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人（三）
“水鬼八街，陰之地，本就犯水，偏偏那片居民樓，又建成引水招財之陣。五行金木水火土，隻有相生相克，方能平衡長久。然而在這裏，無相克之物，水呈變本加厲之勢，於是陰上加陰，極寒極凶。故此地不宜久留，除非喝熱酒，佩金銀，或是戴上一張護身符。”
女孩沙沙的嗓音慢條斯理穿過木質隔窗，配合著幽暗的燈光，十分和悅，“本店護身符今日特價，歡迎選購。”
“這？”方舟露出迷惑的神情。
白朗一努嘴，“你不是要聽風水分析嗎？幹脆來專業人士這裏聽。”
“專業人士？”方舟打量著眼前這個簡陋的小攤位，旁邊掛著一麵小旗：十三妖靈氣小鋪。
“沒錯，”白朗惡狠狠地拉了一把木窗邊的銅鈴，“就是咱們熟悉的這位專業裝神弄鬼的仙姑啊。用手機查一查八街上的旅遊攻略，這個店鋪可是最近剛剛被網友推薦過呢。”
隔窗“唰”一聲掀開，露出一張女孩的臉。她今天跟上次在警局的模樣頗為不同，蓬鬆的卷發披散下來，化著個頗為妖冶的妝容，左眼旁邊貼滿了亮晶晶的配飾，乍一看仿佛剛剛從某本古舊的魔法書裏走出來，隨時會搞破壞，也隨時會消失。
“兩位警官，請問需要什麽款式的護身符？”女孩麵無表情，“要不要這套永結同心款？或者比翼齊飛款？保佑你們二位夫唱婦隨，不離不棄？”
方舟氣得幹噎，白朗笑了，“仙姑，幾天不見，你這身份怎麽從仙界一下子被貶成妖精了？怎麽，當神仙當得腐敗了？”
“仙也好，妖也罷，總之不是你們這些肮髒的人類。”女孩語速飛快，“你們到底買不買東西？別耽誤我做別人的生意。”
白朗把失蹤者秦桑的照片遞了過去，“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在這裏做生意多久了？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十三仙注視著照片，“我沒見過本人。”
“噢？”白朗和方舟對看了一眼。
“我見過她的照片，”十三仙掏出手機，翻看著聊天記錄，“她在網上找我算過卦。就上個星期四，她自我介紹說名字叫秦桑，年齡25，主要問姻緣。她怎麽了？”
“周四問了姻緣，周五就失蹤了？”方舟忙問，“她問和誰的姻緣？”
“據她所說，暗戀上了一個遙不可及的人。隻提供了對方的生日，具體的生辰也沒有，所以我算不準。”十三仙攤手，“男方的生日是11月24號，射手座，我隻能請她自己去查星座情侶了。為表歉意，就要了她的照片，幫她看了個相。”
“她還說什麽了嗎？我們需要你出具所有聊天記錄作為線索。”方舟急著說，
女孩則偏過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白朗，“秦小姐曾經是我的顧客，那我也希望她能平安。所以不妨再給你們提個醒。她雖然沒說出自己暗戀的人是誰，但這人平日裏跟她接觸很多，地位應該比她高，所以不是學校裏的老師，就是工作上的上級，你們可以往這個方向查……”
“仙姑，你看她麵相如何？”白朗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十三仙露出苦笑，一字一頓地回答，“命途多舛，無事生非，人善被人欺，不好。”
白朗故意問，“仙姑這麽厲害，逆天改命，恐怕也做得來吧？”
“能啊，”十三仙輕輕晃動著手腕，一串晶亮的珠子從袖籠裏滑落下來，折射的光芒幾乎要刺痛白朗的眼睛，“隻要人還活著，就有改變的機會。”
白朗還想再說點什麽，隻是方舟把他拉到一邊，說針對秦桑在學校裏的調查有了些新進展。十三仙看著他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拉扯嘴角，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就在她準備伸手把隔窗拉下來時，隻聽一聲喜出望外的“仙姑”，隨即一隻修長的手直接抵住了隔窗，沈天青的臉出現在視野裏，“仙姑，真的是你！”
十三仙一愣，“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要算卦還是要……”
“不急，”沈天青一邊笑一邊拉過椅子坐下，“你可叫我好找！要不是有網友說你在八街上開了流動的小店鋪，我都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你了！”
十三仙一臉警惕，“找我有何貴幹？”
“實不相瞞，有件重要的事情要麻煩仙姑。”沈天青壓低聲音，“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沈天青，我爸爸就是沈氏集團的老總沈西來。八街後麵的那片公寓樓，我們家現在要收走。可是有個單元裏鬧鬼，讓事情很難辦。想請仙姑幫我們想想辦法……”
十三仙冷笑一聲，“那樓裏鬧的是什麽鬼？”
沈天青一本正經地說，“聽見過的人說，那鬼青麵獠牙，牛鬼蛇神，一張臉像被碾碎了一樣，連五官都沒有……”
