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暗箭傷人

彤雲密布,寒風呼嘯,數十裏幾無人煙,曾經繁庶的村莊化為殘垣斷壁,放眼皆是蓑草,官道掩沒其中。

十餘騎從荒蕪的大地上卷過,一隻野狗放開骸骨,血紅著眼睛對著輕騎狂吠。待馳出數十步,楊安玄抽箭返身,一箭從狗眼中穿入,了結了瘋狗。

將弓掛好,楊安玄嘴角露出笑意,心法地妙用逐漸凸顯,力氣增長,八鬥弓換成了一石功;剛才那一箭,在奔馬之上射入狗眼,手、眼、身配合默契,有一種隻可意會地玄妙在心頭。

身旁的騎士齊聲喝彩,趙田抹了一把絡腮胡歎道:“奶奶地,不服不行,三少這箭術軍中沒幾個人比得上。”

趙田年方三十,卻有十餘年征戰經驗,身為軍侯,武藝出眾,細心謹慎,是楊佺期地親信。

此次從洛陽前往新野,楊安玄主動請纓擔當先遣,楊佺期放心下不,讓趙田跟著指導、護衛。

六天前,楊佺期與新任河南太守夏侯宗之交接完畢,率領四百多族軍,護送著家眷、車輛南下。

東晉采用世兵製,由於皇權衰微,門閥、刺史擁兵自重,領軍地將領也是世襲領軍製,父死子襲,代代相傳。楊家這四百多族軍,是楊家數輩人創下的基業。楊亮逝後,族中兄弟多來依附楊佺期,這些族軍是楊家賴以立身的根本。

王緒離開時一瞥滿是怨毒,讓楊安玄心中暗凜。此人懷恨而來、受挫而歸,定不會善罷幹休,歸途恐怕多事。

再次出言提醒,楊佺期自恃有數百族兵護衛,傲然道:“王緒小兒有何本事,有族軍在,縱是千軍萬馬亦難擋吾。”

楊廣出聲譏諷楊安玄杞人憂天。楊安遠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弟少上戰場,不知族軍驍勇,便是胡人精騎亦不能比,區區王緒能掀起什麽風浪。”

楊安玄默然,穿越而來他感受到袁氏的慈愛、妹子的親近和兄長的友愛,這讓他倍感溫馨。

親情最難割舍,前世自己虧欠妻女,有機會再來,他不想留下遺憾。

主意打定,楊安玄主動請纓做先遣,防範於未然。

先遣是件苦差,要負責偵察聯絡、清查道路、安排駐地等事,旁人避之不及。

楊佺期對楊安玄的請纓十分滿意,有心打磨,選出十六騎聽他調遣。

楊安遠心中冷笑,他作為軍中先遣,其中苦楚非常人能承受。

以三弟的脾性,讓他打獵遊樂差不多,他哪受得住軍中瑣碎,估計不用兩天就求著換人了。

他不知道三弟換了魂魄,深知來到這亂世,躋身於楊家,唯有以武立身,謀求將來。

楊安玄知道穿越帶來的知識讓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不足以高枕無憂,而且容易眼高手低,絕知諸事要躬行,做過方知深淺難易。

懷著空杯心態,楊安玄櫛風沐雨、不辭辛勞,虛心向趙田等人學習騎射、偵察、聯絡、駐營等技能,有事搶著幹,很快贏得大夥的認同,把他當成了軍中袍澤。

趙田看看天色,道:“小郎君,已近申時,差不多該選營地了,馬也要刷鼻歇息。”

楊安玄勒住馬,下令道:“今日便在此處過夜,陳華,孫忠,何青,你們幾個四下查探一下,看看有無避風之所。”

