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風雪相侵

轉瞬之間,兩隊輕騎便相互鑿穿。楊安遠勒馬回轉,看到身邊袍澤個個血染皮甲,更有六七匹無主的戰馬嘶鳴而過。

“楊安玄在哪?”楊安遠怒聲吼道:“鳴號示警。”

低沉的號角聲響徹天地,仿如滾燙地油鍋中加了勺水,戰場沸炸開來。緊接著號角聲再度響起,這次是孫滔下令出擊。

兩股號角聲交織在一起,殺氣衝天而起。

號角聲在西南方向三裏外,楊安玄毫不猶豫地旋轉馬頭,朝著號角響起地方向衝去。

雖然楊安玄與楊安遠不對付,但先不論兩人畢竟是兄弟,便身在沙場同為袍澤,楊安玄也不可能棄楊安遠不顧。

沙場爭功可以,暗中角力也行,若是見死不救,拋棄、背叛袍澤,那注定為人不恥,再難服從。

事到臨頭須放膽,有些危險無法回避,一定要麵對。

原本一盤散沙般的賊兵聽到號角聲,紛紛返身朝楊家軍撲來。

楊安玄揮刀砍倒兩名賊兵,看到賊兵如螞蝗附體般紛紛湧來,心知不能被纏住,大聲吼道:“衝出去。”

鋼刀將刺向馬腹地長矛擋開,楊安玄持刀探身,借助馬勢鋼刀輕快地將頭顱砍下。

人頭在空中飛舞,鮮血四濺,驚恐地麵目猙獰可怕,楊安玄前世見慣骷髏,今生也在沙場上殺過人,鋼刀毫不手軟再度朝阻路地賊兵揮去。

馬蹄聲聲,洪流般朝前奔湧,帶起一路血花。

楊安遠感覺身陷泥潭之中,四周全是賊兵,左衝右突不得脫身。

長槍、尖矛、竹刺從四麵八方紮來,右臂皮甲被矛尖劃破,後背被砍了一刀,要不是親衛楊河替他擋了一刀,左臂便保不住了。

揮刀迫退馬前的賊兵,楊安遠大口喘息。

一隻竹矛悄無聲息地紮向馬腹,楊安遠沒有查覺,馬受傷驚跳而起,將他掀落馬下。

無數刀斧劈落,楊安遠絕望地揮刀抵擋。楊河怒吼一聲,飛身從馬上躍起,手中刀朝前砍去,擋在楊安遠身前。

刀斧濺起血花,楊河渾身噴血,嘶叫著揮刀反斫,以命換命。

側旁一槍紮來,從肋下穿入,楊河慘叫一聲,手中鋼刀掉落。

楊安遠趁機向後滾去,剛站起身,軍侯楊向馳來,伸手一拉楊安遠。楊安遠就勢騰起,落在楊向身後。

此時楊河身中數刀,竹槍穿透胸膛,倒在血泊中抽搐。

楊安遠痛呼出聲,想衝過去替楊河報仇,但楊向策馬徑自從側旁馳開。

楊安遠崩潰,捶著楊向的後背大叫道:“衝過去,殺死這些狗狼養的,替楊河報仇啊。”

楊向沒有理他,聽到喊殺聲從東北方向傳來,高喊道:“兄弟們,援軍不遠,前去匯合。”

