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故友
一隻陌生的人形生物,不知為何叫你頗有興致地端詳起來。冷白光線下他看上去更接近一堆紅涔涔的爛肉,隻裹著由血液作緯由灰塵作經織就的帛衣,Y形剖痕沿鎖骨展開人魚尾鰭般透閃薄紅的兩道,又向下遊曳入恥骨直至左腹與右腹的肉質完全分離,削尖的木棍與帶鏽的鐵杵像固定蝴蝶的標本針一樣貫透各個裂口與粉色顫動的肉器,暗紅血液為手術台至地麵掛上一重重柔滑的劇院帷幕。你的視線落到他平攤在身側的手上,指尖突然輕顫,牽動失去皮肉保護暴露於空氣中的青藍脈管稍抻了抻,你莫名感覺眼球被什麽蟄了一下,倉皇退避到他的麵部,對上夾雜灰白的黑發下一雙混混沌沌的眼睛。
實驗室的玻璃牆由透明轉至純白,血腥漫過的肮髒畫卷在你眼前合攏,最後一點藍色像溺入沼澤的閃蝶。你抬頭時有陰影蓋上你的眼睫,你的兄長03謹慎地走近你,銀色細眉糾結成一團,以一種試探的口吻問:“09?”
“你們……”你努力用手臂撐起上身,吐出困惑又夾雜電磁哢嚓的聲音,“在做什麽?”
陰影降下,純銀的青年在你麵前彎身,用掌心托起你的下巴而手指分別扣在兩頜,“哢噠”一聲折起你的脖頸迫使你與他對視,雙眼將你鎖住:“我不知道你有靠裝傻蒙混過關的習慣,09。”
你隻是困惑地皺起眉:“什麽意思?……你們什麽時候來我這裏的?例行視察?”
青年的胸膛起伏緩慢,全身猛地一輕,你被捏著下頜整個提起,單薄的身體以對方手掌為結像風鈴吊飾一樣顫巍巍地晃**,視線平對上臨近燃燒的銀色眼珠:“這裏是首都星,並非你的九號基地,我不論你是裝傻充愣還是腦中樞故障,你對我族的背叛與構陷都已是確鑿的事實,主母蘇醒之時你也將獲得最恰當的懲處,請你將其牢記於心,並在僅剩的刑期內為自己的罪行懺悔。”
壓抑低沉的宣判漫過耳道,腦中樞攪了沙子嗡嗡作響,合緊的手掌壓迫著你的發聲係統,你發不出任何質疑,隻擠出茫然微弱的嗚咽。
03鬆手那刻你脫力摔落地麵,像隻受了委屈的幼兔一樣蜷縮起來。通道外部紛雜齒輪滾動聲由遠及近,幾台鎳灰色的鋼釘亮著紅色警示燈滑進來,湊近匯報了03什麽,青年剛剛放平的細眉又嚴厲皺起,他揮揮手,兩台鋼釘伸出鋼鐵臂肢將軟成一攤的你從地上鉗起,合金鎖扣攏你的四肢。
“先關起來。”03撂下這麽一句便帶著一行人匆匆離開。你被架著雙肩關進一間空實驗室,身體在狹小囚窗漏下的方形光亮裏縮起,思維中樞被困惑的沙丘埋過,你想到剛才實驗室中那隻人形生物,胸腔左側的零件彈出電弧,骨骼深處難以言喻地抽疼著。
你嚐試同看守的鋼釘交流,低等機械對你的發問不做回答,最終你隻問到了時間信息,與你最後的記憶對比竟已過去三個月,你的記憶被覆蓋得一片空白,隻剩紅色問號四處徘徊。
時間過去了大概四分之三個標準時,門口的鋼釘收到什麽通知似的閃了閃鮮紅視燈,轉過頭來解鎖實驗門,你被它們帶出實驗室,押送往外。一路上你發現這裏接近你印象中的中央實驗室,果然如03所說,你置身於首都星川陀,記憶的最後應當是你駐紮在09-003號行星上剛結束一場針對反叛者的圍剿,你的思維跟不上這一切巨變,隻能凝滯著等候發落。鋼釘們押著沉默不語的你走出大門,純白無暇的中央大道上空無一人,高高低低的巨幅屏幕孤獨地亮著,你的思緒一僵,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你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高高低低的巨幅屏幕千篇一律播放著同一段視頻。視頻中你與某位被削掉下半截身體的艾伯特人對峙著——白發紅眼正是你許久不見的哥哥08,他姿態閑適地以雙手支撐身軀,吐出的一字一句還貼心地配上了字幕,就這樣漫不經心地將你一點點推進詫異與驚駭的漩渦。
