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風雪戰慕容
風一程,雨一程,走過千山,了卻前塵。
夢一生,醉一生,平湖小舟,沽酒殘燈。
有人說劍是世上最優雅的武器,而刀,則顯得過於粗俗。一個屠夫殺豬用的是刀,一個廚娘做菜用的也是刀,刀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每個角落,而此時,每個人手裏都拿著一把刀。
老人手裏的刀短小精幹,他喊出那句話的時候,滿臉褶皺的皺紋顯得更加緊湊,他是一名成名多年的刀客,然而近二十年,江湖中已經逐漸沒了他的消息,他老了。
一頭再健壯的雄獅也有老了的一天,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屬於年輕人的。
他們熱情,他們興奮,他們對生活充滿了希望,似乎每一天的陽光都是為年輕人而燦爛的。
可誰沒有年輕過呢?不要看這老人如今已經佝僂了背脊,顫抖了雙手,當年他一刀鎮東南的時候,一定不會有人想到他會有今天。
但誰又不會老呢?隨著歲月的流逝,任何人都會慢慢變老,慕容鷹就是這麽變老的,蕭南風不出意外的話,也定然會這樣變老。
所以蕭南風對老人一向都很尊重,他甚至可以為了街邊的老乞丐吃上一頓飯,站在風口上耍上半天刀。他從來不為錢而出刀,除非遇上需要他出刀的老人。
看著慕容鷹,讓他想起自己的祖父,剛出生的時候祖父還很年輕啊,還耍的動手裏的刀,可二十年過去了,祖父早已在那一場災禍中沒了蹤影,從那以後,蕭南風看到任何用刀的老人不免都會生出幾分親切感來。
此時的慕容鷹麵孔瘦削,身子單薄,但兩眼卻炯炯有神,凝望之時,宛如利刃,隻是眉心緊鎖,俱是凶悍之色。
“我不跟你動手!”聲音冷淡而充滿敬意,但這話從蕭南風這二十歲的小夥子嘴裏說出來,任何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都會覺得這是一種輕視。
“怎麽?嫌棄我老嗎?那你可曾聽過我的故事?”慕容鷹的嘴角似乎有些上揚,提起當年他的那些故事,他便不自覺地驕傲了起來。
是啊,但凡生活在姑蘇的人,沒有一個是沒聽過慕容鷹的故事的,他就像人們心中的神一樣,很可能會貫穿一個人的一生。
那時候他的刀是鋒利的,人是年輕的,名聲也是響亮的,但現在他老了。人一旦老了就不得不縮進尾巴做人,否則,你的那些仇家,會來找你報仇,找你的子孫報仇。
這一點慕容鷹做的很好,十多年的光景,幾乎已經不再有人記起他的光輝往事,但蕭南風記得。
蕭南風將腰間的酒葫蘆扯了下來,習慣性地往嘴裏送了兩口,這才發現酒壺是空的。他緊張的時候一向都會喝點酒壓壓驚,但此刻卻沒有酒,他想說那句習慣性拒絕別人的話:“我的刀不殺無名者。”但卻怎麽也不能說出口,這個人太有名了!
他隨口說了句:“我的刀下不殺老。。。”這個老字幾乎剛說出一半,隻見慕容鷹縱身而起,蒼老的麵容和佝僂的背脊掩蓋不住他凶悍的戾氣。這個人不出刀則罷,一旦出刀便會神鬼莫測般殺人於無形。
刀鋒迎麵而出,身子緊繃,兩眼碩大若有神明。霎時間,塵飛漫天,衣袂飄飛,刀光混著雄渾的氣力迸發而出,天地之間仿佛都籠罩在這個人的刀鋒之下。天地一殺!這都是老人家的成名絕技,也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無敵殺招。
蕭南風瞪大了雙眼,成名以來,似乎第一次遇到武力如此出眾的對手,他不免為自己捏了一把汗,待到慕容鷹的刀鋒劈來之時,他身形忽然一轉,不知何時已經退出了七步,七步而止,隨即縱身上前,刹那間落葉紛飛,風起雲湧,刀光如炬,燦若星辰。
天地之間一片肅殺之聲,蕭條的落葉翩翩起舞,仿佛這刀光再次給了它們充滿生機的機會。
轉瞬間烏雲密布,雪花飛濺,在場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不敢呼吸,生怕這一喘氣,刀光便會落在他們身上。
砰的一聲巨響,所有人都遮住了耳朵,兩柄刀撞在了一處,雪不再飛,葉不再舞,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那一刻,一滴,兩滴,學霸的雪地慢慢被血漬染的鮮紅。
蕭南風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完全沒有料到,自己可以在一瞬間破這縱橫江湖數十年少有敗績的天地一殺。
慕容鷹倒了下去,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嘴角緩緩流出,他還想說些什麽,但卻已經叫不出聲,隻能在憑借著殘存的一點意誌力在地上喃喃細語著。
顯然,蕭南風的刀鋒正中他的胸膛,而那柄跟了他一輩子的寶刀,此時也已經斷成了兩節。
