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暴露
見南鳶突然像隻小刺蝟似的把自己包起來,閆陽心裏有瞬間的觸動。他就站在她兩米外的地方,俯視著蹲坐在地的人。
換作平時的南鳶,一定早就把他趕了出去。她不會在外人麵前展露脆弱,即便是最驚惶的時候,也隻是選擇用槍武裝自己,將危險隔絕在外。成年後的南鳶一直是獨立又自我的存在。
他的眉心緊緊皺在一起,躊躇了足足半分鍾,最後還是走近兩步,伸出手想去拉她,直到彎腰看清那瘦弱的肩膀在小幅度聳動,懸在半空的手猶豫了一下,沒有落下去。
接踵而至的內疚在心中鼓動,他思忖著是哪句話說得太重才惹得麵前的人如此傷心。再多的計謀,如果用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無論好壞都會適得其反。而他的愧疚增長一分,對南耀明的恨便也增加一分。
他不想,也不會承認自己看到南鳶現在的樣子,心還是會被揪在一起。因為那就說明他還是不長記性,狠不下心跟她劃清界限。
他直起身,雙手垂在身側,無力感從指尖攀上全身。南鳶不說他也知道,她最不希望此刻站在這裏的,就是自己。
他默不作聲地抬腳往外走,輕輕關上門,留她自己在房間裏盡情宣泄。
走在過道裏,他回憶起第一次看到南鳶哭的場景。那是她還隻有三歲,因為同齡的小孩搶她的玩具,還幸災樂禍地朝她做鬼臉,她左看看,右看看,焦急地尋找閆陽的身影。最後沒找到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睫毛上都沾滿了淚珠。
其實閆陽就站在不遠處觀察,直到南鳶哭累了,哭不動了,哭得快睡著了,他才走過去把人撈到背上,背回了房間。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語重心長地對她教導了一番。
“以後要是再有人欺負你,你就打回去,光哭又解決不了問題,他們隻會變本加厲地欺負你,知道了嗎?”閆陽像個小大人似的不停念叨。
南鳶的臉上布滿淚痕,她懵懵懂懂地聽著,眼皮子卻在打架,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閆陽有點恨鐵不成鋼地重重歎了口氣,知道她根本就沒聽進去。
後來為了給她出氣,閆陽跟那幾個男孩廝打在一起,臉和胳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但那幫渾小子誰也沒占到便宜,輕則鼻梁出血,重則肋骨骨折,還有一個門牙被打掉了兩顆。
從那之後再也沒人敢欺負南鳶,看見他兩都渾身打顫地繞道走。
想到這兒,閆陽苦笑了一聲,這些事估計就他還記得,南鳶可能早就忘了。但那時候把南鳶弄哭的是別人,現在把南鳶弄哭的是他,時空輪轉,他似乎也變成了混球。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利用南鳶著實不對,這也不是他的初衷,但是他必須做出選擇。
閆陽走後,南鳶還坐在地上沒有挪動位置。聽到關門聲,她鬆了口氣,但又鬼使神差地覺得心裏空空的。
胳膊和膝蓋被淚水打濕,她呆呆地坐著,緩了好一會兒思緒才平靜下來,腦海裏掠過的那個名字卻揮之不去。
她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突然起身翻找起來,但是她沒有寫日記的習慣,房間裏也不常備紙筆,最後隻能拿出補給藥箱,打開盒子,在盒蓋上刻下了兩個字。
陽陽,這名字一定跟自己有什麽關聯,她不記得母親的姓名,甚至忘了她的長相,但卻記得這個來曆不明的人。
她看著自己一筆一筆刻上去的字,又用手摸過凹凸不平的表麵,最後默默關上了蓋子。
夜幕降臨,基地裏沒有了白日的喧囂,清風慢慢撫平了內心的皺褶。哭過之後全身都輕鬆不少,雖然壓在心裏的那顆大石頭尚未落地,今晚她卻睡得比平時都安穩。
雖然是不情不願答應了閆陽的條件,但她做事一向高效,既然說定,那她也定不會拖後腿。
她是除南耀明之外最熟悉實驗室構造的人,也很清楚那些機密文件的放置點,除了父親的辦公室,所有實驗數據的資料都會備份放在單獨的密碼箱裏,她隻是從來沒想過要拿,不代表拿不到。
南耀明對誰都有很強的戒備心,唯獨對這個女兒沒有,因為他壓根兒想不到南鳶會背著他做這種事。以至於南鳶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進入了密室,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工作上,父親也在開會,她悄無聲息地將資料拷貝到自己手機裏,又迅速將進過密室的痕跡抹掉,一氣嗬成。
等她帶著資料去找閆陽時,閆陽驚得差點一口水噴在桌子上。太快了,比坐火箭離開地球還快,他不禁感到後背發涼。
南鳶的偵查能力,放在任何一個暗殺部隊都會變成禍害。幸好她還算從良,沒跟帝國對著幹,不然又要給這亂世添上厚重感的一抹黑色。
