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相認

南鳶斂神盯著他寬厚的肩膀足足看了十秒鍾。那個背影,那頭銀發,那條疤,如此眼熟。

“要是沒什麽事兒你就先回去等我消息。”閆陽依舊背對著她,語氣焦灼,急切地想將人趕走。

半長的額發蓋住了他慌亂的眼神,這是第二次被南鳶看到他的傷。他還記得第一次,南鳶用冰涼的手指貼著他的脖子,隻是漫不經心地叫了他的名字,他就差點潰不成軍,當場原諒她的所作所為。

之後發生的種種像幻燈片在他腦海裏放映。靠近,和解,疏遠,敵對到現在的合作,這些不合理放在南鳶身上又似乎沒那麽不合理。但隻有他自己清楚,南鳶對他來說是多麽危險的人。

南鳶根本就沒聽到他在說什麽,她的腦子像飛速運轉的引擎,將能搜索到的畫麵調出來一一查看。由於用力過猛,她的呼吸紊亂急促,由於運作過度,腦內的數據像丟失了信號般亂竄。飆升的腦內溫度還在層層疊加,她像塊即將自燃的炭火。

陣陣眩暈後,鼻腔流出冰冷的**,滴在地板上,濺起星點血花。

見身後一直沒有動靜,閆陽攏了攏衣領,轉頭向後看,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

南鳶就那麽直直地盯著他,他的模樣逐漸跟回憶裏的人重疊在一起,大腦像是得到指令般忽然停止了工作。她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一步,隻是站在原地,聲音裏是隱藏不住的欣喜和動容。

“陽陽?陽陽哥哥?是你嗎?”下一秒,不受控製的身體像是肌肉記憶般奔過去抱住了他。

“你怎麽一直不回來找我,我等了你好久。”她的鼻尖碰到閆陽溫熱的胸口後來回蹭了兩下,閆陽的白襯衫被她蹭出一片紅。

閆陽回過身來,由於沒有控製好手上的力道,南鳶被他一掌推到了牆角。南鳶踉蹌著差點撞到旁邊的桌子,等她站穩後,迷茫地抬起頭,眼神寫滿吃驚和不解。

“陽陽?你怎麽了?”她還想伸手去抓閆陽的袖子,被閆陽絕情地拍開。

閆陽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和狠戾,甚至參雜著厭惡。

“你又在玩兒什麽把戲?”他的聲音又冷又沉,像鋒利的冰刀,刀口對著南鳶。

“什麽?”南鳶還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藍眸閃爍,眼尾止不住往上翹。她就像尋到寶藏般,迫不及待地想跟閆陽敘舊,閆陽冷漠的態度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是你的陽陽。”他怒吼道。這兩個字代表的不光是他這個人,更是承載了那段過去。他不想聽見任何人再叫這個名字,尤其是南鳶。

南鳶有些委屈,不過片刻間就又換上了笑容:“陽陽,你怎麽了,你不開心嗎?這些年你在外麵還好嗎?”她又往前走了兩步,鼻子上的血跡逐漸幹涸,樣子看著有些狼狽。

閆陽迅速往後撤了兩步,薄唇緊抿,臉色越發難看。

“出去。”他咬緊了後槽牙,用命令的語氣吼道。

南鳶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他,微張著嘴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低下頭,目光黯淡地盯著他握緊的拳頭。

“陽陽,我一直在等你,當年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你別擔心,別害怕,我不會再讓他們傷害你的。”說完,南鳶將視線抬高到閆陽的臉上說:“你回來好不好?”

如果剛才的排斥隻是出於自我保護,那此刻的恨意就如同傾倒進熱油裏的涼水,讓閆陽胸中的憤怒瞬間沸騰。他差點以為自己產生了錯覺。不怪自己?當初明明是她兵戎相見,害他差點命絕當場,現在倒是顛倒黑白,成了他的錯了?

他笑出了聲,當他重新撕開滿目瘡痍,麵對噩夢般的過去,得到的卻是與事實完全相悖的答案,此刻他才清醒地認識到南鳶的殘忍。

“你認錯人了,我還有事,慢走不送。”閆陽壓低了聲音,隱忍著快要衝出胸膛的怒火。他不會也不能過河拆橋,拿到實驗數據就跟南鳶翻臉。一碼歸一碼,他想要公平,就會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別人。

閆陽站在書桌前假意整理資料,沒再搭理南鳶,耳朵卻一直警惕著身後的動靜。

南鳶站在原地沒有挪動半步,她滿臉詫異,心中卻充滿委屈。

她等了陽陽那麽多年,為什麽陽陽不肯跟她相認。難道說真的認錯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不會有兩個那麽相似的人,傷可以是假的,但是眼神騙不了人。那雙灰色的眸子,她不可能認錯。

南鳶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直直地衝到閆陽麵前,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扯開了衣袖。袖子上的紐扣被暴力撕扯後彈出幾米,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閆陽完全沒來得及反應,聽到腳步聲以為她會識趣地離開,結果聲音卻離他越來越近,以至於他還沒轉過頭手腕就被鉗住,幾乎同時間,那顆盛滿兩人回憶的藍色星星就暴露在視線之中。

南鳶的瞳孔被點亮,藍色火苗在興奮地跳動。她的視力比常人高出百倍,即便隻是輕輕一撇,也足夠看清圖案的位置和形狀。

“你說你不是陽陽,那這是什麽?”由於被畫麵衝擊,她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問道。

閆陽啞在原地,充血的眼球布滿血絲,想張嘴反駁,但他知道再解釋也是無用功,索性破罐子破摔,木訥地抽回手。

“陽陽,你為什麽不肯理我?為什麽要推開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南鳶著急地抬起頭看他,她迫切地想知道原因。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起以前的事的,但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人都是會變的,不是嗎?”

