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夜眠
趕在第三通禁街鼓落音前,倆人終於回到了巴家破院。
剛進院就看到那大傻橫趟在一根圓木頭上,抬著個頭專注的盯著西邊的天空,也不知道在看個啥,好奇的順著他的視線也抬著頭瞅去。
脖子都仰的生疼,除了看到過路回巢的鳥雀,撅著屁股丟下兩坨鳥屎,吱呀吱呀的飛遠外。別的啥也沒瞅到!
“大傻,你在瞅啥?”狗兒疑惑的問道。
“俺在看,你倆走到哪兒了!”
嗯?這也能看到?一旁的狗剩好奇的問道:“俺倆又沒在天上飛,你咋看的到?”
那大傻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咦,你說的對哦,俺又不是那鳥雀咋能看的見你們,白讓我看這一下午。”
狗兒…
好吧,不和傻子一般計較!
揉了揉發酸的脖子,順手把腰間的小袋扔給他。想了想又趕忙把那袋子搶了回來,慢慢的從裏麵掏出一個肉饅頭塞進嘴裏,剩下的重新丟給了他。看著他吃驚而變得扭曲的表情,瞬間覺得一股自豪感隱隱升起,哈哈哈…
回想起小時候,曾在一棵樹下問他們長大了都想幹什麽?
他們的回答五花八門,有的想當將軍,還有想當大官,當掌櫃,當殺豬的一大堆!
而輪到大傻時,他卻說“吃炊餅!”。
那時總以為自己沒把問題說清楚,於是又特意的解釋了一下,“就是你長大後想幹什麽?”
那大傻繞著頭,認真的想了一會兒道:“吃肉!”
那時候,幾個小夥伴都在哄笑他,自己也滿不在乎的諷刺他道,吃肉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後來稍漲了幾歲,開始隨爹爹讀書了,才明白過來。
“吃肉”!是一個山一般高的難題!
看著那大傻狼吞虎咽的樣子,鼻子居然有些發酸。
生怕他噎著,忙去接了碗水放他跟前,告訴他慢慢吃別嗆到,就順便坐他旁邊,拿起手中的饅頭吃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那大傻已經把四個都吃完了,正眼巴巴的瞅著狗剩看,那眼神是如此的可憐。
安撫好暴走的狗剩,又轉頭對大傻說道:“回來的匆忙,沒請到郎中,你再忍忍,明日我們會早些回來給你抓藥的。”歎口氣又對狗剩說道:“你再分他一個吃!”
“大郎哥,你才吃了一個,大傻都吃四個了還給他啊?”
“沒事啊狗剩,咱們午飯時就吃過了,再說咱們明天去了說不定還會有!大傻腿上還有傷,也去不成,今天讓他多吃個也沒關係的。”
聽到明日還能吃的上,這狗剩也就不吵了。嘟嘟囔囔的從包裏掏出一個肉饅頭,塞進大傻的手裏,接著又拿出個整的掰了一半遞給狗兒道:“大郎哥你再吃半拉,我還有一個!”
狗兒正好還有些餓也不推脫,接過來放進嘴裏慢慢的吃著,而一旁的狗剩卻急吼吼的全塞進了嘴裏,生怕慢了一點又被大傻搶去!
