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使不得
老者剛要開口，就聽後麵有人嚷嚷：“恩師，您誤會了！”
“百姓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是特地來看您的！”
一個敏捷身影擠了出來，笑嘻嘻跑上前行禮：“學生寇世方見過恩師，見過知州大人。”
蘭光霽沒穿官服，百姓們不知這位受人擁戴的父母官也在，又是鬧哄哄見禮。
唐瀚趁亂小聲問：“你小子鬧的是哪出？”
“嚇著您了？”寇世方嬉皮笑臉。
回應他的是後腦勺上一巴掌。
“恩師，學生好歹是長興縣父母官，您不能當著學生治下百姓的麵，這樣削學生顏麵吧？”
寇世方還耍貧嘴，見唐瀚眼神如刀，嚇得趕緊解釋緣由。
附近有個鎮子，寇世方擔心百姓不願搬離，親自上門勸說，還協助百姓往高處遷移。
為讓百姓搬得心甘情願，一路上寇世方都在顯擺他恩師毅王的各種功績，解釋毅王是迫不得已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百姓隊伍剛好從堤壩下路過，見毅王侍衛在堤壩上警戒，寇世方嘴一禿嚕，說毅王就在堤壩上。
百姓們本就對這位名滿天下的太皇叔好奇，加上寇世方一路都在往他恩師臉上貼金，就有百姓提出想上堤拜見。
寇世方更得意，立刻拍胸脯，說他恩師平易近人，肯定願意見大家，於是大隊百姓就放下家當，呼啦啦跑來看毅王。
本來寇世方在前麵引路，就不會鬧出誤會，結果他靴子被激動的百姓踩掉了，等他撿回來穿上，著急看毅王的百姓早把他甩在身後。
唐瀚知道了原委，更是覺得愧對這些百姓，再次深深鞠躬。
“殿下真不必如此！”
白發老者代表眾人發言：“知縣大人已向我等說清楚此中利害，若不開堤泄洪，會有數千萬百姓受災。”
“現下隻是我幾縣人受些損失，這麽做，值得！”
周圍百姓也紛紛附和：“我們做出點犧牲，能讓下遊數千萬百姓免於災禍，也算功德一件，殿下且寬心，我等並無怨言。”
“等洪水一退，我們再搬回去就是了，隻要人沒事，怎麽都好辦。”
唐瀚雖已經從蘭光霽口中得知情況，可見百姓們如此配合，還是大受感動。
“本王代表墨離江下遊數千萬百姓，感謝各位鄉親父老無私付出！”
說著，他又是深深一禮。
“當不起，當不起！”
那位說話很有水平的老者又發言，還誇起唐瀚來：“殿下為墨江沿岸百姓殫精竭慮，我等都清楚。”
“寇知縣才上任，就在我縣推行免費學堂，讓孩童都能讀上書。還給農戶免費發放大批新式農具，又推行耕牛無償使用，做了不少實事。”
“草民聽知縣大人說，這些惠民之事都是殿下的主意，也是您出的錢，可見殿下心係百姓，宅心仁厚。”
“草民等感恩戴德，將心比心，我等付出一些，也是應該的。”
這些事確是唐瀚安排的，畢竟寶貝學生新官上任，他總要給點拿得出手的禮物。
隻是他沒想到，僅是這些小舉措，就讓百姓如此感恩戴德，連舍棄家園這種大事都毫無怨言配合。
唐瀚瞥了眼才上任幾個月的寇世方，心說這小子還真是個做官的料。
“讓父老鄉親們作出如此大犧牲，本王內心有愧。”
“諸位可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隻要本王能幫到的，一定不會推辭！”唐瀚決定來點實在的。
白發老者看了看周圍眾人，小意地道：“那草民就鬥膽，替大家提兩個請求？”
“您老盡管提。”唐瀚一臉溫和。
“知縣大人是探花郎，前途遠大，在我縣恐怕不會待太久，知縣大人離任後，殿下能否讓免費學堂繼續辦下去？”
“這是應該的。隻要本王活著一日，長興縣免費學堂定會存在一日。”
唐瀚已計劃在蘭光霽治下逐步推廣更多惠民措施，不過他沒有解釋。
“草民聽知縣大人說，殿下正培育產量更高的水稻，此種水稻將來可否在我長興縣種植？”
“當然可以。水稻試驗已取得初步成功，隻要鄉親們願意，明年就可以在長興縣試種。”
“別的本王不敢保證，但畝產增加一百斤糧食是做得到的。”
盛朝以農耕為主，糧食產量提高是百姓最大的願望，眾人聽到畝產能增加一百斤，忍不住興奮議論起來。
毅王府田莊雜交成功的稻種，掛穗率比普通水稻多出一倍，來年種植這新稻種，能保證水稻畝產翻倍，唐瀚說的還保守了。
老者提了兩個請求就真的住口，唐瀚溫和地問：“老丈還有什麽要求？您盡管說。”
老者微微搖頭，又看了看周圍百姓，大家也跟著搖頭。
老者好像還有什麽話想說，但他猶豫再三，最終緩緩吐出兩個字：“沒了！”
唐瀚能清晰地感覺出，在場好多百姓都想開口問，不開堤泄洪行不行？
但愣是沒人問出這句話。
看著百姓們複雜的神色，唐瀚隻覺心中陣陣刺痛。
他想說點什麽，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蘭光霽也張了張嘴，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開堤泄洪的原因已經向當地百姓反複解釋過，此刻再說那些道理，很蒼白無力。
氣氛變得很壓抑。
老者灑脫地揮了揮手，笑著道：“能拜見毅王殿下，和殿下說上話，已是我等此生莫大榮幸，我等再無遺憾，就不攪擾殿下寶貴時間了。”
“草民等拜別毅王殿下！”
老者長身一禮，百姓齊齊跟著行禮。
看著如此淳樸善良的百姓們，唐瀚感動得一塌糊塗，覺得像麵門挨了一記重拳，鼻子酸得入心。
忽然，他一拉衣襟下擺，朝百姓們跪了下去。
“各位鄉親父老，請受我唐瀚一拜！”
瞬間，整個大壩上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傻了。
連天子都不跪的毅王，竟向他們這些草民下跪！！！
“使，使，使不得啊！”
愣了一瞬，白發老者驚呼出聲。
他慌忙朝著唐瀚跪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著下跪，頃刻間，所有百姓都烏泱泱跪倒。
慕容秋水、蘭光霽、寇世方、趙劍等一眾侍衛，以及蘭寇兩人的隨從也跟著跪下。
他們明白毅王此刻的心情，跪得心甘情願。
“殿下快請起！”
“我等草民，哪受得起殿下如此大禮？”
白發老者激動得難以名狀，整個人都在顫抖，眼中閃爍著淚花。
百姓們感受到了毅王的赤誠之意，無數人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在高官權貴眼中，他們不過是螻蟻草芥，別說下跪，連正眼都不會看他們一眼。
可權勢威望比天子還高的攝政王竟然向他們下跪了。
還跪得如此莊重，如此坦誠。
這般情景，怎能不令人動容？
“毅王殿下快快請起！”白發老者高聲央求。
“毅王殿下快快請起！”百姓的央求聲此起彼伏。
連墨離江中的滔滔江水也好似發出同樣的央求聲。
“天地跪得，父母跪得，大盛百姓，我唐瀚如何跪不得？”
“各位鄉親父老今日之高義，我記下了。”
“他日，我唐瀚，定，當，回，報！”
唐瀚的聲音響徹江堤。
說完，他長身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