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奇怪的字母

三月七日之前,劉海虹從來沒有把自己的命運和家族乃至曆史聯係起來。她有著樸素的夢想和對未來的殷切期望。她渴望一種平靜的生活,一種可以上敬老人下教子女,一種沒有漣漪和波浪卻又滿意而富足的生活。

可是,她並不平凡的身世注定了一生不會寂寞。無論是否願意,她仍然要肩負起一千年來耶律家族延續下的使命,永遠不能逃離與背棄它的命運。也許,從出生在這個家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劉海虹的波折和思索。

要繼續下去,去結束這一千年的使命!

這是劉海虹的職責,亦是她的夙願。

二〇一〇年五月一日早上八點十五分,劉海虹坐在北京首都機場即將飛往日本東京成田機場的日本航空公司JL780班機上,心情忐忑起伏。她的手中緊緊地捏著一張便簽紙,上麵潦草地寫著幾個英文字母:“TINGPEI”。

這是她自從下定決心與提姆找出真相後得到的唯一有價值線索,也是讓她能前往日本的重要理由。她將疲憊的頭顱靠到柔軟舒適的椅子靠背上,思緒被這張便簽紙拉回了四十二天前:

從公安局回來的孫家富似乎被嚇得不輕,對於劉海虹和提姆的到來首先是抱以警惕的目光,繼而又擺出了副不合作的態度。直到劉海虹百般勸慰下才說自己與周文斌並不熟悉,隻知道他與劉垣生在一個實驗室工作,和陳天雄構成了“學術三人黨”,關係相當不錯。至於他的其它情況孫家富也不清楚,但聽劉垣生死前喝酒聊天的時候發出的一些感慨時偶然提到這個人和陳天雄。

良久,劉海虹才問了孫家富最後一個問題:“孫伯伯,您知道周文斌現在在那裏嗎?”

孫家富的黯然搖頭:“你父親去世後不久他就調走了,我也再沒和他有過聯係。其實之前我們也僅僅在你家見過幾麵而已。”劉海虹謝過孫家富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突然拉了劉海虹一把:“你真打算完成你父親的遺命?”

“是的。”劉海的聲音不高,卻回答得斬釘截鐵。

“我勸你再好好考慮一下,非常危險。”孫家富誠懇地說著,臉上的表情很痛苦。

劉海虹笑了,她很友好了點了點頭,走出了孫家富的大門。她能理解這個膽怯老人的心情和忠告,隻是他不明白現在的她已經無法回避。如果放棄的話也許將帶來一生和遺憾和噩夢。

“你打算怎麽辦?”剛才一言未發的提姆望著談定的劉海虹發出了如斯疑問。現在他已經知道麵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有著怎樣堅定的決心和決然的態度。

“你等我電話吧,我要去找人幫忙,完事和你聯係。”劉海虹說著攔了一輛出租車,衝提姆淡淡地笑著。提姆知道沒有把握前不會從劉海虹嘴裏問出什麽,更明白這個女孩的任何決定是誰都無法改變的。隻得又攤開手聳了聳肩表示同意,看著劉海虹上了出租車。

劉海虹從出租車下來的時候劉厲已經按照約定在公安局門口等著她了。今天他穿著筆挺的警裝,黧黑的麵孔上掛著剛毅自信和一絲輕撫的喜悅:“首先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我的起訴被撤銷了,是嗎?”劉海虹從劉厲的臉上就讀出了他想要說的話。

“你怎麽知道的?”劉厲感覺到很驚奇。

“這有什麽難猜的。”劉海虹微微地笑著:“我上次從你每次談話的語氣中能感覺出你和李偉關係不一般;他把我的事情托福給你,你當然會盡心去辦。”她想了下,又繼續道:“而且你雖然屬於心直口快的人,但怎麽說也是個從業十多年的警察,一般情況下不會把什麽事情都掛在臉上。可剛才你見到一我、副春風得意的麵孔,我想總不會是要升遷了來讓我分享喜悅的吧?如果是那樣你會第一時間告訴成小華,然後再見我的時候也不會這麽興奮了。何況我們又不是很熟,你當然不會把這種事對我講。所以你在我麵表現出開心自然是因為我的事。而在你看來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當然是撤銷對我的調查和控訴了。”說到這裏劉海虹歎口氣,仍舊淡定地做了個總結性的發言:“其實從你也是從心裏替我高興,但多少也有些刻意地想讓我知道,對嗎?”