慕容鷹的一世英名可以說都是靠這柄殘刀掙來的,如今刀斷人亡,往昔的名利也都如浮雲一般煙消雲散。
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連蕭南風也不敢相信,這麽一位老刀客,就這樣死在自己手裏。他也有老的一天,也會有拿不動刀的一天,是不是到了那一天,他的命運也會想慕容鷹一般。
他不敢再想,人若是做一件事的時候想的太多,那麽這件事多半是做不好的,他今天來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慕容恪的人頭。
慕容家的子弟都立在原地,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為老主人收屍的,蕭南風忽然生出一絲悲涼之感來,他緩步走到慕容鷹跟前,將身子側到慕容鷹嘴邊,兩眼忽然放大,他不敢相信慕容鷹說的話,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直到死亡,這個老爺子想著的都是他的孫兒。而他的孫兒如今人在哪裏呢?讓這麽一位老人家出來為自己去死,他難道還有臉麵活在這個世上。蕭南風此時越發痛恨這個慕容恪,但似乎因為這個老人的死,而對慕容恪產生了些許不屑。
刀下不殺無名之人,那些他不屑的人他更是不想出手,他怕髒了他的刀。
但不論如何,他今天一定要將慕容恪揪出來,哪怕是讓他跪在老人家屍體前懺悔也是好的。
慕容鷹的死訊沒一會兒便傳至整個慕容家,一片哭喊之聲響徹姑蘇,對這個家來說,慕容鷹是一種存在的象征,他活著,他的家族就能擰成一股繩,他死了,那他的家族怕就成了一盤散沙。
一百多慕容子弟都愣在原地,他們沒有走,卻也沒有上前。老莊主在的時候,他們決心要為了少主拚死一戰,哪怕就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要阻止這家夥入門,但如今老莊主死了。他們甚至覺得活著也挺好,為什麽要白白丟了一條性命呢?
蕭南風站起身來,撣了撣肩頭的雪,擦幹手裏的刀後,一步一步繼續朝著慕容家走去。就在這時,一聲震天之吼響徹雲霄,這是老莊主的兒子,慕容標的獅子吼,功力差的子弟已經昏倒在地。
隻見慕容標扯開綁在身上的麻繩,大踏步地跑了出來,迎麵正撞上了往裏走的蕭南風。慕容標的身形魁梧,力大無窮,蕭南風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隻好用刀抵著地麵,勉強站住身子。
慕容標哭喊著叫著父親,但他父親再也不能回答他了。捆著他的幾個下人也都趕了出來,見蕭南風已經到了門口,心裏都不免咯噔了一聲,小聲招呼著慕容標:“三爺,快回來!老爺不讓你出來!”
慕容標哭了一陣後,怒吼道:“是你幹的?”
世人都說慕容標是個傻子,但沒想到的是,傻子也有重感情的一麵。慕容鷹一輩子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就是慕容恪的父親,慕容白,早早便已故去,次子慕容城,遠赴塞外,十多年沒了蹤影,三子便是這個傻子,一身橫肉,力大無窮,卻沒有腦子。
慕容標跑上前來,想要一把抓住蕭南風,卻連他的衣角都沒摸著,卻一頭栽進了下人的懷裏。幾個下人一把撲了上去,想要壓住慕容標,卻無一不被他扯到了一邊。
蕭南風也有些頭疼,麵對這樣的對手,實在是傷腦筋,跟他講道理,他也不聽,用刀招呼他,未免有些興師動眾了。正當他頭疼的時候,慕容標不知何時已經撲了上來,蕭南風嚇得連忙縱身而起,但卻慢了一步。
恰逢角落裏的孩子用彈弓射來十幾枚石子,蕭南風不幸中了兩枚,腳跟已經被慕容標一把拉住。身子隨即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打著轉,蕭南風警惕地縮緊了身子,想要掙脫開來,但慕容標的力氣實在是大的驚人,蕭南風的腳踝幾乎要被他捏碎。
那幫孩子都跑出來繼續用彈弓打著蕭南風,蕭南風不得已,隻好出刀,一刀斬了下去,鮮血四濺,慕容標果然鬆了手,但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整個人都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花園假山之上,被滾落的石子砸了個正著。
啊的一聲劇痛,蕭南風的腿骨似乎斷了。
他是帶著對一個女人的承諾來的,但此時似乎不能完成對那個女人的承諾了。
他環顧四周,到處都是仇視的眼神,這些眼神幾乎就可以將他吞沒,好在他手裏還有一樣東西,那就是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