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詛咒

一片夜。

一棵樹。

山林間再簡單不過的景色,就算樹上樹下都站了人,也沒有多特別,所以,無人在意。

遠處,刀、槍、火、血仍在交織,於收縮中變得激烈。

這裏,相對安靜,但也是相較前一刻而言。

上一刻,父親死了,兒子哭了,殺人者洋洋得意……本來也該得意下去,剩下那個孩子絕對要死,那是由相差懸殊的實力決定的。

但意外的是,這份得意竟然終結了,隻因樹上有人。

那是一個更小的孩子,李江一早就知道的。孩子躲在樹上,他曉得卻不在意。七八歲的娃兒,嚇慌了爬樹上,有什麽好在意?要不要其死,也隻能看他心情,事情就該這樣,不是麽?

對了,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李江,大江大河裏過來的李江,現在大風寨坐第三把交椅。前些天老大掛了,隻要今晚我能讓兄弟們吃一頓飽飯,大風寨就是我的。

山中稱王,前途無量。

一個小孩子掛樹上瑟瑟發抖,有什麽好留意,有什麽可留意的?

可是,他為什麽要丟斧頭,還丟那麽準,老老實實躲著不好麽?我又沒說一定要他死……反正一個小孩子也活不了,我沒必要多此一舉,不是麽?

特娘的!

你投什麽斧頭!

我抬起頭看他,他也在看我,我想罵他,但喉嚨裏沒音,右邊脖頸斜插著斧頭,真特麽難受。

小崽子,我咒你孤星天煞,誰挨誰死!我要你孤獨終老,無親無故!我要你顛沛一生,受盡這世間苦!

我,李江,下去等你!

百年不移!

嗵!

我倒了……

“這麽準?”狗娃蹲樹上,有點小驚訝,“瓜蛋,去看看他死了沒。”

“去你大爺!誰管他!”趙瓜抱著父親屍體放聲大哭,“爹!”

“哭有鳥用!”狗娃罵他,指指躺地上那人,“殺父仇人,不戳兩刀?”

趙瓜一呆,抓過父親手裏的刀,爬起跳過去,朝著雙腿先來了一刀,見了血,人還一動不動,應該是死了。

刀又舉起來,卻遲遲沒有砍下去,過一會兒,刀尖垂下,“砍個死人,有甚意思。”

嗵,狗娃從樹上跳下來,跑過來拔下小斧頭,轉頭看向另一邊,那邊打地正凶,“那就去砍活人。”

“就咱倆?”剛剛的經曆猶然在目,趙瓜完全信不過自己。

“是我。”狗娃已經走起來,目標不確定,沒必要走那麽快。

“……”趙瓜看著他,眼神有點幽怨,“你比那死人還討厭。”

“就該讓他砍了你。”狗娃回頭望他一眼,“走不走?”

趙瓜遲疑,轉頭看父親,眼淚忍不住要出來。

“別哭!哭也活不過來!”狗娃吼了一聲。

剛才寧可暴露自己,也要丟出那一斧,就是想到了一點——趙瓜現在和他一樣了。

“敢情不是你爹!”趙瓜哭著喊出來。

“我爹……我爹厲害多了!”狗娃喘一大口氣,轉身走開,“你自己哭吧!”

趙瓜望望爹,又看看他,跺跺腳,提刀追上去,“咱去砍誰?”

“誰好砍砍誰。”狗娃一直在四下搜索,“找那些受傷的。”

“……”趙瓜無語,“臥槽,你真不要臉。”

“要臉還是要命?”狗娃問他。

“……”如果是以前,趙瓜的答案是肯定的,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做丟人的事?但經過剛剛的變故,答案開始變得不確定,“狗子,你以前好像不這樣。”

“跟範和學壞了。”狗娃有現成的背鍋俠,“他從來沒教過我好的東西?”

“他教你就學?”趙瓜覺得,問題還是在他身上。

“不學就揍你,你學不學?”

“……”

到了此刻,趙瓜也無話可說,跟著他左躲右閃,偷偷摸摸走了一段,“狗子……”

狗娃正在找目標,好像哪個都沒機會得手的樣子,不禁有些心煩,語氣變得不好,“又幹嘛?!”

趙瓜稍一猶豫,還是問出來,“你爹哪天也死了,你真能不哭?”

哭是丟人的事情,但喪父之痛……鐵血漢子一樣會哭,趙瓜不信有人能夠例外。

狗娃腳下一頓,扭頭看一眼他,開口發聲,斬釘截鐵,“當然!”

我已經哭過了!

狗娃扭回頭去,再不去理他,專心找起目標來。

現在仍留在場中的,大多都是好手,差一些的,已經淘汰掉了。兩邊都死了人,當然是趙家窪這邊多一些,現在也是他們處在下風。

但越拚他們卻越勇猛,不想死那是必然的,還有一點,越打的久,敵人力道越差,明顯疲軟不支。損耗雙方都有,但敵人顯然比他們更耐不起。能看到活的希望,憑什麽不勇猛!

趙家兄弟身邊,還是至少兩三個人,他們也都受了傷,但還是越打越凶,趙豹鑽空劈倒一人,還囂張大叫,“趕緊給爺補一個!”

