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騎射和書法

四十步外,一支白羽箭如飛虹一般直貫靶心。

張胤收弓而立,麵色平靜如水,他很滿意自己現在的力量和射術。這張長弓是步弓,是經過改良的,長五尺,拉力一石①。對於年僅七歲的張胤來說,此弓還是顯得有些長大,比他的身高稍短數寸而已,如今張胤的身高超過五尺九寸,若在後世就是接近了一米四,在同齡人中比較少見。軍中的步弓要比這張弓更長,拉力一般在一石半左右。邊軍中的勇士屢有能開三石或更強步弓的人,不過那樣消耗體力極巨,並不適合實戰。實戰中漢軍的步弓拉力一般都在一石二鬥至兩石左右。

張胤的射箭之法學自鮮於瑞。鮮於瑞是漁陽郡的司馬,負責具體軍事指揮,弓馬嫻熟。張胤五歲時便逼著張謨出麵請鮮於瑞教自己射箭,六歲時又開始學騎馬,如今也算是初窺門徑。

張胤又換右手握弓,左手從胡祿②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捏弦引弓,瞄準靶心。“嗖”的一聲,羽箭再次飛出,又中靶心。

“阿兄神射。”場邊的張晟晃了一下手中的小弓,大聲叫道。張晟手中的弓比張胤的小了許多,長不過四尺,拉力也隻有六鬥。

張晟和張胤一般大小,一起學射箭、騎馬,但是本領就差多了。動作雖然能掌握,但是力量就差了一些。平時看阿兄射箭,都是一臉羨慕。

其實這個不能怪張晟,張晟在周圍的同齡人中就算是高個子了,更是個小力士,摔跤無有不勝。當然還沒有贏過阿兄張胤。

張胤現在自己都覺得自己就是個妖孽,小小年紀就能拉動一石步弓,很多軍中士兵上陣也隻是用一石的弓。這還是身體沒長成時候的狀態,不知以後成長起來會怎麽樣。張胤懷疑自己是受了那塊隕石的某種輻射,導致身體出現了奇怪的變化。有時張胤甚至都擔心自己長得太高了,他可不想長成個怪物。

張胤覺得自己的腦子也是清晰好用,書讀一遍就能記住,還不容易忘,而且前世今生經過的事、讀過的書稍一回想,即曆曆在目,有些後世隨意翻看的書,現如今也能輕鬆背誦大半。

張胤又抽出五支箭夾在左手和弓臂之間,箭簇朝下,白羽朝上,微微傾向身體,這樣是方便快速取箭上弦。張胤是準備練習跑動中的速射連珠箭法。隻見他退後十步,然後加速向前衝,一邊跑一邊抽箭上弦,引弓、射出,還做出急停、轉身、蹲伏、閃躲等動作,一氣嗬成,流暢而自然。十步之內,五箭射出,皆中靶心。

這手快速連珠箭,如果讓鮮於瑞見到,必會大吃一驚。他也能做出,而且能夠做的更順暢、更完美,但是他相信自己七歲的時候定然做不到,那時他根本就拉不開一石的弓。

小張晟也來了興致,說道:“阿兄,我也要射。”

說完就跑到離靶心二十步的位置,彎弓射了一箭,也中靶心。

“射得好!”張胤拍手稱讚了一下。小張晟撓撓頭,很是得意,然後抽箭繼續射。

張胤來到東漢末年已經六年了,逐漸融入了這個時空。雖然想起後世的事時,心裏依然會隱隱作痛,但是畢竟已經好多了。

昨天張胤剛剛過了自己的七歲生日,漢朝人的年齡按虛歲記,出生即為一歲。張胤按照後世過生日的風俗,讓下人給自己做了一碗長壽麵,當然這個時候還沒有長壽麵的說法,麵條叫湯餅,其實就是後世帝都百姓常說的片兒湯。

母親崔縈和姨母滕玉也已經搬來漁陽照顧她六年了,兩人將張胤視若己出,十分疼愛,不過張胤平時還是跟在乳母王蒲身邊的時間更多些。

張胤和張晟雖然以兄弟相稱,平時學習、玩耍都在一起,但是張胤總是感覺怪怪的。這也難怪,畢竟張胤的心理年齡已經是近三十歲,讓他跟一個小屁娃稱兄道弟,要不有些奇怪的感覺,那才是奇怪呢。

如今,漁陽郡的百姓都稱呼張胤為“神童”。張胤半歲能言,思維清晰,吐字清楚,異於常人;三歲讀《孝經》,四歲識千字、學《論語》,五歲學射箭,六歲學騎馬,七歲學《詩經》,現在詩經已經讀完,開始涉獵《春秋》和《尚書》。

這等經曆確實有些駭人,不愧“神童”之名。有好事人稱張胤是天上星鬥轉世。張謨聽了付之一笑,與人言:“哪有什麽星鬥轉世,我兒天資中上,勝在勤奮。”

