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南陽祭祖

寒食節前五天,張俊和張山帶著兩名仆人、五匹駿馬,來到太學與張胤匯合,準備去南陽西鄂老家祭祖。

當今大漢子民習慣在寒食節時吃冷食、祭掃祖墓,清明節還隻是一個節氣,還沒有形成節日。不過寒食節多在清明前一兩天,風俗也相似,給張胤的感覺與清明祭祖並無多少區別。

這次回南陽也是張胤的母親崔夫人早就定下的事。不過此次回鄉祭祖,隻是張胤和張俊兩個小輩兒的事,崔、滕兩位夫人都不會前來。崔夫人近來身體一直不好,受不得路上的顛簸;滕玉則要管理家事,一時也走不開,而且也要給張胤的父親張謨掃墓。

此行在張胤看來更像是了卻父母回鄉的心願,而不單純是為了掃墓祭祖。

張胤向盧植請了假,說明要回南陽祭祖,盧植欣然同意,囑其路上小心。

張胤讓張俊等人好好休息了兩天,寒食節前第三天才出發。洛陽到西鄂縣不過三百餘裏,快馬一日即可到。三天時間足夠了。

張胤、張俊、張晟和管事張山並兩名仆人,一共六人,皆騎馬,除了從漁陽帶來的一些裘皮以外,也沒帶什麽笨重的東西,出發前去南陽老家。張胤決定祭祖用的一概用品都到西鄂再行采買,隻在臨行前向蔡邕求了兩幅字,準備作為禮物送給族叔張識和從兄張亮。對於那位從未謀麵、比自己還稍大一些的侄子張音,張胤也準備了禮物,就是那張俊從漁陽帶來的五匹駿馬之一。其餘四匹,張胤另有用處。

如今在大漢,馬的價格極其昂貴。一匹拉車的駑馬都要萬餘錢,能騎乘的馬都在數萬錢,千裏駿馬價值數十萬錢甚至百萬錢,而且還是有價無市。送本家侄子一匹北疆駿馬,張胤也算得是出手大方了。

張胤等六人、七匹馬出太學,一路迤邐向南,渡過洛水,直奔荊州。

來東都,去南陽,是十二歲的張俊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之上大呼小叫,在“將軍”背上很是興奮。

與張胤、張晟相比,張俊要更為俊美,麵如冠玉,唇若塗脂,齒似銀珠,兩眼更是澄澈有神,若是穿上女裝,恐怕會勝過大多數女子的相貌,惹人妒忌。額頭上那小塊建寧二年與匪徒搏鬥時受傷留下的疤,也沒有破壞張俊的麵相,反而俊美之中平添幾分硬朗氣概。

這樣一個俊美少年,一路上穿城過市時回頭率極高,不少少女駐足觀瞧,更有幾個膽大的上前拿荷包砸張俊。可惜張俊全然不予理會。

張晟在馬上打趣張俊道:“這俊俏小哥是哪家郎君啊?嘖嘖……真是招蜂引蝶啊!”

張俊小臉一紅,也不答話,隻是打馬前行。引得張晟哈哈大笑,其實他就是想看看張俊害羞的樣子。

張胤看著兩個兄弟玩笑打鬧,心裏也很歡喜。

穿過雉縣以後,西鄂老家就算是近在咫尺了。

西鄂縣在雉縣之南、博望縣之西,北側緊挨著南陽郡治宛縣,地理位置十分通達,物阜人足,自西漢時置縣以來,一直是南陽郡三十六縣中比較富裕的,縣中望族富戶很多,以張、陳、王、韓四姓為著。

因南陽郡是光武中興之地,故此南陽又有“南都”和“帝鄉”之稱。因此南陽郡中諸縣望族多有兩漢開國元勳後裔。西鄂縣中張氏,也就是張胤的家族,乃西漢留侯後裔;陳氏是東漢開國大將祝阿侯陳俊遺脈;王、韓兩家也世代為當地著姓。

南陽郡正是後世鼎鼎有名的古絲綢之路的源頭之一,商事氣氛很重,上至權貴豪族,下至百姓蒼頭,多有參與經商的,也不以經商為恥。隻不過權貴豪族經商時大多由旁支庶族子弟出麵,遮掩一下而已。

