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帝師

翌日,張胤收拾停當,卯時三刻,與張晟一起前往蔡府。

兩人徒步出太學,登橋渡過洛水,自開陽門進入洛陽。一路穿過鬧市,路過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府,直奔永安宮外、步廣裏蔡邕住處。

蔡邕如今在洛陽是寄居在叔父大漢衛尉蔡質府中。

蔡質府占地很廣,房舍眾多,院中亭台樓閣、水榭園林樣樣不缺,大漢衛尉的府邸,自是不能太寒酸了。

到得蔡質府前,張胤上前言受蔡郎中相邀,特來拜見。門下蒼頭問道:“可是張郎君?”見張胤點頭,二話不說引著二人穿堂而入,想是蔡邕早已告知仆人張胤今日要來,囑其不用通傳。

張胤張晟隨著門仆沿著回廊繞廳而過,來到一個獨立的院落。院中遍植花草樹木,更有假山水池,秀麗無端。

門仆向稍遠處水塘邊小亭一指,道:“主人就在亭中。小郎君可自行前往。”說完行禮,轉身離去。

張胤沿著石板鋪就的小徑尋路而行,張晟跟在身後。

快到近前,聞聽有一陣琴音飄出。駐足仔細聽之,竟似是《長相思》之調,隻是琴音時斷時續。

張胤快步前行,不一會兒來到跟前。隻見蔡邕跪坐於亭中,膝上一具古琴,正在撥弦而奏。

張胤上前行禮道:“拜見蔡郎中!”

蔡邕已經注意到張胤二人,按弦而起,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快來。你這曲子十分玄妙,可惜吾記得不全,快來教吾。”

原來蔡邕見佳曲心切,今日一早就在亭中,憑記憶試奏《長相思》

蔡邕一把拉住張胤的手道:“剛才吾將心中所記《長相思》,稍加更改,以琴奏之,確實是佳曲。”

不等張胤說話,蔡邕又說道:“吾這有兩支豎笛,汝更愛哪支?”說完從身邊取出兩支模樣古樸的竹笛,一支是紫竹雕就,一支是綠竹製成,一眼望去即知不是凡品。

張胤正想說自己喜歡那支紫竹。不想蔡邕已將那支紫竹笛遞了過來,道:“吾覺得這支紫竹笛正適合汝。”

張胤接過豎笛,道:“多謝蔡郎中賜笛!”

蔡邕拍拍張胤的肩膀道:“汝先吹奏一遍,吾來記憶。”

教蔡邕笛曲,自然不用再教什麽指法、呼吸之類的基本功。張胤隻管吹奏就是了。

蔡邕在一旁細細觀看張胤吹奏《長相思》,心中記憶曲調。

張晟自坐在一旁休息。

蔡邕不愧是大漢最精擅琴笛之術的人,著實讓張胤震撼了一把。他隻吹奏了一遍,蔡邕即已記下全譜,隨之吹奏出來;張胤吹奏第二遍時,蔡邕已經可以用琴來彈奏。

張胤吹第三遍時,已經是與蔡邕的琴笛合奏了。琴聲清潤透亮,笛音嗚咽多情,二人合奏相得益彰。

一曲罷了,蔡邕推琴於地,拍手大笑:“痛快!小兄弟豎笛精湛。吾二人可謂天作之合。哈哈哈哈……”

張胤在一旁道:“愧不敢當先生之讚。小子技法粗陋,讓先生見笑了。”

其實張胤自昨天起幾次提出尊蔡邕為師,可是蔡邕不知是開明還是固執,執意要與張胤平輩論交,至於經籍音律可互為交流。張胤感歎古人真是瀟灑不羈啊,欽佩不止。

快近午時,一小童來到亭前喚蔡邕道:“阿父,午時到了,該吃飯了。”

這小童年紀在七八歲間,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十分俊美。正是蔡邕之子蔡珪。

蔡邕摸了摸小童的頭,和藹地道:“珪兒乖!為父這就去。”然後又向張胤介紹道:“小兄弟,此是吾子。來,小兄弟,咱們同去用餐。”

張胤也不推辭,道:“正想品嚐先生府中美食。”

