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局
李斯沒想到他和毛遂都淋了一場大雨,偏偏隻有自己染上風寒。經過一夜的發熱,李斯醒來時雖然體溫已經回落,仍然頭昏腦脹,全身乏力。毛遂上朝前特意過來一趟,嘴上嘲笑了李斯一番轉頭便囑人去請了疾醫。毛遂的妻子鄭氏亦遣了兩位侍女過來熬藥送湯。李斯喝了藥汁又沉沉睡去,再醒來時驚覺已經快到日常為趙政授課的時間。
試圖起身的李斯因為眩暈又跌回了軟榻。心想著今日定是去不成了,李斯不得不拜托毛府的仆從前往棋館,告知趙政授課暫停。他原以為趙政會轉頭回家,誰知趙政硬是跟著仆從來到了毛府。
“昨日先生讓我抄寫的篇章,政有不明之處,故來請教先生。”趙政似乎是在最後關頭才意識到這種不請自來的行徑有些不妥。於是他停在在李斯屋外,為自己的登門找了一個十分正當的理由。
此時李斯的症狀已經減輕了不少。他茫茫然不知如何打發時間時,趙政恰好帶著疑問來了。李斯在意外之餘,眼角亦化開了淡淡的笑意。他出聲讓趙政進來。
趙政注意到先生的聲音與往日的溫潤柔和大不一樣,帶著悶悶的沙啞感,仿佛石子兒在砂礫鋪就的路麵上擦過,拖拽出粗糙的磨礪麵,使人無端生出些癢意。他倒不是真要在先生病著的時候來請教功課,隻因聽聞先生患了風寒,若不親眼來看看情況難以安心罷了。所以他一進門眼睛便朝李斯瞄去。
李斯穿著白色的中衣倚坐在榻邊,外袍鬆垮垮地披在身上,平日一絲不苟的發髻此時也散開了。他出身儒家,若非穿戴整齊是絕不會出門的。趙政還是第一次見到先生這副不休儀容的樣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才觀察起先生的臉色。當他確認先生除了些許憔悴外,狀態似無大礙,暗自鬆了一口氣。
恰在這時,李斯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極有耐心地詢問道:
“今日是斯怠慢了公子。不知公子所說的不解之處是哪一句?”
趙政本是來探病的,經此一問回過神來。他反應迅速,稍加思索便朗朗說道:
“商君之法,棄灰於道者斷其手。六國向來詬病秦法輕罪重罰,以秦為暴政。而《商君書·更法》有雲:‘法者所以愛民也,禮者所以便事也’。難道在商君心中,刑棄灰於道者也是愛民的表現?”
“這麽說,公子也和六國之人一樣,認為商君之法過於嚴苛了?”李斯麵無表情,語氣也聽不出好壞。
“如果趙法亦是‘棄灰於道者斷其手’,恐怕政現在已經沒有手了。”趙政絲毫不覺得自己身為秦國王孫質疑秦法有任何不妥,他十分坦然地說著,露出一絲頑劣的壞笑。
李斯頓時明白了過來。趙政自小在邯鄲長大,習慣的是趙國的律法和趙國的風俗習慣。再加上他年紀尚小,以孩童的眼光看去,棄灰於道是身邊常見的小事,卻要因此付出斷手的代價,趙政會產生不解亦是正常的。
“道家認為,嚴與寬,暴與仁,生與死,這些概念都是相對的。商君未變法之前,秦人粗獷,慣於無拘無束的日子。因此商君頒布了法令之後,秦人認為法令嚴酷,國中不尊法者甚多。商君在渭水之濱一日處決囚犯七百人,河水盡赤。然而經秦孝公一朝,秦法深入人心,百姓們自覺地遵守法令,至於‘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這時的秦人不以秦法為酷,故秦惠王殺商君而沿用其法。六國之人亦是如此,由於習慣了寬鬆的律法,無一不覺得秦法嚴酷,但假設在六國行秦法,或許二十年後六國之人的想法又不同了。”
李斯說完這一段話,氣息有些不順,停頓片刻之後才又繼續說道:
“在我的故國楚國,有一條河流出產金沙,法令嚴禁百姓私自淘金,違者梟首。盡管如此,私自淘金者卻源源不絕。樂生惡死,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楚人之所以冒著殺頭的危險觸犯法令,是因為所得到的利益超過了死亡的危害。同理,‘棄灰於道者斷其手’,棄灰於道所得的好處,遠遠低於斷手的危害,因此人們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在常見的小事上始終遵守法令,那麽在大事上更不會疏忽大意。秦國行商君之法,四世而勝,國家富強,倉廩充實,百姓安居,故《商君書》雲法者愛民。”
一番言論下來,趙政很快就領悟了。他心中疑惑既解,眼珠滴溜溜轉了半圈似乎想到了其他事情,彎著眸子又問道:
“這麽說,先生是肯定秦國之法,讚賞秦國之政了?”