劉厲用欽佩的目光打量著平靜從容的劉海虹,深深地點了點頭:“我原來一直以為女人的智慧與美貌是不能並存的,比如我妻子成小華雖然長得不醜,但一點也不聰明。可你卻讓我改變了這個看法。”

“謝謝,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劉海虹沒有因劉厲的誇獎而顯得高興一些,臉上仍舊淡如止水。

“陳天雄在事發前一天找人去約宋娜見過麵,而這個人現在已經被我們找到了。”

“誰?”

“武建斌!”

“是他?”劉海虹的腦子裏開始閃現那個白衣白帽的老頭身影。

“是的。”劉厲顯得頗為得意:“這個人是陳天雄的堂弟,在軍區安全署工作。實際上也是他在得到陳天雄的死訊後主動找的我們,他說為陳天雄做過兩件事,第一件是陳天雄這次回來後第一個就找到他,說了你父親和‘涅槃’的事情。然後對武建斌說一定要完成好友的囑托,但又怕第三方勢力幹擾,所以兩人才商量出讓他假扮陳天雄去把你引到清真寺;另外吩咐如果你主動找到他就對你說出實情。而第二件事就是去按陳天雄的吩咐找到一個宋娜的女孩,讓她在案發夜裏醫院停電時出現在醫院大樓前按計劃喊你的名字,然後把你引走交給你那封信。”

“這麽說殺害李偉和陷害我都是陳天雄的安排好的?”雖然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但劉海虹聽到這個結果還是吃驚不小。

“是的,武建斌得到這個信息以後主動找到我們交代了實事,所以才取消了對你一切指控。”

“那陳天雄到底是什麽目的呢?連他自己不是也中毒了嗎?”

“這個目前還不清楚,不過由於他是日籍華人,所以按家屬要求已經將屍體運回日本了。”劉厲望著低頭思索的劉海虹,鼓勵她道:“不要想那麽多,所有事情都會搞明白的。你看,現在雪狼團除了雪狼教父以外都讓已經控製起來了,陳天雄的事情也有眉目,你應該相信我們警方。”

“我相信。”劉海虹對劉厲抱以微笑:“我是在想陳天雄曾經說過父親將假的《涅槃實施方案綱要》留給了周文斌。而我在他給我線索從清真寺找到的那本恰恰也是假的。那真的《涅槃實施方案綱要》到底在哪裏?”

“這就是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吧?”

劉海虹又笑了:“不錯,我要你幫我查一個人。”

“周文斌?”

“對!”

劉厲點了點頭,轉身朝身後的汽車走去,邊走邊說道:“那我們走吧,去派出所找個朋友應該可以查到。”

派出所的電腦已經聯到了全國係統的公安網中,所以劉海虹他們很快就到了周文斌的相關信息,不過令吃驚的是這個叫周文斌的人在係統裏顯示的卻是紅字信息,而已經去世的人才會用這種鮮明的顏色標注。另外在他子女的記錄中,也隻查到了個叫周紅的女人。但周紅現在已經不在塞北市了,她登記的住址是:北京市海澱區萬泉河路68號紫金莊園8號樓3105室。

看來要想到得《涅槃實施方案綱要》的信息必須要去趟北京了。

劉海虹離開派出所,在劉厲的執意要求下先讓他送自己到學校見班主任宋學文老師請假。這個學期劉海虹他們已經沒有什麽課程安排了,學校正在聯係一些崗位讓他們實習。所以劉海虹才有時間完成父親的遺囑,否則事情再重要她也絕不願犧牲學業來進行調查。而宋老師顯然還以為劉海虹沉浸在母親去世的悲痛中,他隻是讓劉海虹留下聯係方式,說有好的崗位通知她過來麵試,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先去辦。