“……我這次主要目的是,在慶典上製造混亂吸引注意,讓後方潛伏的間諜能入侵艾伯特的中樞和某些地區尋找他們想要的信息。”
“艾伯特人習慣選擇最穩妥最有效率的方法。
“01?我就是為了反抗她啊。
“01就是那個巨大的洞穴,留下她認為有用的功能,剔除她覺得無用的東西,我們一直在被動地退化,失去本該擁有的東西。”
空寂城邦中隻有08的聲音輕鬆自在地響著,像夜風吹落鬆柏枝頭的積雪,醞釀著,積攢著,帶來某一場變革暴風雪的征兆。你望著他的視線則和視頻中如出一轍的發虛,你知道08行事古怪卻不知道他包藏著反叛之心,03剛才指責你背叛族群,莫非在這空白的三個月裏你曾與08勾結做過什麽?理性在第一時間否認,不知何處萌發的悸動卻蠢蠢欲動,身體被分裂兩半,鋼鐵傷口中長出血肉膿包,單薄外皮勉強壓抑幾欲勃發的稠漿,讓你每走一步都感覺全身脹痛。
你被押送到邊緣廣場,遠遠望去,廣場中心已被武裝型艾伯特人團團包圍,你被徑直帶過去,它們朝兩側退開,摩西之杖分開的海水一般讓出一條通道。人群中間你看到03、04、05、06和07,你的兄姊幾乎都在這裏,最中央是一艘艦門敞開的艦船,白發、紅眼、身材纖細的青年坐在升降梯上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正是所有視頻中的主角——08。看見你,他昏昏欲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熱情地朝你招了招手。你困惑地眨眼,聽到一旁03壓沉的聲音:“09已經帶來了,現在滿意了嗎,08?”
08笑眯眯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09,過來。”
你環顧一圈,得到03壓抑著不滿的同意眼神後,謹慎地邁步過去。08慢條斯理地站起來走下升降梯,左右著端詳你,純白眼睫下滲出血點般的笑意,輕咳一聲說:“看樣子你已經擺脫操控了?哎呀真是失策……”
你皺眉:“你在做什麽?”
他聳聳肩,“沒什麽,想見見你而已,你現在的記憶中我們應該好久沒見過麵了吧。”
“操控是?”你直視著他,驅動雙唇發問,“還有那些視頻……”
他又笑,薄如冰霜的嘴唇牽起往兩邊勾,露出盈盈的一線白,歪頭瞅了眼廣場周邊,與屏幕中的自己相視而笑,吐出頗具天真感的話語來:“嗯嗯,當然是真的啊,你想問什麽?09,視頻不能像照片一樣偽造呀?……話說我們好不容易見麵,有必要浪費敘舊和交流感情的時間來糾結這些無聊的問題嗎?”
你沉默片刻:“我的記憶出現了空白。”
他點點頭,望著你的眼神平和而寬容:“我知道。”
“這幾個月都發生了什麽?我……”你才一開口,便有人打斷了你的話。03上前來在你身側站定,一隻手沉甸甸地壓在你的肩上,放低的聲音如水銀流過你的耳膜。
“08,住手吧,即便你粉身碎骨也絕無可能撼動族群的基石,我不明白以智能發達著稱的你為何會做出如此愚蠢魯莽之事。現在還不算晚,所以,請停手,立刻。”
08不笑了,他的嘴角垮下來,鼓風機推動空氣流拂亂他的白發,濃重夜色如大片依腐而生的黴菌紮根在他背後,他開口時你能嗅到溫熱微腥的氣息:“嗯……我做什麽了?”