“我的老師荀子曾言,秦國為古之民、古之吏、古之士大夫、古之朝,治之至也。”
趙政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他撅起嘴,急迫地說道:
“政是問先生的看法!”
李斯知道拗不過趙政,歎了一口氣直言:
“秦國在李斯心中,是一座豪華的大糧倉。”他見趙政露出不解的神色,便又道出了老鼠與糧倉的故事。
趙政到底是八九歲的孩童,聽先生講述少年時代的“悟道經曆”仿佛得了一個趣聞,忍不住拊掌笑了起來。
“他日我若為秦王,定請先生來管理這個大糧倉!”
他本以為先生聽了會很高興,不想李斯的反應僅僅是目光閃爍了一下,移開視線看向了別處,狀似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之後又看回了趙政。
不知為何,剛才還算得上歡快的氣氛刹時冷了下來。
趙政順著李斯剛才的視線,轉頭看去。隻見屋角放著一方棋盤,僅僅從外觀上便能判斷出那是貴族才用得起的奢華棋具。
“先生,咱們來下棋吧。” 趙政像是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事情,看向李斯的眼神猶如某種無害的小動物,使人無法拒絕。
李斯平日是在獨立的棋室中為趙政授課,自然而然地教會了趙政手談之術。每當趙政對抄寫秦法感到厭倦的時候,李斯總會應趙政的要求陪他下一局。
今日似乎也不例外。對於趙政這小孩子心性的提議,李斯稍作猶豫,最終還是點頭應允了。
其實李斯從未用那方棋盤和韓非以外的人下過棋。他和韓非對弈,猶如死士相搏,每一次的交鋒都是一場全力以赴拿命相賭的殺局。而和趙政對弈則是放鬆的,指導的意味遠遠大於輸贏的結果——至少現階段是如此。
趙政抿緊嘴唇,目光從棋盤的一處移動到另一處,在棋子上點了點旋即又移開了。李斯好整以暇地觀察著趙政的神情,耐心地等待著對方認輸。不出所料,趙政猶豫了片刻之後,帶著不甘的神情將手中的棋子又扔回了棋匣中。
“我輸了。”他負氣似地哼出一聲,卻還是沒有忘記該有的禮節,略微傾身朝著李斯一拜。
李斯點頭回禮,一邊整理著身前的棋子,一邊淡淡說道:
“公子每次到了關鍵時刻,目光總會不自覺地朝著要落子的地方遊移。對弈是心戰,除了棋力的較量之外,還是心理與心理上的交鋒。高明的棋手不動如山,猶如一團迷霧使人無法看清。所以,永遠不要讓你的對手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埋頭不語的趙政渾身一顫,猛地抬眸瞥向李斯。他微微眯起雙眼,審視似地打量著李斯。孩童的天真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眸中**然無存,直直射向李斯的目光猶如一把利刃,寒冷得不帶一絲感情。
李斯腦中的某根神經劇烈跳動起來。在趙政的目光下,他竟生出巨大的惶恐,仿佛內心深處那些自知或不自知的秘密都被對方用刀尖挑出一一暴露在陽光下。
他的呼吸不受控製地急促起來,就在趙政開口的一瞬間。
“先生的棋那麽厲害,一定是善於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了?先生總是不動如山,是封閉了內心的緣故嗎?莫非先生有害怕的對手?”趙政深深地看進李斯眸子裏,勾起嘴角展露出一個純淨無邪的笑臉。不等李斯有任何反應,他又歪了歪腦袋,自言自語地說道:“啊!先生之前的話聽起來是在讚賞秦政,實際上先生並不那麽想吧?讓我來猜猜先生的真實心意好了……先生其實是和六國之人一樣,認為秦國是不仁不義的國家,而先生心懷仁義,所以先生不願意為秦國效力。”
“政說得對嗎,先生?”說到最後,趙政像一位征詢老師意見的好學弟子,恭恭敬敬地看向李斯。
李斯隻覺得脊背發冷,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棋子。沁涼的玉石接觸灼熱的掌心,激得李斯的手指微顫。
他感到周圍黯淡下來,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隻有掌心的溫度燙得他疼痛難忍,然而他偽裝得和平常一模一樣,不,比平常還要冷靜。他看到自己鬆開手,將掌心裏廉價的白色棋子投入棋匣中,然後起身看向棋盤對麵的人——長平趙軍的主帥趙括。
血腥味繚繞在四周。他直直地凝視趙括,聽到自己用最平常的聲音說道:
“既然是死子,又何必留在棋盤之上呢……死子也有死子的用處,就看馬服君您忍不忍心?”