雖然隻吃了個半飽,但自己經常饑一頓飽一頓的早習慣了,也不覺的有多餓。
端起碗漱了漱口,也不舍得吐掉,咕咚一聲咽進肚裏,順勢連灌了兩碗,心道,就當喝湯了。拍拍手,站起來晃晃肚子,隻聽著肚皮裏咣當一片,特像頭大水牛。
伸長著脖子打了個痛快的噴嚏,就扭過頭來對狗剩說道“一會去還了鄰家的木桶,再借塊火石回來!”趁著還有些亮光,擼起袖子,把晾曬在院裏的稻草一捆一捆的收了進來。
這東屋盤了口土炕,中間還有個土灶。冬日在這土灶上生火煮飯,煙火氣會順帶著把土炕燒熱,然後再從煙筒裏散出去。
晚上睡在上麵會特別的暖和。等到了夏天,就用板子把那灶口一封,鍋就能端去夥房裏接著用,所以說在這寒冷的北方,土炕土灶是特別的方便。
炕,古人的智慧結晶。
最早能追溯到西漢時期,唐朝時已在北方等氣候寒冷的地方大量使用。《舊唐書 高麗傳》中言:“冬月皆作長坑,下燃熳火以取暖。”古時也把“炕”寫作“坑”這裏的“長坑”即“土炕”。
而到了宋朝,炕在北方幾乎已做到了家家皆有的程度。對於形狀,裝飾這些,那些貧富不等的家庭也是不盡相同。貧窮之家用土坯,青磚石塊壘砌,不做裝修,普普通通而已。富裕人家則在炕楞(炕沿)、炕麵、炕裙、炕圍等地方用些值錢物事裝飾。當然除了炕之外,還有些人家喜歡用木床,竹床,木榻等等睡覺。
狗兒把曬得暖烘烘的稻草均勻的鋪在土炕上,又在上麵壓了些木板,木板上再鋪兩層稻草墊子。全身躺了上去,試了試還挺軟和。
瞅瞅漏風的門洞,又扯了塊幹淨的麻布,掛在了上麵當做門簾。至於那黑乎乎的窗戶洞,當下就先作罷,等過些時候天再冷點,請個木匠,做個窗戶框糊上去,再修一修似乎有點漏雨的屋頂,這間屋,也就有些模樣了。
忙了一陣,聽著屋外響起狗剩的聲音,就下了炕,出去接了他手中的火石,再尋了把幹燥易著的枯草葉子,柔碎了卷在一張破麻布裏,又抱了些細幹柴進來,放到灶前。就用火石打了火星,引燃了草葉,草葉又引著了麻布條,再塞些稻草進去,等火燒旺了就把那幹柴蓋在上麵,等著火燒慢慢燒起來,盯著那越燃越旺的火苗。
長歎一聲,這破屋終於感受到了一點溫度。
這火燒了足足有半個時辰,一直到這屋裏再聞不到那嗆鼻的土腥味,這才停了火。摸摸炕頭有了些熱乎勁兒。
趕緊和狗剩把大傻抬了進來,這大會兒,凍的人家把鼻涕都快流到地上了。
半扶著他挪到了炕頭西邊,狗剩在中間,自己睡東邊。炕頭雖然不大,但睡下自己三人卻是足夠的。
這東城西城的來回跑了一天,小腿都有些生疼,本想早早睡去,可躺在炕上倆眼睜的老大就是睡不著!聽著大傻一聲長一聲短的呼嚕音,歎口氣,心道,這憨貨都睡一天了居然還能睡的這麽香。
一陣尿意匆匆襲來,趕緊起身下炕,來不及穿好鞋子,拿腳踢拉著它就準備掀起門簾走將出去。隻聽著身後一聲大喊,驚的狗兒差點尿在了褲子裏。趕忙扭頭去看,原來是狗剩這廝。
隻見他閉著個眼,嘴中還不停的喊著肉肉肉。原來是這貨在做噩夢,好麽!差點害的小爺尿了褲子。走過去一個大嘴巴子結束了他的噩夢。狗剩也茫然的醒了過來,隻睜著眼看著狗兒。
“好狗剩,你剛剛在做噩夢,快睡吧!”輕聲的哄了哄他。
那狗剩聽了咕嚕的嘟囔了一聲,又閉上眼睡了過去。
呼,好險!
喘了口氣,扭過頭正準備出去,餘光掃到炕尾,隻見黑黝黝的臉上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珠正賊溜溜的盯著自己看!原來狗剩的那一聲喊叫,把大傻也驚醒了過來。丟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也不管他懂不懂,就著急八荒的跑出屋裏。尋了個角落,一通甘暢淋漓的潑灑。呼,痛快!
水是灑完了,但肚子卻扁了,咕嚕咕嚕的連叫了好幾聲。
拍拍肚皮兒,安慰安慰它,今夜先委屈你了,等明日咱大吃一頓再補償回來!
深夜的寒風已經刮起,天上的星星更是一閃一閃賊亮。想起小時候每次問爹爹珍珠長的什麽樣子時,他總是指著天上的星星給自己看,嘿嘿嘿傻笑一陣。
趕緊回屋,這夜裏的風是吹不得的,吹久了容易生病,縮了縮脖子,回到屋裏。大傻已經睡去,給那灶裏再填了些木柴,自己再次躺到炕上。
瞅著這空****的屋子,心裏想道,這雖然破了些,但還能擋住風。等以後有錢了買些木櫃桌椅,布置布置看著也就順眼了。
心裏想著、琢磨著,不知不覺的也就睡著了。
古人秉承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節奏,哪怕是宋朝文化娛樂活動大增的朝代。那些場麵也隻是在人口眾多的繁華大城市裏才有,至於貧困偏僻地方的百姓更是一點也無,一到天黑了下來,就得上炕睡覺。也因此,孩子是一窩一窩的出生,當然了,夭折率大也是另外一重要的因素。話題轉回來!
