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暗湧

南耀明當然知道離堯心裏會怎麽想,從他把人皮帶回實驗室那一刻起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對策,但是他斷定離堯沒膽量去告密。

一個沒有依仗和靠山的潛逃犯,如同在風雨中飄搖的樹葉,除了待在這個由實驗室鑄成的庇護所裏,再沒有容身之處。

研究一斷,離堯頭上懸著的刀柄就會落下,他不可能不明白。

南耀明本想親眼見證科學奇跡的誕生,卻剛好被帝女的電話打斷。他全身都在抗拒這個號碼,緊皺的眉心難以舒展開,最後還是妥協地開門走了出去。

在帝國的威嚴麵前,他的意願輕如鴻毛。如果他沒能及時接到帝女的來電,恐怕又要被亂傳他架子大,搞個人主義,而他一向最看重自己的名聲。

電話接通後,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帝女先開了口:“喲,南教授可真忙,我還以為是我手機出故障了呢。”

陰陽怪氣的笑聲讓南耀明頭皮發麻,他隻得裝聾作啞道:“您說笑了,我剛才在跟離堯討論技術上的問題。”

聽到離堯兩個字,楚雲緲抿了抿嘴角,麵帶笑意道:“你們那些研究我是不懂,不過我現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洗耳恭聽。”南耀明壓低身段,假意迎合道。

“你在科學界待了這麽久,知道讀心術這種東西嗎?”楚雲緲斜倚在鋪滿羊毛毯的沙發上,蹺著二郎腿,單手撐著沙發扶手道。

南耀明因吃驚而瞪圓了眼,半張的嘴忘了合攏。他沉默了足足10秒後才回道:“聽說過,但那是禁術,沒人見過。”

他心裏打著鼓,生怕楚雲緲繼續追問下去。

因為讀心術,是他發明的。

當年為了在軍事領域有所突破,竊取戰俘口中的情報,他苦心鑽研,但是實驗對象沒有一個存活下來。

加上實驗體研究消耗巨大,人力跟不上實驗進度,死亡人數又攀升至最高點。如果再不停止其中一項,恐怕會引起反抗,所以他才忍痛割舍了前者,保留了實驗體,又秘密銷毀了所有證據,從此再也沒提過這件事,就像它不曾存在過。

楚雲緲如他所願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那如果有人背地裏偷偷做了實驗,還成功了呢?”

“不可能。”南耀明斬釘截鐵道,連他都做不到的事,怎麽可能有人做到。

楚雲緲知道這個年長的老教授心高氣傲,必然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訕笑了一聲後回道:“雖然剛開始我也不信,但……”她故意拉成尾音,停頓幾秒後才繼續,“閆陽做到了。”

“閆陽?怎麽可能,他……”南耀明差點說漏嘴,即便是他不記得當時參與實驗的名單,但沒有人幸存卻是不爭的事實。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承認有人先自己一步走到科學的前沿。

“怎麽不可能,難道我說的話還能有假?”楚雲緲不耐煩起來,慵懶地卷起金色發梢看了一眼,發尾有些毛躁,該做保養了。

南耀明無法反駁,有疑問也隻能憋在心裏。在以權勢為貴,階級分明的國家,即便他再怎麽位高權重,也高不過帝王家。但是他很清楚帝女不會閑來無事打電話就為了跟他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不過他依舊不相信除他以外的人能造出讀心術,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閆陽曾經是參與實驗的一員。

他本以為閆陽是個值得信任的合作夥伴,卻在這麽重要的事上隱瞞於他。不過仔細回想,閆陽用離堯換取進入實驗室的資格,的確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的真實目的。想到這兒南耀明隻覺得不寒而栗,如果閆陽在無意中讀取了他的記憶,後果不堪設想。

南耀明的腦子轉得飛快,一番分析後,語氣激動地說:“讀心術早就被帝國禁止了,雖然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何種途徑得到這種能力,但是保險起見,應該先關押起來嚴格審問才是,隻不過……”

閆陽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如同帝女。他現在誰都不相信,因為閆陽為了對付楚雲緲已然是無所不用其極,兩人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他暫時難以分辨。

“隻不過,他之前跟我有過婚約?”楚雲緲冷哼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早就名存實亡了,這些年他埋伏在帝國,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您說得是,這件事就交給我處理,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無論帝女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但凡有了這種猜想他就不能任其發展,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南教授辦事我一向放心,那就下個月見了。”楚雲緲掛掉電話,伸了個懶腰,最近她事事順心,連皮膚都顯出別樣的光澤。她想去實驗室可不是為了觀摩無聊至極的格鬥賽,而是要去檢查離堯的實驗成果。彩隸城的供應雖然暫時沒斷,但是存貨最多支撐半年,她等不了那麽久。

