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秋台戲園

下午時分,秋台戲園舞台上鋪著細細的絨毛般的陽光,大青衣慕春紅正在台上走著台步,甩著水袖。舞台上人間煙波流轉,都在這一起一落的水袖之間。忽聽得台下有人叫她的名字:“慕春紅!慕春紅!你來一下!”

遠遠地,逆著光,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憑直覺,她知道來者正是關奇冰。

慕春紅是喜歡關奇冰的。她見識的人多,黑道白道,追她的人可真不少。在認識關奇冰之前,就有一個黑幫老大胡笑天喜歡她,還她一匹白馬,又高又大又漂亮,可她又不會騎馬,就寄養在南郊馬場。

這個上海黑幫老大早年間可能經曆過打打殺殺,如今收手做紅酒生意,倒又生出幾分文藝氣息,愛戲,愛書,愛圖書館,自己花錢投資了三家圖書館,兩家戲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一個法國留學回來的。胡笑天說他接近慕春紅是為了學戲,而慕春紅總是誤解他。他人生理想就是與佳人並肩唱戲,佳人水袖一甩,甩到他臉上來。

胡笑天跟《三顆石》的主筆薑德仁過往也有恩怨,從前算是朋友,卻因慕春紅翻了臉。有天為了給慕春紅送宵夜,兩撥人馬在戲園門口大打出手,胡老大技癢難忍,脫去外衣,按響骨節,掄圓胳膊,將《三顆石》主筆狠狠揍了一頓。

薑德仁手中的電鍍飯盒摔到地上,蔥香麻油餛飩灑了一地,香氣撲鼻。

胡老大手下所有打手都被這餛飩的香味給激著了,饞傻了,不會打架了,手停在半空中,像是凍住了,鼻子倒是好使,鼻翼歆動,滿滿的全是香味。

“你們倒是打啊!他一個親日作家,打他個滿地找牙!”

打手說:“老大,我們想吃餛飩!”

胡老大說:“吃吃吃!就知道吃!一打架就喊餓,我怎麽養了你們這麽一幫吃貨!”

胡笑天好久沒打架了,一想起那份幫日本人說話的雜誌就來氣,掄圓了胳膊砸下去,出手有點重,薑德仁立刻被打了個五眼青,倒是沒有滿地找牙,而是滿地找眼鏡。

胡笑天仰天哈哈一笑,說道:

“沒想到你這家夥這麽不禁打,出手重了啊,抱歉!”

薑德仁找到眼鏡哆哩哆嗦地戴上,說:“憑什麽隻有你能給慕春紅送飯呀?憑什麽呀?”

“憑什麽?就憑你是日本人的狗,你不配!”

“慕春紅又不是你老婆?看賊似地看得緊!”

“怎麽?你還敢嘴硬?”

胡笑天原地做了個鯤鵬展翅的姿勢,牙一眥,又要打人。他能當上老大也是因為身上有一套自創的功夫,這“大鷹拳”就是他自創的拳法,動靜大,臂展長,起範兒的時候,要先來個海底撈月,然後雙臂一展,猛虎下山。

“沒文化 ,真可怕!”

薑德仁撿起地上的飯盒,拿在嘴上吹了吹,又瞪了胡笑天好幾眼,轉身離開。胡笑天讓兄弟們給慕春紅送飯,大碟小碗,一共有十八種小吃,慕春紅在化妝間,分給戲班子裏的人吃,台下倒比台上更熱鬧些。

這次執行刺殺漢奸的任務,需要慕春紅的配合,一定要她親手向漢奸薑德仁發出邀請,那精明的人渣才肯準時到場。他是喜歡京劇,也跟京劇圈的不少演員有過或深或淺的來往,甚至兩年前還有一個叫大玉兒的青衣為他自殺過,但交往歸交往,謹慎歸謹慎,他現在抱上了日本人的大腿,為日本人當吹鼓手,反對抗日,要中國人當小綿羊,服服帖帖,任人宰割。

日本鬼子打進中國,多少血性男兒奮起反抗,而薑德仁這類沒種的小男人,膝蓋太軟,上海已經成了孤島,他還沉迷於品茶看戲,追女明星,吃特色菜,洗鴛鴦浴。

他還在他的報紙上宣揚這種生活方式,目的就是要消磨國人意誌,要讓國人當亡國奴。

“打!除掉他!”

秋子楓雙手叉腰,巾幗不讓須眉。三人行動小組各人領了任務:劇場執行開槍任務的是秋子楓。之前的鋪墊任務由怪獸和小紅來完成。怪獸先去找關奇冰,把本月19日慕春紅“秋台戲園”演出邀請薑德仁一事,細細跟他說了一遍。

關奇冰又去戲園找慕春紅,交待了19號邀請薑德仁看戲的事。

“為什麽不問為什麽?”關奇冰問。

“不問。”慕春紅答。

又說:“你交待的事,總歸是頂頂要緊的事,不問為什麽,我聽你的。”

“謝謝你,春紅!”

“奇冰,像你這樣拍電影,你家裏不管?”

“我就是年紀小,心野,什麽事都想嚐試一下。”

“唷,你這不是嚐試職業啊,你這是神農嚐百草。”

“姐,你又說笑話了,我當演員純粹是因為好玩,我這一輩子啊,不想太循規蹈矩了,就想做一點出格的事。等我在外麵瘋夠了,調皮搗蛋夠了,自然是會回家繼承我爸的家業的。我那個家,你也知道,家大業大,自然是不能沒人的,我家就我和我妹兩孩子,妹妹除了鋼琴彈得好,幾乎一無事處,連杯茶都不會泡,大小姐。”

“你們啊,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秋台戲園,19日約《三顆石》主筆薑德仁看戲的事,你去不去吧?”

春紅說:“我試試吧!”又說道:“19號,今天才9號,這十天還不定有什麽變化呢!”

既然時間定下來,秋子楓這邊也在準備著,秋子楓精通易妝術。這次刺殺行動,她是主力,必須一槍致命,然後換女妝撤離。計劃中,她化裝成男人模樣混入劇場。角色是慕春紅的小跟班,每次暮春紅演出,要帶許多行頭,所以帶個小跟班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不會引起鬼子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