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收拾

灰燼,殘血,倒著的人,滿目瘡痍。

沒有時間去收拾這些,趙山趙虎給還能起來的人們處理傷口,敷藥包紮。

趙豹沒學這個,腿上又受了傷,一直坐那裏罵咧咧,可見仍有許多火沒撒出來。

直到趙河趙震追人回來,他才停下來,“又宰了幾個?”

“就倆。”趙河亦是一臉不甘與沮喪,“其它全跑沒影兒了。”

“這幫雜碎!”趙豹怒罵一聲,往他們身後望了望,“範哥呢?”

“應該還在追。”趙河在他身邊坐下,“我們找了一圈沒找著,就先回來了。”

“唉,希望範哥沒事,猛虎也架不住狼多。”趙豹是真心擔憂,“今晚要不是有範哥,咱兄弟幾個可能就交代在這兒了。”

“那可不一定。”趙河可不想念範和的好。

知道三哥和範和不對付,趙豹也不再多說,轉頭瞅向一邊。

趙震正跟大哥說話,“走了幾個,還剩多少?”

他問的自然是那些鄉親。

趙山吸口氣,四下掃一眼,“都在這兒了,你去點個數,哥真沒力氣了。”

無論計算活著的還是死去的,心力交瘁的他都無法承受了。

“嗯。”趙震知道大哥這些天都承受了什麽,自然不會怪他,何況有事弟弟服其勞,也是應該的。

天還沒亮,四下哭聲斷斷續續,趙震一個個雪窩走過去,倒著的,哭著的,都是再熟悉不過的麵孔,心逐步下沉,腳也重了起來。

看到狗娃時,心情稍好。昨晚這孩子的表現,著實讓人眼前一亮,不慌不亂,已經是許多大人都自愧不如的鎮定了。

現在他和趙瓜在刨坑,旁邊躺著趙瓜他爹趙福,也是難得的實在人,可惜老天不長眼。

“你倆做的不錯……有事過來找叔。”倆孩子的表現,讓許多大人慚愧無地,趙震現在也幫不上更多,打過招呼,又去往下處。

“五叔。”狗娃放下鍬喊了一聲。

趙震回頭,“啥事?”

狗娃想了想,“哦,沒事。”

趙震笑笑,“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沒事,那些人傷不了他。”

“我不是問這個。”狗娃又拿鍬刨起土來。

“他什麽時候回來,我也不知道。”趙震補充回答。

“也不是這個。”狗娃依然不滿意。

“那是哪個?”

“沒有哪個,我誰也不問。”

“哦。”

兩人地對話,在趙震了然的語氣中結束,不是他不想說,是狗娃去專心刨土了,咻咻咻地往上揚。

“狗子,需要刨這麽深?”趙瓜問。

“埋的是你爹,淺了你就不怕被狼叼出來啃了?”狗娃反問。

“呃,那再刨深點。”趙瓜還是孝順的,賣力地刨起來。

看他們這樣,趙震臉上總算有了輕鬆的顏色,隻要這些孩子在,趙家窪就在。

轉了一圈回去,大哥二哥都歇下來,但看他一眼,誰也沒張口。三哥也是張了張嘴沒動靜,四哥看不下去,“多少?”其實也沒敢細問。

“倒著的,老的少的,加幾個嬸子嫂子,一共三十七個。剩下的,算咱們兄弟,一共十九個,都掛了花。”報完數,趙震也不禁沉默。

百多號人一起出來,一下沒了三分之一,跑了將近一半,可到縣裏的路剩一半還多,情形簡直不能用糟糕形容。

“大嫂二嫂呢?”看他不繼續往下說,趙豹雖然也怕,但還是問了出來。

其他兄弟也一臉緊張地看他,等待答案。

兄弟五個,就老大老二成親生子,老三也定了,原本今年秋收就能再進一口,老爹這一走,怕是得耽擱了。

扯遠了,沒能在老婆孩子旁邊守著,護他們安全,大概也是大哥二哥不敢點數的原因……換了他,大概也不敢去看。

“大嫂二嫂,小吉小昭他們都不在,應該是趁亂跑了,咱們歇歇,就去找他們吧。”

都鬆一口氣,趙山四下掃一眼,“不急,現下這情況,連個方向都沒有,我們到處瞎撞,不如等他們回來找咱們……你二嫂不是糊塗人。”

“說得就跟大嫂糊塗一樣。”趙虎可不想這話傳媳婦耳朵裏,省得以後日子更難過。

兄弟家裏都什麽情況,在座的一清二楚,大家會心一笑,不再提了,但情緒明顯好了不少。

“滿堂叔、良子他們也都沒找著。”怎麽也是一家人,哥哥們不問,趙震也主動說了,正好大家心裏也鬆快著。

“他們那家子,閑事用嘴,正事用腿,習慣了。”趙豹吐槽,“找不著很正常。”

“總比找著好。”趙山一言定性,搓搓手,“還有力氣的,幫忙……刨坑去,不能讓鄉親們曝屍荒野,任狼叼狗啃。”

除了趙豹不能動,其他人還是沒多少問題的,早點收拾好,也好早點決定行程。何況有些人也學狗娃他們那樣,已經在刨了,他們隻需搭把手,就能更快結束。

雖然痛苦會蔓延很久。

趙震跟著趙山到人少地方,才問,“哥,你沒話問我?”