現在哪兒不缺人?沒人搭理他。

“那爺再砍一個!”

剩下那個慌了神,轉頭就跑,他追上去砍,圍攻趙虎的原本有三個,見狀跳出一個,趕上去支援,趙虎已經受傷多處,危險沒先前大了。

轉了小半圈,趙瓜都發覺情勢有逆轉的跡象,“我覺得咱們隨便找個人砍都行了。”

“那你去啊。”狗娃給他一句,目光定在一處。

那是範和所在的地方,圍著他打的始終是四個人,可腳邊已經躺了五六個,可見對手換了不止一撥,除了那個使槍的,其它都不是最初那些了。

就這樣,範和身上的傷也是最少的,但這並不代表他現在狀況最好,或許連日來都沒吃好睡好,又或許鏖戰太久,他體力不支的窘況,連趙瓜都看出來,“你範叔好像不行了,要不咱們就去那邊?”

“鬼才管他,死了最好。”狗娃說著,腳動起來,倒真不是直接往那邊去,但按現在這樣繞一繞,肯定有一點離那兒最近。

趙瓜開始沒看出來,但幾步走出去,也就明白了,“你說話以後不能信了。”

“閉嘴!”狗娃被說中心思,有惱羞成怒地意思。

也就在這時,範和那邊情形大變,長槍挽花,晃眼迷蹤,突刺到近前,刀柄翻轉,挑轉槍頭,槍身一震,發力抖變,向上挑起,刀柄欲壓,旁邊兩刀橫斬而來,避過要害,直斬其臂。

保刀保臂,並不難選,但手中無刀,又能撐的幾時?

當!

染血無數的刀終是被挑起,使槍者精神一震,腕肘下壓,槍頭方向又變,下落幾寸,直刺而出,要將眼前人捅個對穿。

剩下兩刀一劍,也趁機急攻而至,每個人眼中都有喜色,纏鬥那麽久,死傷幾個兄弟,這最棘手的家夥終於要被解決了。

他一死,他們即刻轉去別處,大局可定!

所以,去死吧!

興奮的光芒從瞳眸中爆開!

“狗子!”不遠處的趙瓜急叫,但還是遲了。

在他出聲前,小斧子已經飛了出去,看軌跡,應該是衝那使劍的漢子,隻要他稍稍一讓,圈子就有空隙,範和就有機會跳出來。

嗤!

當!

聲音有先後,但結局無差別。

那並不響,卻異常急促地“嗤”聲,是斧麵貼滑槍杆而過的聲音。

那一聲“當”後,狗娃擲出的斧頭被反手一劍挑開,跟著劍花一挽,毫不猶豫地挑刺。

然而目標卻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身體幾乎扭成麻花,讓開刀鋒劍刺,貼著槍杆揉身粘上,左手上提。

哣!

仿若西瓜被切開,使槍那人脖頸歪向一邊,血噴而出,人也隨之倒地,雙腿**兩下,就沒了任何反應。

又倒一個,視線空曠,都有留意這邊戰局的人,才發現屹立那人左手倒提的短斧。

那對趙家窪人來說,是救命的斧頭,是扭轉戰局的關鍵一斧,除此,並無其它意義。

但在那些敵人眼中,似乎有那麽點不同,使劍那人臉色驟變,不受控製地喊出一聲,“斷頭斧!”

隨即拚命搖頭,“不可能……不可能!”

但不管可不可能,斧頭的下一個目標都是他,他本能揮劍去擋,但還是擋空,跟著脖頸同樣斷開了……如果不是心神激**,他倒的不會這麽快。

四打一都不能得手,如今四去其二,又有斷頭斧的傳說湧上心頭,剩下那兩人“嗷”一聲叫,分向兩邊奔逃,想著總有一個能逃得性命。

然而誰生誰死,從他們挑選方向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因為其中一個的前方,是狗娃他們,所以在他還思考要不要砍翻這兩個擋路的小娃時,疾步趕上的範和幫他解決了煩惱——有些事不用再想了。

“站這兒別亂動!”

把人放倒,範和吼狗娃一聲,馬不停蹄奔向最近的趙山那兒。

不等他靠近,圍攻趙山的人呼啦一下散了,分三邊而去,但每個方向都有同伴,畢竟戰團還有好些個。但潰敗,已經無可避免地到來了。

這些人氣勢洶洶而來,最後潰如喪家之犬,偷雞不成蝕了命,不可謂不慘。

但他們也委屈,假使知道點子這麽硬,他們根本不會來……

他們敗逃,趙家窪人自然乘勝追擊,但凡追上一個,必合力砍翻才罷休。

死那麽多鄉親,不這樣不安心。

但追出一段距離後,趙山先擔心地停下,“窮寇莫追!大家不能再有損失了!”

多數人止步,回頭望時,眼角濕潤了。

範和一直在追,趙河趙震緊隨其後,除他們三個,其他人都慢慢回返。

趙豹最是好站,但傷了腿,追也追不上,隻能一瘸一拐地到大哥身邊,“哥,‘斷頭斧’是個啥,你聽過沒?”

“三山五嶺十六寨,斷頭當前誰敢邁。”趙山冷笑一聲,“嘿,藏的真夠深。”

“啥?”

趙豹一臉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