他奇怪自己還能將當時的情景記得如此清楚,仿佛那句話是昨天才說的。
周圍陷入了更加濃重的黑暗,棋盤不遠處的那盞油燈快要燃盡了。鳥鳴聲唧唧咋咋的,他隻覺得頭疼欲裂。血腥味越來越重了,他竭力忍住想要嘔吐的衝動。
奇怪,不應該有血腥味的。因為這裏是秦營,是勝利者的軍營。
“師弟的血大概是冷的吧。”
他又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少見的憤怒。
頭疼,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著,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憤怒。
獵獵風聲作響,他站在懸崖邊,俯瞰山腳下新翻起的黃土。他看到簡陋的折疊棋盤掉落山崖摔得粉碎,而棋盤對麵的那個人卻轉眼站在了身側。
“這長平之地上,被你卷進戰爭的秦國士兵,趙國士兵!他們都是你的棋子……想起這些人,你心裏難道就沒有一絲愧疚,一絲不忍?”
對了,他在指責師弟韓非,指責他為了存韓,利用馮亭將秦國和趙國拉入戰爭泥潭。
韓非側頭,他們的視線交匯在一起。他看到師弟淩厲的丹鳳眼中映出自己蒼白的麵孔。
“師兄,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你自己不也是用一句話說服趙括投降,將十萬毫不知情的趙軍降卒推入了死地。在師兄的眼中,那些趙國士兵難道不是棋盤上的棋子?你利用他們的死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難道不是和我一樣麽?”
李斯隻感到被什麽東西狠狠掐住了脖子,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向他襲來。他呼吸困難,徒勞地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節。韓非憐憫地看著他,下一刻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冷笑道:
“師兄,你難道真的以為若沒有我插手,秦國就會放過趙國?秦趙之間就不會一戰?那些將士們就不會死?即使不死在長平,他們也一定會死在下一場戰爭,下下場戰爭中……隻要這個亂世還存在,戰爭就永遠不會結束。你心知肚明,不過是在我這裏發泄情緒罷了。”
他心知肚明?知道什麽?清楚什麽?
秦國是不仁不義的國家!韓非是不仁不義的儒家弟子!那麽他李斯呢?
“師兄不要忘了,我說過,你我都是同類。”話音落地的瞬間,他看見韓非變成自己的模樣,斜著眼睛嘲弄地看著他。
他一個趔趄,差點跌下萬丈懸崖。
嗬嗬,原來如此,可笑啊可笑。長久以來他潛意識中恐懼的不是自己的師弟韓非,而是那個和韓非同類的自己!
他驚懼於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認同了韓非的觀點。如果不是認同他的觀點,自己怎麽會在這數年來,潛心於法家學說?他能坦然對自己說,不斷地抄寫《商君》、《申子》、《慎子》僅僅是出於單純的興趣?
越是深入越想要抗拒,越是了解越想要否認。
法者愛民,然而法者又是最冷酷無情的。究竟要失去什麽,才能冷血至斯。究竟要拋棄什麽,才能無情至此。
“先生!先生!”
