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夙組織

南鳶離開那個密道,又將一切都複原後才返回宿舍。她就像做了場不切實際的夢,那些荒誕至極的改造手術氣得她渾身發抖。對實驗體,她有比別人更多的同情和憐惜,因為她和這群人共生共存,同泯同滅。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推開了顧黎辦公室的大門。顧黎正跟閆陽議事,見她不打招呼就闖進來,責怪道:“又不敲門,一點規矩都沒有。”

“我有事找你。”她難得這麽認真,搞得顧黎也不由得緊張起來。

閆陽見勢放下手中的圖紙,從她身旁擦肩而過,冰冷的氣息席卷而來,像是無聲的抗拒。

輕微的觸碰之後,南鳶感覺自己的右肩像是被冰凍住了,連同脖子都滲出寒意。她表情不自然地繃緊,想張口說話,一時間又想不出來該說什麽。

門在身後嘭地關上了。她回了回神兒,走到顧黎的桌前問道:“你知道幽閉室那棟樓下麵有地下室嗎?”

顧黎手一抖,沒拿穩的筆落到桌上。他極力掩飾住自己的慌張,低著頭假裝看文件,回道:“哪兒來的地下室?”

“你果然不知道。”南鳶憋著氣坐到他對麵,蹺起二郎腿,又說,“我昨天在訓練場的角落發現有個密道,結果進去一看,裏麵全是被抓的實驗體,說是被拉去做什麽改造實驗。這會不會是帝國的陰謀?”

南鳶一口氣全說了出來,滿腦子疑問等著顧黎給她解答。

“竟然有這種事?豈有此理,我馬上派人去查,你先不要著急,回去等我消息。”顧黎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即便裝作臉紅脖子粗地罵著,心髒卻狂跳個不停,生怕被南鳶看出什麽異樣。

“我去查吧,你找幾個辦事利索的人給我。”她說著就要站起來,被顧黎按了回去。

“你別瞎忙活,剛南教授才給我打電話讓你去趟實驗室。你收拾一下趕緊出發,傭兵團的事我一個大老爺們兒還處理不了?”他慌不擇言,隻能先用南耀明打掩護,把南鳶支走。

“那,好吧,有什麽進展你一定要告訴我。”南鳶急不可待地想推進這件事的進程,早日查明真凶才能早點救那群人出來。

南鳶離開辦公室後,顧黎馬不停蹄地給實驗室打電話,心急又後怕。他到現在還會做噩夢夢到幾年前的那場意外,回想起來也總會心驚肉跳,更不敢想象要是南鳶知道了實情會有什麽後果。

“小顧,怎麽了?”電話那頭人多嘈雜,似乎是在開會。

“南教授,您現在方便嗎?”顧黎壓低了嗓門,眼睛死盯著門口,以防有人突然進來。

聽這語氣,南耀明感覺到不對勁,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鎖上門後才開口道:“現在可以了,你說。”

顧黎嗓子發緊,一字一句地說:“南鳶發現地下室的實驗體了……”

不聽他講完,南耀明打斷了對話:“讓她現在過來。”

“南教授,我覺得這麽瞞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顧黎躊躇著回道。

“她不會知道,隻要你別說漏嘴。”南耀明清楚顧黎對南鳶的心思,但這也是他掌控顧黎的籌碼。因為人一旦心生執念,就再也沒有自由可言。

被一句話噎了回去,顧黎隻能悶聲答應。

他坐在長沙發上,止不住地歎氣。從那場災禍之後,他就已經被自動劃分到南耀明圈定的陣營裏。他無法看著南鳶一輩子活在愧疚和憎恨裏,他希望南鳶快樂,可是,這真的是正確的決定麽。他第一次懷疑自己。

南鳶回到實驗室時沒感覺有什麽異常,父親溫和的笑容,實驗員們熱情地招呼,以及整套閉著眼都能完成的檢查流程。就像回家吃了頓飯,每道菜都是平常的味道。

“最近身體有沒有什麽異樣?”南耀明一邊抽試管裏的藥水一邊問。

“沒有。”南鳶躺在手術台上,還在盤算著該怎麽跟父親講地牢的事兒,又怕他會擔心。

“在傭兵團要好好聽你們團長的話。他一直都偏袒你,但是你不能恃寵而驕給他丟人知道嗎?”細長的針管緩慢地紮進血管裏,南耀明熟練地將藥物推了進去。

“我知道,父親放心。”南鳶抿嘴笑了笑,閉上了眼睛。

藥物開始起效,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這次夢裏的臉更加清晰,不僅有母親,還有父親。他兩位說話,母親好像很傷心,蒙著臉哭起來,父親不耐煩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出了房間。她站在房門和母親中間,伸手去拉她的衣角,母親看著她更是泣不成聲。

再醒來時,衣領被淚水打濕了一片。夢裏的情景像是被剝離開來,她想不起剛才經曆過什麽,隻覺得心裏更空了,那裏像是裝著一個巨大的黑洞,黑洞中間有一簇火苗,在缺氧的環境中逐漸熄滅。

不知道是因為今天天氣陰沉還是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從手術台下來後她一直情緒低落。

早就習慣了醒來時父親不在身邊,因為他有太多公務要處理,不可能管她。放在從前她一定不會抱怨,但今天下床時,孤單卻如影隨形。四麵白牆,冰冷的儀器,這一切都讓她煩躁憋悶。

