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地牢

在第三次注射新藥後,南鳶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了更加明顯的變化,她對周遭事物的靈敏程度更甚之前。不管是聽覺還是視覺的敏銳度都大大提高,但也因為產生了不少煩惱。

她不需要集中精力就能聽見百米外的人的交談聲,甚至在日常廣播的通知聲還沒響起就能先聽見按鍵被人按下的脆響。這些細碎而隱秘的聲音成了痛苦的來源,也讓她第一次後悔進行了這次實驗。

往常她有任何不適都會立即上報,但是最近她的內心卻莫名掙紮起來。理智告訴她不能隱瞞,可每當她拿起電話,心底卻總有個聲音在抗拒,最後她幹脆直接忽略掉大部分真實感受,隻說了些不痛不癢的症狀。

晚上躺在**,她一閉眼,閆陽的臉就會浮現出來,像幻燈片重複放映,想關都關不上。她不理解,為什麽,為什麽總是他,陰魂不散,揮之不去,他對自己來說到底有什麽特別。

被沒來由的心緒幹擾,她的入睡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就算是睡著了也時常半夜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卻想不起夢中發生了什麽。

這天夜裏,基地內寂靜一片。月亮像流淌著汁水,彌漫出一圈圈淡藍色的光暈。漆黑如墨的夜裏,南鳶依舊輾轉難眠,偶爾出現的蛇鼠滋聲像從數倍擴音器放大後傳入耳中。

她捂著耳朵試圖讓自己盡快入睡,直到聽見與動物發出的完全不同的人類的聲音。

痛苦的呻吟,像被拋入空中的波浪,層層疊疊襲來。

出於本能,她穿好衣服開門查看。走道裏黑壓壓一片,萬籟俱寂。她豎起耳朵,閉上眼睛,將聽覺最大化,一步步向前。走過的每一個房間裏都隻傳來安穩的呼吸聲。

她一路下了電梯,跟著聲音的源頭往前走,最後停在了關押犯人的那棟灰色大樓。

這棟樓她再熟悉不過,裏麵關押著無數現行犯。但她分明聽見這些哭嚎聲不是從樓上傳來的,而是地下。

她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幹燥的地麵,聽見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數量龐大,如同有幾十號人在同時嚎叫。

用手輕輕觸摸這片還留有白日餘溫的地麵,她陷入了沉思。

她來傭兵團這麽多年,從來沒聽說過基地有地下室。而這棟她來過無數次的大樓,也沒有通向地下一層的電梯。一切都顯得太詭異了。

但是那些痛苦的哀號如同熱浪一層層卷起,越演越烈,根本無法忽視。

她四處檢查,還是沒有發現入口。

這裏離訓練場很近,憑借多年的偵查經驗,她心想,也許暗門在別處。於是她偷偷摸摸往訓練場走,用手觸摸一切可以碰到的東西,最後在靶場找到了十分可疑的跡象。

靶場後麵有一塊地明顯是新土,摸起來更鬆軟幹燥,沒有壓實。

她用腳掃出一小片空地,摸到一層凹凸不平,上了些年歲的金屬外殼。用力一扯,整塊兒板拔地而起,發出嘎吱的響聲。板子下的世界依舊漆黑,什麽也看不清。她猶豫片刻,縱身跳進了洞中,又將金屬板移回原位蓋上,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陌生環境中摸索著往前。

沒有電筒,她隻能憑借嗅覺和聽覺辨別方向。地下室的空氣十分汙濁,除了潮濕發黴的味道,隻剩下貌似人身上散發的汗臭和鐵鏽的腥臭。

這個隧道比她想象中更深,越往前走,身後隱秘的黑暗氣息就越濃厚,像被掐斷了首尾,不知前路,也無法再往回走。

直到被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的燈光吸引,她才跟著光源走到了路的盡頭。隔著一道鐵門,她能感受到門內參差不齊的心跳聲,有年輕力壯的男人,似乎還有年邁遲暮的老人。

她抓著鐵門用力搖晃,顯然是無用功。除了掛著的幾道鐵鎖在相互碰撞,那道門依舊紋絲不動。

門旁的牆上有個指紋解鎖器,她沒有密碼,進不去。

雖然很想探個究竟,但強行闖入一定會引來**,她應該先回去跟團長稟明情況再做打算。正想原路返回,忽然聽見門裏傳來淒慘的求助。

“有人嗎?有沒有人?放我出去,求求你,我不想死在這兒……”

剛說完,那人猛烈地咳嗽起來,但似乎怕人就這麽走了,又鍥而不舍地吼了起來:“我聽得到你的聲音,是來救我們的嗎?你還在嗎?你別走,別走!”

南鳶聽得很清楚,裏麵的確有活人,但是她沒有出聲,她還沒做好準備接受可能會看見的畫麵。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唯唯諾諾,畏首畏尾的,不得而知。

從前的南鳶會為了真相不惜一切代價,她是冷酷甚至絕情的。如今她卻害怕麵對求助的人驚慌失措的麵孔,不再衝動行事,也不敢去賭。是藥物作用還是心理作用,她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直到一聲接一聲的哀號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她才發現自己的手依舊死死地拽著鐵門。她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忽視這些聲音,朝著門內吼道:“你們是誰?為什麽被關在這裏?我現在進不去,誰知道這鐵門怎麽打開嗎?”

