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乘勇追敵

繞過山林,天地一片灰蒙,粘了黑灰的雪將淩亂的腳印變淡,漸不可見。火已被大雪壓熄,餘下數股黑煙隨風飄**。

舉目四望,灰蒙蒙看不見人影,楊安玄有些喪氣,花了氣力、冒了風險卻無收獲。

趙田拂去肩頭地落雪,打量了一下四周,道:“三少,雪太大了,要等雪小些才能回去。”

雪太大,視線不過三五丈,地形又不熟,地麵被雪覆蓋,看不清虛實,踩到空處極易摔傷。

楊安玄怏怏地道:“剛才來地時候經過的山坳可以避雪,咱們到那裏去。”

那處山坳天然形成地凹壁,原本藏了十幾個嘍羅,被楊安玄等人經過時殺死。

雪沒有停歇地樣子,天色逐漸轉暗,地上積了半尺多厚吩咐。

楊安玄心知今天回不去了,吩咐道:“找點幹柴,弄點東西吃,咱們今晚在這過夜。”

積雪上留著動物走過地蹄印,很快便射殺了幾頭野羊、野兔,還有兩隻野雞。

四堆篝火燃起,收拾幹淨的野味在木架上翻弄著,滋滋往下滴油,散發出濃烈的香味。

追敵的多是斥侯,隨身帶著調味包。粗鹽抹在焦黃的野味上,眾人吃得津津有味。

楊安玄等人吃得開心,塢堡墩台上楊佺期卻憂心忡忡地按劍而立。

身上黑氅被飛雪堆白,楊佺期望著飄舞的飛雪,眉頭緊鎖。

一千多流民、還有近百輕騎,好大的手筆,看來被玄兒猜中了,八成是王緒暗中弄鬼。

身為楊家掌舵人,肩負著家族的興衰成敗,楊佺期絲毫不敢怠懈,追擊楊佛嵩為姚崇所敗丟了龍驤將軍的稱號,若是在這殘堡損兵折將不知會稽王又會興出什麽風浪來。

“……殺敵一百五十餘人,虜三百餘人,獲戰馬三十六匹……戰死二十三人,傷三十六人……”

楊佺期心中悲喜交雜,以少勝多,還得了三十多匹戰馬,固然可喜,但傷亡了數十族人,安玄冒然進山追敵,生死不知,著實讓人揪心。

小小的人兒蹣跚地踩著積雪登上墩台,來到楊佺期身邊,是楊湫。

楊湫扯了扯父親身上的大氅,揚起臉皺著眉頭問道:“爹爹,三哥沒事吧。”

楊佺期替女兒拂去頭上的雪花,拉起大氅將楊湫裹在裏麵,道:“沒事,爹已經派人進山查探去了。等雪停了,爹親自帶人進山。”

楊湫偎依在父親身邊,父女倆默默地看著飛雪飄落。

“二哥,下來喝口酒避避風寒,這麽大的雪別凍出個好歹來。你放心,有趙田護著,安玄沒事。”楊思平在墩台下扯著嗓子喊道。

楊佺期牽著女兒的手走下墩台,塢堡內香味撲鼻,粟粥已沸,臘肉切成碎塊放進粥中,香味讓人垂涎。

俘虜自然享受不到,有幾口洗鍋水喝就不錯了。三百多名被關押在幾間破屋內,飛雪從殘破的屋頂飄落,好在一群人擠在一起,倒不用怕凍死。

大帳內燃著炭火,楊廣已經微醺,楊安遠侍坐在他身旁,端著酒壇倒酒。

替楊廣滿上一杯酒,楊安遠輕聲道:“大伯,父親怪愚貪功害死弟兄們,還請大伯替愚美言幾句。”

“唔”,楊廣端起酒杯道:“這事不能怪你,誰會想到這些流民裏還夾雜著百餘輕騎,看來讓安玄猜著了,王緒那小子在搗鬼。”

“大伯,沒想到三弟居然能猜出王緒不甘心,半路生事,當初大伯還罵他杞人憂天呢。”楊安遠看似稱讚,其實暗中拱火。

楊廣冷哼一聲,道:“不過碰巧而已。若是真知曉兵法,怎麽會輕率追敵入山。”

