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中發出痛苦的呐喊

兵部尚書霍冀終於說到了正題:“俺答率大軍三萬南侵,始有攻大同、侵宣府之意,故本部令我軍急向宣大集結,並調大批客軍馳援。北虜知大同防守嚴密,轉攻朔州、忻州,參將崔世榮禦敵於樊皮嶺,崔參將與親子崔大朝、崔大賓俱戰死!此番內侵,沿途且行且掠,不分兵民,大肆屠戮,損我人畜難計其數!”

“這定然是趙全的主意,”高拱恨恨然道,“欲以殺戮激雙方仇恨!”他轉向徐階,提議道,“元翁,北虜敢攻我不備,我自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兵部當傳檄宣大,命我軍向寧武關集結,來個關門打狗!”高拱多年來一直用心北邊防務,又從房堯第那裏得到不少訊息,腦海裏有一張北邊的立體圖,知寧武關位於朔、忻之間,北虜南下繞過大同,這裏就是他們北返的必經之地,是以很快就想出了這個策略。

“高閣老,如此一來,宣大空虛,若北虜突進,攻破大同抑或宣府,誰來負責?”霍冀摸了摸脖子,“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徐階淡然道:“北虜侵擾並非始於今日,此番南下,逼近了居庸關,威脅到皇陵?沒有嘛!既如此,難道還要瀆擾聖聽?朝廷有兵部,地方有督撫、總兵,各有職守,兵部檄令督撫將帥盡心禦敵就是了。”

“元翁!”高拱語調沉重地說,“多年來,天朝視北虜為搶食賊,似乎隻要不存奪取大明江山之念,不侵擾皇陵、威脅京師,就不算大事,就不以為意;邊防督撫將帥,也以不被攻破要塞重鎮為念,故北虜隻要不強攻大同、宣府這樣的重鎮,就不願與之戰,而北虜侵擾其他地方,將士每每見敵即潰,相望不敢前,任其飽掠而去!北虜也正是抓住這一點,膽大妄為,在北邊任意來去。這,近乎成了雙方的默契。邊民生靈塗炭、家破人亡,卻無人顧恤;兵連禍結,國庫為之空虛,卻不能阻止北虜侵擾,委實令人氣短!”

徐階雙目微閉,捋著胡須的手微微顫抖,霍冀露出愕然的表情。郭樸皺眉看著高拱,向他使眼色,高拱卻渾然不覺。他喝了口茶,繼續說:“元翁,北虜敢涉險掠朔、忻,正是摸清了我朝的底細;宣大有我數十萬大軍,而此時我一破故套,調數萬精銳急趨寧武關,關門打狗,當可將入襲之敵一舉殲滅!至於宣大,仍留軍防守,即使北虜乘虛而入,仍可抵擋。北虜短期內不可能攻破,而集結於寧武關的大軍一旦殲敵,再轉頭馳援,足可保宣大無虞!”

徐階笑著說:“新鄭,這等事,非閣臣可越俎代庖吧?”

高拱被搶白了一句,欲辯駁,見郭樸一直向他遞眼色,不得不忍住了。

徐階慢悠悠呷了口茶,放下茶盞,繼續說:“兵部並不隸屬內閣,內閣亦不應侵奪部院之權。”他仰頭指著牆上“以政務還諸司”的條幅說,“嚴嵩攬權專政之弊,不能重現於今日。”隨後又笑了笑,對霍冀道,“大司馬,適才高閣老所提關門打狗之議,供兵部酌之。還有何事?”

好一個“以政務還主司”,“還”來“還”去,成了推卸責任的代名詞了!兵部說事體重大、不敢擅自做主,內閣說以政務還諸司、應該兵部做主,如此重大軍情,卻這樣推來推去,誰也不願負責!高拱這樣想著,嘴唇微微發抖,剛要開口,郭樸幹咳一聲,再給他遞眼色,示意他適可而止。

霍冀看在眼裏,知高拱還想堅持他的禦虜之策,忙搶先道:“元翁,下吏要稟報的這第二樁事是,”他從徐階的表態中摸準了底牌——任由北虜搶掠而去,一切就自然複歸平靜,就不願再提北邊戰事,“駐守粵東柘林的水兵四百人,受海賊林道乾蠱惑,脫巾而叛,與林道乾合攻澄海,搶了縣庫,又轉攻廣州,勢甚張,羊城大恐!”

徐階沉吟不語,看了看郭樸,似要閣臣先表明態度。郭樸咳了一聲,道:“福建總兵俞大猷受劾戴罪立功、移駐潮州,俞帥是戰將,當命他與海賊死戰!”

“林道乾與叛軍合攻澄海後,便分頭行動,俞大猷兩線作戰,實在難以對付。”霍冀說,“關鍵是兩廣總督與廣東巡撫一個主剿,一個主撫,軍令抵牾,俞帥無所適從。”

高拱正憋著火,遂怒氣衝衝道:“我看廣東巡撫不講規矩!總督是掌軍令、節製武官的最高文臣,巡撫焉能與之對立?”

“嗬嗬,”郭樸笑道,“新鄭有所不知,廣東有些例外,不知何時形成了一個慣例,關涉廣東的事,皆由廣東巡撫決斷,兩廣總督倒是不便插手了。”

“這是甚事?!”高拱仍是語帶激憤,“既如此,何不裁了總督抑或巡撫?”

徐階目視前方,不悅道:“兩廣設總督、廣東設巡撫,乃祖宗成憲,豈是說裁就裁的?目下是商榷剿賊平叛,何關體製?”言畢對高拱一笑,“新鄭,急不得的,內閣每日要處理的事體千頭萬緒,多半是棘手的難事,不是操切所能解決的,慢慢來。”

高拱心思卻還在廣東平叛上,並未回應徐階,盯著霍冀道:“既然督撫軍令抵牾,那莫不如授權俞大猷,讓他便宜行事。俞帥久曆沙場,經驗豐富,值得信賴。”

“這倒也是個法子。”郭樸附和說,又對徐階道,“請元翁裁示。”

“這等事體,兵部該先拿出個法子嘛!”徐階看著霍冀說,“高閣老所說,本兵以為如何?若本兵以為可行,就以兵部名義速傳檄廣東吧。”

“兵部唯元翁之意是從!”霍冀說,“那就再說第三樁,廣西古田僮賊韋銀豹,率賊眾南攻昭平縣城,殺知縣魏文端;又反手北向,攻桂林,殺知縣並布政使子女五人,襲擊靖江王府!”

“古田僮賊叛亂,從弘治朝就起來了,殺官劫庫,弘治、正德兩朝時就習以為常。”徐階不耐煩地說,“這等事體,地方督撫自然曉得如何處置!好了,大司馬,回去辦事吧!”又對郭樸、高拱道,“安陽、新鄭,如何?”

“憑元翁決斷!”郭樸說。

高拱還想再爭,徐階卻站起身,大聲道:“公牘堆積如山,待辦之事甚多,內閣的精力不能都花在兵部的幾件事上,費時已經夠多了。”他向郭樸、高拱抱了抱拳,笑著說,“嗬嗬,也請二位閣老回直廬辦事吧。”

守在院中的一幹人等見花廳有了動靜,忙擁過來,引導郭樸、高拱去各自的直廬。

“國事如此,執政如此,我高某該如何措手足!”高拱仰臉看著蒼穹,內心發出痛苦的呐喊。

郭樸看著一臉悲壯的高拱,頓生愁雲。