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威脅

閆陽也曾經懷疑南鳶是被南耀明利用了,被迫接受這些實驗。但見她毫無反抗之心,心裏的懷疑都被打消了。新藥的確可能改變她的說話方式,甚至改變她的行為,但不可能改變她的既有觀念,更不可能改變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縱使有千萬個理由替她辯駁,但事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信南鳶就是這樣的人。也許她滿懷對實驗體的憐憫之心,也會對作惡之人恨之入骨,但那也不妨礙她為了生存跟同類廝殺。

事到如今,他不想再追究對錯,終歸是兩個人立場不同,她的謊言也好,善意也罷,都不重要了。

他無法忘記的是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孩,是拉著他的手一起鑽進美好幻境裏的小南鳶,不是如今這個包裹著堅硬軀殼,用無數秘密織成鐵網,將他隔絕在外的南鳶。

離開房間後,閆陽撥通了一串號碼。

“張徊,幫我查一下南耀明妻子的行蹤,她一直沒露過麵。”

“他妻子?是南鳶的生母嗎?”張徊正忙著收拾剛撿回來的實驗體,一隻手接電話,另一隻手撥弄著實驗體的手臂。

“嗯,我在他電腦裏發現了一張合照,等會兒傳給你。”閆陽正想掛電話,張徊忽然插了一句。

“行,不過我怎麽聽說他妻子很多年前就過世了。”張徊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也不記得是在哪兒聽說的。畢竟他常年混跡在各個市井作坊,知道的小道消息不比軍隊少。

“過世?”閆陽回想了一下,也不是沒這個可能,但南耀明既然把那張照片設成電腦桌麵,應該跟妻子的感情很深,說不定能查到什麽線索。

“如果她真的過世了,你查查她的死因,還有南耀明具體是從哪年哪月開始研發實驗體的,越詳細越好。”

“行,明白,馬上去。”

閆陽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發問道:“你們收繳的實驗體現在什麽情況?”

張徊皺了皺眉答道:“沒什麽特別的,就是斷了隻手,不像是炸掉的,像是硬生生扯下來的。”

“死了?”閆陽捏緊手機問道。

“嗯,撿到的時候呼吸就很微弱,本想找大伯給他看看還能不能救回來,結果大伯還沒到他就斷氣了。”

“找個地方埋了吧,我讓你查的事盡快回複。”

這本是個解剖實驗體的絕佳機會,但當真正麵臨這個局麵時閆陽卻心軟了。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查到數據,但唯獨這一種不是他想要的。當務之急是利用已有的線索查到南鳶母的下落。

他把離堯這顆定時炸彈埋在南耀明身邊,不穩定因素太多。離堯的心思並不單純,他這步棋走的的確冒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是有時候看似溫順的小老虎也會咬人。

一周後的下午,閆陽接到了張徊的電話。

“老大,我查到了,南耀明的妻子在14年前就死了,死因不明。當時好像是直接火化,沒有做屍檢。南耀明應該是16年前,也就是南鳶大概3歲的時候開始做實驗體研發,再往前的數據就沒有了。”

“好,有新消息隨時跟我聯係。”

掛斷電話,閆陽滿腦子的疑問擰成亂麻。怎麽會這麽巧,他是14年前被賣到實驗室認識了南鳶,恰好那個時候南耀明的妻子離世。更讓他想不通的是,在他的記憶裏,從他見到南耀明的第一麵就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他的臉上絲毫不見痛失愛人的悲傷,依舊每天掛著微笑,正常工作。

還有南鳶,三歲的孩子應該已經有了人類最基本的感知,更何況母女連心。就算她當時還小,但她也不可能對親人離世毫無知覺。他們相處的兩年中南鳶從來沒提起過自己的母親。

他忽然覺得細思極恐,仿佛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夢境,甚至開始懷疑是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冰山橫在眼前,他本以為自己窺探到了全部,殊不知冰山之下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段時間,南鳶幾乎每天都會被叫去實驗室。新藥的配置已經趨於成熟,過不久就可以量產。

她也每天都能見到離堯招搖過市的樣子,仿佛那裏就是他該在的地方,不回避也不閃躲,遇到南鳶還會熱情地打招呼,就像從前牢房裏關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南鳶的身體檢測沒有發現異樣,精神檢測也都很穩定,這讓她稍微心安了些。但是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身體在逐漸脫離軌道,越來越不受控製,甚至經常半夜被噩夢驚醒,夢裏的場景無一例外全都跟實驗室相關。

她總能夢見一個小女孩在不停地跟人搏鬥廝殺,那些被她輕易捏碎的人的血凝聚在一起,變成一隻隻血紅的鳥,瘋狂地往四周的玻璃板上撞,像脫掉戰袍的士兵般掙紮至死。

被撞得粉碎的紅色血跡不斷蔓延擴散,直到爬滿整麵玻璃牆,擋住牆外那一雙雙興奮又瘮人的目光。最後她脫力地倒下,化成最後一隻鳥,消失在血泊中。

然而,每次她都被自己的尖叫聲驚醒。被子被攢成球捏在手裏,皺皺巴巴的,枕頭被眼淚和冷汗打濕,以至於她開始害怕睡覺,精神在崩潰的邊緣遊走。每每醒來,無助和空虛都在無限放大,她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問題。