陳華等人領命四散馳開,楊安玄和其他人牽著馬來到小溪邊洗涮。溪邊有樹,樹下有數具枯骨臥於衰草之中,風從空空的顱骨中吹過,發出悲鳴。

一路行來,目睹千裏無人煙,白骨積於野,野狗爭人骨。親眼目睹宮闕化為塵土,典籍焚於戰火,農田變成草地,百姓十不存一。這一切,比起書中幾行文字,更讓人心痛如割。

前幾日宿在大穀關,楊安玄獨自站在荒廢的城頭,想像著野草相侵的官道曾有無數百姓扶老攜幼倉惶出逃,一路跌撞一路倒伏,魂魄再難回歸故土。

手拍箭垛回望洛陽,感慨萬千,生靈塗炭何忍坐視,天既生我,我當救蒼生於水火,終有一天要帶著這些離魂歸來,重現洛陽繁華,漢族榮光。

念頭閃過,雷聲隱隱,天若有感。

…………

西南方向五裏外有荒廢的塢堡,建在山坳之中,築牆坍塌,四角的墩台皆毀,留下高高的土堆。

從豁塌的寨門處馳入,堡內一片狼籍,地麵礫瓦雜亂,牛馬糞便、燃過後黑色的炭灰隨處可見,房屋多數殘破,有火燒過的痕跡,應該是遭了戰火。

塢堡的麵積很大,殘碎的塢牆可以避風,還有幾間勉強齊整的房屋,比起宿營野外要強許多。

楊安玄點點頭,吩咐道:“清掃地麵,注意警戒。楊和,你帶兩個人前去迎接大隊。”

申末時分,大隊人馬來到廢堡,十數牛車穩穩地停進堡中。

楊佺期習慣地打量著周圍情形,塢堡背靠大山,前麵開闊,易守難攻;墩台上有人戍守,堡內石塊瓦礫堆在一處,地麵清掃過,空出紮營之地,三口大鍋熱氣騰騰,水已經燒開。

臉上露出的笑意讓身旁的楊安遠妒火中燒,以前父親對老三動則喝斥、哪曾給過笑臉,沒想到如今順了父親心意,對他嘉許有加,放任下去說不定變成自己的對手。

楊湫鑽出車簾站在車轅上,衝著楊安玄張開雙手,道:“三哥,快抱湫兒下來,坐了一天車,悶死了。”

楊安玄將湫兒抱下,又扶了袁氏下車,領著她們朝一間保存尚好的房屋行去。

身後傳來楊佺期下令聲:“楊思平布防,楊安深、楊安遠夜間輪流值守。值守之人注意警戒,不可懈怠。”

…………

大山延綿向西,山如遊龍回旋名曰盤龍,沿山墾著梯田,山間有屋,住著不少人家。峰頂修著石寨,四周砌有石牆,相傳是戰國時楚國留下的軍壘。

自東漢末年始孫滔的先祖便定居於此,至太元初年他接任族長已曆十二任。

孫滔一麵讓人開田種地,一麵四處搶掠。太元九年東晉奪回洛陽,孫滔動了歸附的心思,可是隻得了空頭許諾,連一石糧草都沒有。

孫滔派人前往建康,可惜投靠無門,別說覲見天子,便連琅琊王府都進不了。

七日前,山中來了位訪客,自稱是朝庭使者,招攬孫滔為國效力。

中書省的文書,蓋著鮮紅的朱砂印章,讓孫滔怦然心動。

訪客便是王強,得了王緒的暗示,王強準備利用流民來對付南下的楊家軍。

出大穀關稍加打聽,便知盤龍山有千餘流民。化名琅琊王氏王植,進山亮出文書後果然打動孫滔。

酒酣耳熱之際,王強笑道:“愚奉會稽王、中書令之命招賢納士,孫將軍不忘故國、忠心可嘉,朝庭定然會重加封賞。”

孫滔關心的是朝庭會封他多大的官,給他多少糧餉,道:“王大人,不知朝庭能授孫某何職?每年給多少糧草?”

“方才孫將軍看了任命文書,是空白的。王某出京時中書令交待,上可至五品鷹揚將軍,下則是七八品的校尉,關鍵要看孫將軍的誠意。”

孫滔會錯了意,道:“請王大人多多幫忙,來人。”

幾名侍女捧著托盤奉上,盤中放著黃金、珠寶玉器。

這些金塊大小不一,珠寶樣式不一、新舊不齊,王強心想多半是搶來的。

心中怦然,這些東西換成黃金至少在百兩以上,都說人無橫財不富,有了這些自己這趟就算沒白走一趟。

揮揮手,王強假做不在意地道:“這些都是小事,出京時會稽王和中書令交待,有件事要勞煩孫將軍去做。”

孫滔直起腰,慨然道:“能為會稽王、中書令效命,是孫某的福氣,但請王大人吩咐。”

王強手按酒杯微笑不語,孫滔拂退左右。

“孫將軍是個明白人,王某便直說,會稽王……”聲音低沉幾不可聞,聽在孫滔耳中卻不亞於聲聲驚雷,暗襲楊佺期南下的兵馬,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盤龍山離洛陽不算遠,孫滔聽過楊佺期的威名,屢敗前秦、後燕的兵馬,人貴有自知之明,自己手下的烏合之眾襲擊楊家軍,那不是去找死嗎?