“你不是說資料不好弄嗎?怎麽這麽快。”閆陽剛回宿舍洗了個澡就聽見敲門聲,等把南鳶放進來後又去端了兩杯水。本以為是計劃出了紕漏,她遇上了什麽麻煩,卻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不想拖著。”她把手機放在桌上推向閆陽,又道:“東西都在這兒了。”
她那天的確猶豫,但那都源自對閆陽的不信任,但是她後來仔細斟酌了一下,實驗室也沒什麽能藏著掖著的,給他也無妨,她倒是要看看閆陽能翻出什麽花樣來。
閆陽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一邊傳輸數據一邊回道:“這幾天讓人去查了下你母親當年的資料,雖然還沒完全查清楚,但是……”
說到這兒,他抬頭看了南鳶一眼,有點不忍心繼續說下去,神色愈發複雜起來。
“你直說就行。”南鳶故作輕鬆,雙手卻在桌下捏成了拳頭。她很緊張,手心直冒汗,似乎預感到了不是什麽好消息。
“你母親不是自然死亡,她的死亡報告是偽造的。”閆陽盯著電腦屏幕,手指不停地敲打鍵盤,說完後用餘光打量對麵的人,見她在發愣,便將屏幕調轉方向對著她。
南鳶從他身上收回視線,緊盯著屏幕,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看。瞳孔裏映出的每個字她都認識,連在一起卻顯得格外陌生,刺眼。直到讀完最後一行,她的嘴唇開始泛白,臉色發青,心髒也快要停止跳動。
直到氣血上湧,連同指尖都開始發麻,她隻覺得空氣中的氧氣越來越少,不得不大口喘氣,抑製住快要爆裂的神經。
“喝點水。”閆陽把水杯放在她麵前,“這件事間隔太久遠,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很難查證,但是既然答應了你,我就會給你個交代。”
他沒有說空話,原本打算直接將南耀明打暈後拖到沒有監控的地方讀取他的記憶,一切自然會真相大白。不過這是最爛的一步棋,不到萬不得已,他不能輕易嚐試,一旦被南耀明發現,所有努力都會在瞬間化為烏有。
“不用,我直接去問父親。”南鳶倏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閆陽立馬跟著站了起來,幾步繞過桌子,長臂一伸,緊緊扣住她的手腕:“你別衝動,他要是想告訴你早就該告訴你了。”
“你放開!我要去問個清楚!”南鳶大吼道,使勁渾身力氣掙脫閆陽的束縛。她已經氣到喪失了理智,憤怒和不甘齊頭並進地衝進腦海,像兩股黑暗勢力將她重重包圍。
閆陽不肯放手,他知道要是此刻放開了南鳶,她必定會闖禍。
“你放不放?”南鳶急得眼圈發紅,眼尾連著淚痣都蒙上一層血色,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像隻炸毛的貓,全身的刺都倒立起來。
“你冷靜一點!聽我說!”閆陽也跟著急,不由分說地把南鳶按在牆上,雙手鉗住她,整張臉都湊了上來,灰眸閃著犀利的銀光,壓迫性的力量懸殊讓南鳶動彈不得。
被這麽一吼,南鳶才怔怔回神,恍惚間覺得閆陽的語氣十分熟悉,連同他身上清淡的沐浴液味道都像是在哪裏聞到過。
見她稍微老實了點,閆陽才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態度表現得不那麽咄咄逼人。“現在還不清楚你父親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如果他也是受害者,你這樣貿然去問,舊事重提,他隻會更傷心。”
他心裏當然不這麽認為,南耀明根本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一心求功名,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都不足為奇,但是眼下要穩住南鳶,隻能順著她的心意,不能徒增她的反抗之心。
“可是你之前不是這麽說的,你之前的態度明顯是認定了我父親有罪。”她直勾勾地盯著閆陽,試圖從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閆陽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應,這時候她倒是思維清晰得很。
“我……你想多了,沒有證據,誰也不能定誰的罪。”沒想到這種時候他還得給南耀明打掩護,心口不一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見她終於冷靜下來,也沒有掙紮的跡象,閆陽放鬆了手上的力度。兩人現在的姿勢看著十分尷尬怪異,他正想收回手,南鳶突然用力扯開了他的衣領。
本來還覺得莫名其妙,下一秒他突然意識到不對勁,整個人像受驚的動物似的彈開,立馬轉過身去。
猙獰的,肉色的,蜈蚣般的疤痕,就那麽明晃晃地擺在南鳶麵前。
她看到了,還看的格外清晰。在拉開他衣領的瞬間,觸目驚心的傷疤根本無處躲藏。
閆陽飛速地用手捂住脖子,他的頭發比剛來傭兵團時長長了不少,本以為這樣可以更好地蓋住疤痕,沒想到在剛才的慌亂之中扣子被扯飛了一顆。再怎麽謹慎,還是在最不該翻車的時候翻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