但是她不知道該跟誰說。父親肯定不行,他從小就訓練自己要征服恐懼,碾碎恐懼,直到它們徹底消失。隻有強者才能適應世界規則,弱者不配擁有自由。

她不能失去父親的寵愛,更不能失去傭兵團。

她用所有意念強撐著細如發絲的理智之弦,把希望寄托在新藥測試能盡早結束。也許這樣她就能恢複到原本的樣子,她安慰自己這些都隻是暫時的不良反應。

為了寬慰自己,她無所不用其極。但她沒意料到,麻痹的神經會在瞬間崩塌,而罪魁禍首卻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伸出手,將她推進深淵。

這天南鳶照常從實驗室回來,由於連日夢魘,臉上是遮蓋不住的疲憊。而在這最不湊巧的時候,閆陽又找上門來。

她今天回來得早,正是正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被曬得頭昏腦漲,整顆頭似是有千斤重,壓得她直不起身,似乎是有中暑的跡象。南鳶隻能埋著頭步履艱難地往宿舍樓走。

還沒走幾步就感覺腳下虛浮,頭暈惡心,眼前的天空和地麵都在不停地旋轉。她大口喘著氣,勉強扶著旁邊的枯樹才不至於滑倒。

休息了一會兒也不見好轉,額前的頭發也都被汗浸濕,身上的衣服濕噠噠地貼在皮膚上。這時,模糊的視線裏出現一個黑影,直到走近離她半米的位置才停下。

“不舒服?”從閆陽的角度隻能看見南鳶微躬的脊背,一條清晰的脊柱線在薄衫下清晰可見,單薄的身體看著愈發消瘦。

南鳶艱難地抬起頭,看清他的臉後又將頭地了下去,沒有搭話。

“我扶你回去?”閆陽嘴上說著,手卻插在褲兜裏一動不動。

“不用。”南鳶直起背,深吸一口氣,她的臉頰由於不適而泛著紅,雙眼裏卻滿是煩躁和疏離。

“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閆陽知道怎麽拿捏她的痛處,從小就知道。隻是以前不願意看到她難堪,現在卻不在乎了。

南鳶收回撐著樹幹的手,又抬起左手,見閆陽沒反應,便皺起了眉:“你不是要扶我?”

閆陽無奈地搖搖頭,抓住她的小臂,把人送回了宿舍。

剛上樓,南鳶正在找門鑰匙,閆陽緩緩開口道:“我需要你幫我辦件事。”

鑰匙剛插進鑰匙孔,南鳶握著鑰匙前端的手停頓了幾秒,又慢慢擰開,隻聽見門嘎吱一聲脆響。

他果然沒安好心,無事不登三寶殿,閆陽真不愧是個談判高手。

“進去說。”

南鳶將鑰匙隨意扔在桌上,轉身給自己倒了杯水,靠在窗邊等待閆陽開口。

閆陽也沒客氣,關上門後依舊走到桌前斜靠著。桌上那把槍已經被收了起來,此時隻剩一把匕首,他送給南鳶那把。

“新藥的效果如何?”閆陽四處張望,眼睛忽然定格在**。南鳶的床頭放著個破布玩偶,有點眼熟。

南鳶正喝著水,手緊緊捏住杯身,盯著地板回道:“不用跟我繞彎子,你要讓我辦什麽事?”

在傭兵團,他們依舊是上下級,她依舊必須聽命於閆陽,雖然她不想承認。

“我需要實驗體的所有數據。”閆陽的聲音回**在小小的房間裏。南鳶卻差點被水嗆住,猛地咳嗽了兩聲,回以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要什麽?實驗體的數據?”她重複著問話,似乎是怕自己是因為中暑燒壞了腦子,聽覺也出現了問題。

“嗯,不僅要現存的所有數據,還有從實驗室建立至今的所有數據。”閆陽語帶命令,就像這些情報本就該上繳似的,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閆陽,你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她放下水杯,雙手環繞胸前冷聲道。肆意妄為,膽大包天,這都不足以形容閆陽的要求,他簡直是在癡人說夢。

閆陽對她的反應一點都不意外,抿嘴笑了笑,繼續說:“就憑,如果你不幫我,我現在就跟南教授打電話說你承受不了新藥的副作用,回來的路上差點倒在路邊?”

說著閆陽就摸出手機,躍躍欲試。

“你別太過分!”南鳶倏地直起身,三步並成兩步去搶他的手機。閆陽眼疾手快地把手機揣回兜裏,讓她抓了個空。

“怎麽樣?這個交易不虧吧?隻要你拿到數據,我保證守口如瓶,不會再提這件事。”他目不斜視地盯著南鳶,直到那張近在咫尺的臉被氣得再次發紅。

南鳶往後退了幾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她隻後悔自己太小看閆陽,能走上他那個位置的人怎麽可能毫無心計城府。捏緊的拳頭捶在身側,她有氣無力地回道:“你要那些數據幹什麽,那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她不理解閆陽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地當他的空頭司令,非要多管閑事。

閆陽聳聳肩,輕飄飄地回了一句:“我隻是想做點學術研究,僅此而已。”他說得輕巧,就像在談一筆對彼此都有利無害的交易。

“學術研究?閆陽,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隻是為了做學術研究?你從我父親那兒要不到數據就來威脅我,你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南鳶眼冒火光,那是第一次,她看閆陽的眼神充滿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