趙山偏頭看他,“你還有什麽沒說?”

看大哥模樣,好像真的沒什麽要問,趙震猶豫一下,還是說了,“範和好像跟那些人有仇,想斬盡殺絕。”

他們三個追出去,當發現再追意義不大,多半追不到什麽時,他和三哥便轉頭回來,唯有範和窮追不舍,看那模樣,是要把那些人殺個幹幹淨淨才肯罷休……他對趙家窪的感情什麽時候這樣深了?

趙山看看兄弟,“殺人有時候不見得是因為有仇。”

趙震一怔,“裏邊還有別的事兒?”

大哥還沒說,他基本就能肯定了,若無其它緣由,範和當不會執著如此。

“來。”趙山帶著兄弟在地上找起來,這次隻看那些來襲者的屍體,翻好幾個才停下,指著斷了的手臂說,“看這裏。”

趙震一瞧,臨近腕口處,縫著三道異常熟悉的銅環,“是大風寨的人。”

趙山點點頭,“再找找。”

那些人隻留下二十一具屍體,帶有銅環的就有三個,使槍的,拿劍的,都在其列。

“加上前兩天埋的那個,這可就四個了,大風寨議事廳到底有多少把交椅?”趙震突然覺得這名聲震天響的山匪,弱的實在有點不像話。

“如果傳說沒錯,大風寨除了頭把交椅,底下還排了六把。”趙山明白兄弟意思,“別小看他們,六七年前鬧的可凶,官家派兵進山去剿,都給打出來,潰不成軍。要不是看不上趙家窪這點東西,咱們早就像三山七寨那樣被屠滅了。”

說的挺厲害,但趙震很難相信昨晚交手的是那些凶神惡煞,朝廷軍隊都打的退,滅他們還不跟玩兒一樣?“怎麽現在……不是那撥人了?”

“聽說幾年前是鬧過內亂,但應該和這個沒關係。”趙山指指屍體,“你再仔細瞅瞅。”

趙震點了火把,蹲下去仔細檢查一番,“這人身上原本就有傷,小腹癟癟,肌肉沒勁……這是餓的?哪家捕快這麽強,把他們逼成這樣?”

他依然記得那兩個山匪的話。

“肯定不是縣上那幫酒囊飯袋。”趙山若有深意地歎一聲,“把他們也埋了吧,都是漢子,雖然不值得敬重。”

“好吧。”知道兄長心善,趙震也不想為此爭執,若換了三哥來處理,不戮屍就算大發慈悲,哪還管你入不入土,“真難不敢想象,如果這些人在全勝之時衝過來,咱們會是什麽下場。”

“左右不過一死。”趙山倒看的通透,“刨個大坑,都拖過來埋一個裏麵,省事。”

“嗯。”趙震答應一聲,抄起鐵鍬就刨,兩鍬土出來,突然想到什麽,“斷頭斧?範和他是……”

“噓。”趙山不讓他往下說了,“老五,聽麻虎講過這故事的,就你跟我,暫時沒必要讓更多人知道,懂麽?”

想到範和追人時那股狠絕,趙震重重點頭。

被迫打了一仗,許多鄉親、朋友就這樣倒下了,不能再一起往縣上去,要說心裏沒點想法,那也不可能。

不那麽親近的人沒了,心情都受影響,那些沒了親人的,可想而知。

刨坑的時候還能強自壓抑,當土埋到那熟悉的臉上……都哭了!

一群漢子,稀裏嘩啦。

哭聲中,有人三三兩兩的出現,陪著一起哭,甚至比他們還傷心,那是先前趁亂跑掉的……鄉親。

有的是真有親人倒下了,有的就單純跟著一起哭而已,不得不說,此時此刻,他們是不受歡迎的,但反感慪氣的話也沒人去說,實在沒那個力氣了。

還有一層,可能在心底裏,大家都認為大難臨頭,自私保命是對的。大家有意見的不是這樣選擇是對是錯,而是不能接受被丟下的那個是自己而已。

拚了命卻守不住家人,膽小鬼卻安然無恙……他們搞不清是誰更諷刺的時候,也不願說什麽。

何況現在能回來的終究是少數,跑走的兩成不到,能在這麽短時間回返,也算的義氣。真要恨,也是那些等太平無事,才想著回來分一份安全的人。

為了不讓這些人太得意,葬下鄉親後,趙山又有新活派下來,“把東西整理一下,有用的收一收。”

逃得匆忙,糧食也好,禦寒衣物也好,大多不及帶走。平時是不會有人多拿多捐的,現在可以名正言順地公有了。

就在大家收拾的熱火朝天時,範和回來了,一人一斧,煞氣衝天。

別人都不敢靠上前,隻趙震遠遠問了一句,“範哥,那些人呢?”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