進入西鄂縣境之後,張胤心情激**,莫名得對自己父親的家族和家鄉有幾分期待。

離西鄂縣城還有二十餘裏時,天色將晚,好在張胤等人遇到了前來接應自己的張氏族人。族兄張亮帶著幾名隨從正等在路邊。張胤此行出發之前十餘日,就給族中去了信,言明要在寒食節時回鄉祭祖。不想家族竟然派了人在城外等候迎接自己和兄弟,實在是讓張胤大出意料。

張胤三兄弟不認識張亮,可張山自是認識的。張山在馬上看見張亮等人,也是吃了一驚,滾鞍下馬給張亮行禮。

張亮在同輩兄弟中年齡最大,和張胤是同一個曾高祖父後裔。張胤的高祖父張堪是長門長子,可惜後來張衡、張謨父子得子都太晚,到張胤這一輩時,已經是張亮年歲最長了,張亮也比張胤年長二十餘歲,其子張音與張胤同歲。不過張衡一脈作為長門長子的地位倒是不會改變的。大漢國上下都很重視出身,嫡庶之分也很嚴格。

張亮一擺手示意讓張山起來,然後快步走向張胤等人,一邊走一邊說道:“想必此就是吾的好兄弟吧?”

張胤和張晟、張俊也趕緊下馬向張亮行禮,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道:“見過兄長。”

張亮打量著這三位兄弟,張胤等人也打量著張亮。

在張亮眼中,這三位少年兄弟英俊挺拔、朝氣蓬勃,都有卓爾不凡之象,以後或能成為張家的千裏駒;而在張胤等人眼中,這位從兄也是和藹容易親近之人。張亮年近四十,身材中等靠上,眉毛黑重,相貌儒雅,仔細看隱約有些張謨的影子。畢竟是血緣親屬,隔了數代麵相依然肖似。

張胤先開口說話,介紹道:“此是阿醜,此是恨奴……”

張亮笑著插口道:“那麽你就是虎頭嘍……”

張胤道:“正是。讓兄長見笑了。”

張亮拉過張胤,又召喚張俊和張晟,高興地說道:“父親翹首以盼汝等的到來,自收到虎頭那封信後,就一直念叨汝等。昨日為兄剛返鄉,就被父親派來在此接應汝等。走吧,我們趕快回去,別讓老人等急了。”張亮早已出仕,隻是仕途一直不順,原本在南陽太守張忠身邊任書吏,後來受張謨之事的牽連,辭職回鄉,如今在輔佐其父打理家族產業。

張胤三兄弟跟著從兄張亮一起返回張氏宅院。一路上張亮不斷詢問張胤的家事。問他母親身體怎樣?北疆之地生活艱難否?諸如此類。張胤一一回答。

張家宅院並不在西鄂縣城之中,而是位於西鄂縣城外西南十餘裏處,張氏族人聚居於此,自成一莊,外人稱呼其為張莊。

張家莊子中共有張氏族人百餘戶,還有不少仆人奴戶,規模不小。莊子中寨牆、望樓一應俱全,有一定的自保能力。這在中原地區其實並不多見,顯然是莊子的主人知兵事,有些未雨綢繆、防匪患的意思。

作為張氏家族的核心人物,張胤家的院子和如今的張家族主,也就是張胤的族叔的院子挨在一起,都在莊子的靠近中心位置,走幾步就可以到張家的祠堂。

張胤等人自然不可能先回自己的舊院子,他們和從兄張亮一起來到了他的族叔張識的家中。

正廳之上,已經聚集了一些人,有老有少,顯然張亮提前安排人回來通知過。當中有一人年近花甲,麵相清臒,頜下一縷長髯,正麵露笑意看著張胤三兄弟進來。正是張胤的族叔張識。

張識,字思詁,是張謨的從弟,如今的張氏族主。張謨出仕漁陽後不久曾派人傳話族中,將族主之位傳給從弟張識。張識喜好研究經籍,是否能夠出仕並不是他所看重的,因此其官職隻做到零陵郡始安縣長,而且隻在位三年,之後就辭職歸隱鄉中,讀書寫字、打理族中大小事。張謨出仕前,雖然名義上是族主,不過大部分族中事物都是張識處理的。張家在南陽郡乃至襄陽、武陵、長沙等地都有產業,而且名下也有不少店鋪、酒肆和商隊,諸般經商的事也是張識出麵。因此張識在族中的威望很高。

