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真相
正常人不可能聽見這樣微弱的,從實驗室的特製隔音門中傳出的聲音,除了感官異於常人的南鳶。
南耀明更不可能會料到她又折返了回來,現在他眼裏隻有閆陽體內那塊芯片,以及它到底是如何成功運轉的。發布會還沒結束,但是他已經等不及想驗證閆陽的能力,於是一個人上樓進了房間,沒讓隨從跟著。
他走近閆陽對麵的椅子,拖動椅輪往前移動了幾步。
眼睛被蒙上後,閆陽的聽覺比平時敏銳了許多,從沉穩的腳步聲中猜到了來著的身份。
“南教授,我跟你無冤無仇,你找人綁我是什麽意思?”閆陽故作輕鬆地試探道。
南耀明不緊不慢地坐下,從包裏摸出啟動器放在伸手就能夠到的桌邊,緩緩開口道:“閆陽,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不用跟我兜圈子。我就長話短說了,你以前是不是在我的實驗室裏待過?”
閆陽默不作聲,不回應也不反駁。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許多,他的神智也從混沌中清醒了不少,隻是四肢還有些發麻。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我以為所有試驗品都失敗了,你是怎麽存活下來的?”
南耀明一口一個試驗品,在他眼中,所有參與實驗的人都隻是可以隨意操控的物品,他們甚至不配擁有姓名。他不停地追問,像個挖井工,掘地三尺地找水的源頭。
閆陽陷入沉思,腦子裏零碎的記憶不斷衝撞他的意誌,他的思緒被短暫拉回了童年的噩夢之中卻絕口不提往事。因為隻要他不說,南耀明就不可能從眾多試驗品中把他認出來。
南耀明沒有被他的沉默惹怒,在這位居高臨下的科學家眼裏,閆陽隻是一條被拋上岸的魚,等著被解剖後標價出售,並不具備談判的資格,也構不成半分威脅。
“每一個芯片上都有編號,就算你不說,等取出芯片,一切自然會明了。閆陽,或許這都不是你的真名,不過不重要,既然你生於實驗室,那就用你剩餘的生命繼續推動科學的發展吧,帝國會永遠記住你的無私奉獻。”
在他眼裏,有利用價值的叫商品,沒有利用價值的就是工業廢品,而閆陽很明顯是他實驗的突破口,勉強能稱得上有用。
“怎麽,你以為我會全力配合,拍手叫好?南耀明,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閆陽冰冷的聲音在昏暗的房間裏回**。
“你沒得選,你應該知道,從你進入這個房間開始,你的人身自由就不再受你的個人意誌所支配。”
南耀明的臉上寫滿上位者的高傲和冷漠,他看閆陽就像在看一隻死前拚命掙紮的白鼠。
“你休想從我身上得到任何東西,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你得逞。”
閆陽自知沒有還手的餘地,但正如他所說,最後也是最壞的打算,就是自焚。隻要他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南耀明麵對一具死人心髒也無計可施。
南耀明的神情凝重起來,表情扭曲,眼鏡的鏡麵折射出的寒光,直直地朝閆陽逼去:“你以為讀心術暴露之後你在帝國還有生存的空間嗎?就算我放了你,帝女和帝君也不會放過你,反正都是死,何不死得其所,也算是報答我對你的恩情,如果沒有這項能力,你覺得你能爬到今天的位置?”
閆陽冷笑起來:“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隻能靠歪門邪道才能成功。感謝你?嗬,你怎麽好意思說出這句話,那些枉死的冤魂沒讓你輾轉難眠,夜夜噩夢纏身?”
也許是早就窺見了自己的結局,閆陽沒了牽掛,也沒有任何顧慮,說話直指南耀明的痛處,毫不遮掩。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又繼續道:“還有,南鳶的母親怎麽死的,你最清楚不過,何必假惺惺地妄圖做個正人君子。”
南耀明神色突變:“哦?沒想到你還有這本事,連這件事都調查出來了。不過你不用刻意激怒我,像你這樣狗急跳牆的人我見的多了。”
南耀明的態度驟轉急下,藍紫色的眼珠裏燃起火苗,嗓音卻透著蔑視。
“你把自己的妻子當成實驗對象,結果實驗失敗,她就像無數個慘死在你手上的受害者,被無情拋棄。你甚至違背了她捐贈遺體的意願,抹去她存在的所有痕跡。南耀明,你做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就不怕遭報應嗎?”
“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動搖?我這麽做都是為了……”
南耀明的心被猝不及防的冷箭刺中,再也無法保持剛開始的冷靜,然而他的駁斥卻被閆陽硬生生打斷。
“為了科學?”閆陽冷笑道,“不,你是為了權利,為了受人敬仰,為了功成名就。你根本就沒有作為人的良知,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南耀明咬牙切齒,年邁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憤怒的傾軋,劇烈地顫動起來。
“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敢指責我?你不過是人販子賣給我的一條狗,撞了大運活到現在。你應該感恩戴德,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滿嘴胡謅,簡直愚蠢至極。”南耀明氣急攻心,用力捏緊椅子扶手,雙目赤紅,恨不得立刻將閆陽處死。
閆陽抬起頭,眼睛雖然被布條蒙住,但是他能依稀辨別出聲音的方向。冰冷的目光似是能穿透結實的布料,惡狠狠地朝南耀明的方向望去。
“南鳶知道這件事嗎?如果她知道殺死自己親生母親的人是你,你覺得她會有什麽反應?”