他向前邁一步,兩隻手直條條地垂下來,你看見他懷中密密麻麻根瘤群般的微型炸彈,抬頭時神色矯揉得泫然欲泣,讓你錯覺下一秒那雙紅湛湛的眼睛裏便會滾出淚珠,聲音卻還異常平和:“哦,所以現在是在搞什麽露天巡回法庭審判?我是被告又是自己的辯方,所有看到我的人都是可以指摘我的控方,我需要當庭表演一場痛哭流涕的悔過戲碼?……唉,行,我承認吧,所有一切是我做的,我和類人生物勾結、我用芯片控製09、我在國慶典上製造混亂、我將臥底引入首都。我承認,所有,一切。”他似乎想做個無所謂的聳肩動作,卻在中途戰栗一下,於是雙肩停留在軟弱的垮塌狀態,“我為我曾經愛人如今依舊想去愛而認罪,我為我曾經降生為人而認罪,那麽,我該受到怎樣的刑罰?”
他抬起頭,03同他對視,似乎本能忽視了他話中瘋癲失序的部分,艾伯特人沒有坦白從寬的約定俗成,於是他開口也是公正無私的宣判:“你會被銷毀,08,你已經失去了在族中立足的資格。”
“這樣……”他軟弱又哂然地勾唇,鮮紅虹膜表麵**過一圈亮弧,讓你想到血痂撕去後薄薄的皮膚壓抑著的洶湧鮮血,“我曾經擁有感知的觸覺,擁有能辨別光譜的眼膜,擁有懷抱某人的能力,擁有愛欲,擁有冷暖,擁有好惡,擁有喜怒,擁有痛覺,但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即便我並不刻意做什麽,我也在持續緩慢地被切割,被擠壓,被迫退化。所以,還要侵略嗎?還要掠奪嗎?還要從這具身軀上得到什麽呢?”他頓了頓,語調像幾欲崩斷的琴弦尖刻上揚,忽然又突兀停止,輕輕巧巧地帶過,“——那就都拿走吧。”
他掰斷了一根自己的手指,朝你們這邊擲過來。
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往後退了一大步。
磅礴又洶湧的恐懼在你背後浮動,艾伯特族群共享同一個蜂群思維,你當然能感受到沿著思維觸須狂亂奔走而來的情緒,並非兔子麵對猛獸的生理恐懼,而是……你說不清,像冰雪麵對泵湧地熱的泉眼,像飛蛾麵對擦燃火焰的燭燈,像毫無防護的主機麵對蠢蠢欲動的病毒程序,靠近便會熱烈地覆滅、同化地瘋狂,於是隨著他走近人群如同初春消融的雪線呈扇形後退,隻有你還如最後一枚礁石停駐在洶湧熱潮裏,目光茫然、口幹舌燥地盯著他逐步拆解自己。手指,第二根,無數根,手腕、小臂、臂膀、肋骨,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還站在原處,因為渾身的枷鎖叫你難以移動?
大概吧。
08用剩下那隻手撫上眼珠,纖白指尖輕巧剝進眼肉與眼球相貼的縫隙,往深處粘膩膩地插擠進去,指甲與肉質晶狀體擠壓出令人牙酸的聲音,他像從奶油層中剜出一枚櫻桃肉似的剝出那枚血紅球體,牽連著嗶嗞電弧與細碎零件,不知為何讓你鬆了一大口氣。你堪堪抬頭,正對上他跳躍著小簇爐火的獨眼,裏麵是種羞澀與著迷編織的吊詭神色,捧著眼球伸手而來酷似求婚者奉上戒指,他舔了舔嘴唇,你聽到自己的編號以低迷而眷戀的節拍彈奏過耳膜:“09?”
