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廣播

這一晚,閆陽和南鳶的睡眠質量都不算太好。

閆陽剛以新的身份潛入傭兵團,需要適應的事情太多。雖然他在帝君身邊待了三年,以卓絕的戰略眼光為帝國謀劃著虛幻的未來藍圖,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實現的,至少在現在的統治下,那不過是聊以慰藉的一塊大餅。

他深知暴虐者的心思,隻能順勢而為,就算唾棄帝國的肮髒,卻隻能一次次摧毀自己的心理防線去迎合殘酷的世界規則。

南鳶曾經是他的救贖,是血色星球上最後一絲微光,給過他甜頭,讓他擁有過,珍視過。

現在表麵上他與南鳶是素未謀麵的新上下級,但他騙不了自己,回憶像一把枷鎖,是他自己把鑰匙弄丟了。

直到再次相遇,閆陽才發現,真正的監獄,是沒有牆壁,也沒有牢籠的。

而南鳶躺在冰涼的**,幽藍月色爬上了窗,正如她每天吃的藍色糖果。

她回想起白天答應過閆陽要拿到實驗室的門禁卡,不禁啃起大拇指的指甲蓋,眉頭緊蹙,在腦海裏不停搜索可行的辦法。因為在她的認知係統裏,沒有撒謊這個按鈕。

答應是答應了,但也沒規定時間,實在不行就直接找團長要。

她是個實幹派,有時候耿直得過分。

兩人各懷心事,直到後半夜才困得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南鳶是被基地裏的廣播聲吵醒的。她素來脾氣差,是出了名的難伺候。

時隔一個多月沒聽到的廣播聲,此刻正仰著頭開嗓道:“所有人注意,今天上午,帝都科學院的學生要來基地參觀,請大家注意儀表,半個小時後到訓練場集合。”

“參觀,參觀,一天到晚參觀,基地是動物園還是馬戲團,這些人沒事兒大老遠跑到沙漠裏來遊街嗎。”

大夥兒聽到廣播都怨聲載道,但傭兵團作為實驗體集結地,有科學院的人來交流是常事,抱怨歸抱怨,手上收拾的動作卻沒有停下。

但很顯然,南鳶的耐心已經被磨光了。

為了照顧她的“大小姐脾氣”,基地裏所有廣播都隻通知一遍,害得大家總是心驚膽戰,害怕錯過重要消息。

令人不解的是,今天的廣播已經持續響了5分鍾,比那窩齜牙吐舌的響尾蛇還鬧騰,並且沒有消停的趨勢。

今天的播報員估計是新來的。

南鳶捂著耳朵盡量隔絕外界的嘈雜,時間在流逝,廣播聲卻依舊沒停下。忍無可忍,她翻身下床,左手伸進枕頭底摸出消音槍,三步並兩步走到窗前拉開簾子。

廣播聲在陽光下的基地裏回**,卻並不是什麽優美的搖籃曲。

她的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再次閉上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是那個聒噪的大喇叭在跟她叫囂。再睜開眼時,槍口已經瞄準了對麵大樓頂層。

由於宿舍樓離辦公大樓有一定距離,裝了消音器的槍射程不比狙擊槍,南鳶不得不將半個身體探出窗外,一隻腿跨坐在窗簷上,雙手握槍靠住膝蓋,穩住上肢。

清晨的風不算燥熱,輕輕拂過發梢時,那雙藍色瞳孔在發絲間若隱若現。

倒數三聲後,一槍,兩槍,三槍。連續射擊的子彈卷著她的怒火一同飛向辦公樓。

隨著一陣刺耳的電流聲,世界突然回歸平靜,所有人都以為是電路故障,沒有太在意,在設備不齊全的基地,停電算不上什麽新鮮事。

南鳶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四下環顧一圈,沒人發現,於是露出輕鬆的笑容,剛想轉身回房,常年的警覺性告訴她,有人在偷瞄。

然而,一抬頭,正好跟閆陽打了個照麵。

閆陽的房間正對著她的上前方,隻見一頭銀發映入眼簾,由於背對著光,南鳶看不清他的表情。

“又在做什麽壞事兒?”閆陽探出頭,撐著下巴,語氣慵懶,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聲音不大,卻被風傳遞到南鳶的耳朵裏。

她有刹那間的驚慌,瞪圓了眼,一副被現場抓包的表情。

看南鳶局促地低著頭嘀咕了一句:“太吵。”

閆陽勾起唇角,一掃昨晚的陰霾。

一臉無辜的南鳶,確實很容易讓人心軟。

“記得答應我的事兒,我就不告訴你們團長。”

閆陽假意威脅道。沒等她回答,轉身回了房間。

南鳶的變化確實很大,小時候的她雖然肆無忌憚,但絕對不敢做這麽出格的事。可能年齡漸長,脾氣也漸長了,要麽就是被寵上了天。閆陽忽然想起顧黎,除了身為團長的他,還有誰有這種權力。

