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南鳶母之死

閆陽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審視道:“你不用刻意激怒我,我不是你手下那群散兵。我要的是一個答案,一個結果。”

“不可能,你休想。”

閆陽現在在她心裏沒有信用可言。從他背著傭兵團,背著團長放走離堯開始,他就不值得信任。就算冒著失去一切的危險,她也不會拿實驗體的數據來換取自由。

閆陽眼裏閃過詫異,既然她對實驗體的感情超出常人,甚至大過自己的名譽和地位,又如何解釋她徒手滅了大半個傭兵團的事實。她的言論和行為總是相悖,閆陽實在有些看不透。

眼看著此路不通,閆陽隻能換個方向,調轉了話題:“你就不想知道你母親是怎麽死的?”分明是兩件毫不相幹的事,硬是被他扯到了一起。

“你什麽意思?”

南鳶緊繃著一張臉,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呼吸又短暫地急促起來。

“你母親生前簽過遺體捐贈書,但是死後卻被悄無聲息地火化了。這件事,你沒聽說過嗎?”閆陽試探性地問道,眼睛卻一直在她臉上遊離,不想錯過任何表情。

那張麵不改色的臉終於有了細微的波動。南鳶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眼神飄忽,隨即全部轉換成了憤怒:“你在背地裏調查我?”

閆陽愣在原地,沒想到南鳶竟然不按常理出牌,訕笑道:“你的腦回路還真是新奇。”

他停頓了幾秒,開口駁斥道:“我調沒調查你很重要嗎?我來傭兵團之前你們就沒調查過我的身世?禮尚往來而已。”

“我……”南鳶正想反駁說自己從來不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忽然想到團長之前確實有讓她偷偷匯報閆陽的行蹤,啞口無言。但她依舊不想吃虧,回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弄到的消息,但是我一個字都不信,你別想用這種方式蒙混過關。”

閆陽歎了口氣,一一解釋起來:“寫過遺體捐贈書的人,死後屍體都會被科學院統一保存,之後再進行科學解剖,不可能直接火化。這種行為,明顯是在毀屍滅跡。”

“毀屍滅跡”四個字,就像觸發南鳶身上逆鱗的開關。她的瞳孔迅速放大了一圈,藍色瞳仁幾乎要占據整個眼眶,胸口湧上的怒火,燒得她嗓子幹疼。

“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她大聲吼道,整個身體都開始微微發抖,臉色煞白,雙拳不自覺地攪緊。理智的弦就這麽悄然崩壞,連帶著近日累積的壓力傾巢而出,如同火山噴發,所到之處,隻剩灰燼。

排山倒海的低氣壓從高空直直墜向地麵,包裹住閆陽,像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咽喉,他頓時感到呼吸困難。

不得不說,南鳶生起氣來,的確很嚇人。

閆陽最後還是穩住了心神,從兩人的體型和格鬥能力來判斷,他不可能會輸。隻是南鳶曾經帶給他太多沉重的包袱和心裏陰影,他不想在這時候被迫進入應激狀態。況且他本就是想故意刺激南鳶,以驗證自己的猜想。很明顯,他猜對了,南鳶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以南耀明的行事作風,即便是知道真相也不可能告訴她。但他作為直係親屬,既沒有為妻子討回公道,也沒有上訴,就說明他也參與其中。他是這方麵的專家,擁有得天獨厚的資源和條件,這事發生在他身上,一點也不違和。

閆陽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迎著她發燙的目光繼續說道:“我知道這件事你很難接受,但我說的都是事實,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把資料傳給你,你自己看。”

這些話過於荒謬,像突如其來的一道閃電劈在南鳶身上,瓦解了她最後的防線。

“不可能,我母親是因病而死,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遺體捐贈。不過是幾份資料而已,很容易偽造,我不信。”她直麵閆陽的目光,思緒逐漸冷靜下來,清冷的聲線透著涼意,卻也難以掩蓋語氣中的焦灼。

“騙你,我能得到什麽好處?”閆陽冷哼道:“總要麵對的。”這句話看似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知道,以南鳶的腦子,再笨也應該猜到幾分真相,不過他不想再觸眉頭,也就見好就收。

