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陷入兩難

顧黎說的開門,不是開大門,而是打開大門右邊的側門。那後麵放置的是實驗室的最後武器,如同洪水猛獸。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那扇門吸引,研究員快速打開門後又迅速閃到了一邊,就像接過燙手的山芋。

然而門內遲遲沒有動靜,接踵而來的低氣壓不斷盤旋在實驗室上空,直到門內走出成群結隊的實驗體。與其說是實驗體,不如說是行屍走肉。

迎麵而來的是個頭發花白,眼珠通紅,佝僂著背的老人。緊接著是個十七八歲的孩子,破爛的背心掛在身上,滿身泥垢。接著,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絡繹不絕,直到將整個大廳填滿。

圍堵在門口的人被這陣仗嚇到失聲,雙手雙腳都脫離掌控般地發抖。沒有人敢在此時製造噪音,生怕引起路過的怪物的注意,被生生咬斷脖子。

這些人唯一相似的特征是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傷,臉周都留下了貌似戴過止咬器的紅痕。他們雙目呆滯,瞳孔漆黑,手腳戴著鐐銬,拖拽時在地麵上劃出深淺不一的刮痕。

南鳶仔細掃描每一個人,尤其是那個穿破爛背心的男孩,為什麽會如此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這種熟悉感令她反胃,但又說不出原因。此時,身後正好響起南耀明的聲音。

“南鳶,你還記得這些人嗎?”

南鳶還在思考南耀明為什麽要用“記得”這個詞。如果她不記得,是不是代表她的這段記憶也被刪除了。她努力回憶,記憶卻呈現斷層式下跌,無法拚湊成一幅完整的畫麵。

見她不作聲,南耀明繼續說:“地下室裏的那批實驗體我都給你送來了,你不是想救他們嗎,我給你這個機會。他們和閆陽,你隻能選其一。這群人都跟你一樣做了移植手術,不過沒有你幸運。他們隻是實驗留下的殘次品,就算切掉芯片也不影響活動。你想帶閆陽離開,那就踏著他們的屍體過去,讓我看到你的決心。”

正如南耀明所說,令人絕望的往往不是絕望本身,而是明知自己身處絕望之中卻無能為力。

南鳶的思緒攪成一團,混沌不堪,南耀明的話不停在腦海裏打轉。

在同一天,她經曆了人生所有重大的變故,秘密一個接著一個揭開,沒有時間喘息。

顧黎心疼又愧疚地看著南鳶,他沒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是加害者的一員。他甚至不敢開口阻止,更害怕南鳶會用厭惡的眼神看他。

南鳶胸口一緊,嘴角不自覺地抖動起來,渾身的力氣被瞬間抽走,手中的匕首似有千斤重般再也握不住,脫力地掉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

當卸下所有偽裝的假麵,她的父親就像掉下神壇的惡魔,張牙舞爪,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

這些張著嘴,口水不斷從嘴角溢出的實驗體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識。他們不會給南鳶思考的時間,不斷逼近,黑壓壓連成一片,如同不斷匯聚的烏雲,最後形成了風暴中心。

南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殺死同類,是她無法做出的選擇。

改造過的實驗體如餓狼般瘋狂地朝南鳶撲了過來,他們的動作敏捷程度遠超普通實驗體,一個個瘦骨嶙峋卻麵目猙獰,動作整齊劃一。

見南鳶雙眼緊閉,麻木地杵在原地似乎不準備反擊,顧黎急得滿頭汗,不管不顧地大喊道:“南鳶!小心!”

當那些魔爪伸到離她的臉不足一厘米的地方時,南鳶迅速蹲身撿起地上的匕首。沒有往對手身上刺去,而是一退再退,轉攻為守,最後將匕首收進了腰間的刀柄中。

她的眼裏沒有麵對南耀明時的憎恨,而是充斥著同情和憐憫。

迂回戰術隻能不斷消耗她的體力,她將對手的手腳擰脫臼,試圖封鎖他們的行動。但是倒下的人像是失去了知覺,手腳不便就張開血盆大口撕咬她的衣服和褲腿。

看見自己的同類被當成牲畜般遭人利用,如老鼠般匍匐在地,她的雙手不自覺地發抖。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才能減輕他們的痛苦。

突然,那個看著眼熟的男孩死死抓住她的鞋子,近乎哀求地小聲嗚咽道:“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我好難受。“

他眼角掛著血珠,眼淚和臉上的泥垢融在一起。被折斷的手指已經腫得不成樣子,像是短暫恢複了意識,不斷跟自己作鬥爭。

南鳶撇開眼,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極力忍耐著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再多看他一眼,怕自己會立即崩潰,因為她下不去手。

越來越多的人拉扯她的胳膊,不斷攀上她的身體,撕咬出細碎的血印。她就像陷進了無底洞,被黑暗吞沒。衣服染成了紅色,血液順著地板往外溢,整個人逐漸被黑影淹沒。

“南鳶!”

