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中計
幾人在訓練場站了好一會兒,閆陽才慢吞吞地走過來。
顧黎發消息來時他的確沒在洗澡,而是在分析那堆數據龐大的實驗體資料。如果不是因為南耀明是他想見的人,估計他今天都不會出門。
最近不知怎麽回事,他時常覺得疲憊,身體像灌了鉛一般沉重,心想應該是沒有休息好,也就沒太在意。
頂著熬得通紅的雙眼,閆陽冷淡地打起招呼:“南教授。”
南耀明聽聲回過頭看他一眼,又把頭轉了回去,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地較量著,各懷心思,閆陽沒再繼續搭話,目光瞥向遠處裹著長袖外套的纖瘦身影。
這麽大熱天兒還穿這麽厚,不像南鳶的作風,他想起之前南鳶差點中暑暈倒,應該是體質出了問題,想掩人耳目。
幽深的目光尋著南鳶的背影在訓練場來回移動,這時南耀明開了口:“顧黎說你最近挺忙的?”
閆陽收回了視線,思考片刻後答道:“是挺忙的,在處理彩隸城留下的戰俘。”
“都處理好了?”南耀明用餘光打量著這個比自己高出半個頭的年輕人,正在考慮用怎樣的話術打探他才顯得正常。
“快了。”閆陽從兜裏摸出煙盒,打開才發現裏麵是空的,最近為了緩解疲勞和壓力,煙消得比往常更快了。
他還不知道南耀明來傭兵團的真正目的,但直覺告訴他,南耀明絕不可能隻是為了來傭兵團散心,看實驗體訓練。
“之前聽說你父親也是搞科研的?”南耀明主動開啟了話題。
閆陽不由微微皺眉,突然提到他的身世,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目的。
“是,不過我父親很早就過世了,他沒什麽學術上的成就,就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員,您沒聽說過很正常。”
閆陽鎮靜自若地答道,心裏卻在思考這話的用意。他很早之前就向帝國提交過履曆,南耀明不可能查不到,但當著他的麵又問一遍,是對他的身世起了疑心。
“能生出你這麽優秀的兒子,想必你的家人也會引以為傲。”南耀明當然查過他的生平資料,隻是故意為之,想看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閆陽從他口中聽到的隻有諷刺,不想接茬,無論南耀明想幹什麽,都不可能從他身上找到線索。
下午的訓練很快結束了,南鳶小跑著過來,喘了口氣後道:“父親,你要走了嗎?”
她的眼神充滿急切,就像渴望糖果的孩子。
南耀明慈愛地笑了笑,從西裝前袋裏扯出絲巾擦了擦她的臉頰:“小姑娘家家的,注意點形象,臉上沾這麽多灰,像什麽樣子。”
南鳶急於從他的口中聽到答案,拉過絲巾胡亂在臉上抹了兩下。
南耀明沒有回答她,而是側頭問閆陽:“晚上一起吃個飯吧,你和顧黎這段時間準備格鬥賽也辛苦了,就當我這個前輩的一點謝意。”
閆陽全程目睹南耀明惺惺作態的嘴臉,隻覺得惡心。他越是表麵對南鳶好,就越讓閆陽反感。但他還是假意微笑,對這個算不上請求的邀請,他無從拒絕。
“好,讓您破費了。”
“父親,你也太偏心了,我也很辛苦啊。”南鳶有些委屈,每天頂著炎炎烈日訓練的是她,到領賞的時候倒是沒她的份兒了。
“是,你最辛苦,但是你不是不想去吃飯嗎?”南耀明還想繼續說,被南鳶及時打斷。
“誰說我不想去了,我也要去。”她邊往回走邊叮囑道,“別走,等我一會兒,我回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就出來。”
說完她飛奔著往宿舍樓跑,對自己反悔這件事毫不在意,也不給人拒絕的時間。
南耀明看著女兒的背影,無奈地搖搖頭,又衝著顧黎責怪道:“你看看你把她寵成什麽樣了,一點規矩都沒有。”
顧黎有些難為情地低下頭:“是,以後我會注意的。”
他心知肚明,南教授早就把他當成了女婿候選人,對他自然是比對外人親近,所以格外嚴格。麵上被訓,但他心裏早就樂開了花,巴不得每天都被說上兩句。
閆陽默默站在一旁,像個局外人。
他很想報複性地將所有真相都告訴南鳶,讓南耀明嚐嚐失去一切的滋味,但他更知道,痛苦永遠都不是單向的。
南耀明會遭到多大的報應他不在乎,但是南鳶會遭到多大的打擊,他不敢想,因為光是想就已經讓他頭疼不已。
手指開始癢了,他心亂如麻,插在褲兜裏的左手手緊緊捏住煙盒,試圖緩解此刻的煩躁。
不到20分鍾,南鳶踱步而來,換了件幹淨的黑色外套。幾人上了南耀明的車,秘書開車,南耀明坐副駕,其餘三人隻能擠在後排。
顧黎雖然比閆陽矮,但是他體格強壯,身型挺括。閆陽更不用說,身長腿長,蜷在後排已經是為難,所以中間的位置隻能留給南鳶。
