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不止息

周洲一夜未眠。

她把所有細小的願景在腦海裏回想一遍又剔除。23 歲遇上他，一見鍾情，每天每夜都想著要見到他；後來在一起，心裏早已樂開了花，還在心中默默計劃著，他們要27歲結婚，28歲有一個像他的寶寶……她緊閉著眼，任憑眼淚在臉上留，不敢哭也不能哭。哭了會越哭越凶，會有聲音。

他淺眠，一點啜泣的聲音都會把他吵醒。她想起兩年前在海灘邊第一次遇見他，白衣黑褲，把狼狽的她從海灘岩石中拉起來。那時她沒想過他們會在一起，更沒想過他們會分手。她離家時那麽自信滿滿對母親說的話，現在看來隻剩狼狽可笑。

過往所經曆的一切都在腦海回轉，那棵聖誕樹上的led燈在她的眼前亮了又滅，明明滅滅間，她心裏像裝了塊浸滿水的海綿。閉上眼是溫柔光明，睜開眼是萬丈黑暗。

天一點點亮了。

周洲依舊醒著。

其實溫家揚也一直沒睡。

他靠牆坐著，閉著眼，想著。他想抽根煙，卻沒這個習慣。分吧分吧，他想著，頭還疼著。他的腦子裏全是周洲，全是曾經想好的與她同行的未來。

會舍不得的，一定會的，特別是他。他看著周洲灑在枕頭上細碎的黑發，想像之前一樣揉揉她的頭，手伸出去卻又收回。家揚默默摸著右手指腹的老繭，他的生活太不穩定，這不是他想給她的。

天終於亮了，不太亮的光線透過淺灰色格紋窗簾映進來，他看看床頭架子上的白色鬧鍾，6：45。

周洲閉著眼聞到了軟糯的粥在鍋裏翻騰的香味。差不多七點了吧，她的胃不好，他總會這個點起來給她熬粥喝。

她的眼睛有些疼，幾乎不想睜開眼來。感覺到他小心翼翼地把外側的被子掀起，重新坐進去。他的腿有點涼，稍稍碰著她又移開，她鼻子一酸，轉身抱住他的腰。

家揚愣住，“你沒睡嗎？”

“嗯。”女孩的聲音是啞的。一定自己默默哭了一晚上了，他知道。

“累不累？”他問。周洲知道他想問什麽，眼裏的淚終究沒忍住，埋在他的腰間搖頭。他繼續在說：“和我在一起，很累的吧。我知道的，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我這個人，沒文化，太沒本事，連個家都沒有。你說你爸媽同意我們倆在一起，可我卻是知道，你根本沒說過你因為我搬到了這裏，所以上次阿姨說要來這裏看看，你總用各種理由搪塞她。我之前想著，等這次我拿了全球站的冠軍，就一定拉著你回家，向你爸媽證明，我養得起你。可現在......周洲，我愛你，我瘋了似的想和你在一起，可我不能拉著你陪著我陷下去。”

他看到周洲滿眼含淚地看著他，不說話，眼神全是不可置信和失望。

是啊，他讓她失望了。又怎麽還能腆著臉和她在一起。

溫家揚狠心別過頭，聲線抖動卻又冷漠：“你知道嗎，我最受不了你這種因為我有多委屈的眼神，讓我有負罪感。你走吧，吃完桌上的早飯就趕緊回家。”

我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但凡我還有一點辦法，都不會讓你這麽難過。

桌上是一如往常還冒著熱氣的粥，和回家的車票。

周洲從出租房出來沒去車站。其實溫家揚給她訂的是8點半的車票，但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該去哪。手機一直振動，是家揚的信息。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打開，手緊張得發顫。

