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人(七)

白朗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陳偉民跟秦桑之間的故事告訴給方舟,轉眼就發現方舟已經安排了人,把陳偉民的情況查了個底兒掉。小凱抱著資料夾走過來的時候被白朗一把截胡,他臉上笑著,嘴上卻不容回避,“你們查陳偉民?我看看。”

小凱麵露難色,“這也是例行公事,狼哥你應該理解。”

“我理解啊。”白朗一麵翻看著資料一麵點頭,“我就是不理解,你們為什麽要瞞著我查他?”

方舟起身,“不瞞你,現在我還正打算問問你,憑你對他的了解,他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一句話刺痛了白朗的神經。他有。白朗想,可是那有什麽關係?誰沒有點特殊的愛好?

方舟咳嗽了兩聲。白朗馬上回答,“沒有。”

“我指的奇怪,包含很多方麵。”方舟的表情有些複雜,“根據這一兩天的走訪,我們得到的消息,跟你給出的反饋截然不同。”

“你們走訪了誰?”白朗誇張地笑了兩聲,“同事之間很少有公允的評價,組長,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方舟撇了撇嘴,“同事們都對他的業務能力評價很高,但是對於他這個人,抱歉我要援引一下其中幾位的原話——雖然總是帶著笑容,但時間久了難免讓人覺得挺虛偽的;他從來不參與同事之間的聚會,喝酒啊、聯誼啊,他都不來,也沒見他跟女孩子在一起過,印象裏他總是一個人待在停屍間,搞不好他喜歡冷冰冰的屍體?”

白朗抱著雙臂,“這些充滿惡意的廢話有用嗎?”

“你現在這種充滿敵意的態度才沒用,”方舟搓了兩把臉,“行了,讓你去查八街上的店鋪跟餐廳,有什麽進展?”

讓白朗去“掃街”,其實正中他下懷。秦桑是個年輕的女孩,涉世未深,很有可能被不懷好意的男人看上。白朗打了幾通電話,少不得又找了六哥幫忙,總算找回當年的一個線人,外號“水仙”的。他曾經是八街的慣偷,被白朗逮了三回,放走一回。

這回見麵,水仙已經明顯長大了。梳著油頭,穿著花襯衫,笑起來還是一口齙牙,一問才知道,他已經發家致富,從酒吧夥計幹到了酒吧的二老板。抬手就塞給白朗一張VIP貴賓卡,“哥,有空來我這兒坐坐?”

白朗盯著那張卡,出乎意料上麵是個還算典雅的名字——“燈火”。

“人熟為寶”,這話不假。水仙很爽快地就把這條街上的店鋪情況介紹了一番。白朗給他看秦桑的照片,“我也不跟你裝假,這事兒關係到人命,憑你所知,有沒有哪家店,曾經出現過強奸、性騷擾、綁架之類的問題?”

水仙想了想,“要說強奸,恐怕論不上。你知道在酒場上,很多人心裏默認的就是既然你出來玩兒了,你就應該做好發生一些故事的準備。我承認這種想法很惡心,但有人偏要這麽想。所以女孩在這裏最多的情況就是吃暗虧,雖然心裏氣不過,但是多半也不會怎麽樣。”

白朗皺著眉頭“嗯”了一聲。

水仙盯著秦桑的照片,“我說,這女孩會不會被撿屍了啊?”

白朗說,“我們也有這方麵的懷疑。撿屍這種情況,是所有酒吧都會出現的嗎?”

水仙搖頭,“那倒也不見得,這樣,我寫幾個名字給你,算是這條街上的豔遇多發地。”

白朗低頭看,“看來我是老了,這些酒吧的名字怎麽都這麽怪?還有叫“水下”的?那是不是還應該有個“岸上”啊?”

水仙笑了,“狼哥,這你有所不知,水下酒吧在這裏很有名的。我們酒吧剛開的時候,水下酒吧的程老板還特意過來送了個花籃。隻是他那個地方平時去看不到什麽,每逢一三五才有好節目,為特定人群服務,比較私密。”

“哦?”白朗聽出了一點意思。

“你放心,不犯法。”水仙接著說,“我去過一次,但有點接受不來。畢竟我沒有那種需求,但對某些人來說,的確是好地方。因為它本身比較怪,所以我覺得你們也不妨查一查。”

當然要查,白朗心裏暗想,秦桑失蹤那天就是周五,很可能就跟這間酒吧有關。

水仙說,“狼哥,你有空也來我們這裏坐坐。最近我們新招來一個夜班調酒師,手藝很不錯。”

白朗站起身,“我周三去,你會在嗎?”

“隻要你來,我肯定在。”水仙說。

今天就是周三,白朗靜靜等待下班。期間有兩個彭城醫科大學的學生代表來協助調查,方舟跟他們談,白朗絲毫不感興趣,正打算提前溜走,手機卻不合時宜地猛響起來,竟然是沈天青。

“狼哥,晚上有時間嗎,咱們見一麵?”沈天青說起話來總像是帶著莫名的興奮。

“我沒空,”白朗簡短地說,“你有什麽事?私事我不管,公事你找方舟組長。”

“那公私兼有呢?”沈天青連珠炮似的說,“公的嘛,主要是我想問問,關於八街這邊十年前發生過的爆炸案,警方那邊應該有記錄吧?”