張胤一直以為蔡邕隻有兩女,而且都是晚年所得,不想真實的生活中,蔡邕此時竟已經有一子。由此可見,不知有多少事實真相淹沒於曆史的長河之中。

當下,蔡邕和蔡珪父子引著張胤、張晟一起去廳中用餐。

午後,蔡邕需要外出去太學訪友,張胤與張晟兩人也正要返回盧植的小院,正好同路,所以結伴而行。其實應該算是張胤兄弟搭蔡邕的順風車。

馬車緩緩而行,張胤在車中與蔡邕促膝相談,向其請教近日遇到的學習上的問題。

出步廣裏不久,剛過中東門,進入馬市旁一個巷口時,隻聽有人大喊:“快躲開,馬驚了!快躲開,馬驚了……”

隻見一匹馬狂奔而來,路上行人紛紛躲避。馬上一個騎士伏在馬背上、緊緊摟著馬脖子,身形左右顛倒,估計堅持不了多久必定會摔下馬來。大喊“馬驚了”的應該就是此人。

張胤撩開車上遮蓋著的帷布,探頭一看,嚇了一跳。那匹驚馬風馳電掣直奔蔡邕的馬車,兩者相距不過二十餘步,這個距離對於奔馬來說隻需幾個呼吸就會相撞。

電光火石之間,張胤也來不及細想,翻身跳下馬車,一邊縱身衝向那驚馬,一邊喊道:“恨奴,照看好先生。”

趕車的仆人慌張間緊拉韁繩,想把馬車趕向路邊,讓那驚馬過去。那拉車的駑馬恐懼,駐蹄不前,被馬夫拽住韁繩催得緊了,揚蹄而起,嘟溜溜一聲馬嘶,竟將馬車掀翻在地。那馬夫一看勢頭不好,跳落車下,躲過車輛壓身之禍。馬身上套著車轅,雖用力掙紮也不能逃脫。

馬車中,張晟抱住蔡邕,用身體當肉墊保護蔡邕,兩人翻倒在車中。

張胤隻聽身後轟隆一聲響,也顧不得回頭看,大喝一聲,雙腿蹬地,騰身而起,撲向那驚馬。在空中,張胤右手捏指為拳,猛然發力,一拳擊向那長長的馬臉。

他竟試圖要擊斃驚馬!

不是張胤狂妄,他也是無可選擇。他與驚馬正向相對,要麽躲,對他來說自然不難,可是這樣就有可能讓驚馬傷及蔡邕,實非他所願;要麽就是想辦法遏製住驚馬,他選擇了一個最為直接的方法,擊斃此馬。

說時慢那時快,張胤用盡平生之力,一拳擊在馬臉上,然後借力騰挪,避開驚馬的衝擊之力。

就在他擊中驚馬的同時,隻見橫刺裏有一襲灰影從馬頸下穿過,劍光一閃,馬血紛飛。

“劍?那是劍光嗎?”

那驚馬又前衝十餘步,倒在蔡邕的馬車旁邊,馬上那騎士滾落在一旁。此時張晟拉著蔡邕正從車中鑽出來,還未站直身體,就見驚馬“撲通”一聲倒了下來,大吃一驚。

張胤見蔡邕、張晟沒事,長舒一口氣,回頭才去找那灰影。他在空中的那一瞬間,確信自己看到了一抹劍光,“好快的劍!”

一個灰衣人持劍立在路邊,劍尖有血滴落,還在微微顫動。

這灰衣人年齡在三十以裏,身材中等偏上,相貌普通,膚色微黑,隻是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給整個人都帶來了一股英氣。

張胤上前向那灰衣人深施一禮,道:“多謝俠士相救!”

灰衣人還劍入鞘,拱手還禮,道:“小郎君不必言謝,你那一拳已經擊碎那馬的麵骨,某多此一舉了。”

張胤問道:“多謝俠士見義勇為,否則我必被那畜生所傷。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灰衣人道:“不敢當。某是遼東王越。”

“王越?帝師王越嗎?不想今日竟然遇到這等人物。這家夥的劍術真是厲害,迅捷無比,一擊斃命。”張胤心中暗道。

其實張胤驚異於王越的劍術高超,可是他想不到的是王越也是暗暗心驚:“這小郎君年紀看著最大也就是十五六歲,不想竟然有如此勇力。或許隻有那年在五原遊俠時遇到的那個少年才能與之相比。”

張胤道:“吾是張胤,忝為盧博士弟子。今日正與蔡郎中同行,不想遇到此事。”

王越道:“小郎君勇力無雙,令人佩服。”

張胤又道:“王兄,隨我去拜見蔡郎中如何?”