“周洲，你現在應該已經上車了吧，回家好好陪陪媽媽，去看看爸爸，別和他們鬧，你看我，想和自己的爸媽鬧幾次都沒機會了。你該多談幾場戀愛再遇見我的，這樣你就不會喜歡上我了。我前27年的人生隻愛過你，可愛情所需要的附屬物太多我給不了你。我看不了你受委屈，更受不了，你的委屈是我給你的。你不要像我，你要過的幸福快樂，一點煩惱都不要有。乖，倘若你實在難受，我們還能做朋友。 ——yang”

她再也忍不住，蹲在路邊嚎啕大哭，好疼啊。她該怎麽說，上次媽媽來S市看她，一眼看穿他們倆的情況，說什麽也不允許他們繼續在一起。周偉也打電話來，委婉地讓那她勸家揚別在做這一行，他願意出錢給他們倆做點小生意。她因此和父母分別吵了一通，鬧得不可開交。

年少時她淘氣，從2樓樓梯滾落，頭破血流；坐在媽媽的自行車後座時貪玩把腳放進行駛的自行車輪裏，腳踝處的疤現在都觸目驚心......這些疼，沒有一次能比過現在。

她哭到喘不過氣來，靠在人行道邊上幹嘔。身邊一個老奶奶伸手過來扶她，用當地方言說：“小囡，地上涼，生病了屋裏的爹爹姆媽要心疼的呀。”她抬起頭看著這個和善的奶奶，邊哭邊說，“婆婆，屋裏爹爹姆媽老早就不要我了呀。”

從她7歲他們在法庭上彼此各執一方時，她就明白她已經被拋棄了。她和他們鬧翻跑來和家揚在一起，不過也是想要一個家而已。

可現在，和家揚的那個家，也變成幻影了。去年聖誕節那棵樹下的承諾早就成了泡影。這次，輪到她開始無能為力了。

家揚竟然讓她去多談幾場戀愛？他怎麽能說這樣的話，怎麽能？

周洲謝過好心的奶奶，攔了一輛出租，往他們的小屋去。她不信她的家揚就這麽放棄了他們。一路她都想著，到之後該怎麽和他說，說自己的不舍，該怎麽挽回。

可真正到了那裏，站在那個曾經的小屋門前，她幾次抬起手。手指情不自禁地不停顫動，淚在眼眶裏轉了兩圈也沒流出來。

她用手揉揉幹澀的雙眼，昨晚哭了一夜，眼淚都流幹了。

最後還是轉頭離開。

周洲很小就認定一個道理，有些東西如果一定要失去，不如一開始自己就不要選擇擁有。想忘記的終究會忘記的，她這麽想。

溫家揚，我放下你了。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感謝上天的饋贈，我慶幸，之前所有做的善，都有了他們足夠的回報。

你要我們分開，我同意的。

你走了也好，我再也不用擔心你要走。祝你在今後的道路上走得平平安安，沒有困難。祝你前途坦**，謝你情深義重。

你說還能做朋友，我想，我們不要再見了吧。再見你一麵，我都怕自己覺得還有希望舍不得放手。我們之間的那根線斷了，如今就算你說還要在一起，我都不想了。好累啊，累得我走不動了。

她想著，走著，覺得自己就像他手掌裏的沙，隨風越飛越遠了。鈍痛感從心底最深處蔓延至全身，極力想微笑，卻早已淚流滿麵。

從今後，未來山高路長，我一個人走。

卻不知道，門內的那個男人，看著貓眼裏女孩的背影，泣不成聲。

愛是什麽？

有人說是性，是婚姻；

是清晨六點的吻、夜晚相擁的背影；

是你的床頭有我愛的書，我手邊多的一份碗筷；

是某一刻你們看對了眼，心裏一瞬間迸發的火花；

是漱口杯裏相依相偎的情侶牙刷，是衣櫃裏白襯衫裏套著的白裙。

愛的定義千萬種，可對溫家揚來說，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是本想依著自己的性子伸手觸碰，卻怕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於是收回手。

愛隻是一個名字，周洲。

而在周洲心裏，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