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生死之交

公元前362年,是兩個倒黴鬼最落魄、最倒黴的年份。一個是沒落貴族的落魄公子,空有貴族頭銜,獨自堅持著自己的孤傲,導致妻離子散、身無分文的在魏國,這個天下最繁華的都城裏,苦苦掙紮。另一個倒黴鬼,就是在楚國當人質的秦國太子嬴渠梁。

就在這年的仲夏的中午,火辣辣的太陽,惡曬著楚國郢都南郊的楚國祖廟。肅穆的祖廟在毒日下,人、鳥盡絕,隻有廟堂裏的香煙,還在盡職在大堂裏繚繞。

一條單薄的人影,就在這時滑進無人看守的廟堂,直奔廟堂大廳裏的供案。

供案傍。兩名廟堂裏的執事,歪依著案腳睡在案下,流著夢涎漫遊夢鄉。

供案上。煙熏下,竟有幾隻蒼蠅,不知疲倦的在生熟供品上爬上爬下。

一隻肮髒的手伸了過來,在供品上停住,驚飛了勤勞的蒼蠅。這隻手懸在供品上,好一陣顫抖之後,才果決的抓住供品,將一個楚國祖宗享受的饅頭拿起。手的果敢帶來手的主人果敢。手的主人全忘了他在廟堂,還忘了廟堂是有人看守的這個嚴酷的事實。

不是手的主人忘了,而是手的主人,此時隻有一個意念:吃。牙齒與供品的搏擊聲也隨這個意念,響在了這個肅穆的廟堂大廳裏。

咯——吱——。

這廟堂的側門被一個人推開。推門的巨大聲響,猶如旱天的炸雷,將正在供案上偷吃供品的人從供案上轟了下來,一掉又砸在睡在案腳的一個執事身上。

唉呀——!啊——!鬼——人——

被砸醒的執事連聲的驚叫,又驚醒另外一個執事。這個執事跳起來一看:哪裏是鬼,眼前明明是一個單薄肮髒的小子。這小子身上又滾出一顆供果,這名執事就馬上盡職的撲了上去,邊撲邊喊:“賊——呀——!賊——呀!”

兩個剛從夢中驚醒的執事,哪能抓住這如驚弓之鳥的偷兒。驚嚇的偷兒雖沒有被執事抓住,可也是慌不擇路,隻顧抱頭竄逃。

偷兒的竄逃,將剛進門的那個瘦削的人,仰麵撞倒在地。偷兒又絆倒在他的身上而撲倒。倒在地下的那個人順手一抓,兩手就把偷兒牢牢的抓住。

趕來的兩位執事,於是就跟拎雞似的捉住了那個偷兒。

在兩個執事手中亂蹬亂彈的偷兒,竟惹惱了兩個執事。兩個執事把偷兒往地下一按,拳腳相加的就痛打起偷兒來。

如殺豬般嚎叫的偷兒,突然聽見一聲暴喝:“住手!”頓覺已麻木的身上一陣輕鬆。

為什麽打他?

關你何事?

為——什——麽——打——他——?

關——你——……

他、他偷供品。

放下他!

不行。

放——下——他!!

放、放……

“不準放!”側門外突然進來一群人。領頭是一個人,用冰冷的聲音,製止了正要鬆開偷兒的兩個執事。

“廟祝!……”說放下偷兒的那個聲音原來是被偷兒撞倒在地的那個瘦高個,此時對領頭的廟祝略略點了下頭。

“為什麽要放一個賊?而且還是偷祖廟供品的賊。”廟祝陰冷的盯著瘦高個質問。

瘦高個並不懼廟祝,竟向他走近一步:“他是個孩子,看模樣不到十四歲。他不知道這是祖廟,也不知道供品不能吃。他是因為餓和又沒有人製止他,他才在饑餓的*迫下,忍不住才吃了供品的,所以,你不能打他,而要放了他。”

廟祝冷哼一聲:“知道廟規嗎?”

瘦高個抿著嘴答道:“知道。”

廟祝眼睛一瞪:“哪你憑什麽要管?”

瘦高個瞪眼回到:“憑理。”

廟祝嘎嘎冷笑著,睥睨的問道:“你配這個理字?”

瘦高個昂然一笑:“當然——配。我是秦國太子!是派往貴國的使臣。”

廟祝指著這瘦高個,突然哈哈的大笑:“秦國太子?住楚使臣?我好怕怕哦!我呸!秦國算國嗎?蠻荒之地的野人之國也配稱太……”

瘦高個大怒,暴喝:“住口!不許你侮辱朕的秦國!”

廟祝狂怒的一跳,聲音更大的喊道:“你跟朕住口!你清楚點?你隻不過是弱秦送到我們大楚的一個人質?隻不過是朕手下一個苦力?你竟敢頂撞廟祝,破壞廟規?好,朕就成全你這個野人國的太子。來人啦!放了偷兒,抓住這個妄稱朕的苦力,給朕痛打這個目無廟規、上司的臭人質!聽著,打後給朕扔在廟外暴曬三日!哼,朕是你稱呼的嗎?”