恍惚間,他隻覺得有人在用力拍打自己的背部。李斯緩緩回過神來,渙散的視線凝聚在眼前的一張稚嫩的麵孔上。
“先生,你沒事吧?”趙政焦急地問道,顯然是被李斯的反應嚇壞了。
李斯搖了搖頭,想要出言寬慰卻發現自己似乎是憋氣憋得太久,喉嚨間隻能擠出短促的氣音。
趙政見狀退開幾步,眼中滿是內疚。
“先生,是政錯了……政剛才不該那樣說……”
李斯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找回了微弱的聲音——幹澀得仿佛不屬於自己。
“公子說得沒錯。”李斯展眉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隨即又低下頭去。他想借著收拾棋子的掩飾,整理內心紛亂的情緒。
就在李斯的目光落回棋盤上的一瞬間,頭頂上猝然響起了語氣生硬的童聲。
“政不該在先生病時打擾!先生好生休息,政這就告辭了!”話音剛落,李斯便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像鼓點似地急速遠去。
李斯抬起頭,鬆開了右手中的棋子。他的掌心冷汗泠泠,從虎口上方往左下延伸的掌紋一分為二,兩條猶如歧路的細線被四個並排的月牙印子攔腰切斷。那是陷入幻覺時,無意識地握緊拳頭時指甲陷入肉裏造成的痕跡。
他從未料到自己會被一個孩子逼迫到不得不正視自己內心的程度。不……李斯合攏手掌,目如玄潭。從今日開始,他不會再將對方當作一個孩子來看待。從此刻開始,他所麵對的是一位真正的大國繼承者。
嬴政,似乎天生有種看透人心的能力。那種如同野獸一般的敏銳洞察力,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這是李斯第一次從嬴政身上感受到懾人的寒意。與此同時,難以察覺的喜悅亦與那股寒意一起,埋入了李斯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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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鄲的某處大宅中,趙姬斜倚在憑幾上,慵懶著伸展著曲線玲瓏的身軀享受著午後的閑暇。四下無人,她微微闔著眼皮,紅唇邊勾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弧度,勾勒出比平日還要動人的嫵媚。
她很久都沒有如此放鬆過了,亦從來沒有如此享受過等待的時光。她已經做了該做的一切,剩下的就是好整以暇地等待兩個消息。一個來自西方,告以死亡;一個來自北方,告以戰爭。
無論是哪一個消息,都令人“悲傷”與“遺憾”呢。
美婦人這麽想著,弓起背蜷縮起來。這是一個暗示著脆弱,尋求保護的姿勢。正如她靠在燕相栗腹的懷裏所做出來的那樣。
她纖細的睫毛在晃動的燈影下微微顫動著,猶如覆巢的鳥兒顫動翅膀。她垂著頭,露出頸後一段白皙細膩的肌膚。她聽著男人狂熱的心跳,任淚水一點點濡濕睫羽,凝結成珠子滾落下來。在男人疼惜的詢問聲中,她抬起水霧朦朧的桃花眸,悲傷地凝視著對方,嗚嗚咽咽地央求:
“妾不願與相國分離,亦不願再受趙昌的擺布,求相國帶妾走吧!”
“這.......可你畢竟是趙昌名義上的女兒.......”美色當前,栗腹詫異於自己竟然還保留著最後一絲清醒。他明日就要回國,何嚐舍得這位尤物,聞言更是心痛不已。
“既如此,妾不如死了好吧。”趙姬掩麵而泣,那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任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亦會心軟,何況早已被趙姬迷得神魂顛倒的栗腹。
“美人啊美人,我怎麽舍得你去死?為博你一笑,就算是要我掏出心肝也樂意啊!隻是建信君和趙昌明日會來為我送行,栗腹在眾目睽睽之下實在無法將美人帶走。幹脆我現在就去找趙昌,把話挑明了,求他將你讓給我!” 在趙姬哀婉的哭聲中,栗腹終於橫下一條心。為了得到趙姬,他不惜任何代價。
誰知此話一出,趙姬哭得更悲淒了。
“趙昌一定不肯的.......相國若是惹惱了他,恐怕還會害了自己。”
“這要我如何是好?!”
“不如……”趙姬仍在抽泣,斜著眼睛瞥了栗腹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垂下了視線。
“不如怎樣?”栗腹焦急地問道。
“不如待相國回到燕國,說服燕王出兵攻趙。到時大軍壓境,由不得趙昌不將妾拱手相讓了。”
栗腹聞言,先是驚訝,既而露出了然的笑容。
“不,我要親自攻下邯鄲,讓美人你成為我的戰利品。”他一把握住趙姬的手,調戲似地說道。
趙姬露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笑,她正等著這句話。
她已經等得太久了,不在於多等一刻。
到底是秦王駕崩的消息先傳到邯鄲?還是燕國舉兵的消息更快一步?此時此刻,趙姬抿著嘴唇,冷笑著猜測。
秦國新君繼位,異人一定會迎她和政兒入秦。趙國君臣極可能趁此機會向秦國提出交換條件,若是秦國不願答應那些條件.......她知道異人回國後又娶了魏國公主,並且還誕下了一名公子。若政兒不能順利歸國,秦國大可以另立繼承人。
不,她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當她收到秦王病篤的密信便開始準備,費盡心思地設下了這個局。她必須使趙燕開戰。因為隻有讓趙國疲於應付北麵的戰事,他們才會竭力避免與秦國發生衝突。到時趙國不但不會提任何條件,反而會立刻送她們母子回國。
她的兒子一定要成為秦國的王!為此,她不惜讓自己的母國再燃戰火。哦,她忘記了,當她的兒子登上王位,她便是秦國之母。甚至有一天,她將是天下之母。
在野心與欲望麵前,自己的母國根本算不上什麽呢。這真是一件悲傷與遺憾的事情。
趙姬這麽想著的時候,美麗的臉上亦做出了一個混雜著悲傷與遺憾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