一連串的發問後是一陣沉默,接著傳來一陣謾罵:“那群狗日的,把我們關在不見天日的暗牢裏。當時說得好聽,狗屁的機能升級,結果死的死,傷的傷,瘋的瘋,我們都是上過戰場的實驗體,憑什麽落到這種下場!”

南鳶越聽越迷糊。這裏關押的怎麽會是實驗體,就算是犯過錯的實驗體也統一關押在樓上,這個地牢的存在究竟是何意。

外麵沒有回應,裏麵的人突然慌了,剛才還罵聲不止的男人聲音打著戰,使勁晃動手銬,朝外麵喊道:“密碼,密碼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手上有留下看守人的指紋,我可以把手給你。”

把手給我?怎麽個給法,她正苦思冥想,隻聽見極度慘痛的叫聲,然後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滾到了離她的腳不到半米的地上。

她倒吸一口涼氣,盯著那隻脈搏逐漸停止跳動的手,撿了起來。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真的會有人孤注一擲,采取這麽極端的自救方式麽。她默默歎了口氣,用另一隻手取出腰間的匕首。這把匕首的刀口被不小心磕破了一個角,當時為了保護刀身,被她纏上了一圈透明膠帶,她當時心疼壞了。

撕下膠帶在每根手指上小心翼翼取下指紋,再從大拇指開始一個一個試,最後終於打開了密碼鎖。

鐵門內的構造呈長方形,左右兩排整齊排列著鐵籠。籠子比正常人身高要矮上許多,裏麵的人隻能弓背坐著,每個人身上的背心都有編碼,從182到294。仔細一看,有幾個人嘴上還戴著黑色的止咬器。

狼狽,驚恐,畏懼,憤怒,一雙雙充斥著不安的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她。

“你們是誰?為什麽會在這兒?誰把你們關起來的?”目測這群人中最小的也就十四五歲,最大的早已頭發花白,滿臉溝壑。

剛奉獻出一隻手的男人,雙手本來被反綁在身後,此時他的血早已浸濕了大片衣角,流得滿地都是。他痛得滿頭發汗,雙眼瞪得通紅,嘴唇也咬出血口子,像是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

另一個年輕些的男孩像是看見救命稻草一般,拚命扒著籠子。他的指甲裏滿是汙垢,衝著南鳶激動地喊道:“你是實驗體嗎?能不能放我們出去。我,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我想出去,你能救我們嗎?”

滿是渴望,卑微到近乎哀求。

“先回答我的問題。”南鳶看慣了戰場上的腥風血雨和陰謀算計,在沒搞清事情的原委之前,她也不能貿然斷定他們是否有罪。

見她無動於衷,男孩哽咽起來:“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想再做手術了,之前做手術的人都死了,全都死了。”

他的話語無倫次,那雙本該在這個年紀煥發活力的雙眼正空洞無神地看著她,就像被剪斷翅膀的鳥,扔在封閉空間裏等待死亡鍾聲敲響。

“什麽手術?還有,你們說你們是實驗體,我來傭兵團這幾年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們?”傭兵團就一個,實驗體全數聚集在這裏,除非這些人4年前就被關在這裏,不然她不會不認識。

“他們說要加強實驗體機能,給我們換人工大腦和心髒,但是沒有告訴我們手術的風險這麽大。我已經記不清被關在這裏有多久了,除了每天心驚膽戰地等著被拖走,就是做完實驗又被拖回來。我親眼看著送回來的隊友死在麵前,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說著,他嚎啕大哭,將深埋的恐懼一並宣泄了出來。

被他一刺激,嘴上戴止咬器的人開始發瘋似的撞得鐵籠直響。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眼裏布滿血絲,像喪失意識的野獸,嘴裏不停地喊著:“殺了你,殺了你……”

見她神情嚴肅,男孩子率先開口解釋道:“他……他是之前移植失敗留下的殘次品,那裏麵還有好多,都像他這樣神誌不清,瘋瘋癲癲的……”

她頓時感覺胸口發悶,竟然有人膽敢在她的地盤上對實驗體下手,她不能容忍,更無法接受實驗體被當成牲口一樣對待。所以傳聞中的實驗體改造是真的,這件事還發生在傭兵團裏,簡直荒唐至極。南鳶看著這群完全陌生的麵孔,他們是怎麽被運送進來,又是如何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進行手術的,她一概不知。

“你還記得關押你們的人的長相嗎?”

“他們都帶著麵罩,沒看清過臉……”

南鳶心想,這件事必須告訴團長,絕對不能姑息。如果讓她抓到背後的人,一定會將他碎屍萬段。

“我今天沒法帶你們出去,等我查清事情的真相,一定會給你們個交代。”說完她看了眼跪坐在地上,呼吸愈發虛弱的男人說, “我等會兒給你拿點藥和紗布,處理下傷口。”

“別,你別走,你走了我們怎麽辦?”男孩子哭得鼻涕眼淚混在一起,手伸出鐵籠去抓南鳶的褲腿。

“我會回來的,但是你們不要跟任何人說我今天來過。”南鳶將那隻斷手放在男人身邊,難以克製的怒火燒得她雙眼發紅,她極力忍耐,指甲深剜進肉裏,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