一聲呼叫劃過實驗室上空。

閆陽捂著胸口艱難地站了起來,視線還很模糊,他尋了半天也沒看見南鳶的身影。直到掃過遠處的人形山包,從旁邊露處的一節沾滿血的手臂認出了南鳶。

他踉蹌著往前幾步,手撐在電腦桌上。現在的局勢太不樂觀,再這麽下去,南鳶會沒命的。為了救他出去,她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閆陽屏息凝神,努力回憶剛才觸發讀心術的過程。漸漸地,他感覺身體越來越熱,每一根骨頭都被熱浪包圍。周圍的空氣極速壓縮,他能清晰分明地感受到所有人的心跳和流動的生命體征。

他的臉和雙手在被炙烤,脖子上青筋直跳,心髒在鼓噪,血液循環不斷加快。最後他將意識集中於一點,朝那個山堆掃去。

瘋狂的實驗體突然停止了抓咬,慢慢從南鳶的身上退去。接著便是一片哀號和嘶吼,他們抱著自己的頭在地上來回翻滾,直到宕機般地昏死了過去。

閆陽用最後一口氣切段了暴走的實驗體的意識,他跪倒在地,鮮血噴湧而出。在暈倒之前,他看見南鳶朝他飛奔而來,他似乎還聽見了她的尖叫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到最後他也沒能好好跟她解釋,也沒能告訴她,他有多後悔。

他仿佛看見了雪白的天空,小鳥在飛翔,綠葉落在他的腳邊,他牽著南鳶的手,走在一條很長的小路上。

南鳶幾乎是睜眼的瞬間就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一把抱住了閆陽。他沒有明顯外傷,但是呼吸紊亂,心跳聲也弱得幾乎聽不清,整個人進入了休克狀態。

她的眼淚不停地滴在閆陽的臉上,理智遊走在崩潰的邊緣,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徹底被扯斷。

南耀明親手毀掉了她的一切,她什麽都不剩了,連閆陽他也要奪走。

南鳶大吼一聲,實驗室的玻璃器皿瞬間被震碎。她在漫天飛舞的玻璃碴中站起身,用沾血的手背抹掉眼淚,藍色瞳孔變得愈發幽深。她的恨意蒸騰而起,像濃烈刺鼻的酒精,席卷著實驗室的每個角落。

縮在一旁的人被這股來勢洶洶的氣勢逼得癱坐在地。南鳶往南耀明的方向走過去,腳下的玻璃碴在沉重的步伐中化成粉末。她的大腦全速運轉起來,此刻隻有一個念頭,她要殺了他,殺掉自己的親生父親。

顧黎見情勢不對,快步跑到南鳶身邊拉住她的手腕道:“南鳶,別衝動,我去跟南教授說讓他放你們走好不好?”

南鳶慢慢轉過頭,直勾勾地盯著顧黎。就這一眼,顧黎就像石化般凍在原地,張著嘴啞然失聲,因為他在南鳶的眼裏隻看見了嗜血的殺戮。

研究員們層層疊疊擋在南耀明麵前,但是與實驗體搏鬥,他們沒有勝算,隻能寄希望於手裏的槍不要射偏。

南鳶抽出腰間的匕首,一道黑影如同光速般掠過,站在最前麵的研究員還沒來得及反應,喉嚨已經被尖銳的刀刃刺破。

沒人相信南鳶真能對實驗室的人下手,更沒人見過南鳶如此幹脆利落到不近人情,一時間腳都粘在地板上無法挪動。

南鳶一腳踢開倒地的人,抓住另外一個麵露驚恐的研究員的領口,任由他的槍口對準自己的心髒。在他開槍之前,刀刃劃出優美的弧度,研究員應聲倒下。

她殺紅了眼一般,清掃所有障礙,直到地麵被鮮血徹底染紅。這更像是單方麵屠殺的修羅場,也是南鳶送給南耀明的禮物。

剩下的研究員不敢再輕舉妄動,因為他們知道子彈出膛的速度也快不過南鳶殺人的速度。

南耀明撥開眾人走上前道:“南鳶,你還沒鬧夠?三年前你毀了一整個傭兵團,殺光了所有實驗體和研究員,是我和顧黎幫你善後才避免這件事傳出去,今天你還想再重蹈覆轍?”

南鳶忽然回神,轉頭看向顧黎。她不會再相信南耀明說的任何一個字,但是她依舊相信顧黎。

“團長,他說的是真的?”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早已恢複了部分記憶,而這部分記憶裏,正好有南耀明說的這件事。

顧黎麵露難色,終究是紙包不住火。但如果他說了實話,局麵隻會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見他默不作聲,南鳶又繼續問:“團長,你知道騙我是什麽下場。”

在她轉頭的瞬間,南耀明對顧黎使了個眼色。

“是真的。”

三年前,由於傭兵團的疏漏,進行移植手術的實驗體發生大規模暴亂,為了鎮壓實驗體,南鳶在一氣之下將其全數絞殺,為了避免事後追責,南耀明消除了南鳶的記憶。這些的確不假,但追根溯源,並不是南鳶的責任,但是他不能說。

南鳶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低頭掃過昏迷不醒的實驗體,還有倒在血泊裏的實驗員,隨後目光直視著顧黎,心灰意冷地回道:“團長,連你也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