“嗯?”你木木地應聲。
你的哥哥最後湊近低低耳語了什麽,旋即後退,03意識到什麽立即上前,但是晚了。08在被捉住之前輕盈逃逸,微型炸彈以無數銳角將他切割,像紛揚的碎紙,像炸開的雪窩,像急劇噴湧的汽水泡沫。純白艾伯特人在你麵前粉身碎骨,身體每一部分都拂過你的麵頰,降下一場溫熱的雪。你的眼球凝滯微顫,緩慢從最後的耳語中回過神來,垂眼看到白色頭顱徐徐滾來蹭上你的足尖。
然後是大雪封山般的死寂。
直到某個鋼釘挪過來機械地報告:“三分鍾前在HXF-K309通道檢測到了編號08的信號。”
03用指節點開顯示屏,推進軌道的艦船上一隻白色多麵體浮在艦口,耍了個金蟬脫殼的把戲後,純白艾伯特人重新在多麵體投影中浮現,甚至頗有餘裕、笑意盈盈地衝監控鏡頭拋了個飛吻。隨即艦門合上,將青年的告別關在後麵。
出乎意料地,03沒有發怒。他神色淡淡地點滅屏幕,雙手交搭合攏握了握,轉過頭時眉間甚至有與08如出一轍的怠倦嘲諷:“多了個敵人,但我們要做的事其實沒有變,對嗎?備戰吧,各位。”
編號08自首都星逃逸,他遺留的罪責需要某人來承擔,疑似同犯的編號09被移送中央拘留所關押,庭審個位以內的號令者史無前例,巨石撬動中央川陀星係太陽風渦流烈變,主腦01沉眠之際,族群首領於議事塔齊聚,新聞長官04與司法長官05傾向堅持編號09的確被08和人類間諜構陷控製,以動搖翦除族群最強的矛與盾,秘書長03與外交長官06則以寧可錯殺的態度堅信編號09作為合謀的家犬並不無辜,人口管理所主管07表示中立。猜疑與信任水墨糾纏,主流輿論作布朗運動,一個又一個陰謀論呈加快數億倍的沉積岩堆疊,最重的砝碼懸在1號行宮裏遲遲不醒。正如暴風眼中央總是平靜無波,外界為你風雲變幻之際,你正在拘留所的單人囚室裏漫無邊際地想著毫不相幹的事。
你在想08最後留給你的耳語。
“如果再遇見那隻長著條尾巴,人不人獸不獸的奇怪類人生物,你最好不要傷害他,雖然我對那男的不存在額外好感,但我害怕看見你傷心,唉……”
關於那個實驗體,沒頭沒腦,你無法不去想,幾日之內任由困惑的蜘蛛在思維中樞織遍細網。
或許,你承認,還有另一個原因。
類人實驗體在你之後同樣轉移進拘留所,整座拘留所一如首都其他建築是標準規格的中空塔狀結構,下寬上窄仿佛被拉伸金字塔的建築一共三百層,你的囚室在接近頂部的二百八十六層,透過玻璃牆是被電網切割成無數灰白蜂窩的塔內,九條直梯如貫穿植株的輸液管晝夜運作。你看著電梯停在七十八層,白色機械群沉默著將實驗體送入囚室,隻有他**橫躺著昏死,雙手被扣上電子鎖與傳統鐐銬的兩重,你莫名覺得自己知道原因,其他那些身著血跡斑斑蒼藍製服的實驗體,眼神木然步調統一,即便仍為血肉之軀卻透出與機械體驚人的相似,是揉碎重塑徹底馴服重新編輯的羔羊,無需鐐銬也會乖巧地步入牢籠。
巨大的高度差讓他們看不清你,你卻可以調整瞳孔拉近清晰掃描過他們,你甚至可以看到那個生物略長的眼睫是以何種弧度蓋在眼瞼上的,以及眼下瀕死的嶙峋青灰色,這讓他有種易損的稚弱感,但沒有人因此小心對待他,總之,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是蚌口中唯一的軟質,誰都可以傷害他,誰都可以對他施暴。你從窺探中獲得與08對峙時相似的感受,但沒那麽尖銳爆裂,更柔和,更煦軟,餘味綿長而痛楚,你摸索到不停悸動縮顫的胸口,沒有捕捉到除了電磁流動外的任何他物。