十三仙麵露不耐煩之色，伸手就要去拉隔窗，“你這個描述太誇張，沒有任何用處！”
沈天青抬手一把攔住，“相信我，真的很恐怖！難道你不覺得，八街這裏，像是有冤魂嗎？”
聽到這裏，十三仙的表情驟然變化了，“有冤魂倒是不假。我可以考慮幫你，隻是費用怎麽算？”
沈天青爽朗地笑著，“錢都是小事兒。”
此時金得利似乎是聽到了一個敏感的“錢”字，連忙走上前來，語帶遲疑，“沈大少，要不要先跟沈總報備一下……”
“不用不用，”沈天青順手拉他坐到身邊，“仙姑你看，這是負責八街園區的金得利總經理。金哥，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真神十三仙！你也知道我爸很信風水，花錢驅鬼他肯定一百個同意，不用征求他的意見了。”
金得利摘下墨鏡，看了一眼十三仙。卻被十三仙目不轉睛的注視嚇了一跳——這女孩的瞳仁又黑又大，像一個無底的深潭，看進去就像是要拔不出來，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金，得利？”十三仙先發製人，細細咀嚼著這個名字，“我猜你是金命。再加上看你麵闊鼻寬，個性素直，不適合糾纏於人際，合該搞化學工業那一套發財，怎麽反倒做上房地產生意了？再加上你現在又在強烈的屬水之地，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未來恐怕是很難發達，很難得利啊。”
一席話說得金得利深吸了一口氣，神情也凝重起來。沈天青看在眼裏，自己也來了興趣，“仙姑，那你也給我看看，我是什麽命？我到哪裏能發財？”
十三仙又是冷笑，“你是富貴命，生來就不需要發財，吃穿不愁，但六親不認。”
“六親不認？”沈天青重複了一次。
“嗯，”十三仙忽然伸出手，像是擺弄一件精巧的玩物一般，輕輕捏住沈天青的下頜，她這個舉動，讓沈天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十三仙卻渾然不覺，左右扭轉著他的臉，“看你骨相奇特，可惜太過硬朗，怕是會克死至親至愛之人。”
後幾個字，她說得格外緩慢而沉重，字字都像是要生生砸進沈天青的心裏。
沈天青臉色倏然一變，笑容也顯得慘兮兮的，扁著嘴說，“那我也太可憐了，仙姑還不救救我嗎？”
十三仙正要答言，隻見白朗和方舟走了回來，便立刻縮回手，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睛，“那就買個護身符吧。”
白朗滿臉懷疑，“沈公子有什麽大事求仙姑指點迷津嗎？”
沈天青一抬頭，開朗的笑容立刻浮現出來，他熟練地從錢包裏掏出三張紙幣，遞進隔窗裏，“我膽小，想買個護身符。”
“護身符持劍，百鬼莫侵，收好。”十三仙伸出手，遞出一個絳紅色的小荷包，沈天青接過，塞進了口袋，“多謝仙姑！”
“行了，錢也賺到了，攤子也可以收了。“方舟開口，“林小姐，請你現在跟我們回局裏做一份筆錄，我們需要調取你與秦桑的聊天記錄。”
“林小姐是誰？”沈天青驚愕地看著眼前的十三仙，“仙姑她姓林？”
白朗看向他，“你難不成還真以為她就是個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孩子，無名無姓，隻有法號嗎？”
沈天青麵露尷尬，“我忘了，畢竟在這個世界上生活，沒有姓名，沒有身份證，還是挺麻煩的。”
白朗沒再說話，跟方舟一起注視著十三仙默默整理著東西。沈天青在旁邊打著哈哈也看了一陣。直到金得利輕輕拉了他一把，他才慢慢地退開，走出了西京八街。一路無話，直到坐進了車裏。
“沈大少，我看你對那個會算命的靚女很上心。”金得利開口，帶著點笑意，“你對她有意？”
“說不上來。隻是看著她，有一種見到故人的感覺。”沈天青輕輕笑了兩聲，“金哥，你說真的會有人，命硬到能克死別人嗎？”
“這個月是廣東的鬼月，可不敢亂說話！”金得利說，“沒想到那個靚女那麽一說，你就放在心上了。”
“如果能有選擇性地克死別人，那也不錯不是嗎？我就可以把我恨的人，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直接克死……”沈天青喃喃，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幹脆變成了夢話一般的小聲嘟囔。
“大少，是不是該吃藥了？”金得利回頭看他一眼，“沈總吩咐過，上個月你剛從國外回來，允許你停藥看看。現在需要按時吃藥才行。”
沈天青沒吭聲。他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剛剛從十三仙手中接過的小荷包，荷包的褶皺裏塞著一張小紙條。他展開那張紙條，上麵的一行字讓他瞬間心跳加速：鳳凰鎖心，八街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