隻是她還不知道,南耀明雖然表麵風輕雲淡,內心早就焦灼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者無畏,楚雲緲根本不知道讀心術的破壞力究竟能有多大。

讀心術的可怕之處並不在於能讀取人的記憶,而在於它可以操控人的意識,讓人在毫無知覺的狀態下進行無差別傷害,等五感恢複後,所有器官會衰竭,暴斃身亡。最恐怖的是,能操控磁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一支軍隊消滅。

比起人腦移植,傳輸指令和數據來控製大腦,讀心術更像是失去人性的暴君,可以比機器更殘酷嗜血,冰冷無情。這讓南耀明第一次有了危機感。

但是據南耀明對閆陽的了解,他認為閆陽應該還沒有完全激活讀心術的能力。因為在接觸過程中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磁場波動,也沒有感覺到不同尋常的壓迫感。

不過他也隻能盡量往好的方麵想,不敢深究。因為如果他的最壞猜想得到印證,逮捕閆陽就成了天方夜譚。最後他決定以照看南鳶為由,親自去一趟傭兵團。

到達傭兵團時,南耀明被告知南鳶正在訓練新兵。今年的格鬥賽她作為裁判不會參與其中,因為隻要她在,沒人能越過她拿到第一,年年如此,沒了懸念,也就失去了格鬥的樂趣。

顧黎處理好手頭的事後,連忙跑去訓練場找人。這次南教授沒打一聲招呼就過來屬實讓他意外,畢竟平時想見他一麵都得提前預約。

“南教授,您來也不知會我一聲,我好去接您啊。”顧黎胡子拉碴的,臉帶倦容,說話頗有些刻意。

南耀明微微點頭道:“沒事,我就是來看看南鳶,也順便看看實驗體的訓練進度。”

“南鳶最近很賣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上總指揮了,精神氣兒越來越足。”顧黎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我帶您進去看看。”

“好。”南耀明身穿深灰色西裝,銀色暗紋領帶,頭發一絲不苟地整齊往後梳,金邊眼鏡下那雙內凹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但整個人依舊氣勢昂揚。

遠遠就看見南鳶在操練新兵,嘴裏時不時訓斥幾句。

南耀明有些奇怪,南鳶平時穿慣了背心,今天卻換上了長袖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她最近都這麽穿?”他盯著南鳶的背影問道。

“啊?”顧黎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回想了一下後說,“對,她說想換個風格,短袖穿膩了。”

“穿膩了?”南耀明有些懷疑,眉心皺在一起形成明顯的凹槽,又問,“閆陽呢?怎麽沒看見他。”

顧黎以為他是覺得閆陽沒出來迎接,禮數不周,這是不是也在暗示他管理無方,於是急於解釋道:“他這幾天也挺忙的,熬了幾個通宵了,說是回去洗個澡再出來見您。”

“嗯。”南耀明沒再接話,實則也不在意閆陽什麽時候過來。早來晚來無所謂,反正今天能見到人就行,太著急反而顯得刻意,於是徑直往南鳶的方向走去。

顧黎跟在身後,悄悄摸出手機給閆陽發了條信息讓他趕緊來訓練場,又迅速塞回褲兜裏。

南鳶轉身看到父親時眼裏閃過詫異,止不住地回想閆陽的話,自從知道自己的母親很可能死於非命,她就不知道該怎樣麵對父親。不過一切既然沒有定論,想太多隻是平添負擔,不如先將煩惱拋到腦後,等一切塵埃落定再說。於是笑著問道:“父親,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我的乖女兒,最近身體有不舒服的地方嗎?”南耀明嚴肅的神態在見到南鳶之後終於鬆懈幾分,眼尾擠出一條細小的皺紋。

南鳶眼神閃躲,語氣故作輕鬆道:“沒有,我挺好的,對了,父親是來看他們訓練的嗎?下個月就是格鬥賽了,所以我讓他們加緊訓練,不能給傭兵團丟人。”

“嗯,很好,越來越有領袖的樣子了。”他摸了摸南鳶的頭,繼續問,“跟團長和軍師相處得如何?沒給人添麻煩吧。”

聽到軍師兩個字,南鳶隻覺得心髒猛地收緊,自從那天跟閆陽吵架,兩人就沒說過話。

“都挺好的,團長一直都很照顧我,軍師……也還行吧。”南鳶支支吾吾地答道。

“你們兩個關係不是挺好的嗎?怎麽,你又闖禍了?”南耀明見她反應遲鈍,說話含糊,就繼續追問。

“我沒闖禍,他那個人不好相處,我跟他合不來。”南鳶氣鼓鼓地回道。

“好好好,不熟,那晚上我們一起吃飯你就別來了,免得你心煩。”南耀明本就不想帶她,這下更不需要找理由搪塞她。

“我……”南鳶雙手背在身後,又開始摸自己的指甲蓋,“不去就不去,我才不想跟他在一個桌子上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