閆陽絕情地打斷了她的話。

在經過了這麽多事之後,他沒辦法再把南鳶跟小時候的女孩聯係在一起,那隻會讓他陷入無盡的痛苦和折磨。

“不是這樣的,你說這些話是不是故意氣我的?陽陽,你看看我。”南鳶急得眼眶通紅,她極力想要辯解,但是記憶卻混沌地攪成一團,根本無從說起。她隻能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就像溺水的人在奮力撲騰。

“如果你還沒聽明白,我再說一次,我沒有氣你,也不想跟過去有任何瓜葛。以後請保持距離,別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他眸色一沉,與南鳶四目相對。逃避沒有用,如果南鳶非要刨根問底,他隻能拋下顧慮,斬斷她的念想。

話音剛落,他的眼睛掃到角落裏孤零零躺著的紐扣。由於失去耐心,看什麽都覺得很刺眼。

這番話像晴天霹靂般貫穿了南鳶的身體,心髒處傳來的鈍痛無比真實,鼻底結痂處的血印很快又被溫熱的**覆蓋,她茫然地捂住口鼻,一時間抽不出空來回應。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她完全無法接受閆陽將她拒之門外的態度,而究其原因,她隻能歸咎於小時候在情急之下傷了他,所以他才不肯原諒自己。

她根本沒有往別的方向思考,更不可能知道南耀明背著她做的肮髒之事。她還在幻想陽陽隻是一時惱怒,哄哄就好了,就像從前那樣。

過快的思考速度直接導致身體承受力超載,眩暈感陣陣襲來,恍惚間,南鳶隻能單手撐著台麵,一隻手堵住鼻子。不堪一擊的模樣,跟那個永遠高高在上,殺伐果斷的實驗體判若兩人。

閆陽見她似乎有些不對勁,想開口詢問,又迫於才說了狠話,不能讓她覺得示弱就能打動自己。猶豫之間,他轉身抽出幾張紙巾遞到她麵前。之後便一聲不吭地坐回椅子上查看電腦數據的傳輸進度。

好不容易止住血,浸濕的紙團像燙手的火球被扔進垃圾桶。南鳶靠坐在桌邊,有些畏手畏腳地杵在原地,生怕再多說幾句閆陽就真的會把她趕出去。

整整十分鍾,閆陽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雙眼直視屏幕,用冷峻的側臉對著她。

數據傳輸完畢後,閆陽將手機還給了她:“傳好了,實驗體數據隻作為個人研究,我不會外露,你可以放心。另外,答應你的事我會盡快落實,有新消息第一時間通知你。”

這種公事公辦的疏離感讓南鳶覺得心裏很不舒服,但也讓她忽然起一個問題。

“所以你來傭兵團,根本不是為了找我?”其實她已經猜到了,如果真是為她而來,不會費盡心思隱瞞身份。況且陽陽怎麽可能會認不出她,除非他不想認。

“你……做了那麽多準備,隻是為了得到實驗體的數據。”她很快就分析出了前因後果,陳述事實般直白地講了出來。

“沒想到你在我身邊待了將近一年,竟然能隱藏的這麽好。”她眼裏閃著支離破碎的光,將閆陽切成了無數個小的畫麵,又拚湊在一起,總覺得那不是真正的陽陽,而是錯覺。

“其實不用這麽麻煩,你也不用跟我做交易,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隻要你開口。”隻要你能待在我身邊。後半句被生生咽回肚子裏,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試圖緩和僵持不下的局麵。

本該是讓人感動的話,閆陽聽完後神情卻沒有絲毫起伏。他就像麻木的人偶,對南鳶的話和行為完全免疫。他看不透,猜不透,總是不由自主地替她加了多重濾鏡,所以才渾渾噩噩地活在欺騙裏。

“我回來的確是為了實驗體,至於喬裝打扮,隻是掩人耳目,不想引起過多注意。”

他的每一個字都在印證自己的猜想,每一個字卻又像在用刀剜著她的肉,流再多血也掩蓋不住遍布全身的寒意。

“陽陽,你是不是討厭我了,所以才能做到每天在我眼前晃悠還能裝成陌生人。”南鳶低喪著頭,怕得到肯定的回答,又自顧自地繼續問,“這些年你想過我嗎?哪怕就一點。”

她的聲音喑啞,充滿試探。她知道,隻要閆陽點頭,心裏積攢的陰霾都會煙消雲散。

閆陽的表情有瞬間的變化,但很快又淹沒在更深的思緒裏。這一刻在他心中演練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跟現實重疊。他想過很多跟南鳶重逢的情景,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心情。沒有恨,也沒有留戀,什麽都沒有,隻剩下空殼。

“沒有。”不做無謂的掙紮,選擇最優解,得到的是自我麻痹的回答。

“陽陽,你的心好狠。”南鳶的嘴唇輕顫著,眼淚在打轉,她抓起桌上的手機決然地離開了房間。

那道擋在她和腥風血雨之間的牢固盾牌就這麽消失了,她似乎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