勁風撲麵如刀,馬蹄聲聲如雷,楊安玄身形隨著馬背起伏,馬背韻律起伏讓他晉入玄妙的狀態,心神仿如脫離軀體,無喜無憂,三丈範圍內的風吹草動盡收心底。

箭破空帶起有如水紋般軌跡,刀槍劃來的輕重、快慢、角度等變化無不了然於心,手中鋼刀如臂使指,或砍或刺或推或擋,起落處血花飛濺……

趙田護衛在楊安玄身旁,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生恐有人打擾了小郎君。

他也曾有過一次這種有如神助的體會,這是可遇不可求的頓悟,羨慕地看了一眼楊安玄,此役過後小郎君武藝定能激進。

…………

宇文齊鋼箍勒額,披肩散發隨風飄舞,鋼矛上的血被冷風吹成褐色,心中熱血卻在沸騰。

打劫商隊如同殺豬宰羊,怎比得上沙場殺戮來得暢快,眼前情形有如重回跟隨天王東征西討、平定四方的**歲月。

看見南麵一隊輕騎馳來,宇文齊高嚎著率著麾下橫衝過去。

感受著馬蹄給地麵帶來的顫動,楊安玄冷冷地注視著狂奔而來的惡漢,鋼矛帶著滔天怒浪洶湧襲來。

相距丈許,宇文齊探身而起,借勢前刺,鋼矛帶著“嗤”聲破空直刺楊安玄。

楊安玄盯著矛尖一點寒芒,鋼刀毫不遲疑地劈出。

不料宇文齊身形又落回馬背,手中鋼矛一頓,避開劈來的刀鋒。

兩馬相近,刀勢已老,宇文齊哈哈狂笑,憑借這一招收勢,他曾刺殺過百餘條性命。

獰笑再揮矛,直刺對手的胸口,宇文齊期待著鋼矛撕裂肉體時快感。

氣機牽引之下,楊安玄對宇文齊的小動作了如指掌,鋼矛頓挫,鋼刀看似劈勢不減落在空處,其實早已收回勁力,蓄力待變。

鋼矛紮來,楊安玄微微後仰,手中鋼刀翻腕上撩,惡狠狠地割向宇文齊的手腕。

取巧者終有弄巧成拙之時。矛刺空,宇文齊知道不妙,手急往後縮,還是被鋼刀將三枚手指斬落。

慘叫聲中鋼矛墜地,宇文齊強忍劇痛,右膝蓋用力磕向馬腹,戰馬會意,朝左側逃去,險險地避開趙田的補刀。

楊安玄探身而起,用力地劈向另一騎。刀碰在槍身微微顫動,巧妙地沿著槍身滑動,然後掃起一片寒芒,槍隨同持槍的手一同飛落。

身後眾騎見主將驍勇無比,個個如狼似虎,揮舞著鋼刀長矛高吼跟著楊安玄,收割著賊兵性命。

首領敗逃,狼幫幫眾已無戰心,策馬四散奔逃,原本密集的隊伍被衝得七零八落。

楊向帶著楊安遠衝出包圍,看到不遠處衝殺的楊安玄,策馬前來匯合。

號角聲此起彼伏,楊思平率領步卒趕至。孫滔連殺數名逃兵仍阻止不住潰勢,知道大勢已去,旋轉馬頭朝盤龍山逃去。

楊安玄看到一夥賊兵擁著數騎朝遠處逃去,馬上有人身著黑色皮甲,定是賊首。擒賊先擒王,楊安玄催馬緊追不舍。

戰局已定,楊思平命人搶救傷員、收攏戰馬,打掃戰場。俘虜的賊兵被押著聚集,蹲在地上等候發落,屍體堆積在一旁。

楊河伏屍處,楊安遠跪地痛哭,淚水將臉上的血漬衝出兩道血痕。

天空飄起了雪,很快便遮掩住地上的血色。

楊向歎了口氣,道:“二郎,人死不能複生,讓楊河安息吧。”

按照楊家軍的慣例,戰死的弟兄會焚化成灰裝入壇中送返家人。

楊安遠抱起血肉模糊的楊河。

楊向揀起地上的斷臂,道:“二郎,讓我來吧。”

楊安遠不理不睬,徑自邁步,臉色鐵青,眼中有淚,心中有恨。

若不是老三有意拖延,自己怎麽會身陷重圍,楊河也不會為救自己而死。

…………

雪花漫天飛舞,遮人耳目。楊安玄在入山口勒住戰馬,看著數十步外逃竄進山的賊兵,心中猶豫不定。

“逢山莫進,遇林回頭”的教誨耳中起繭,可是看著三十步外逃竄的數騎著實有些不甘,到手的功勞要是放棄,被楊安遠知道一定會笑死。

身後諸騎顯然都不想放過快到手的功勞,陳華出聲慫恿道:“小郎,這些流民四散奔逃,肯定沒有伏兵。賊首就在眼前,若能擒下便立下了大功,小郎君至少能晉升兩階。”