王越點點頭。一起與張胤來到蔡邕身前。

此時,蔡邕已經回過神來。剛才那一幕太過嚇人,也著實把蔡邕嚇了一跳。

張胤見蔡邕袍破冠斜,灰頭土臉,很是狼狽,心中也有些擔心,害怕他受傷。趕忙問道:“郎中,有事否?”

蔡邕拂了拂衣袖,笑道:“無妨無妨。剛才倒也驚險,幸好有汝兄弟在旁。”

張胤一指身邊的王越道:“全靠王兄相助。王兄一劍刺死驚馬才救了吾等。”

蔡邕詫異,看了看王越,道:“多謝壯士。”又轉身對張胤道,“快去看看那人摔傷了沒有?”說完一指倒在路邊呻吟的那個倒黴的騎士。

張胤來到那騎士身邊,蹲下身來問道:“壯士可有哪裏傷著?”

這騎士一身大戶人家家仆打扮,伏在地上難以起身,像是摔傷了腿。

張胤撕開他腿上褲子一看,他的腿上血肉模糊,腳踝也腫了起來。不過張胤查看了一下,覺得其隻是挫傷了皮肉、扭傷了腳踝,應該並無大礙。

蔡邕和張晟也上前來看這騎士。蔡邕問道:“可有大礙?”

張胤回答道:“並無大礙。應該是扭傷了腳踝,其它都是皮外傷。”

蔡邕點點頭,對這騎士問道:“汝是何人?怎能如此在大街上縱馬?”

那人掙紮著跪於地上,斷斷續續地道:“小仆叫袁生,是袁府家奴,今日奉主人所命,出城送信,趕回時在馬市門口遇到一匹惡馬,極為凶惡,衝過來對我的馬連踢帶咬,故而驚了我的馬,衝撞了閣下,還請勿怪。”說完伏在地上叩頭不止。

這袁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一看蔡邕的車駕裝飾就知道必是有來頭的,這是一輛官車。蔡邕如今是郎中,秩比三百石,出行可做官車。在漢代,庶民衝撞官車是大罪,何況袁生一個小小家奴呢?袁生不顧腿疼連連叩頭行禮就是在為自己求情。

不過蔡邕顯然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擺擺手道:“罷了,也不是汝之錯。”也沒有過問他到底是哪個袁家的仆人。

袁生大喜,對蔡邕感激不禁,連連道謝。也不顧那死了的馬,一瘸一拐轉身離去。蔡邕不追究他的衝撞之罪對他來說就是大喜,他也不敢上前追究張胤和王越殺死自己的馬的事,畢竟這事錯在自己,這一匹馬萬餘錢隻能自己認了。他也不敢將死馬拉走賣掉或者掩埋,那樣如果被主人知曉,罪過會更大。回去隻能實話實說,再借錢賠付主人也就罷了。

張胤、張晟和王越,以及那車夫一起上手,解開韁繩,先將拉車的馬放了出來,然後一起將倒下的車扶正,有路人也上前幫忙。還好,大車損毀不算嚴重,還勉強能行。

經此一事,蔡邕訪友之心大減,加之又受了些磕碰,準備回去休息,不再去太學了。張胤本意要送蔡邕回府,蔡邕執意不允,最後隻好囑咐車夫回去的路上小心駕車,莫再出事。

待蔡邕車駕行遠,張胤轉身對王越道:“王兄豪勇,小弟十分欽佩。鬥膽請王兄飲一杯水酒,可有空否?”

王越聽了,哈哈一笑道:“正有此意!”

兩人相視一眼,都見對方眼中有相惜之意。

張晟在一旁用手指著前方不遠處道:“前方那就有一座酒肆。就那裏如何?”

張胤向王越介紹道:“此是吾從弟張晟,字子明。”

王越道:“有禮!”

張晟也行禮道:“拜見王兄!”

說完幾人並肩向前方的酒肆行去。

周邊的路人一見無人管這死馬,一擁上前,竟將那死馬拖到路邊,分割切塊帶走了。

張胤、王越三人正要進入酒肆,隻聽身後有人道:“三位請留步!”

張胤回身望去,隻見有三名陌生人並排立於身後不遠處,正要詢問,旁邊王越拉了拉他的衣袖,在他耳邊輕聲道:“當中那人某認識。”

張胤愕然,看了一眼王越,又看向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