張識雖然一直參與家族經商之事,但是為人卻十分喜愛讀書,頭腦靈活,從小跟張謨的感情很好。這次聽說張胤兄弟回鄉祭祖,心情十分激動,他迫切地想見見自己的這幾個從未見麵的侄兒。這種情況在大漢國其實是比較常見的,當今宗族之間情分是非常深厚的,往往相隔十幾代相見依然互相以叔侄、兄弟相稱呼。

張胤等人隨著張亮一進屋來,就讓張識眼前一亮:這三個少年實在是太英武了。

現今張胤身高差不多有七尺,容貌俊逸,氣質儒雅又不失勇武;張晟要比張胤更粗壯一些,身高也有六尺七八寸,麵相硬朗,顯得孔武強健;張俊則最為秀美,唇紅齒白,身材修長,眉目間很像他的母親崔縈。

張亮向父親張識介紹道:“父親,這就是胤兒,這是俊兒。那位是張晟。”張亮的介紹明顯有些區別,張晟雖然與張胤、張俊兄弟相稱,但是畢竟不算張氏族人,因此介紹時就有了親疏遠近。

張胤拉著張晟和張俊上前一步跪倒給張識行禮,道:“侄兒張胤(張俊、張晟)拜見叔父。”

張識微笑著點點頭。對於張晟母子之事,張識也是知道的。這樣一個少年如果能收入張氏家族肯定也不是壞事,可是其母王蒲有自己的打算,倒也不能強求。

張識讓幾個少年起來,然後對張胤和張俊說道:“汝等幼時,吾就跟汝等父親說,讓他帶汝等回老家來看看。汝父當時推脫汝等年幼,不能遠行,讓吾等等,等你們大些再來。不想這一等就是十年,汝父如今也已過世……徒留遺憾矣!今日見到汝等,吾心甚慰。”

張亮又給張胤等人介紹廳中其他族人,多是族中長老,也有幾位少年人,包括張亮之子張音。張音是張亮的獨子,所以一直很受祖父和父親的寵愛,今年也是十四歲,還未有字,長相清秀,體格稍微有些文弱。

張胤三兄弟一一上前行禮問好。在張音給張胤等人行禮的時候,張胤趁攙扶的時候,在其耳邊輕輕地說:“我有禮物送給你,一會兒晚間,你來找我。”

張音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輕輕點點頭道:“多謝叔父!”

此時天色已晚,張亮招呼仆人安排酒菜,準備讓張胤他們幾人吃了早些去休息,反正後天才是寒食節,祭祖掃墓諸般事宜明日再說也不遲。

席間,張胤又取出蔡邕所寫的兩幅字和帶來的裘皮,分別送給張識張亮父子和其他族人。

張識見到蔡邕的字,十分高興。他從小喜好讀書寫字,對當世書法名家,如崔瑗、蔡邕、張芝等人的字都十分傾慕。蔡邕之字更是名聞天下,等閑人千金求字亦不可得,這可是遠遠勝過裘皮的禮物,很合張識的心意。

席散之後,張亮親自帶張胤三兄弟去看自家的院子,交代他們早些休息,之後轉身出門而去。

這是一座前後兩進的小院。除了西廂有張山之妻趙氏帶著孩子和兩名老仆住著,其它房間如今都空曠著。趙氏母子當年是按張謨的吩咐留在家中看守老宅的。

父母居住的小院和房間中倒也幹淨整齊,顯然趙氏沒忘打掃收拾。看著書房中的案幾、竹榻,撫摸著父親使用過的毛筆、讀過的書簡……張胤心中又想起了父親的音容笑貌,想起了父親撿到自己時的興奮,想起了救出父親時那欣慰的眼神……該死的思念之情又翻湧上來,讓人不能自已。

“唉……父親!你現在過得可好?”

張俊和張晟也在一邊沉默不語。

月上樹梢頭,心在傷心處。傷心的事總是讓人記憶深刻。

直到窗外有清脆的聲音響起,幾人才回過神來。

“胤叔父在嗎?”

“是音兒吧?”

“是!”