廟祝憤憤說完,昂然而去。隻留下廟內眾人,痛打秦太子的棍棒聲……

毒日隱去。冷月懸空。

祖廟空曠的廣場上,一具人體僵臥在中央。冷月下的人體,被夜風吹著、吹著,蠕動了一下後,又僵硬不動了。

從場邊的樹林裏,一條瘦小的人影嗖地竄出,串到廣場中,來到在人體旁蹲下後,摸了摸這人體的鼻息後,才拖起人體,離開廣場,吃力的往樹林中拖去。

林中。著瘦小的人,喘著粗氣,渾身大汗的將人體放在棵樹下後,用一根樹枝撬開這拖來的人的嘴,將一碗濁黃色的人尿,慢慢的灌了進去。

這被拖來的人的喉結,隨著尿液的灌入,竟慢慢的開始蠕動,在瘦小的人的灌尿之中,竟越來越有節奏。瘦小的人那髒髒的臉上,跟著就綻開了笑容,邊笑邊嘮叨:“行,再動一下,再動一下嘛!動,動的好!行。喝了一碗了,再來一碗!媽耶!好大個肚子,喝了二碗了還在動。行,老子再到茅坑裏拎一罐來。老子不相信,你能把祖廟的茅坑喝幹?”

等瘦小子拎著罐尿回來時,僵體已不是僵體了,已經自個兒爬起來靠在樹幹上喘著氣,一見尿罐又要喝。瘦小子笑嘻嘻的把尿罐對著他的嘴,端著尿罐讓這人喝個夠。

這人咕咕的喝了一半後,就把尿罐推開:“你給我喝的是嘛?”

“尿啊!”瘦小子笑嘻嘻的。

“呸!呸呸!呸!”這人皺著眉,苦著臉,連連吐著。

“不用呸,我的太子!這是治傷的靈丹妙藥耶!”瘦小子嘻嘻哈哈的說道。

“你是那個偷兒?你救了我?”被瘦小子救的人問道。

“嘿!我叫景監。是郢都的乞兒。我有兩天找不到吃的,才趁祖廟午睡來……”瘦小子很想解釋清楚,給自己洗刷洗刷掉偷兒的不光彩的名聲。結果被這人搶過話打斷。

“好了。我曉得。我叫贏渠梁。不要叫我太子。有水嗎?這嘴裏尿臊氣太重了。”

“有。來!”這叫景監的乞兒,像變戲法似的,從樹後提出罐水來,遞給嬴渠梁。

嬴渠梁接過水罐,雙手捧著,昂著頭就喝,歐,咕嚕嚕嚕,咕嚕嚕嚕……卟。“卟!哇——!好了。這臊氣!有吃的嗎?”

“有。太子!給。”景監又變出食物來,遞給嬴渠梁。

“我是嬴渠梁,不是太子!!”嬴渠梁不高興的糾正道。

“你是太子嘛!……好、好!不叫就不叫。來,我這有師傅給的傷藥,敷敷外傷。”景監看秦太子真得火了,馬上轉彎,陪著笑臉的拿出傷藥。

“師傅!?你們乞兒還有師傅?”嬴渠梁好奇的問道。

“不是。我家窮。打小就把我送進宮做嬖人,說是學好了就是楚王最喜歡的人。可學嬖人太苦了。還要先學挨揍。這藥是嬖人師傅給的挨揍藥。二年前,我實在熬不住了,就偷跑出王宮,做乞兒了。唉!你們秦國有嬖人嗎?秦國的國王是不是和我們楚國的國王一樣,愛打嬖人?”景監霹靂巴拉的就是一話癆。

嬴渠梁趕緊攔住:“我們秦國沒有打人的主公,也沒有嬖人。”

景監突然興奮的跳了起來,歡快的說道:“那就好!嬴渠梁。我跟你到秦國當嬖人去吧?你是太子,遲早是要當秦公的。我雖然熬不住打,可師傅說我最靈光,逗樂子、講笑話的事,我一學就會。我還會跳舞、跳劍舞、帶舞什麽的。太子……”

“我叫渠梁!——”秦太子突然大怒,兀地站了起來,把正在吃著的一塊祚肉(祚肉,切成大方塊專為祭祠用的熟肉,又稱福肉),啪地扔在地上。

“叫我渠梁!景監你給我聽好:我是秦國送給楚國的人質,是楚國祖廟做粗雜活的苦力。不是什麽太子?窮國無太子。什麽秦國?在中原六國眼裏,根本就沒有秦國!隻有蠻荒、窮弱、落後的野人部落。”說完就啪地一下,摔倒在地,牙關緊閉,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