失憶的三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捂著頭縮進囚室角落。
再次看見他睜眼是在三天後。
巡邏隊剛剛離開七十八層,一天中固定補充營養劑和供氧劑的時間,醫用機械人推著小車解鎖囚室走進去,最先來到那個昏死許久的生物旁邊,鋼鐵指爪攥住柔軟黑發讓頭顱被迫仰起,喉結在嶙峋頸線上輕微滾動代表他姑且還活著,注射針頭紮進頸部血管脈絡裏。你看見鋼鐵指縫間輕輕掀開的眼睛,靛藍虹膜像蝶翅的圓斑,隻是被碾踩進沼澤,每一條紋路根係裏都淤著狂亂混濁的泥垢,機械人將他放下時他磕在鋼鐵床板上,嘴唇僵扯了扯,向上輕舉自己扣了兩重鎖的手腕。
機械人才發現,他腕部的皮膚長時間接觸鐐銬,又在反複牽拉摩擦下變得血肉模糊,血痂不知道被碾掉第幾層與鐵鏽粘在一起。機械人於是解開第一重電子鎖,秉公辦事地取出儀器替他修複傷口,從你這個視角可以窺到他的雙眼安安靜靜地睜著,餘燼般灰敗的瞳仁裏回光返照般簇起一點幽靜的火。你轉瞬間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思維回轉之際變故陡生,鐐銬憑空彈開,手掌托住機械人的腦後,鐐銬鐵環的一端自機械視燈嗶嗞貫透腦部,看上去甚至像雙人舞蹈中輕盈的回旋,這樣無聲迅速地結束了。放下手時,他從鐐銬鎖孔中取出一小截東西,你從質地分析,那東西是骨頭碎片。
周圍的實驗體**起來,他們的動作機械而笨拙,完全出於本能,並不難處理——不知為何你這樣覺得,事實也是如此,最後一個實驗體被他控製在臂彎裏,以手掌擋住嘴唇。或許那曾經是他的同事、戰友或者夥伴,或許他們曾在同一張桌台上推杯換盞在同一場戰爭後相攙交談,現如今男人在他的臂彎裏仰頭眼白翻切進上眼皮裏,青筋像貼膚爬竄的蚯蚓根根暴起,鼻孔裏嗬哧嗬哧冒出螃蟹一樣的血沫,全身機械掙紮。手臂稍微借力擰斷男人的脖頸時,他才恍如夢醒地眨了眨眼,轉過頭,你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能看到肩背輪廓,他垂首凝望他們,很長時間,然後將每個人製服胸口的雙星徽章輕輕摘下。
你在他換了其中某人的製服走出囚室時反應過來,你剛剛目睹了一場越獄,你應當及時呼叫巡邏隊。此時,08的耳語又如一匹細紗順過你的耳膜,讓你陷入兩難境地。
……不對,會因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對一隻陌生生物關注有加,或許你被08傳染得瘋癲了。
拘留所裏有巡邏隊來往,三百六十度監控攝像頭有人定時查看,他不可能逃出大門。你重新抬頭,觀察他的動向。他輕輕來到直梯一側,抬頭仰視塔頂。你的胸腔莫名一軸,強烈的征兆埋過你全身,他不可能看到你的,你卻感覺自己被凝視,他像迷途中眺望星象的旅者,因北極星的光芒絲絲縷縷地落入瞳孔而稍微睜大眼睛,眼中掠過的痛楚、受傷與難堪像蝴蝶翩躚的翅斑。
那雙眼很快垂了下去,轉開視線。
你全身驟然鬆弛,前胸起伏了好幾下。
囚室中的通訊燈突然亮了——
“編號03即將對您進行探視”。
03?終於做好對你的判決了嗎?你眨眨眼,目光掃過通訊器。
當你再轉回視線朝下望時,塔底那個人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