從學校出來後劉海虹又給提姆打了電話,約他在肯德基見麵,想和他商量一下去北京找周紅的事情。現在這個帥氣的美國男人已經完全贏得了劉海虹的信任,她相信對方是一個可以幫助自己的人。

有時候相信一個人很難,有時候卻有很簡單。複雜的事情往往以簡單收尾;而簡單則很可能是個危險的開始。就像劉海虹與提姆,相遇似乎是從相互投緣彼此信任開始,而結局越來越“懷具”。

提姆走下車,風度翩翩地來到了劉海虹近前。

劉海虹再聰明也不會想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深淵,麵臨著身體與生命雙重被霸占和剝奪的危險。

她很高興地和提姆打著招呼:“我想去北京。”

“為什麽?”提姆每次見到劉海虹時身體裏總有一種難以抑製的衝動在強烈地襲擊著某個特殊的部位。不過他知道,隨著計劃的進行,離釋放那天已經近在咫尺了。

“我要去找一個叫周紅的女人,她知道《涅槃實施方案綱要》的事。”

“你有她的聯係方式嗎?”

“隻有地址,沒有電話。”

“那我們就去找,GO!”說著話提姆裝著很幹脆的樣子站起身,裝作立即就要動身的樣子。

果然,劉海虹被他打動了:“謝謝,我得先回趟家。”

“為什麽,你還有其它事情嗎?我想我們應該抓緊時間。”

“我知道,但我要去拿點錢。”劉海虹依舊像個平靜的孩子。

“哦,不用了,我這裏有。”提姆說著掏出厚厚的錢包讓劉海虹看,又補充道:“如果你不想用我的錢可以將來還給我,但我想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馬上動身。”

劉海虹沒有反駁,隻是拿起桌上的挎包站了起來。

從塞北市開車走京察高速公路到北京隻要兩個多小時,所以下午四點多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來到了海澱區的萬泉河路。這是一條南北走向的城市主幹道,路邊鱗次櫛比地擠滿了樓宇和商鋪。劉海虹他們將車停在一個麥當勞門前吃了點東西,然後從麥當勞前麵的過街天橋來到路西,斜對麵正是紫金莊園小區的大門。

看樣子這是一個八九十年代建成的舊式小區,因為處於西三環的黃金位置,周圍又毗鄰人民大學和中關村,所以這一帶流動人口很多,顯得非常雜亂。劉海虹和提姆順著大門來到小區內部,轉了很久才找到8號樓下。兩人又在唯一的一部電梯前等了半天,終於來到了3105室的門前。

不過很遺憾的是這家根本沒有人,他們隻得先下樓再想辦法。

看電梯的是個四十歲的中年女人,身邊前後堆滿了報紙雜誌,看來除了開電梯外她還有兼職副業。劉海虹靈機一動,向她打聽起3105室主人的情況來。

“3105啊,是一對從外地來的夫妻倆,住了好多年了。不過叫什麽我真還不知道,因為這樓裏外地人租房子的多,像他們這樣買下來自己的住的少,所以我才能記住。”

“他們什麽時候回家?”

“女的一般都要晚上八點以後,男的可就沒準了,可能經常出差。”

“哦。”

紫金莊園對麵是個大型的倉儲超市,提姆建議先去逛逛,然後晚上再去找這些人。於是劉海虹和他逛了會兒超市,中間還非常堅決地幾次拒絕了提姆給她買東西的好意。

晚上八點半的時候,劉海虹和提姆終於見到了這個叫周紅的女人。不過他們是從防盜門的窗口上一睹對方尊容的,因為她並沒有開門。

“你們找誰?”周紅的目光中充滿了敵意。

“請問您是周紅嗎?”劉海虹小心地問道。

“什麽事?”