張胤推門出來,看到張音一個人站在院子當中,烏溜溜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光。張音此來,自然是為了他的那個“禮物”。

張胤當然也不會食言。當下就和張晟、張俊一起,帶著張音到馬棚之中去看那“禮物”。

“禮物”讓張音十分驚喜。他沒有想到這個初次見麵的小叔父竟然送給自己一匹馬作禮物,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這可是來自草原的駿馬,身軀高大,毛色油亮,正經八百的千裏駒。放眼全郡,都沒有幾名少年子弟能騎乘如此的好馬。隻是太貴重了。

張音摸了摸馬的脖頸,轉過身向張胤道:“多謝叔父!這……太貴重了,侄子不能收。”

張胤微笑道:“馬在這裏很貴,在漁陽可是很便宜哦!我們隻不過花了點精力把他運過來。”

張俊過來說道:“這是阿兄和我等的一片心意,汝就收下吧!沒什麽貴重不貴重的。明天帶我們去逛逛西鄂城,算是還禮了。”

張音心裏愛極了這匹棗紅馬,也就不再推脫,答應明天帶小叔父去逛街。

當夜,張音歡天喜地的走了之後,張胤三兄弟就在自己的老宅院中住下休息。

第二天一早,張胤向叔父張識稟報之後,跟隨張亮、張音父子一起去西鄂縣城中轉了轉。張胤原本是想才買些酒水、糕點之物給父親掃墓上墳用。不過其實這些東西張亮早已經準備好了,幾人純粹成了逛街。

寒食節當天,張胤和張俊在祠堂中拜了祖先。當今,隻有帝王、諸侯、大夫才能自設宗廟祭祖,張氏家族世代兩千石,自然是可以在族中修建祠堂、家廟,以伺四時祭拜。

張胤實在是沒有想到這祭祖禮節如此之繁複,要分祭神、請祖、獻禮、聽訓等一係列步驟。一整套儀式下來,就連張胤這少年之人也頗感勞累。

拜過先祖之後,張胤三兄弟又來給祖父張衡掃墓。張胤按照後世的習俗,上了三柱香,並在墓前吹奏了一曲《長相思》,以祭奠祖父。

祭祖過後,張胤三兄弟心情放鬆下來,在西鄂遊山玩水,徹底放鬆了幾天。

在此期間,張胤還辦成了一件大事。就是說服叔父張識和他一起做從漁陽向中原販馬的生意,實際上就是要打通從幽州到中原的商路。這件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需要打通的關節實在太多。不過好在張家累世豪富,人脈也很廣,倒也很有機會完成這件事。張識對此很是支持,畢竟這件事對張家隻有好處,並建議走南陽太守張忠的路子。

當今南陽太守張忠是天子生母董太後的外甥,其人十分貪財,因董太後的扶植得了個南陽太守的職位。上任後,張忠仗勢放濫,窮盡斂財能事,南陽民眾對其十分痛恨。張氏家族想在南陽生存發展,與其合作倒是一條路,隻是張忠的名聲實在太差了。

在張胤看來,並不覺得和張忠合作有什麽問題,他提出打通從幽州到中原地區的商路也並非完全為了錢。

幾天裏,張胤反複和叔父張識商量,最後議定由張識出麵和張忠提出,張胤隻負責在漁陽方麵的事。定下此事也讓張胤長舒一口氣,對叔父張識心存感激。

張識為人清正,並不好財物,這個性格似乎是張氏傳統,雖然張氏家族連年來經商之事做得很不錯。早年間,張胤的曾高祖張堪曾把數百萬家產贈給自己的堂侄,也就是張識的先祖,此事還曾傳為美談。如今張識掌管家族的商業經營與他的本性並不相合,隻是他要對家族的發展負責。

張胤、張俊和張晟等人回洛陽時已經是七日後了。盧植對張胤這麽久回來並沒有任何指責,隻是簡單問了問他祭祖的事。之後,張胤又恢複到了白天或是練武、或是訪友,晚間聽盧植講學的日子。每天晚飯前的時間,張胤繼續教盧紈吹豎笛。盧紈如今已經能夠完整的吹奏《長相思》了,雖然技法還有些生疏。

張胤將剩下的四匹馬,分別送給了袁紹、許攸、伍孚和王越,也算是聯絡了一下幾人間的友情。

張俊在洛陽耽擱了些時日,直到柳絮飄飛的日子,張俊才在張山和仆人的護送下返回漁陽。張俊也很想再陪陪阿兄,可是他更擔心母親的身體,隻好戀戀不舍的回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張山之妻趙氏和兒子張鄂這次也隨著去了漁陽。這是張胤的意思,如今張胤決定定居漁陽,總讓張山一家分居兩地也不是長久之計。西鄂老宅交給了那兩名老仆看顧,有張胤叔父張識在,老宅子也出不了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