曾經一個人就要占滿後座的南鳶,現在隻能夾在兩個大男人中間,後排再寬敞也顯得萬分擁擠。
她雙腿規矩地放在兩個座位之間,像夾在麵包裏的芝士,全身都無法舒展,隻能僵硬的像尊石雕般立在那裏。
車內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南鳶感到不適,尤其是她跟閆陽關係鬧僵後誰也不願意搭理誰。隻有顧黎還被蒙在鼓裏,沒察覺到有什麽異常。
秘書一個大轉彎,南鳶沒穩住身子,直接撲進閆陽懷裏,閆陽幾乎是下意識地護住她的頭,肩膀抵著車門,就像是早已習慣的肌肉記憶。然而下一秒,沒等他反應過來,南鳶已經驚出一身冷汗,用力推開他坐起身來。
閆陽被她突如其來的排斥弄得有些心煩,明明是他先後退了一步,現在反倒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南鳶根本沒想那麽多,當閆陽不小心碰到她的背時,她就像被觸發了報警器,雷達自動開啟了保護機製。
這段時間她匿名找人偷偷買了製冷貼,那是一種附著在皮膚上就可以降低體溫的小型儀器。這種製冷貼雖然不是違禁品,但對於有自我調節能力的實驗體來說本是派不上用場的。自從她的身體開始起變化,對溫度的敏銳度越來越高,越來越怕熱。
隻要她一出汗,必然會被傭兵團的人發現,而她對藥物產生排異的事就會被父親知道,就像埋在地裏的定時炸彈。
她推開閆陽正是因為整個後背都貼滿了製冷貼,雖然隔著外套不容易看出來,但是她的後背冰涼,閆陽穿著短袖,手臂露在外麵,隻要碰到她就能立刻發現異常。
她倒是不怕閆陽知道,自從恢複記憶,知道了閆陽的真實身份,不管如何,她能確定閆陽至少不會害她。
隻是當時她順從了身體的自然反應,這是在腦海裏演算過千萬遍如果被人發現後要怎麽處理卻沒想到對策後的決定。那就是,千萬不能讓人碰到。
然而,過於激烈的動作,讓整車的人都陷入了沉默。顧黎的沉默裏帶著竊喜,南耀明的沉默裏透露著滿意,隻有閆陽的沉默,是失落和憤懣交織而成的泥潭。
南鳶頓時急紅了臉,想到閆陽護著自己的姿勢,沒有變,他還是小時候那個把自己擋在身後的陽陽。隻是她不留情麵地將他推開,陽陽肯定生氣了。
她很想立刻解釋,但是礙於一車的人,隻能躊躇地點著手指,心裏不停催促車子能開得再快點。
最後車子穩穩地停在了一家裝修質樸的餐廳。穿過荒漠到達鮮有人煙的街道,大概花了一個半小時。
閆陽拉開車門下了車,想逃離車內悶熱的環境。南鳶從他身後跟了下來,站在他的影子裏。南耀明走在最前麵,幾人隨後進了店門。
這還是南鳶第一次跟父親在除了實驗室和傭兵團以外的地方吃飯。沒有壓縮餅幹,有的是熱氣騰騰的飯菜和各式各樣的飲品。
四人一人坐一邊,秘書站在南耀明身後,倒不是不讓他吃飯,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任務。
飯菜上齊,幾人有說有笑地共進晚餐。吃到一半兒,南耀明對眾人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喝點酒吧。”
說完大手一揮,秘書附身過來,南耀明繼續道:“讓老板開瓶紅酒。”
閆陽意味深長地看了南耀明一眼,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秘書很識趣地點點頭轉身去取酒,由於南鳶從來不喝酒,就給她單獨拿了瓶果汁。
戰爭年代,別說喝酒,連吃上一頓熱飯都是極近奢侈的行為,除了像帝女那樣的皇室貴族,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紅酒是什麽滋味。
南耀明端起酒杯,像正經長輩對晚輩教導似的開口說:“下個月就是格鬥賽了,還得辛苦你們一陣子,特別是閆陽,彩隸城的事兒辦得很漂亮,不愧是帝君看中的人才,希望你以後也能繼續為帝國做貢獻。”
閆陽抿嘴一笑:“南教授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這杯我敬您。”他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酒精從喉嚨一直灌入胃裏,酸澀嗆鼻,他不禁咳嗽了一聲。
閆陽雖然見多識廣,在組織時也給手下弄去不少好酒,但他自己滴酒不沾。喝酒誤事,酒精容易麻痹神經,削弱思考的能力,他一般不碰。
南耀明全程盯著閆陽喝完才舒心地笑道:“好,很好。”
之後的談話,閆陽已經記不太清了。他隻記得喝完酒後不久,心髒狂跳不已,完全超過了身體所能承載的速度。本以為是自己不勝酒力,趁著去上廁所的間隙,待在隔間裏就起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