“我想問一下關於你父親周文斌老先生的事情。”

“我父親已經死了,他的事情我不清楚,對不起。”說著話周紅毫不客氣地推上了窗口。

“你……”提姆氣氛地想再敲門,卻被劉海虹製止了。

“在這裏等著。”劉海虹說著靠在門上,閉上眼睛想起了心事。她不信這個周紅不再出來,隻要能出來就有辦法讓她開口。

果然,一個多小時以後,周紅提著一袋垃圾推開防盜門看見劉海虹和提姆時顯得很吃驚:“你們怎麽還沒走?”

“我叫劉海虹,是劉垣生的女兒。我相信你即使不認識我也應該聽說過我父親的名字。”劉海虹抓住機會,誠懇地站在周紅麵前說:“我有事情問你,所以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

麵深似水的周紅隻說了一句等一下,就重新關門回屋。幾分鍾後再出來的時候將一張白紙交到了劉海虹手中:“我父親八年前就因為心髒病突發而去世了,他的事情我的確不太清楚。不過在他活著的時候也有很多人找他,即使老人離世這些人也沒完沒了,這也是我搬家的理由之一。”說到這裏周紅麵帶無奈地笑了笑,繼續道:“後來他們還是找到了這裏,不過我父親在去世前曾經在筆記本裏寫滿了一串英文單詞,這也是我唯一能提供給你們的東西。”

劉海虹低下頭,果然發現這張白紙上隻寫了“TINGPEI”幾個字母,她把紙交給提姆看,又問周紅:“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不知道。”周紅回答得很冷淡。

“那你父親認識陳天雄嗎?”

周紅的臉上隨著陳天雄名字的出現突然閃過了一種憤怒的表情:“就是他從日本找過我父親的第二天,我父親因心髒病去世的。”她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你不要問我他們說了什麽,我的確不知道。我現在也不想知道,我的生活很好。所以我隻能提供給每個來的人這幾個字母,其它的事情與我無關。”說著話周紅禮節性地點了點頭也不等他們回複,關門進屋,很幹脆利落地結束了這次談話。

下樓的時候劉海虹沒有坐電梯,她順著樓梯慢慢地走著,每走下一層,聲控燈就亮了,可很快就又重歸於黑暗之中。

“我要去日本。”劉海虹把頭轉向提姆,突然說出了自己的打算。陳天雄一直住在醫院宿舍,在中國已經沒有任何親屬。現在要想弄清楚《涅槃實施方案綱要》的真假問題和這幾個字母的含義,除了去日本陳天雄的實驗室了解情況外劉海虹想不出別的好辦法。

提姆點了點頭說道:“我可以盡快幫你搞到三個月的商務簽證,但你知道陳天雄在日本的住址嗎?這樣貿然是不是會有危險?”

“地址從醫院就應該查到,至於危險——”劉海虹的雙眸中放射出堅定的火花:“我別無選擇。”

提姆沒有說話,眼角卻隱隱閃過一絲狡黠的得意。

……

“……飛往日本東京的JL780航班就要起了,請大家……”空姐甜美的聲音打斷了劉海虹的深思,她驀地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望著窗戶迷蒙的景色,忽然有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恐懼。說實話,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去日本,但既然已經下定決心找到《涅槃實施方案綱要》的真本,決心交給國家來結束這千年的恩怨和使命,那就必須要進行到底。她想起了臨行前劉厲和成小華充滿關切的囑托。雖然認識時間不長,但劉海虹已經把這對夫妻當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就像——她轉過頭,望著身邊擺弄的手機的提姆。

多虧了這個熱心的美國人,否則無論是經濟還是關係,自己都沒有辦法這麽快坐上飛機。劉海虹知道,也許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幫助目的不那麽單純,但他人著實不錯,將來事情結束未嚐不能考慮選擇呢?

日本,我來了!

父親,我走了!

我一定要完成你的遺誌!

飛機起飛了,劉海虹不知道麵臨的將時怎樣的命運。當然更不會知道這次尋找線索的異國之旅將帶給她多麽可怕的慘痛經曆!甚至在這個陌生的島國她將麵臨失去自己最寶貴的東西……

極度的危險,已像潘多拉打開魔盒的瞬間般驀然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