這一覺隻睡得渾身通暢,神情氣爽。瞅瞅外麵也才辰時,水井邊洗了臉,又從樹上扯下根枝條,咬碎了捅捅牙,將來還等著吃肉呢,這口牙得保護好了。或許是昨夜的一頓肉包子,那大傻,今日已經能蹦噠著行走幾步了。感歎了一下那身皮糙肉厚的軀體,心道,若是換成自己,不躺個五六天是絕對起不來的。
等三人洗漱完畢,你看我我看你的互相瞪了半天。大傻率先說道:“大郎哥,俺想吃肉饅頭!”
“沒有,昨夜都吃完了。”
“俺肚子餓!”
“我們隻有些糙米,但沒有鍋子去煮…”
“生米又不能吃,咋辦?”
“給你三文錢,今兒先去曹婆婆家買倆炊餅,午間去張老漢的食肆守著討些吃的,正好你這傷腿也能賣個慘相。”
大傻聽了點點頭,喜滋滋的接過狗剩遞過來的銅錢揣進兜裏,就一瘸一瘸的往曹婆婆的攤子走去。
曹阿婆,叫什麽名字忘記了,隻知道她的丈夫姓曹,時間久了大家都喊她曹婆婆。
這也是個苦命人,兒子兒媳都死在了兵災裏,還好留下了一雙兒女支撐著她繼續活下去。大的孩子才十歲小名阿寶,另外一個是個女娃今年八歲,叫阿汝。這女娃估計是在那場兵災裏受了驚嚇,膽子小的不行,經常無緣無故的哭鼻子,一哭就是好久。
而那男娃兒阿寶,皮猴子一般,手裏經常拿個木棍到處廝耍,因歲數和自己相仿住處也不遠常常一起玩鬧,一來二去的也就混熟了。
曹阿婆五十來歲,常穿一身灰色布衣。為拉扯倆個孩子長大,開了個炊餅攤子。雖然掙不了幾個錢,但一家三口的吃食還是能解決的。
在這個年景,能吃飽肚子,這人也就能順順利利的活下去。
阿婆心善,看到小乞丐們討不下錢來買吃的,就經常賒欠些炊餅。賒欠隻是個名,大家都知道,阿婆從來不記賬的。不像開食肆的張老漢,倆銅錢的帳都要在門板上記上一筆。
曹阿婆手藝好,蒸的炊餅大老遠都能聞到那股甜味兒。而且她的炊餅個還比別人的大,因此這周圍的街坊鄰居都喜歡來她這裏買炊餅。
曹阿婆很有些做生意的頭腦,在這災荒年裏,炊餅的行情是三文錢倆,但是,你覺得實在是囊中羞澀,吃不起炊餅,那就可以吃一文錢一個的雜糧餅子,也叫窩餅子,是曹婆婆獨創。
用三道石磨篩下來的粗麥麵再混些豆子麵,填些菜油,揉成一團上鍋蒸熟,填飽肚子還是不錯的。
和精麵做的炊餅比起來,窩餅子顏色發暗,吃到嘴裏還略帶些苦澀。但它貴在實惠啊!一文錢一個拳頭大小的餅子,在這滿祐川城裏是再也找不到的。
窩餅子,是這些經常吃不飽肚子的人最愛。
今日天氣有些冷,但排隊等著買炊餅的人卻不少。趕早蒸好了三大籠炊餅和一籠窩餅現在卻有些不多了。早知道就多蒸一籠,曹阿婆心道。
熟練的用竹夾子夾起一對炊餅丟在了一個竹籃子裏,又低頭仔細的清點了一遍這才放下手中的夾子,把竹籃遞還給前麵的一個年輕婦人,這嘴裏也同時說道:“劉娘子,你要的十個炊餅給裝好了,再送你一個窩餅子,誠謝你多日來照顧老婆子的生意!”
那年輕婦人聽到白得了個窩餅,瞬間笑開了花,嘴裏趕緊回道“曹阿婆您客氣個啥!提起您老蒸的炊餅,這周圍的街坊鄰居大家都要賀聲彩的,不來您這兒買,還能去哪裏!”
曹婆婆聽了手下也不放歇,嘴裏也同時說著“能拉扯倆娃娃長大不容易,全靠街坊鄰居照顧”這些家常話,就收了錢,送那婦人離開。
這一連送走了四五波客人,才抽了個空停下來喘口氣。剛一抬頭遠遠就看到一個小乞丐,拄著個長木棍哼著曲兒,一瘸一瘸的向這裏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