楊安遠連聲道:“大伯說的是。”

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楊安遠,楊廣翹了翹嘴角,道:“爾父要是責罰你,吾自會替你說話。”

…………

石寨,議事大廳。

王強悠閑地喝著茶,等候消息。茶是孫滔從蜀商手中搶來的,相比酸苦的村釀,王強更喜歡茶。

生平最慕謝太傅(1),謝公在北府軍大破前秦時仍能安坐與人下棋,意色舉止、不異於常,真乃名士風流。

此次對付楊佺期,孫滔居然說動四家聯軍,人數多達一千六,還有七八十輕騎,勝券在握,王強好整以暇地學謝太傅安坐等候消息。

時將正午,天降大雪,茶水已淡。

王強有些坐不住了,甩著麈尾起身,借著賞雪的由頭踱到寨牆邊張望。

數裏外騰起黑煙同,分外醒目,王強吸了口涼氣,生出不祥預感,山中怎會起火?

再等了一陣,有潰兵帶來了敗逃消息。

王強渾身冰冷,篩做一團,半晌才魂魄歸竅,仰天長歎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石寨上已經亂成一鍋粥,嘍羅們背包挑擔,鬧哄哄地往山下逃。

孫滔不知死活,王強不打算再等,自己在洛陽露過麵,若是落在楊家人手中,王緒肯定把罪責推給自己,保命要緊。

找來身褐衣套在袍外,綸巾換成破布,麈尾扔了,王強懷在兩名隨從的摻扶下跌跌撞撞地下山。

…………

天將亮時,風停雪住,地上積雪盈尺,天地茫茫一片。

放眼四望,山林有如銀妝玉團,美不勝收,隻是不知身在何方。

楊安玄踩了一下積雪,雪將沒過腳上的皮靴,約有尺許厚,道:“這麽厚的積雪,山被封了,怕一時出不去了。“

趙田眯了眯眼四處打量,道:“不知還會不會下雪,得盡快找到人帶路出山。”

眾人登上山頂四眺,趙田發現西北數裏外有一串黑點在挪動,不知是人還是動物。

楊安玄順著趙田手指的方向細瞧了一陣,輕聲道:“是人。”

昨日戰場頓悟,楊安玄感覺心頭靈動,眼前景物如同雨後清新,便連細微的風聲草動都有所感,遠處的黑點雖遠,楊安玄很快確認是人。

趙田辨了辨方向,指著不遠處的山頭道:“這些人應該會經過那裏,咱們到那截他們去。”

望山跑死馬,尤其在雪地裏跋涉,足足有小半個時辰,那夥人才到達楊安玄等人埋伏的山崗。

一陣箭雨後,倒下五六人,剩下的三人束手被擒。

審訊後得知,山中賊首名叫孫滔,這九個賊人中有孫滔的三弟孫濤,他們正準備前往黑水潭。

黑水潭離此五裏,賊人在那裏建有木屋,儲有糧食。

與趙田商議後,楊安玄決定前往黑水潭碰碰運氣。

讓孫濤帶路,楊安玄、趙田等八人剝了賊人的衣服換上,其他人尾隨在後,朝黑水潭而去。

走了大半個時辰後,透過林間縫隙能看到前麵有一汪潭水,楊安玄輕聲問道:“可是到了?”

刀指在後腰,孫濤向前挺了挺,離彎刀遠了幾分,轉著腦袋道:“是。”

趙田舉手示意,眾人放緩腳步,趙田舉步走在最前。

楊安玄用刀身在孫濤的衣服上蹭了一下,冷聲喝道:“老實點。”

穿林聲驚動樹上的宿鳥,鳥兒振翅驚飛,震得樹上的積雪籟籟掉落,有聲高喝道:“什麽人?”

