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錯殺

那晚在秋台戲園，慕春紅的演出是成功的，出場沒多久，就弄了個滿堂彩，叫好聲連成片，人們的沸騰情緒被點燃了，不為聽戲，隻為到節骨眼兒上叫上那麽一聲“好”，氣出丹田，爽到骨頭酥。那一聲叫好比演員還要賣力。

紅角就是紅角，她有特殊氣場，不費吹灰之就能點燃全場。

在那一片沸騰之中，有一個人，翻欄攀簷，躍上梁頂，戲台之上，俯看眾生。她，就是女俠秋子楓。為抗日她從一名柔弱女子一躍變身成好男兒，飛簷走壁，帶槍走江湖。

在一片沸騰的叫好聲中，執行人需要冷靜，膽大心細，她飛上梁頂的動作即要快，又不能發出任何聲響，腳底要穩，手上要吃著勁兒，稍一鬆懈，萬劫不複。

秋子楓躲在戲園房梁上，時間一分一秒度過，她迸住呼吸等待時機。她瞄準了那個格子西裝男人，從上往下看，他的頭變得很小，隻有指甲蓋那麽大。她想起了在特訓班受訓時，同學顧仲林教她的瞄槍法，他說遠距離瞄準，你要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靈活變通，不能死瞄，不能讓眼睛發飄，手也別抖，打槍就是打它個穩定性。

“穩中有乾坤。”

“乾坤是什麽？”

“乾坤就是江湖。”

“江湖又是什麽？”

“江湖就是你的世界，手、眼、腳，身體。江湖就是周遭，鄰居、同學、戀人。江湖是你一心一意要做的事，卑微、孤獨、恐懼，你全都能一口吞下，為信仰你變得無比強大，由弱女子變成了一個勇者。”

“懂了。”

他們之間有沒有男女之情，外人不知，自身也不知。自從上回秋子楓第一眼見到顧仲林的女弟子關奇影，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倆可能才是真正的一對戀人，於是女女俠收起春心，專心革命，心裏曾經的那點小波瀾誰也沒告訴，連顧仲林本人也不知。

而實際上關、秋二人雙雙都誤會了。自從上回在“大世界”關奇影第一眼看見身材頎長、身手矯健的秋子楓，她女學生式的初戀萌芽就在心裏戛然而止。心想，顧仲林跟秋子楓，他倆才是真正一對啊！一想到這兒，她心中有一點點難過，倒沒有太多嫉妒，隻覺自己生不逢時，年齡太小，晚生了幾年。一個隻知彈琴畫畫無憂無慮的高中生，在別人眼中還是爸媽的寶貝，富家千金，誰又能把你當成年人來交往呢？

時機已到。殺戮的槍聲即將響起。

秋子楓異常冷靜，她躬身藏在舞台上方的木梁上，從腰間拔出槍，再次瞄準。她瞄準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旁邊還有個穿日式軍裝的也在看戲，她猶豫一下，槍的準星也移動了一下，她想，是不是應該把這個日本鬼子也一槍幹掉？

她不知道高橋板一和漢奸薑德仁已經換了裝。她收起槍口還是把準星對準了那個沒穿日本軍裝的“漢奸”。

行動之前，顧仲林再三叮囑她：“隻能打一槍，不管打中沒打中，都必須迅速撤離，我在後牆根接應你。”

“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組織上相信你。”

“我也相信我自己。”

秋子楓站在顧仲林跟前，感覺自己個頭兒跟顧仲林差不多高。“這才叫真正的比肩嘛！”

然而，信心滿滿的秋子楓還是殺錯了人，開錯了槍，就在她扣動板機那一刹那，她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射殺的人竟然是最難搞的狡猾如蛇的日軍司令高橋板一。

秋子楓一不留神，立了個大功。

時間回到1小時之前。秋台戲園。

秋子楓在一片叫好聲中突然摳動板機，子彈“啪”地一聲飛了出去，沒有偏差，不偏不倚，正正地飛向那“格子西裝男”的腦門。槍法奇準，一槍斃命。槍聲響過，台上台下大亂，軍警的哨音“謔謔”響起，所有人都被包圍了。

行動前秋子楓就已多次踩點，逃生通道如掌心的線，清楚得很。她把槍往腰裏一別，順著橫梁往後一跳，跳到另一根梁上，準確無誤，身輕如燕。

“秋子楓，你可以啊！”

在這種火燒眉毛的情況下，秋子楓竟然還有心思調侃自己，從這根梁跳到那根梁，難度係數極大，男人也很難做到。秋子楓穿男裝，就真把自己當男人了，騰跳挪移，混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

她攀在梁子上，看到戲園後牆上有一扇圓形的窗，從窗子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顧仲林，他正扮成三輪車夫，隨時準備接應。“開完槍，你便往後窗走，從二樓後窗跳下來，我在下麵接應你，動作要快！”

“好！”

當時他們推演了多次，有百分之八十逃生把握。剩下百分之二十就要看秋子楓臨場發揮了。隻見她快速打開那扇窗，向下麵揮了揮手，下麵打了個“好”的手勢，秋子楓縱身一跳，“啪”地一聲落入三輪車。

顧仲林拉起車就跑，腳步“噠噠噠”比飛起來還快。秋子楓在車內迅速換裝，套上袍子摘掉男式假發，甩甩頭發，一頭烏黑長發如瀑布般流淌下來，她用手鬆鬆頭發，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