白朗瞥了一眼詢問室,方舟還在跟兩個學生攀談,於是自己向著門外走去,邊走邊說,“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聽筒那邊安靜了片刻,似乎沈天青也走進了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那片公寓樓裏傳聞鬧鬼,網上鬧得沸沸揚揚。原本那片地是要跟一個港商合資辦商業大廈的。香港人很重視風水的。

“一聽說這邊鬧鬼,那邊就說要撤資。連原定的簽約儀式都推遲了。我想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關於那些鬼的來曆,所以就想到了那起爆炸案。”

白朗聽出了門道,“你懷疑那起爆炸案另有隱情?”

沈天青自顧自往下說,“我已經拿到了化工廠當年爆炸案後的賠償記錄,因為波及麵很廣,受傷的人也多,所以賠償分好幾類,從高到低。有的人除了拿到一筆賠償金之外,還享有一個特殊權利,就是免費或者低價住在八街的職工宿舍樓裏。”

“免費?”白朗總算想明白了,“怪不得你們現在要把樓收走,人家不願意。想來你們沈氏集團財大氣粗,再那一筆錢出來收買人心也不是什麽難事……”

“問題就在於,錢沒用。”沈天青歎了口氣,“六單元裏選出來的談判代表,姓程,油鹽不進,說錢不是問題。我想私下找他說一說,結果卻發現這個人找不到了。電話打不通,家裏沒人,他自己在八街上開的酒吧,店員也說很久沒見過他了。最近一次看到他本人,還是在,上上個周五……”

上上個周五,那不就是秦桑失蹤的那天?白朗感到自己身上倏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沈天青說,“狼哥,你明白我意思吧?也許那天在八街失蹤的,不僅是秦桑一個人。”

白朗忙問,“你要找的這個人他開的是什麽店?”

沈天青說出了那個並不陌生的名字,“程角程老板,開的是一家名叫‘水下’的酒吧。”

白朗好一陣沒說上來話,半天才回,“行,我知道了。”

“哎,別掛電話!”沈天青急著說,“現在你覺得有必要跟我見一麵了嗎?”

“事情不是已經在剛才都說完了嗎?”白朗看看手表。

“哎哎哎別這麽打發我啊,”沈天青又好氣又好笑,“我這還有一件私事沒跟你說呢。”

“什麽私事?”白朗不耐煩。

“這事還是你托付給我的,”沈天青回答,“記得嗎,你上個月托我,幫你找找你家的祖傳手串?”

白朗心裏“咯噔”一聲。

沈天青說,“為了幫你找這件東西,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現在東西就在我手上,我還不得親手交給你?”

“你在哪裏找到的?”白朗滿腹疑慮,他明明看見自己的手串戴在十三仙的手腕上,確定自己應該不會看錯。現在要麽是沈天青分明找了別的手串來騙自己,要麽就是恰恰說明,沈天青跟十三仙在暗中有聯係?

“在黑市。”沈天青飛快回答,“你這手串真是寶貝,價格炒得真高,幾乎可以買一個新的蘋果手機了……”

早知道彭城有黑市,隻是自己沒去查過。白朗暗想,難道十三仙把手串給賣了?

“不過我也打聽了,這東西隻是普通的石頭做的罷了。”沈天青突然加重了語氣,“隻是這手串象征的身份、代表的含義,恐怕就珍貴得多了。十幾年前彭城最負盛名的風水先生協會喜福會,那裏麵的四大門,胡黃白柳……”

白朗打斷了他的話,“不用說了,如果當真是我的東西,無論多少錢,我都買回來。”

“所以還是得見一麵,當麵驗貨,方顯誠意。”沈天青又恢複了人畜無害的語氣,“狼哥,你下班了嗎?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八街見,”白朗回答,“燈火酒吧。”

——

燈火酒吧,燈火幽暗。水仙占了角落裏的一張台,“兩位先來一杯我們這裏的招牌雞尾酒,萬家燈火,好不好?”

“是含酒精的嗎?”沈天青聲明,“我不能喝酒!如果有養樂多,我想要一杯。”

白朗瞪了他一眼,轉臉對水仙說,“一會兒還有事情,我喝檸檬水吧。至於他,你給他隨便上點什麽都行,這位沈大少爺有的是錢,把你整間酒吧買下來都不在話下。”

沈天青倒是一點兒不生氣,輕快地跳起來,“我自己去吧台跟調酒師說!”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吧台前,站在吧台後的女調酒師戴著黑色的口罩跟棒球帽,看起來活像從電影裏走出來的特工。

正是來上晚班的十三仙。

“哈嘍,”沈天青笑嘻嘻地說,“請問有養樂多嗎?”

自打他們一行人進門,十三仙早看在眼裏。她本來已經跟另一個調酒師安排好了換班的時間,再做一個小時就可以去她一心想要調查的“水下”酒吧見識見識。

怎麽也想不到偏偏在這時候冤家路窄,把白朗和沈天青一起撞見了。此時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引起他們的注意,盡快溜走。

想到這裏,十三仙隻是飛快地看了沈天青一眼,隨即搖了搖頭。

“那沒有酒精的飲品裏,你有什麽推薦嗎?”沈天青又問。

事情真多。十三仙幹脆從台下抽出一張紙質的酒水單,隨手塞了過來。不料,沈天青一把按住那張紙,微微欠起身越過吧台,“小姐姐,你怎麽不說話啊?”

他這一番突然的舉動,一下子貼得十三仙好近。讓十三仙下意識地猛然後退了兩步。

這邊沈天青自顧自坐下,“不用這麽大反應吧?要是把你嚇壞了,還能調酒嗎?還能算卦嗎?”

說到“算卦”兩個字的時候,他恰好看向十三仙,令十三仙心頭一震——難道這家夥早已認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