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視頻

南鳶走後,閆陽悵然若失地坐著,狂跳不止的心髒像是在抗議自己的主人,不停敲打著他的胸膛。他的心裏沒有想象中暢快,一個人再怎麽決絕,也很難跟自己的真實想法做鬥爭,除非是到了萬念俱灰的地步。

他呆坐在桌旁,雙手抵住額頭,止不住地回想剛才南鳶的模樣,心被揪成了一團。矛盾,迷茫,和充斥在鼻腔裏的酸澀。

正在這時,電腦屏幕亮了起來。

南鳶拿過來的這些資料都經過了嚴格的加密處理,一看就是實驗室裏最機密的文件。剛才他費了好一番功夫進行數據分析,此時電腦傳來的信號說明密碼已經破解完畢。

幾百條視頻以及文本資料安靜地躺在電腦裏,每一份文件都標注了具體的實驗日期,最早一份是從12年前開始記錄的。

閆陽覺得很奇怪,他8歲時進入實驗室,那時候就已經在開展實驗體研究了,不過那分明是14年前的事,這份資料明顯是斷層的,中間被抹掉的兩年,不知道還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他按順序點開了第一條,視頻才播放了幾秒,他的瞳孔就已經逐漸放大,額頭上的細汗密密麻麻,嘴角下沉。直到看見一個小孩被拉上手術台進行藥劑注射的全過程,他咬緊的牙關都忘了鬆開。

繼續往後翻,前一百多條視頻裏的素材全是未成年人,從身高和外表判斷大概在5-17歲。雖然在帝國實驗室,將未成年人作為白鼠實驗對象早已屢見不鮮,傭兵團的主力兵也大都剛成年,但實驗目標最小隻有五六歲,這種毫無人性的做法令人發指。

視頻裏那一雙雙懵懂的眼神,一隻隻纖細的胳膊,一張張紅潤的臉蛋,都在被迫接受藥物排斥反應後變得無神,冰冷,慘白。

奮力掙紮,哭鬧,尖叫到死一般的寂靜,過程隻需要幾分鍾。

閆陽砰的一聲蓋上筆記本電腦,眼睛盯得太過用力而變得幹澀發疼,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捏緊了雙拳,麵如死灰。這群孩子很難不讓他聯想到自己,那些實驗需要承受多大的痛苦,沒人比他更懂。

但除了憤怒,現在擺在麵前最大的疑問是,這些實驗體去哪兒了。

每個實驗體身上都會被打上數字標記,這些孩子手臂上的數字他從未見過,都是三位數,但是傭兵團的士兵身上的烙印基本是雙數。

仔細一想,如果推算年紀,這些孩子成年的時間跟自己差不多,既然沒被送來傭兵團,要麽他們早就不在人世,要麽就是被集體轉移到他更加隱秘的地方去了。

他得反複檢查視頻中的細節,興許能找到破綻。

正當他陷入沉思,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哥,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張徊又開始皮癢地賣起關子,完全沒感受到聽筒對麵縈繞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一起說。”要是往常,閆陽也許還會順著他的話調侃兩句,但今天的確不是時候,光是抑製住內心的怒火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精力。

“你說說你,真沒情趣,那我說了啊。好消息就是,我查到南鳶母的死因了,但壞消息是,她的死因有點毀三觀。”張徊撓了撓被小辮兒扯得有些發疼的頭皮,欲言又止道。

“毀三觀?”閆陽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過來,他豎著耳朵道,“說清楚。”

“她母親應該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世了,死於實驗體計劃。多年前的技術還不像現在這麽成熟,她沒熬過實驗期,所以成了犧牲品。要我說,嫁給南耀明她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因為當時把她當成研究對象的人就是南耀明。”張徊說著說著不自覺地打了個寒戰,他縮了縮脖子往後看,總覺得背後有股陰風在吹。

“你是說,南耀明在自己妻子身上進行人體實驗?”閆陽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他咽了口唾沫,震驚之餘更多的是質疑。盡管他對南耀明這個人嗤之以鼻,但做到這種程度也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我查到的是這樣,我知道你肯定也跟我一樣覺得不可思議,但是這消息肯定準,不然我不能告訴你,比起實驗體,我更怕被你揍。”張徊嘿嘿笑了一聲。