南耀明愣了幾秒,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他早就構建好了足夠堅實的信息防禦網,南鳶永遠不可能知道真相。
“她沒有必要插手上一輩的事,我和她母親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你從小就沒了父母,也難怪沒人教導你如何尊敬長輩。”
閆陽如鯁在喉,他無力反駁,卻也見不得別人拿他的身世來作踐他。他的確無依無靠,但也不允許自尊被人踩在腳下肆意踐踏。
“把三歲的孩子扔進實驗室裏無休止地做實驗,看著她每日忍受藥物折磨,還借口是為她好,南耀明,你真可笑。可惜你錯了,你隻是個把她變成殺人工具的劊子手。”
閆陽將憋了十多年的話滔滔不絕地講了出來,這是他的心結,是讓他和南鳶走上末路的罪魁禍首,他終於暢快地發泄出來,這樣,就算是死也沒有遺憾。
可就在他過於激動的言論中,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被南耀明抓個正著。
“知道南鳶幾歲進實驗室的人,除了研究員,就隻有那個叫陽陽的男生。原來是你,我怎麽沒想到,你倆的名字如此相似,本就可能是同一個人。”南耀明內心震驚無比,卻將詫異的情緒掩藏了起來。
那個陰魂不散的陽陽,近在咫尺,他竟然沒有發覺。該說閆陽隱藏的太好了,還是說從一開始他就走進了誤區,預設好他已經死亡的事實,所以才忽視了原本最簡單明了的線索。
閆陽沒有說話,他的承認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南耀明突然大笑,平時板著臉的僵硬肌肉鬆動了不少:“你是為了南鳶才去傭兵團工作的?想跟她相認卻發現她根本不記得你了?”
閆陽皺起眉頭,他回來的目的不是為了南鳶,但南耀明這麽一說,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重要信息,於是順著話題問道:“她為什麽會失憶?”
南耀明嘴角上揚,眼尾的皺紋擠出深深的凹陷,心底升起濃厚的報複心。令人絕望的往往不是絕望本身,而是明知真相卻無力改變,他要讓閆陽嚐嚐這滋味。
“我可以告訴你原因,讓你死得明白。”他略微躬身前傾,一字一句慢慢說,“南鳶的心髒和大腦都是人造的,沒有血肉,靠的是器械運轉。”
如果說之前的對話隻是小打小鬧,傷不到閆陽的根本,那這段話對閆陽來說,就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打擊。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大腦在嗡嗡作響,就像原子彈落到荒原之中,將接觸到的一切物質炸得灰飛煙滅。他所有的以往既存的觀念在頃刻間分崩離析,**然無存。
他的嘴唇微不可查地顫動起來,但與此同時,他的心又像在經曆淩遲的折磨,細胞在身體裏分裂暴走,血管在沸水中翻滾。他不想承認聽到的事實,因為承認就代表這十多年的怨恨竟然隻是一場玩笑。
“所以,傳說中移植成功的個例,是南鳶。”
閆陽極力克製住內心的怒火,聲音卻發顫地問道:“她什麽時候做的手術。”
南耀明很滿意閆陽現在的表現,如果不是沒完全掌握閆陽的讀心術等級,他很想現在就摘掉他的眼罩,看看他那副崩潰的表情。
“這就說來話長了,你剛認識南鳶的時候她就已經是實驗體了。這麽多年,你以為你喜歡上的是一個普通女孩,殊不知她從來都沒有感情。當初跟你走近的隻是一副擁有科技智能的軀殼。”
南耀明肆意地大笑,唯獨在這件事上他有信心擊潰閆陽。
“三歲……怎麽可能……”閆陽不斷否定南耀明的話,他不相信那時候的南鳶是人造人,她那時候分明跟正常孩子沒有區別。
“怎麽不可能,南鳶的手術是我親自操刀,她也是我親手帶進實驗室的,還會有假?閆陽,你自詡聰明,在這件事上怎麽反而糊塗了。”南耀明非要添磚加瓦般往他的傷口上撒鹽。
“所以當初她突然性情大變,甚至……”閆陽的聲音哽咽,從剛開始接觸南鳶到現在,分明有那麽多線索,他怎麽就沒能耐心一點,覺察出南鳶的異常。
當她說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他除了責備和懷疑,沒給過她一絲信任。他不斷將她推離自己的生活,甚至步步緊逼,讓她退無可退。閆陽遭到重擊,渾身止不住地發抖,血液在體內倒流,衝擊著五髒六腑。
“所以南鳶說我騙她,為了得到離開實驗室的名額不擇手段,也是你在造謠?”他聯想到南鳶在彩隸城遇難時說的那番話,不相關的證據都串聯在一起。
南耀明雲淡風輕道:“你確定這是在造謠嗎?南鳶跟我說過很多次,你在實驗室呆的不開心,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我不過是稍微潤色了一下而已。”
閆陽啞然,他當時不過是隨口抱怨了幾句,並沒有真的要離開實驗室。況且,南鳶還在這裏,他又怎麽會丟下她一個人。
見他沒有繼續反駁,南耀明又說:“在你離開的前一個月,我修改了南鳶的記憶。既然你想離開實驗室,這便是最好的機會。隻有反目成仇,你才走得了無牽掛不是嗎?況且,我本以為你能跟南鳶抗衡,結果你也隻是她的手下敗將。閆陽,當初我對你很失望,不過你能活下來的確是個奇跡。”
當真相揭開帷幕,血淋淋地展現在閆陽麵前時,他的所有感官都被無情地奪走。身體被人一刀一刀剜著肉卻來不及感受疼痛,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怒吼道:“南耀明!她才三歲!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你真不是個東西,你不配做一個丈夫,更不配做一個父親!”
見閆陽叫囂著,臉色難看至極,精神在崩潰的邊緣拚命掙紮,南耀明露出陰狠的笑容,知道他的計劃快要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