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領錢

塵歸塵,土歸土。

厚重的棺材裝著死去的張老員外埋入了地下,隨著四角棺釘的嵌入,自此便陰陽兩隔。

在跪倒一片的痛哭聲中,親近的子侄輪番上前鏟了把土蓋在了棺材上,幾個力夫就接過鏟子揮手填埋起來,他們埋的很快,因為要趕在紙人紙馬紙轎子燒完前把墳頭堆起來。

左邊的和尚敲著木魚吟誦著超度經文,右邊的道士邁著陰陽步做著法事。

狗兒緊了緊手裏的招魂幡扭頭向左邊人群裏看去,那邊是大傻和狗剩,他倆舉著纏滿白布的掃帚要和七八個小廝負責把墳頭前的空地打掃出來。

這群人的後麵是兩頭大黃牛拉著的板車,車上放著塊一人高的墓碑,七八個壯漢守在著周圍。

他們更著急,因為要趕在太陽落山前把碑豎起來,好讓特地趕來吊唁的親朋好友燒起最後一道香燭紙錢。

等做完這最後一道祭禮,這場出殯也就圓滿結束了。

對狗兒來說,他這短短的幾天幫傭生涯也就意味著同時結束了。這幾日和大傻狗剩天天混在這裏,一日三餐,還能拿工錢,小日子過得是無比舒服,可惜,好事總是結束的那麽快。

一聲暴響,鐵老七鼓著蛤蟆臉使勁的吹著嘴裏的嗩呐,一旁的小哥也奮力的敲打著腰間的鑼鼓。本就被折騰的有些筋疲力盡的家屬們,不得不再次掀起一波聲勢浩大的哭音,長久的哭泣早就沒了淚水,隻剩下幹嚎,甚至有幾個年小體弱的小娘子都已經暈厥了過去。

‘轟’的一聲巨響,火把引燃了青石碑前的柴垛,澆了菜油的幹柴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周圍的人把手裏的紙棒、木幡統統扔進了火裏,一股青煙騰空而起,有些正燃燒的紙錢也隨著煙飛上了天空。

傳說,人死後,魂魄是沒有實體的,也就無法與人溝通,但又想傳達他的想法,就隻好藏在這青煙裏扭動著身姿告訴世間的親人他來了。調皮些的還會把燒完的紙灰撒的滿頭皆是,若遇到那些心懷鬼胎的,就會附在他身上跟隨著離去。

隨著青煙騰空而起,這周圍的天忽然陰暗了下來,冷風直吹著脖子一陣陣的發寒,正抱怨以後沒了炊餅吃的狗剩忽覺得耳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扭頭看去一張慘白慘白的臉伸著滿嘴的利牙正朝著自己的脖子咬來。

眼一閉,咕咚一聲便暈倒了過去。

旁邊的狗兒眼看到大傻把狗剩嚇暈了過去,道聲憨貨也不看什麽場合,趕忙過去扶了狗剩,也顧不得罵大傻,趕緊架住他隨著人群往回走去,還好沒引起**,若是被張家的管事看到,肯定免不了被罰錢的。

兩下走了十幾步,狗剩呼的一下睜開了眼,倆人趕忙看去,眼瞅著那眼珠總是聚不到一起,狗兒道聲糟糕,忙去討了口水,噗的一下全噴他臉上,又掐著人中好大一會兒,才見那眼神有了些神采。

那狗剩一醒過來就慌慌張張的喊道:“大郎哥,快跑!俺看到一個白臉鬼。”

“狗剩,莫怕!沒有鬼,是大傻貼了紙捉弄你!”

一旁的大傻趕緊點頭,又拿出紙想貼在臉上演示給狗剩看。

一巴掌打落了大傻的手狠狠的罵道:“還嫌不夠亂,莫要再嚇唬他了!”

狗剩蹬著眼睛看看狗兒,再看看大傻道:“假的?大傻嚇唬俺?”

倆人齊齊的點頭道:“假的!”

狗剩又愣愣的道:“可是俺真的看到,那個死了的張老員外吐著舌頭,坐在俺身後盯著看。”

哈!!!倆人的臉瞬間變得煞白煞白,渾身的汗毛也立起一片。

看到大傻被嚇的哆哆嗦嗦,狗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騙你啦,誰讓你先嚇唬俺!”

天色見晚,張府後門處,張大管事手拿著茶碗滋溜一聲美美的喝了口茶。

在他的前麵,八個算賬的小廝,拿著算盤一溜排開,後麵的地上扔著兩個裝滿銅錢的大麻袋。

幾個管事的領著十幾個護院家丁維持著人群的秩序,狗兒他們幾個也待在這裏興高采烈的與周圍相熟的人寒暄著。

主家的活結束了,他們這幫臨時雇來的幫傭和短工也到發工錢的時候了。

“下一個,秦二羊!”

遠遠的傳來一聲喊,站大傻前麵的一個瘦臉老漢應聲諾就擠了出去,把手中記工的竹籌遞給了點名的小廝,那小廝核對了下手中賬冊本上記錄的名字,就領著他去了左邊一個空了的桌子前。

桌前算賬的小廝又接過竹籌瞅了眼,低下頭翻起了桌上的賬本,一邊翻看一邊劈裏啪啦的打著算盤,片刻時間就在一張紙上寫了個數,轉身遞給了一個穿青衣的小廝,那小廝接了紙條就快跑著送到張大管事前。

張管事接了紙條看了眼,便點點頭讓給了旁邊坐著的方臉管事。這人狗兒認得,是管記工的管事,幾乎天天見麵。

方臉管事看了也道聲對,就把紙條遞了回來,青衣小廝接了後就跑到放銅錢的麻袋前,照著數點出了銅錢,裝進一個小袋子裏。又隨手從一旁的筐子裏拿出一個紙袋,緊走幾步把袋子遞給了桌前的秦二羊才道:“工錢三百五十文,主家又賞了五文錢,一共是三百五十又五文,諾!你點點對不?”

