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水往下流

“梵高說,在我們的心裏或許有一把旺火,可是誰也沒有拿它來讓自己暖和一下;從旁邊經過的人隻看見煙筒裏冒出的一縷青煙,不去理會。

但我卻覺得,這未必不是件好事。畢竟看見青煙的人終究隻是路人,與你共度餘生的人,會與你分享心中的旺火。你火光中粲然一笑,從此就成了烙印在他心上的朱砂。”

周洲敲打完最後一個字,本該睡著的溫家揚摟過她道,“快睡吧,太晚睡你明早又得頭疼。”

周洲驚訝,她以為他早就睡著了。

溫家揚看出她的心思,道:“你在旁邊動靜再小,我這心裏掛念著,肯定是睡不安穩的。”

她自責地歎口氣,“我以後盡量不晚上碼字了。”

他睡眼朦朧地笑,要她這隻小野貓恢複正常作息簡直是癡人說夢。她的習慣就是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有靈感,一到白天就什麽也憋不出來。

周洲下床把取暖器的溫度調了調,再從溫家揚一側的被子裏鑽上床。手腳冰涼,溫家揚蹙了蹙眉,習慣性把她的手捂進懷裏。

她卻轉身,背對著他。

“周洲?”他試探地問到。

“新賽季全國賽快開始了,你準備怎麽辦?”她回答。雖然不太明白電競賽製,但她也能從近期的新聞裏找到些消息。

“沒怎麽辦。”他也轉過身,兩人背對背沉默。

該怎麽告訴她,LE今年並沒有可以進入全國賽的資格。

任重而路遠,幾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從高處陡然跌落穀底,又有誰能明白他呢?

他恍然覺得,今天的自己仿佛回到最初和黃丞海一起撐起DEFT的日子。隻是如今的他再也付不起那麽多時間,也再也沒有當初的那些隊友。

周洲也心思重重,她想更多地了解他的現狀,溫家揚卻不給任何機會,把自己封閉在獨自的城堡裏,嚴絲合縫。

夜深了,兩個人背對無言,兩顆心靠在一起,彼此都醒著卻還在裝睡。

明早又是疲憊不堪。

這個賽季,LE徹底和全國賽沒戲。LE的資曆太弱,牟雷一個招呼甚至可以讓它完全無法運營下去。即使是溫家揚也無能為力,隻能是今年城市賽成績斐然後再在第二年破格進入全國賽事。

OWL卻是蒸蒸日上,再次在全國賽決賽上奪冠,幾個隊員在總決賽大放異彩,小五更是獲得了最後決勝局的MVP(全場最佳)。一夜間名聲大噪,終是在電競圈熬出個名頭。不盡如人意的是,OWL依舊沒有在世界賽上破下記錄,甚至止步八強,不得已提前回國。

一晃一年多過去,寒來暑往,夏走冬來,溫家揚已然蟄伏的差不多了,也終於有機會再次踏上全國賽的賽場。

此時早已物是人非,當年的諸多大神級選手都在近些年越發浮躁的圈子裏漸漸淡出競技場,網店、直播、解說,他們轉身去投入更賺錢、不需要投入太多精力的行業,令人唏噓不已。

溫家揚也察覺到,如今的圈子已經變了質。

曾經追求的勝利到現在成了宣傳的籌碼,成了其他賺錢物什的墊腳石。甚至有些選手,為了保持自己的KDA【KDA指的是KILL DEATH ASSIST(殺人率,死亡率,支援率)】,放棄一直堅持的風格,在一場比賽中隻求自保,幾次使團隊與勝利擦肩而過。

幾大俱樂部被完全沒有遊戲經驗的公子爺買入,選手完成遊戲隻為讓彼此的金主看個熱鬧。

水在往下遊,可沉底的各位個個都有眼有口有手,畸形的競技場上,一眼荒蕪。

再次和OWL一同踏上總決賽賽場上時,溫家揚恍惚覺得,自己還和他們一同站在當年那個世界賽的賽場上。

OWL的隊員早已換了波血,pan和當初的那個小粉絲西瓜在一起之後就退役了,他笑著說,得去給兒子賺奶粉錢。Moli也退居二線,代替曾經那個教練重新帶領OWL衝上此。

他望著對麵同一位置上站的五個人,隻剩小五一張熟悉的臉,他無奈地笑笑,帶些淒涼的感覺。

對麵的人像極了當年初進DEFT時的那個樣子,隊服裏麵一件白T,無聲地用口型對著他說,加油。

比賽正式開始,他的手不知為何開始顫抖,眼前的屏幕上蒙了一層霧。

耳邊是OWL粉絲呼喊,LE走到這裏,可以說是一匹黑馬闖進賽場,或者說是因為有了溫家揚在所以必然會走到這裏。

不管怎樣,這場比賽都異常重要,這關乎溫家揚是否破執,抑或是繼續持執。

這些年來,溫家揚參加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比賽,自認有一顆強大堅韌的心,不會因為場上其他人的表現而有所影響。可這次,那些年所謂強大的心髒都在小五一個有意的操作裏崩潰。

河道裏兩人狹路相逢,他原本想躲過小五的視野,卻不知為何被他探測到。正當溫家揚以為小五會和他來場SOLO時,卻萬萬沒想到,小五閃現至他麵前,沒有用到任何技能,送給了溫家揚一個一血人頭。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解說,都認為這是因為yang神對昔日愛徒的熟悉,所以第一時間gank到正在打野的小五騙出一個閃現後輕鬆拿下一血。

但隻有他一個人明白,小五這個頭是送的。

電光火石間,他已然明白了小五的用意。

勝利與否對他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他隻想讓溫家揚贏得比賽,隻想幫他破除執念。

這該死的執念,溫家揚在一陣歡呼聲中緊閉雙眼,他何嚐不懂身邊人的良苦用心。周洲是這樣,小五是這樣,甚至黃丞海也是這樣。

可他並不想要別人的讓步。這隻會讓他自責,羞愧於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叫停比賽,說明自己在操作中手傷又犯,申請退回休息室換上替補上場。

解說因此相互說著些惋惜的話,他毫不猶疑的下場,回頭時看到遠處的小五猛地起身,眼裏已經帶淚。

從場上到休息室的路不遠,卻恍若隔世,他一步一步在走回頭路,身後的歡呼聲、耀眼的燈光從此刻起已經與他無關。他知道,他的女孩還在那個小小的休息室裏等著他凱旋而歸,他卻隻能無奈離場。

推開那扇小小的門,休息室奶黃色的燈光照在周洲臉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光影線。她臉上的細小絨毛在燈光下就那麽軟軟的、小小的,讓他那麽不忍心。

他已下定決心,把去年聖誕未曾說出口的分手在今晚做個了解,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和因為自己而如此慘淡生活的周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