發現她不見了。

“人呢?”我確定黃玉芬剛剛就在的那個位置現在沒有人,視野之內,那塊空地上空無一人,就在去拉張凡雙的那幾秒鍾,黃玉芬不知道去哪了。

我和張凡雙麵麵相覷,“現在怎麽辦?”林子裏閃過一道光,是手電筒的光,李舒然果然聽到了動靜,往這趕來了。

“穿過這片空地,我們到那一邊的樹林子去!”我低聲說著,再次拉起張凡雙往空地的中央跑去,腳底下“喀嚓喀嚓”地響著,每踩一步,腳就陷下去一點,我覺得不對,還有三分之一的距離,隻聽腳底下“嘎”的一記,右腳徹底埋了進去。

這不是空地,而是一塊結上了一層薄冰的泥潭,就像沼澤一樣,讓我們身陷其中!“別動!”我用手抵住張凡雙,就在這說話的當口,她也陷了進來,“什麽東西?”她想抽出自己的腳,不料,卻陷得更深了,一下子就埋到了腿肚子。“別動,我又重複了一遍!”

“怎麽了?”張凡雙顯然更加慌亂。

李舒然一定就快趕到了。張凡雙繼續嚐試著抽出腳來,可適得其反,泥沼超過膝蓋,我們的大腿也都開始陷入泥潭,很快就要到腰了。

“冷靜,否則我們要被活埋了!”我叫著黃玉芬的名字,不知道她現在去哪了,現在我們需要她的幫助。

張凡雙停止了掙紮,我原來以為她冷靜了下來,現在才知道不是,她在後麵拍拍我,說:“這泥潭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它正在抓我的腳!”我頭皮麻了起來,一股涼氣從後脊梁骨竄了上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張凡雙這麽一說,我也覺得有東西在這泥沼裏,抓我的腳。

泥塘上撲嗤撲嗤冒著氣泡,還升騰起一股酸臭的氣味。我們不敢動彈,可即使這樣,也不能阻止我們的身子往下陷,一轉眼的工夫已經到腰了。我的腳下,那隻“手”,似乎越抓越緊,它的指甲牢牢地嵌入我小腿上的肌肉,生怕跑了似的。

林子又傳來了動靜,李舒然很快就要看到我們了。

就在這緊要關頭的時候,一根樹枝遞了過來,“拉住它。”是黃玉芬!

謝天謝地,她跑哪兒去了?“趕緊抓住它!”

黃玉芬開始使勁,我擔心她拉不動我們兩人,而且還帶著傷。

“別丟下我!”張凡雙在背後緊緊地圈住我的腰,求生的本能在這個時候顯示出來。黃玉芬在盡著全力,可我們還是前進得很緩慢。

“一個一個來,我拉不動!”黃玉芬在岸上說著。

我回過頭去,“別丟下我!”張凡雙看著我,哀求地說道。

“相信我!”我說。

三秒鍾,停頓了三秒鍾,張凡雙做了一個決定,她鬆開了手。我明顯感覺到了輕鬆,速度快了起來,黃玉芬把我一把拽出了泥沼。我急忙拉過樹枝,趴在岸邊,把它遞給張凡雙,泥沼已經沒到她的胸口。她剛剛接住樹枝,隻聽“嗖”的一聲,一支箭牢牢地定在我身邊的樹上。

沼澤的對麵,李舒然站在那,拉開了弓弦。“別丟下我!”張凡雙喊著。

“快走!”黃玉芬狠狠地把我拖進樹林,在進入黑暗之前,我看到了張凡雙絕望的表情。

我趴在地上,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心情麵對眼前這個事實。張凡雙最後的表情,就像一根針深**在心裏,靈魂抽離了我的身體,我隻是一塊肉木木的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心髒還在跳,可難以承受緊促的呼吸,雙腿不聽使喚,軟綿綿的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我想這就是恍若隔世的感覺。

“你沒有救張凡雙。”這句話不停地在我耳邊響起,是另一個“我”對我說的,來來回回就像是念叨一句經文,“你沒有救張凡雙!”這句話在腦子裏揮之不去。

黃玉芬拉住我的雙腳,把躺在地上的我拖進了黑暗的樹林之中,李舒然和張凡雙都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外。她喘著粗氣,剛剛過激的運動,加之她原本就有傷,一定消耗得不輕。

我轉了一個身,在黃玉芬放開我的那一瞬間,第一個反應就是爬起來去救張凡雙。

“你現在去是送死!”黃玉芬說了一句。

“難道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活埋了!”我壓低著嗓子吼道。

“放心吧,”黃玉芬沒有阻攔我,但是用回答拉住我重新回到那片空地的腳步,“他會把她從那泥潭子拉出來的!”

“什麽?”我愣了一愣,“你怎麽知道?”

“我了解他!”黃玉芬平淡無奇地回答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知道為什麽,在現在這個孤立無援的境地,黃玉芬的這句話會讓我覺得一陣寒意。

我們來到這座城市就被李舒然綁到荒郊野外,在這個詭異的樹林子裏,遇到了一個有自己墓碑的奇怪女人,她來去無蹤,受了傷,又救了我,現在還告訴我她了解李舒然,我被徹底搞暈了。

“你究竟是,是誰?”我的手捏成了一個拳頭。

“別動!”黃玉芬似乎很緊張的樣子,可這個時候我哪裏還有心思去在乎腳上被什麽玩意兒咬了一口?

“你究竟是誰?”我問黃玉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