走出房間後她照例打了聲招呼就準備回基地,下樓時卻碰見了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

“你為什麽會在這兒?”她的不耐煩都寫在臉上。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閆陽雙手插兜反問道。今天他竟然破天荒戴了副銀框眼鏡,灰眸裏藏著深不見底的打量,但是眼鏡也蓋不住發青的眼窩和泛白的唇色。儼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

不見麵還好,一見麵,南鳶那沒發出去的火一下就竄入腦海。她冷聲道:“這裏不歡迎你。”

帝都來的人,她一個都不歡迎。

閆陽有些無奈地笑道:“怎麽,實驗室是你家開的?管得真寬。”

“我!你!”南鳶被他氣得不行,還想拌嘴,被走近的父親攔了下來,“南鳶,別沒大沒小的,怎麽跟你上級說話的。”

聽見父親的訓斥,南鳶立馬變回了溫順的小白兔,賭氣似的閉上嘴。

“趕緊回去。”南耀明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近來日夜操勞,他感覺身體似乎大不如前。

“切。”南鳶撈上外套大步往外走,恨不得把身後的人甩得遠遠的。

閆陽捕捉到了南鳶身上細微的變化,總覺得她貌似越來越好鬥。他見過南鳶的劍拔弩張,但那都有理有據。南鳶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發火,況且,最近她來實驗室的頻率似乎過於高了。

這幾次閆陽來實驗室都沒能從南耀明這隻老狐狸的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即便是答應讓閆陽隨意進出,但是實驗室到處都是監控,他也根本上不去4樓。

南耀明就像隻滑不溜手的泥鰍,每每聊到關鍵時刻就轉移話題。如果是按這個進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到實驗體的數據。

但是這次他過來是有別的任務,想讓南耀明把手裏所有可用的實驗體全數上繳,用於鎮壓南部叛黨。

“有實戰經驗的實驗體都在傭兵團,剩下的都是殘次品,需要重新改造,估計派不上什麽用場。”閆陽剛提出來,就被他拒絕了。

“南邊有個叫‘夙’的組織,您應該有聽說過吧?”閆陽摘下眼鏡放進衣兜裏,鋒利的眼神沒了遮擋,直勾勾地看向南耀明。

南耀明神色忽變,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個組織,這個組織,是他親手建立的。

“嗯,是聽說過,但他們不是一直挺遵守規矩的嗎?”

“最近他們老大去世,換了新的繼承人,是個性情殘暴的家夥。他一直在籠絡被打散的小組織納入麾下,目前還不清楚他們的規模。這次鎮壓,估計得讓南鳶打頭陣,我也是怕她受傷。”別的不說,但提到危及南鳶生命安全的行動,南耀明不可能不重視,這是閆陽唯一能確定的事。

閆陽的ZERO很早前曾經跟夙對上過,那時候的夙就已經兵力強盛,兩邊打得不可開交。後來ZERO遭到暗算,整支隊伍都差點折在那次戰爭中。這件事閆陽一直耿耿於懷,心有餘悸。這一次,在做足充分準備之前,他不會輕易讓傭兵團上戰場。

“我想起來了,實驗室好像還有幾個剛成熟的實驗體,你帶回去吧,務必保證南鳶的安全。”南耀明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給閆陽塞了幾個沒經驗的新兵就算了事。

夙組織是他留的後手,也是他用於製衡傭兵團的秘密武器。如果有一天傭兵團脫離了掌控,他也不至於無計可施。南耀明的風險防範能力無人能及,他也自認為自己的計劃滴水不漏,最關鍵的是,夙組織裏有他的親信,而那個人的價值,不比南鳶低。

當閆陽帶著幾個稚嫩的新麵孔回基地時,大家都好奇地跑到門口觀望。

這幾個實驗體,個子雖高,但是說話的口氣跟以前的南鳶如出一轍,似乎很難跟人交流。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基地裏狀況百出。

“新兵守則上說的話你們都忘了?幾點訓練?幾點集合?”南鳶雙手叉腰,正在訓斥幾個新人。

“……”幾人默不作聲,注意力全都放在訓練場周圍。

“到處看什麽看,都是啞巴嗎?你,回話。”她指著看起來年紀最大的男生問道。

“回,話。”他似懂非懂地回答起來。

“……”南鳶氣得腦門突突直跳,走到他跟前問,“你叫什麽名字?”

“0295”男生懵懵懂懂地看著她,又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害羞似的埋下頭說,“美。”

南鳶麻利地取下匕首,用刀柄敲他的頭:“我問你名字,誰問你編號了。”

“名,名字,0295。”男孩又重複了一遍。

“我……”南鳶不懂他為什麽說話卡殼,隻覺得他笨笨呆呆的。不過這個數字編號看著有點眼熟,295,294,她好像見過294這個數字,但是基地裏沒有294號實驗體。她晃了晃腦袋,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事情。

當她回過神想繼續訓新人時,閆陽走了過來。

“行了,你對新人這麽苛刻幹什麽,你以前不也是這麽過來的?”閆陽穿著黑色長袖和馬甲,褲腿卷在黑色長靴裏,依舊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你罵誰呢?”南鳶聞言皺起了眉,眼角的淚痣浸上了小小的汗珠。

閆陽走進後,吃驚地盯著她的臉頰和**的脖子看。南鳶在流汗,她為什麽會流汗?

“你看什麽?”南鳶往後退了幾步,被緊逼的視線盯得渾身發麻。

“你……”閆陽一臉狐疑,心想,難道她自己沒發現麽。

“你什麽你,你自己帶回來的人,自己訓練,我懶得管這幾個菜雞。”說完就心虛地扭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