秦二羊忙接了,打開了瞅了一眼說:“俺不大會數數,主家如此仁義,想是不差的”說完又拱手行了一禮道“謝主家的賞!”就要轉身離去,卻聽那小廝又喊道:“慢著,這紙袋裏是兩個炊餅,主家發的,快拿去吃了!”秦二羊趕緊道聲謝,接了紙袋樂嗬嗬的走了去。

一旁相熟的起哄道:“秦爺得了幾貫賞錢,笑的如此開心!”

那秦二羊笑嗬嗬回道:“主家賞了個金元寶,你這個懶漢隻有銀元寶拿!”

周圍人聽他說的風趣,便哈哈的笑作一團。

自古以來,領錢都是件讓人開心的事。當然也有不開心的,比如大傻。正撅著嘴對狗兒抱怨“俺隻幹了三天,想來是沒有銀元寶拿了!”

嗬!這傻子,還銀元寶,吃起飯來一個頂倆,鐵疙瘩都沒得給你!

懶得搭理他,回頭對狗剩說道天冷了,等發了錢先去置辦身棉衣棉鞋,若能有些剩餘再能做個棉絮被子,那就更美了。

正說著話隻聽著前邊喊到趙狗兒,忙去擠了前去,遞了竹籌,那行走的小廝又遞給了張管事,隻遠遠的見他望了眼自己,又和周圍人說了幾句話,太遠也聽不清楚,就見那小廝提了小袋走了過來。

“啥?五百七十八文!”狗兒吃驚的道,自己原本預料也就二百一十三文。

一旁的小廝見他疑惑,便問道:“可是賬目不對?”

狗兒忙搖搖頭道:“對的對的。”

小廝翻著白眼說:“對了就領了炊餅趕緊走。”狗兒忙接過紙袋,行了一禮,回了人群。狗剩見領錢回來了忙問他發了多少。

狗兒瞅瞅四周低下頭輕輕的說了個數,那狗剩正要說什麽,隻聽了前麵叫了他的名字,忙走了出去,不大會兒便笑嗬嗬的走了回來。

低聲告訴狗兒道一樣!倆人就嘿嘿嘿的笑個不停。

一旁的大傻看著他倆,以為是壞了腦殼,忙伸手去摸他們腦袋,卻被倆人給擋了回來。

又等了一柱香時間,人走了不剩幾個了,才輪到大傻領錢回來。

或許是平生第一次領工錢,那個得意勁兒一路上不停的在耳邊搖晃著錢袋。

銅錢碰撞發出悅耳的清脆聲,每聽到一次,大傻就咧著嘴對狗剩喊道“快看這是俺的工錢!”狗剩一開始還拿出自己的錢袋嘲笑大傻,後來發現更本不起作用,也就懶的和他比了。

“大傻,能別晃了麽,這一路上聽得俺耳朵都疼!”走到南城坊前狗兒實在是受不了就發出了抗議。

誰知那大傻搖搖頭道:“那不行,這可是俺的工錢,九十五個呢!”

狗兒翻翻白眼道:“是是是,你的工錢,沒人和你搶,不過你這一路不停的搖晃,要是引了賊來,給你偷了去,可不管俺倆啥事。”

大傻一聽有賊,忙把錢袋塞進了胸口前,又不放心的用手捂住,那雙眼還睜大著向四周亂瞄。

嗬!這傻子,無奈的搖搖頭心道哪來的賊偷,自己就想嚇唬他一下,看把他嚇的。

世間的事就是那麽趕巧,話音未落,那大傻怒吼一聲,大踏步的向巷子口走去。

慌的狗兒趕忙扭頭去看,隻見一個八九歲的小郎穿著破破爛爛的,滿臉慌張的正往那巷子裏跑去。

這人狗兒認識,名叫胡小康,他哥哥胡大康十三歲。家裏人都死完了,隻留下兄弟倆相依為命,平時乞討有時候餓極了就去偷。

時間久了,隻要有人看到他倆,便會提防起來,這樣下去他倆更是沒錢吃飯。

倆人長久吃不飽飯,破麻衣裏麵套著個瘦麻杆似的身體,有一次偷到狗兒身上,看著兄弟倆狼通虎咽的偷吃著狗兒討來的炊餅,屁股留在外麵讓狗兒解氣,一時心軟,也就沒舍得下重手,隻輕輕的教訓了一頓轟走了事。

胡小康那雙短小瘦弱的腿,那裏跑的過大傻,三五息不到,就被大傻逮小雞仔似的抓到了手裏給領了回來。一邊走還一邊嗬罵道“讓你跑,這下跑不掉了吧!說,是不是想偷俺的錢袋?”

或許是被人家抓習慣了,那胡小康也不搭話,隻用手緊緊的護著腦袋!

大傻不見他回話便生氣的用手抓著他的脖頸使勁的晃。

一旁的狗兒趕緊讓他放了下來,瞅著蜷縮一團,顧頭不顧腚的胡小康,輕歎口氣,走上前把他拉了起來道:“小康,你別怕我們不打你,大傻再和你鬧著玩,別怕,走吧!找你哥去吧!”

瞅著胡小康狐疑著盯著大傻看卻不敢走一步,忙踢了大傻一下。

大傻隻好收起了憤怒的表情,冷哼一聲道:“走吧,爺爺今日放過了你,莫要再起賊心思跟著俺!”

看著胡小康麻溜的跑遠,狗兒搖搖頭歎道:“這世道為了口吃的真難。”又看看大傻和狗剩心道,俺們三兄弟又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