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暮色森寒
暮色森寒,夕陽明滅。
一個人站在這森寒的暮色下,一動不動,夕陽即將淡去,天地間最後一縷希望即將消散,這世間仿佛就剩下了他一人,一個孤獨的男人。
千裏飛霜,白皚皚的飄雪似乎在彰顯著人情的單薄,半天,他的肩頭落滿了雪,夕陽融化不了的雪。
他的手是蒼白的,人是寂寞的,就像他手裏的刀,這是一把十分漂亮的刀,但這刀卻也是寂寞的,蒼白的手裏握著一把寂寞的刀。
街道旁車聲滾滾,仿佛十幾股寒流同時迎麵朝他吹來,他沒有動,但車馬聲越來越近,直到被這些車馬卷起的狂風吹散他肩頭的白雪時,停住了。
天地之間在那一刹那仿佛再次回到了那個寂寞孤獨的人心裏,他依舊沒有動,他像所有凍僵了的人一樣,不敢挪動自己的手,生怕稍微動一動,關節便會在一刹那間同時脆裂。
良久,沒有聲音,因為沒有人敢說話,這一刻對於整個馬隊來說,既恐怖也興奮。恐怖的是,他們不知道即將麵對的人有多可怕,興奮的是,他們不知道即將麵對的人有多可怕。
他們不說話,他卻說話了:“他人呢?”他的聲音蒼老而穩重,與他清秀的麵龐顯得格格不入,從來沒有一個少年會發出如此蒼老的聲音,除非這個人飽經滄桑。若是在上一刻,對麵這些人心裏還殘存些許不屑的話,此刻他們的手應該會將武器握得更緊。
“你找誰?”這個書生一般的人狡邪的回答似乎並不令他滿意。
“你們慕容世家難道都是縮頭烏龜?”他的回答幹脆而富有諷刺,那書生立時愣住了片刻,隨後揮了揮手。
馬車聲再次響起,兩箱金燦燦的黃金突然從馬車上滾落在地,書生象征性地扇著手裏的羽扇,輕蔑道:“十萬兩黃金,夠不夠買你回頭?我知道,你是個十分愛喝酒的人,愛喝酒的人時常都是缺錢花的。”
“恩,十萬兩實在是不少了!”聲音依舊十分遒勁,但似乎依舊沒有透露出滿意之色。
書生略顯興奮,瞪大眼睛張望著:“這麽說你答應了?”
那人繼續說道:“十萬兩實在是不少了,但還不足以買下江南慕容世家少主的人頭!”
天色更加昏暗,遠遠看去,已經看不出任何街道兩旁店鋪的樣子。月黑風高殺人夜,今夜無月,卻有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猶如人的心一般快速地沉到了底。
書生喪氣地看著這個人,良久之後,淡淡道:“都說你是個酒鬼,但我卻不這麽想。”
“哦?你為何不這麽想?”那人冷笑道。
“酒鬼不會隻將酒別在腰間不喝。”書生指著他腰間別著的酒葫蘆。
那人也低頭看了看腰間的酒葫蘆,隨即放生笑道:“哈哈哈,酒鬼當然不會隻將酒別在腰間不喝的,但,若是這酒葫蘆裏沒有酒呢?”
書生隨即愕然,是啊,他已經窮的買不起任何酒了,這條街上也再沒有任何酒家願意賒賬給這個酒鬼。
“可惜啊,我不是個酒鬼,但我這裏倒是有不少好酒。”書生的話帶著幾分炫耀又帶著些許誘,從他背後的馬車裏推出了十幾壇上好的美酒,酒香很快傳遍了整個街道,上好的陳釀女兒紅。
那人的喉結在轉瞬間開始上下翻滾,書生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世人都知道,慕容家的刀好,但卻少有人知道,慕容家的酒更好。”
那人的嘴唇幹裂而腫,就像一塊幹涸的稻田急需甘泉來澆灌一般,但他卻沒有說話。沒有說話,表示拒絕。他喜歡酒,就像他喜歡手裏的刀一般喜歡著酒,他也喜歡錢,因為錢可以買來無數他喜歡的酒。
但此時的他卻全都拒絕了,因為他來的時候答應了一個人。
答應了一個人,就可以拋棄十萬兩黃金,不顧十幾壇美酒。沒錯,他很貪,但他更守信諾。
這是一條並不寬敞的街道,隻有草草十幾戶店家,偌大的姑蘇城中,這樣的街道可以找出千百條來,唯一有區別的是,此時此刻,別的街道當時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而這條街道卻死一般的寂靜,街道內隻有兩個人蒼白簡短的對話。
書生不再說話,他知道,說的再多,怕是也改變不了這個人的想法,他是個瘋子,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若是有十萬兩黃金擺在自己麵前,自己怕是早就跑到溫柔鄉裏找個最漂亮的女人美美地睡上一覺了,可這人!