確實如此。張胤是兒童的身子,成人的思維。別的小娃娃玩的遊戲他自然是沒興趣。難道讓他和一群光屁股小孩一起玩尿尿和泥、放屁崩坑嗎?笑話!但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於大人化,要是三四歲的張胤和馬勖、張謨一起討論宦官之亂、胡族之禍等問題,恐怕也會被人當做妖怪處理掉。所以張胤隻好將時間都用在讀書習字上了,幸好前世張胤也愛好書法、古文,也不覺得太過辛苦、枯燥。這就給張謨的感覺是張胤勤奮自覺,為此還多次表揚他。

張胤利用這幾年的時間,將記憶中的古文知識和如今的學習內容一一對應,學習起來事半功倍,自然顯得比同齡人快很多,不想竟混了個“神童”之名。

小張晟至今還不能背全《孝經》,這家夥明顯喜武惡文,學騎馬射箭倒是快。

張晟射完幾箭,覺得又渴又累,走過來拉著張胤的手,道:“阿兄!我們回去找阿母吧,我累了。”

“好!恨奴再射五箭,我們就走。”

“真的?”

“嗯!”

張晟又回到靶前二十步遠的地方,彎弓搭箭又射五箭。張胤在一旁看著,默默點頭。這小家夥有練武之心,雖然累了著急回去,但是做起動作來依然很規矩,五箭都射中靶子。

張晟射完五箭,又回來拉起張胤的手,說:“阿兄,我們走。”

說完,兩人邁步就走,有照看的仆人跟在身後。

兩人回到住處,見崔縈、滕玉、王蒲正坐在院中涼亭下說話。

崔縈、滕玉大家閨秀,性子和善,與王蒲相處得很和睦,也從不把王蒲當下人看,三人的感情更像是姊妹③。崔縈四十多歲,但是保養得法,看著也就三十許人的樣子。滕玉年齡居中,三十多歲。王蒲最輕,剛到三十。

王蒲在府中的地位獨特,非主非仆。如今頭上還頂著張胤乳母的名頭,雖然張胤早就不用吃奶了。前兩年崔縈還有意讓張謨收王蒲做妾,可惜王蒲堅貞,願為亡夫守節,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不過張謨待張晟若親生,不遜於待張胤。

涼亭外有兩個四尺小童,一男一女,在婢女的照看下跌跌撞撞地追跑打鬧。這兩個小童也是張胤的弟弟、妹妹。

說來也怪,張胤的父親張謨,四十餘歲一無所出。所以撿到張胤的時候喜出望外,收為義子,也不知是不是張胤帶來的好運。收養張胤後的第二年,妻子崔氏和小妻滕氏先後懷孕。延熹五年春,先是妻子崔縈誕下一子,十日後,小妻滕玉又誕下一女。張謨為子取名俊,小名阿醜,為女取名窈。

其實,張胤不知道的是,曆史上張謨正是老來得子,血脈得傳。其後人中有西晉秦州刺史,宜昌亭侯張輔張世偉。

張謨老來得一子一女,喜出望外。他覺得是長子張胤給他帶來的好運,反而對張胤更勝從前。

兩個小童看到張胤和張晟進來,一起撲過來叫道:“阿兄!阿兄!”一個嚷嚷著要去射箭,一個嚷嚷著要去捉蝴蝶。

阿醜今年也已經開始學射箭,下午張胤二人出去的時候沒有帶他,因此還大哭了一頓,所以此時主張去射箭。五歲學射箭似乎已經成了張家的傳統了。

窈兒畢竟是女孩子,興趣截然不同。美麗的蝴蝶才是她的最愛。

張胤安慰了兩個弟妹,哄他們說下一次一起去,交給婢女照顧,這才脫身過來拉著張晟向三位母親行禮。

崔縈三人分別應了。然後王蒲拉著張胤和張晟坐在身邊,輕輕抹去兩人額頭的汗。

崔縈問道:“虎頭、恨奴累否?”

“不累。”張晟的回答聲音清脆。

張胤道:“累也要堅持,不懼辛苦,方有所成。”

崔縈點點頭,說道:“也要節製,不要太累傷了身子。恨奴要多向你兄學習。你們去休息吧。”

“諾!”

如今正是盛夏,天氣炎熱。現在離太陽落山還有段時間,張胤也正想回房間寫一寫字,而張晟則更想膩在母親懷裏。張晟午後和阿兄出去習練騎射一個多時辰,先是練禦馬之術,後又練射箭,也著實累了。張晟看了一眼張胤,扭頭往母親的懷裏拱了拱。

張胤不管他,自己回房。

今日,張謨不在家裏,他帶兵北上進駐傂奚防禦鮮卑,已經去了一段時日了。這個月初,鮮卑聯合烏桓、南匈奴等胡族數萬騎入塞攻略邊地郡國,朝廷命使匈奴中郎將張奐督幽、並、涼三州軍兵及度遼將軍、護烏桓校尉等營兵進討,這幾日作戰正酣。崔氏三人無不擔心,剛才說的正是此事,張胤一走,三人話題繼續。小張晟靠在母親懷裏,扭了扭身子,隱隱有打瞌睡的勢頭。