他對實驗體以及跟實驗體有關的事件沒什麽概念,更不摻雜任何私人感情,這些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顯得無足輕重,他也不會有任何思想負擔,就像在宣告一個路人的死亡。所以他體會不到閆陽聽過這些之後,複雜的內心活動。

“嗯,我知道了,別走漏風聲。”閆陽清了清嗓,繼續說,“對了,最近帝國不安寧,南邊的地下組織有擴張的跡象,我現在還不清楚他們的規模,你讓大家都小心一點,沒事兒別亂跑,也別跟陌生人有過多交流。”

“南邊的?你是說‘夙”嗎?我是聽說他們換領頭人了,不過還真是挺邪乎的,他們老大從來沒露過麵,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捂得那麽嚴實也不怕得痔瘡。”張徊癟著嘴一個勁兒地抱怨,他這個萬事通很少有這麽受挫的時候。

“行了,別貧,記住我說的話,組織裏有任何閃失我唯你是問。”閆陽加重了語氣道。每當這種時候張徊才會見好就收,不敢違抗。

“得勒,遵命,草民先行退下。”張徊笑嗬嗬地回道。

閆陽掛斷電話,將手機隨意扔在**,這才埋頭看見自己的白襯衫上沾著一片血跡。他脫掉上衣,又將紐扣從地上撿起來收好,轉身去了浴室。

雖然他的薪資已經超過大部分帝國的勞動人民,但是從小吃過太多沒錢沒食物的苦,跟老頭生活的那幾年更是嚐盡了世間冷暖,慢慢也養成了節儉的習慣。加上組織內部人口眾多,除了主力部隊,大多是老弱病殘。為了養家糊口,他把攢下的錢全都匯了回去。

血漬幹掉後很難清洗幹淨,閆陽搓了十多分鍾才讓衣服恢複成白色。他長舒一口氣,將衣服掛起來後,打開了浴室裏的簡陋花灑。

洗澡本該是件放鬆的事,但閆陽的腦子卻被塞得滿滿當當,亂作一團。除開電腦裏看見的東西,他還得謹慎思考該怎麽跟南鳶說她母親的死因。

如果直截了當地告訴她真相,她恐怕又會向今天那樣衝到南耀明麵前對峙,這一定是最糟的結果。

反之,如果她完全不相信自己,覺得他在挑撥離間,擾亂軍心,那他以後在傭兵團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要不還是等等,再拖一段時間,本來他也沒想到張徊能那麽快打聽出消息。南鳶遲早會知道,隻是早晚的區別。現在不說也許反而是件好事,給她點緩衝時間來接受這個無論如何都讓人難以承受的事實。

也許他本來就沒做好全盤托出的準備,以至於麵對南鳶發現自己的身份時的驚慌掩蓋了所有其他情緒。但那又如何,他和南鳶就像兩條脫軌的列車,要麽在中途分道揚鑣,要麽撞在一起粉身碎骨,他沒有選擇。

也許人天生就是矛盾綜合體,一方麵想斷得徹底,一方麵又忍不住緬懷過去,甚至會試圖從對方的微小行徑中尋到自己想要的反應。

隻是現實和回憶不斷重疊更替,再多美好也隻能留在過去,尤其是在午夜夢回摸到四周空無一物,才會發現其實已經一個人默默走過了漫漫長路。

涼水從頭頂一直衝到腳底,閆陽心裏的浮躁被抹平了不少。冷靜客觀地分析後,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擔心起南鳶來。殺妻之罪放在任何家庭都是無法原諒和容忍的,也是有悖常理和道德的。南耀明再惡毒,他也不曾料到,在他妻子死後他還能麵不改色地將親生女兒送進實驗室。

當初他見到南鳶時,她就一直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根本沒有任何失去母親的痛苦神色。一個三歲的孩子,早就已經具備自我意識,不可能做到對親人的離世不聞不問,毫無波瀾,不掉一滴眼淚。唯一能解釋的就是,南耀明一直都在欺瞞她,甚至若無其事地教導她如何做一個冰冷殺戮工具。

想到自己素未謀麵的親生父母,閆陽不禁唏噓。雖然他對親人沒有什麽概念,但是老頭給了他最接近父愛的感情,他能感受到世間溫情的存在,因此更難理解南耀明的行為。

一個人到底要冷血到什麽程度,才能如此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