軍中記功有斬首、斬將、奪旗、先登等,擒拿賊首歸在斬將一類,勝過斬首三倍。

晉沿用漢製,軍功爵製不複存在,朝庭中軍兵馬寡弱,統帥外軍的都督、刺史擁兵自重,大的像桓家,小的有楊家,族軍父子相襲。

即便如此,軍功升遷查驗仍十分嚴苛。楊安遠隨父多次出征,累功也不過八品校尉,楊安深任的是文職,太守府八品主記室,至於楊安玄,曾斬首數級,任什長之職。

按說什長無權率輕騎五十,但楊佺期有意栽培他,讓身為軍侯的趙田名義上統率,有意讓楊安玄撈取功勞。

想到楊安遠已是校尉,遠遠地將自己甩在後麵,自己要與他相爭,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勞怎能,眼見斬賊首的功勞就在不遠,實在不甘就此放手。

趙田看出楊安玄的不舍,道:“小郎君,不妨追上一程。山中不便策馬,需步行追擊。入山後需聽我指揮,咱們見機行事。”

事不宜遲,楊安玄挑選了三十人,陳華這些人一並被選上。箭隻聚攏在一起,每人攜帶了兩袋箭,步行追擊。

山路狹窄崎嶇,三尺寬的山道上擠滿了潰逃的流民,孫滔等人根本無法策馬,隻得跳下馬夾雜在人群中一起前逃。

身後傳來喊叫聲,如同波浪般迅速傳導過來,楊家軍居然入山追擊了。

此處離石寨尚遠,孫滔打量四周,前麵不遠有處山林,可守可藏可逃。

孫滔揮手道:“諸位兄弟,咱們上山。”

如同趕著一群鴨子,楊安玄時不時地射上兩箭,將流民回頭拚命的念頭扼殺。

擁堵在山道上逃命的流民很快學乖了,紛紛逃離山道往兩旁的山林鑽去,楊安玄不加理睬,隻是追著前麵的馬匹穩步前行。

離著二十餘步遠,突見流民一窩蜂般地朝道左的山林奔去,領頭的漢子身上的黑色皮甲分外醒目,楊安玄認準此人便是賊首了。

狂風撕扯著雪花如同亂絮,孫滔爬到半山倚在一棵樹旁,喘息著朝山下打量。

放眼望去都是逃竄的嘍羅,追兵隻有三十餘人,孫滔暗恨,隻有這點楊家軍,咬也把他們咬死,也算挽回些顏麵。

“鳴號,準備反擊。”孫滔理了理散亂的胡須,板起臉威嚴地下令道。

號角聲在山間回**,逃竄的嘍羅們紛紛站住腳張望,雪花漫空,一時分不清情形。

楊安玄心知要速戰速決,拖得久了自己這點人便成了打狗的肉包子,問身旁的趙田道:“趙哥,可帶了火箭?”

“帶了兩袋。”趙田答道。

火箭在靠近箭頭處綁縛浸滿油脂的麻布等易燃物,點燃後射出用於縱火,此次從洛陽遷往新野,帶了不少火箭。

作為先遣,可能出現各種難以預料的事情,隨身攜帶的物資很雜,趙田等人專門有幾個箭囊儲放火箭,方才挑選的三十人中有半數是跟隨楊安玄的先遣。

山腳處是灌木茅草,被雪覆了薄薄一層,楊安玄道:“風向正好,看看能否點燃茅草,不行就退走。”

火折同樣是隨身攜帶,晃著燃起火箭。星星火光射向茅草灌木叢,很快升出白煙,轉瞬之間火苗竄出,濃煙被風扯著向山林飄去。

孫滔久居山中,知道山火的可怕,看到火冒煙起,二話不說轉頭就跑。山那麵不遠有溪,靠近溪水就不怕了。

火借風勢,濃煙翻滾,那些嘍羅們看到濃煙,拚命地朝遠處逃去。

楊安玄鬆了口氣,笑道:“老天保佑,咱們繞過這座山看看能否抓住那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