不等王強說完,孫滔連連搖頭,擰眉苦臉道:“王大人,不是小人不聽命,這……,實在是難辦……”

王強冷下臉,沉聲道:“孫將軍莫非想違逆會稽王?”

孫滔連稱不敢,腰塌了下來,手按案幾低頭不語。

心中暗悔,這世間沒有白吃的餡餅,一張空白的任命文書想用手下兒郎的性命去填,這買賣不劃算。

至於違逆會稽王,天高皇帝遠,會稽王再厲害,手也伸不進盤龍山來。

王強又急又惱,這個孫滔膽小怯懦,恐難成事,隻是時間緊迫隻能倚仗他。

放柔語氣,王強笑道:“孫將軍勿要擔心,楊佺期隨行隻二三百名族軍,其他都是族中老弱婦幼,將軍麾下千餘人,輕易便能敗之。”

孫滔不為所動,眼睛盯著酒杯出神。

“楊家在洛陽經營有年,隨行財物足有十餘車。”王強誘之以利,道:“事成之後,孫將軍便是許昌太守、鷹揚將軍。”

孫滔抬起頭,目光閃爍不定,有些意動。

王強拿起麈尾(1)輕甩了兩下,意態閑適地道:“朝庭有意北伐,說不定孫將軍又是一個祖車騎(2)”

孫滔心中“嗤”了聲,自己可不想做祖逖,祖約差不多,不給老子好處,空話想讓自己出兵,做夢。

手按草席,坐直身子,孫滔討價還價道:“多謝大人栽培,隻是山中缺衣少糧,大人能否先給些輜重?”

得寸近尺,王強暗自冷笑,這廝如此貪心,索性畫張餅給他。

“朝庭讓愚出來招攬流民帥,軍糧存放在襄陽,不過事成之後,朝庭每年可以供給將軍餉米兩萬石。”

孫滔目光爍爍盯著王強道:“若能給五萬石粟米,孫某肝腦塗地也要報答會稽王的厚恩。”

貪得無厭,王強心中惱怒,反正是空口許諾,餅不妨再畫大些。假做沉吟片刻,王強輕笑道:“就依將軍。”

“一言為定。”孫滔眉開眼笑地舉杯道:“孫某謝過王大人。”

王強舉杯淺酌了一口,淡淡地笑著,看著喜不自勝的孫滔,心中哂笑著。

孫滔諂笑道:“既然大人已經許了官職,那文書能否先給下官。”

“也罷,就先給將軍,等成事之後王某再替孫將軍填上官職。”王強從懷中取出文書遞給孫滔。

看著孫滔珍而重之的收好,王強心中暗笑,一紙空文買命,許昌太守、鷹揚將軍,五萬石粟米,怕是有命想沒命拿。

送走王強,孫滔的笑臉沉寂下來,撫著胡須沉吟思索。

孫濤送王強到住處後,回來問道:“大哥,那姓王的話可信不?”

“至多能信五分”,孫滔沉吟道:“三弟你派幾個機靈的人前往洛陽打探一下,不能光聽姓王的說,看看楊佺期到底帶了多少人南下。”

孫濤點頭答應,道:“大哥說的是,楊佺期是塊硬骨頭,咱們別沒吃到肉反蹦了牙。”

孫滔眯起笑道:“誰說愚要啃骨頭,姓王的不是許諾許昌太守、鷹揚將軍嗎,這塊金招牌不拿出來用用豈不可惜。”

“發英雄帖,請萬安山的餘慶、狼幫的宇文齊,還有大嵐口的胡彰前來狩獵,告訴他們楊家南下帶了許多財寶輜重,愚不信他們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