嘴角的笑容突然掛不住了,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煩躁。

而此刻的南鳶也已經毫無睡意。

如果尷尬分等級,如果南鳶知道尷尬這個詞,那此刻她的尷尬指數應該已經破表了。

她迅速躲回自己的房間,將槍隨意扔在床頭,麻利地收拾好出門。

20分鍾後,大部隊整齊有序地在訓練場集結,顧黎站在眾人對麵,南鳶依舊站在他身側,而旁邊多了一個人,是昨天沒來得及見到的帝國軍師。

傭兵團是由男性主導的兵團,除了南鳶,沒有其他異性。剛開始還有幾個不知趣的隊員想跟南鳶搭訕,無一例外全被她暴揍,自此之後,再也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大家似乎也都默認了南鳶是跟著團長的,是被團長細心嗬護的“獨苗”,誰敢動她,就是跟團長過不去。

倒是新來的軍師,引起不小的波瀾,竊竊私語的聲音愈演愈烈。

“這新來的軍師,細皮嫩肉的,看著不像是會打仗的。”

“不過是帝君派來監視咱們的一條狗,你信不信我一腳就能給他踢個四腳朝天,讓他哭著回家找他爹。”

“找機會整整他,我也看他不順眼。”

閑言碎語輕易就能傳進對麵人的耳朵裏,顧黎假裝沒聽見,而閆陽神色淡定,這些隔靴搔癢的話對他不起作用。

隻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實驗體而已。

議論聲越來越多,顧黎輕咳一聲,洪亮的聲音在訓練場響起:“從科學院畢業的學生將來會進入帝國實驗室工作,作為新一代科學家,造福實驗體,是與大家息息相關的一群人。”

冠冕堂話的話似乎是說給閆陽聽的。

“所有人給我打起精神,見到他們態度好點,你們的命可都掌握在人家手裏。”一席話後,訓練場瞬間安靜下來。

整個基地,除了顧黎和新加入的閆陽,其餘人都是經過改造的實驗體,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大家都一樣,包括南鳶。

閆陽看著這群實驗體,與常人無異,身高體型甚至說話的方式,都是正常人類,甚至對自己的敵意,也隻是對一個從帝都空降的外來勢力的排斥,並未察覺到不同。

南鳶依舊沉默,時不時望望天空,目光遊離,就像上課走神的學生。在她打了無數個哈欠後,**昂揚的演講終於結束了。

顧黎接到電話,轉身對南鳶說:“科學院的人到了,你帶兩個人去門口接一下。”

“哦。”

南鳶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準備離開。

隻見顧黎看著手機消息,漫不經心地問道:“南鳶,早上的廣播突然停了,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她雙手僵在半空中,由於背對著顧黎,回身的幾秒鍾腦子裏還在搜索該如何回答。

閆陽這時突然插嘴:“顧團長,我有點事跟你商量,不知道是否方便?”

顧黎回過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隨即開口道:“嗯,這邊請。”

對話突然被打斷,顧黎也忘了剛才要說什麽。

臨走時,閆陽朝南鳶眨眨眼示意她趕緊開溜。

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似乎從前也有那麽個人,總是給她打掩護,但那人是誰,卻隻剩下一團迷霧。

從帝都來的轎車停在基地門口,黑壓壓一片,漆黑的車麵由於舟車勞頓,鋪上一層薄紗似的灰塵。

科學院設在帝都的中心桅靈亞,而帝都的待遇一向是最好的,不像傭兵團,除了團長的越野,其餘人隻能騎摩托或者坐大卡車。

從車上下來了十幾個人,一張張稚嫩的臉龐洋溢著青春期特有的朝氣,這群養尊處優的孩子,對周遭未知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南鳶站在原地,雙手環抱胸前,居高臨下。

目測這群人,最大也就十六歲,手裏捧著相機和筆記本,與麵前飽經風霜的建築物格格不入,倒真像是來體驗民間疾苦的。

走在最前麵的是個戴邊框眼鏡的男生,臉上掛著星星點點的小雀斑,棕色瞳孔從鏡麵底下反出明亮的光來。

他笑盈盈地跑到南鳶跟前,雙手扣在胸前的本子上,微微鞠躬,“您好,勞駕您親自出來接我們,我是這次參觀團的代表。”

少年的笑容真誠,白色實驗服襯得人幹淨清爽。

“嗯。”南鳶朝他後麵那群身高不一的人看去,一襲白衣,像覓食的鴿子。她對這些人並不感興趣,就像是對大多數不感興趣的事物的反應如出一轍。

收回目光後,對著空氣說:“走吧。”

少年目光依舊炙熱,沒有被冷冰冰的語氣澆熄,他朝身後的人招招手,大步跟上南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