楊安玄回應道:“是三爺。”

用刀捅了捅孫濤,孫濤吃痛開口道:“愚回來了。”

那人聽清孫濤的聲音,高聲對著潭邊吼道:“三爺回來了,快去告訴大爺一聲。”

孫濤暗暗叫苦,大哥怎麽會在黑水潭,這下糟了,堵在這了。

黑水潭是個半畝方圓的積水潭,北側山腳下有一排木屋,木屋前空地有人走動,數口大鍋冒著熱氣,正在煮早飯。

有人笑盈盈地迎過來,看到走出林子的孫滔,隔著老遠招呼道:“三爺,剛才大爺還在念叨你呢,生怕你出事。”

孫濤突然向前奔去,吼道:“官軍來了。”

雪地行走艱難,楊安玄一個箭步趕上,揮刀直刺,彎刀紮進孫濤腰間。孫濤倒地抽搐,鮮血染紅雪地。

也不拔刀,楊安玄伸手摘弓搭箭,一箭朝對麵的賊人射去。

七八丈遠的距離,對楊安玄來說是百發百中,箭正中咽喉,那人應弦而倒。

趙田等人見已暴露,紛紛抽箭激射,轉瞬那幾個賊人都倒在地上。

賊人亂成一團,有的拿兵刃衝來,有的傻楞著不知所措,有的轉身逃往木屋,粥鍋被撞翻,熱氣彌散。

楊安玄和趙田等人扇麵排開,不緊不慢地抽箭射向衝來的賊人,雪地奔走艱難,不易躲閃,賊人紛紛中箭倒地,衝不近三丈距離。

最裏側的木屋內,孫滔與餘慶、胡彰等人正在議事。

餘慶愁眉苦臉地道:“……偷雞不成反蝕米,仆山寨這次至少損了二百多人,元氣大傷。孫當家,你許諾的粟米、錢財可不能少。”

胡彰歎道:“這世道拉人容易,餘當家損的那些人不算什麽。倒是愚帶來的多是族人,損折過半讓愚回去如何交待。”

孫滔道:“兩位莫急,孫某人說話算數,那蓋著大章的文書兩位也看過了,不會做假。王大人就在石寨中,他是會稽王、中書令派來的人,朝庭不會少了咱們的錢糧。昨日愚與兩位商議聯合之事,不知考慮得……”

餘慶打斷孫滔的話道:“仆隻要粟米錢財,朝庭的官不做也罷。”

“不錯,大嵐口雖不如盤龍山,但胡某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聯合之事孫當家不要再提。”胡彰也道。

孫滔心中冷笑,昨日兵敗,宇文齊不知去向,胡彰和餘慶被裹脅進山。

既然上了鉤,再想脫身豈由得你們,老老實實並入盤龍山成為自己的手下,不妨帶著他們升官發財。

要不然等楊家軍走後,自己先帶人剿了萬安山和大嵐口,再去尋找宇文齊,那些戰馬可是有錢買不到的好東西。

正微笑沉吟,聽屋外狼哭鬼嚎,有人奔進屋內,道:“大當家,官軍來了。”

三人悚然站起,拿著兵刃竄到屋外。

孫滔怒喝道:“黑水潭如此隱秘,官軍怎麽會到這裏來,是誰帶的路?”

“是三爺。”

“老三?該死,他在哪?”孫滔恨得直咬牙,恨不得一刀將他剁翻在地。

“被官軍殺了。”

“啊。”孫滔隻覺心頭一絞,腳步趔趄,痛呼道:“三弟啊。”

血紅的眼睛望向遠處的官軍,孫滔怒吼道:“殺了他們,剁成肉醬替三爺報仇。”

見大當家率先朝官軍撲去,賊兵們士氣大振,紛紛朝官軍殺去。

胡彰、餘慶等人跟在後麵,摸索著前行,待見到官軍隻有七八人,心中大定,吆喝著也朝前撲去。

射出最後一隻箭,楊安玄將弓丟在地上,從孫濤身上拔出刀,正要迎敵,身旁的趙田喝道:“退。”

楊安玄沒有遲疑,聽令與著眾人朝來路退去,孫滔等人緊追不放。

看到孫滔身上那身黑皮甲,楊安玄臉上露出笑意,總算沒有白來,將賊首堵在這了。

退入林中,與後麵的兵丁匯合,這些人箭囊尚滿,楊安玄信心大增,朗聲笑道:“賊首就在此,諸位兄弟隨愚殺敵立功。”

“唯(2)!”一呼百諾,氣勢如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