埋好的種子總有破土而出的一天,迎接它的也許是徐徐微風,也許是狂風暴雨,無論哪一種,都將催生新的生命。

“不,不可能,不可能……”南鳶不停地重複說這三個字,仿佛隻要一直否定,這些話就不會成真。

她開始努力翻找記憶來論證自己的話,可是任憑她再怎麽努力,腦海裏關於母親的記憶還是少得可憐。她越想找到線索,越是抓不到它。而最令她恐慌的是,她竟然忘了母親長什麽樣子。身高,體型,五官,腦海裏一片空白。

脈搏在身體裏跳動不止,她的大腦卻像是生鏽的齒輪一般,戛然而止。她呆滯地望向閆陽,表情是隱忍的痛苦。那雙求助的眼睛發出藍色訊號,那裏不再充斥著冷漠,而是換上了無措。

這樣的眼神,閆陽再熟悉不過。在去彩隸城的路上遇到變異鼠時,南鳶便是用同樣的眼神看得他心軟得一塌糊塗。但是這次他不會再上當了,在他自以為了解真正的南鳶之後,就不可能再施以援手。

南鳶沒有感情,她隻是塊堅硬的石頭,表麵經過炙烤可能會留有餘溫,但內裏永遠是冰冷的。

“你好好考慮吧,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幫我拿到實驗體數據,我幫你查到你母親的死因。”

他說話幹脆利落,甚至有些不近人情。雖然說完心裏還是會咯噔一下,但這不會影響他的最終決斷。

等價交換,這是南鳶教會他的。

南鳶收回視線盯著金屬地板,似是在思索,又似乎在動搖。

幾隻飛鳥從窗外掠過,時間仿佛停滯。房間裏出奇地安靜,靜得能聽到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她的頭又開始痛起來,心髒處也傳來陣陣絞痛,隨後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和愧疚。雖然在她印象中母親走得很早,但是她這麽多年竟然從來沒有思念過她,甚至幾乎忘了她。

如果閆陽沒有撒謊,那父親,在母親的死亡中到底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

她不敢想,也逼自己不要去想。或許這一切都隻是誤會,父親那樣深愛著母親,至少在她的記憶裏是這樣的。為了證明父親的清白,她突然很想查明真相。

“不用三天,我現在就答應你,但是實驗室戒備森嚴,我不一定能拿到所有數據,隻能盡力。”她像泄了氣的皮球,雙眼無神,失去了對抗閆陽的勇氣。

閆陽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他畢竟曾是帝國的軍師,還跟帝女有過婚約。在這個大前提下,他至少不是個賣國的叛徒,就算他真的有異心,憑他一己之力,也無法顛覆傭兵團。隻要她在,閆陽就不會得逞。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閆陽露出滿意的微笑。

也許是感受到南鳶情緒低落,他沒有像上次那樣說完話扭頭就走。他的餘光又瞥見**那隻玩偶,是個破損嚴重的小熊,衣服上掛著歪七扭八的紐扣,顏色也被洗得泛白。於是他不合時宜地說:“那個玩偶還挺可愛的。”

南鳶跟隨他的目光轉了方向,隨後敷衍地嗯了一聲。

“看得出來你很喜歡。”這個小熊看著著實眼熟,但它長得平平無奇,是雜貨鋪隨處可見的款式。

“也許吧。”南鳶其實不太記得這個小熊來自何處,隻是它陪伴自己的時間超過了父母陪伴她的總和,所以才對它格外依戀,即使隻是個破爛玩偶也舍不得扔。

又是一陣沉默,南鳶還沉浸在不安和煩悶中,不想再搭話,也沒攆他走,僵持不下的尷尬氣氛蔓延開來。

直到南鳶扔出一句話:“如果你查出來的真相跟今天說的話有任何誤差,我不會讓你有任何理由待在傭兵團。”

她的確不愛威脅人,因為沒人能威脅到她。

“如果我說了謊,任由你處置。”

然而他的話並沒有讓南鳶好受多少,她覺得很疲憊,身體和心理都到了分崩離析的臨界點,眼睛不自覺蒙上了一層水霧。眼前的事物糊成一團,她極力忍住想哭的衝動,硬生生把淚水憋了回去。

她的情緒越失控,就越能感受到身體微妙的變化。它似乎感受到了孤獨,又急切地想抓住什麽。她就像孤身行走在暴風雪中的流浪漢,祈求上天能賜予一點溫暖。

最後,她隻能蹲下身,雙手環過膝蓋,把自己團團抱住,腦海裏止不住地閃現出一個名字,一個她以為跟自己毫無關聯,卻拚命擠進她記憶裏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