書生揮了三次手,他的馬車便漸行漸遠。天地之間再次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靜。漆黑的夜色中突然出現了十幾把奪目的鋼刀,借著昏黃的夜色,鋼刀上的雪跡在那一刻同時掉落,顯然這些人已經站了很久。
那人不急不慢地朝前走著,一個人,一隻酒壺,一把刀。
沒有人看見他出手,就像沒有人看見今晚本該明亮的月色一般,十幾把鋼刀一一落地,隻發出了十幾聲金屬碰撞的聲音。
鮮血,鮮紅色的血,白雪,白皚皚的雪。鮮紅色的血染紅了白皚皚的雪。隻剩下了一個人帶著一把刀,一壺酒慢慢朝著前方走去。
慕容恪依舊沒有出現,書生也沒了蹤影,但他的步子卻還是那麽挺沉穩。作為江湖上最新崛起的刀客,他早已聲名在外。六歲開始練刀,八歲打敗名震東南的柳葉劍客花無雪,十四歲殺了夜刀門門主邱閔。二十歲,弱冠之年,一戰成名,戰敗刀客名家,獨孤世家少主,獨孤信,轉眼間成了譽滿京華的人物,他就是蒼鬆刀客蕭南風。
蕭南風是個自由的刀客,沒有人能夠限製他的自由,他想喝酒的時候就會喝酒,想殺人的時候就會殺人,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一樣,為了一個承諾而去殺一個人。
讓他做出承諾的人是一個女人,當然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天地間幾乎所有人都會認為他若是為一個女人做出承諾,那麽這個女人就一定是她,獨孤茗。
每個人都認為他是看上了她的美色,是啊,她的確很美,明月滴水般的眸子,溫潤如玉般的肌膚,還有她纖瘦如繩般的小蠻腰,無一不是一個女人夢寐以求想要得到的。但他卻不是因為這些才答應了她,世人都知道,他雖是個酒鬼但卻不是個色鬼。
他因為一壺酒便答應了她殺一個人。
獨孤家和慕容家在整個姑蘇城中都是刀客大家,世代刀客相互之間攻伐殺戮,最後剩下的就隻有他們兩家的勢力最大。
獨孤茗本有一個好夫婿納蘭彥,納蘭彥是姑蘇城中少有的俊美少年,人年輕長得俊俏,關鍵是他是納蘭家族最理想的繼承人。納蘭家族是整個姑蘇城中最有錢有勢的人家,納蘭彥更是才華出眾,從小拜獨孤茗的父親,獨孤況為師,二十出頭在獨孤家已經少有對手。
前不久,兩人在雙方父母的約定下,定好了親事,雖未曾成婚,但卻已經有了媒妁之言,可依舊是那樣一個雪夜,納蘭彥提著刀出了門,消失在了慘白的雪色中,再也沒有回來過。
大雪皚皚,蕭南風的刀已經出現在了慕容世家的門前,除了他以外,門前還站著一百多號手持利刃的黑衣人。他們跟一般的黑衣人不一樣,他們沒有蒙麵,沒有人會在自己家門口蒙著麵,但他們都穿著黑衣服,黑衣服,死的時候血跡便沒有那麽明顯。
“你真的是為了一壺酒來殺人的?”一個人顫顫巍巍地問道。
“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蕭南風似乎有些不耐煩,他將刀口對準正前方淡淡說道:“是他直接出來,還是我闖進去!”
“我們這裏有無數壇好!”酒字沒有說出口,隻見一道霹靂般的刀光從天而降,那人的衣襟連同脖子上係著的銅盤在刹那間被斬成兩半,他連顫抖的勇氣都沒了,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禁。
在場所有人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每個人都看到了這人的刀,但都看不清這人的刀法,他的刀法似乎是從天而降,但他的人卻從未挪動過哪怕半分的步子!
可怕,實在是太可怕了,膽子小的人已經將身體貼在了牆邊,因為很可能在下一刻,他們便會因為害怕而站不穩。
蕭南風冷笑了一聲,將刀口擦了擦,繼續問道:“他出來,還是我進去!”
這回沒有人再敢出生,正當蕭南風提著刀一步步朝著門口走去時,嘎吱一聲開門聲,慕容家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縫。
從裏頭緩步走出來一個人,一個老態龍鍾的老者,他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提著一把已有些許缺口的殘刀,徐步上前。蕭南風被這一幕也震驚到了,這老者不是別人,正是慕容家的老太爺,當年一刀正南北的名刀客慕容鷹。
如今的慕容鷹不再有當年的銳氣,也沒了使刀的力氣,但他的氣場依舊足夠震懾人心。蕭南風是個玩世不恭之人,但麵對這樣的名刀客,他還是露出了崇拜之意。
“用我的老命,換恪兒的命!你說,行是不行!”慕容鷹的聲音比在場任何人都更加鏗鏘有力,蕭南風不禁眉頭一皺,他沒想到,堂堂一名刀客,居然會讓這麽多人來為他擋刀,慕容恪今晚就算是僥幸活下來,那也沒有臉麵再在江湖上混了。
“行是不行!”慕容鷹的聲音更加雄渾有力,但蕭南風此時卻沉下了臉來:“不行。”
兩個字像兩顆釘子一般地砸了過去,慕容鷹不免也有些失望,他丟掉了手裏拐杖,雙手握住那把陪伴他多年的殘刀,奮力說道:“那好!那就來跟我比試比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