張家自崔氏、滕氏北來後不久就不住在官舍中了。張家豪富,擲數十萬錢在漁陽城中購置了一處宅院,有園有亭,房間數十。西側牆外更有一大片空地,被張謨買下來設計成小型演武場,平時家中護衛就在其中操練,方才張胤他們也是在此地練習禦馬射箭。

張胤五歲時有了自己的房間,還有一對雙胞胎貼身婢女侍候,是崔氏選的,今年方十歲,兩姊妹長得一模一樣,眉目清秀,皮膚白皙,性格也溫柔。姊姊叫純兒,妹妹叫艾兒,複姓左師④,看其姓氏顯然祖上也是官宦之家。時大戶人家給子侄輩選貼身婢女要求很嚴格,長相、性格要好,家世也要清白,因為貼身婢女多半到最後是要給主人做妾的。

張晟就沒這麽好命,如今還沒有婢女伺候。說到底,他和母親王蒲算不得是張府的主人,地位本身就有些不尷不尬的。王蒲認為要是再讓張晟使喚府中奴婢,容易惹是非,而且王蒲吃慣了苦,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過嬌生慣養,所以就堅持不給張晟配婢女,所有的起居之事都要張晟自己打理。

張胤回到房中,招來純兒打水,洗手擦臉,神氣為之一爽。之後跪坐在書案前,打開一塊帛布,臨摹書帖,純兒在一邊添水研墨,艾兒在身後搖著扇。這時代紙張太貴,富人練字用帛,書後洗掉,窮人就隻能拿樹枝在地上寫劃了,這前提還得是窮人能有機會學字。

張胤前世酷愛書法,實實在在下過一番苦功,能寫一筆不錯的楷書和行楷。張胤楷書臨摹的是鍾繇的《宣示表》,行楷臨摹的是歐陽詢《張翰思鱸帖》。這兩人,鍾繇估計現在還是個少年,肯定還沒寫出《宣示表》,歐陽詢更是唐朝人,他的行楷後人稱為“歐體”,兩人的筆體都還不曾現世。張胤隻敢在晚間沒人的時候練一練,完事還要及時洗淨,否則一個六七歲的少年自創筆體太過於驚世駭俗。雖然如此,他還是決定要堅持練習《宣示表》楷書和“歐體”行楷,不為別的,隻因為寫這兩種筆體字的時候,讓他感覺到與前世之間還有著一絲絲聯係。相比“歐體”行楷,張胤的楷書寫得更有風骨。

純兒姊妹跟在張胤身邊兩年了,一直隨著張胤識字練武。張胤對女人的看法與這時代的人截然不同,他認為女子一樣可以練武健身、讀書增智,所以一有空閑就教純兒姊妹識字擊劍,有時還帶她二人出去練練射箭。如今兩姊妹也能識得不少字、會些技擊之法。兩姊妹很是忠心,張胤寫歐體字的時候倒也不回避她們。

張胤現在準備臨摹的是崔瑗崔寔父子的字,一幅是崔瑗以草書撰寫的《座右銘》⑤,一副是崔寔以八分隸書撰寫的《座右銘》。張謨大婚時,崔氏父子二人各寫一副字作為賀禮送給了張謨,如今幾成張家傳家之寶。

《座右銘》全文不過百字,文出自崔瑗。兩幅字寫完,足足用了張胤半個時辰。張胤對自己的字還是比較滿意,有長進,自己年齡還小,以後肯定會更進步。

張胤揉揉有些酸的手腕,又活動一下脖子,吩咐純兒將帛書洗掉,起身踱出屋外。

來到東漢六年了。前兩年裝嬰兒,日子過得單調乏味,後四年開始讀書習字、騎馬射箭,忙碌而充實。由於有軍營生活的經驗,張胤後世有早起鍛煉的習慣,這一世也保留了下來。每天早上天一亮就會起來跑步健身,做百十個俯臥撐,吃過早飯後,開始讀書、練習書法,午後練拳、刀、騎、射,夜裏還要借著燈光看一些雜書。

“亂世就要來了,不知亂世之中,我會扮演什麽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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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東漢時1石=4鈞,1鈞=30斤,1斤=16兩,1兩=24銖,1銖=0.65克,1石≈30千克。

注②:小型箭袋。

注③:漢代時還麽沒有“姐姐”的稱呼,一般稱為“姊”或“女兄”。《爾雅•釋親》:“男子謂女子先生為姊,後生為妹。”

注④:姓氏“左師”與“司馬”一樣都得自官名。左師,是春秋時期宋國的卿,與右師一起執政,與司馬、司徒、司城、司寇並稱“六師”。

注⑤: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俗譽不足慕,唯仁為紀綱。隱身而後動,謗議庸何傷。無使名過實,守愚聖所臧。柔弱生之徒,老氏誡剛強。在涅貴不緇,曖曖內含光。硜硜鄙夫介,悠悠故難量。慎言節飲食,知足勝不祥。行之苟有恒,久久自芬芳。——(崔瑗《座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